第13章 (5)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13章 (5)

财务科长阿宝后来在检察院作证时说,实际上金厂长一直想平仓,但是他无法平仓。所有的人都在他面前撒谎,称他空军司令。是众人刻意奉承老金的谎言把他晾在了期货空头的高台上,他下不来台,无法平仓。一条绝路走到头,没有了退路。谁平仓他也不会平仓,打肿脸充胖子,争强好胜。阿宝说金厂长认为平仓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耳光。

在空头行情最后的日子里,所有空头想亏钱都难。阿毛每天带着做空头的人狂欢,他们在城市的每个歌厅和饭店里辗转,他们兴奋的情绪被狂欢的酒水点燃到天明。紧接着,第二天的盈利再次燃烧他们。在那些日子里,阿毛甚至忘记了厉亚萍。有一次厉亚萍从香港回来,购物时看见阿毛扑面而过,她加快脚步,想追上这个期货空头的受益者,但阿毛的汽车门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在她面前扑闪一下就关上了。那时,阿毛正思念着在陈梅贞隔壁居住的上海姑娘王雪,思念着王雪性感的双唇和颀长的手指。可实际上,除了那次金麻子全厂誓师大会,阿毛再也没有见过上海姑娘王雪。

誓师大会召开的时候,所有人担心中的真正下跌开始了。阴跌转换了方式,断崖式地下跌说明许多空头正在空翻多。那时候除了空头,斩杀多头的正是多头自己血肉飞溅的割肉盘。国际行情毫无起色,国内割肉盘蜂拥而出,行情更是跌势如潮。但真正推倒多头信心的最后那根稻草,却是多头主心骨云中的失踪。

那时候,市场上风传云中亏损已经过亿,但他还在买进。铜价越买越低,许多人心惊肉跳,竞相减仓。但他一直在买,不为所动。那种至少目前还不存在的盈利,让他越跌越兴奋。本来看上去他还很有耐心,可是一夜之间,云中就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云中的保证金不够,已经爆仓了。

更大的恐慌袭来,更大的下跌开始了。

誓师大会场面红火热烈。充气拱门,彩球飞舞,锣鼓喧天,彩云四起。主席台上方挂着斗大的巨幅标语“奋战四季度,誓夺利润十个亿。”那个给金麻子颁发过聘书的新任市长,到会的时候就像样板戏里苦居深山见太阳的穷苦孩子,拉住亲人解放军一样紧握着金麻子的手,满脸是一副出了一口恶气的神情。

财务处处长阿宝事后说,誓师大会彻夜狂欢花费了12万美元。酒会通宵达旦,朋友五湖四海。酒醉后进房休息,酒醒后再回到狂欢现场。那些请来的俄罗斯小姐热情奔放,为所有的空头获利者大献殷勤。阿毛像一只猴子被俄罗斯小姐背来背去。一阵呕吐之后,他开始寻找金麻子。他找遍房间,最后来到广场。清一色的凯迪拉克轿车丛中,他看到了熟悉的火光。

他熟悉这丛光亮。他朝前走去,呕吐的念头再次袭来。车门在黑暗中自动打开,那熟悉的点点火星中,金麻子满脸血红,赤裸着上身在后座上抽雪茄,他肥胖的身体四周布满了悬空的幽绿色眼球。随着偶尔的叫声,阿毛在自己的呕吐物里看见金麻子的双手像木偶戏演员一样,每个指头上都挂着一根牵猫的绳线。

“你知道吗?”阿毛听见金麻子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他惊慌四顾,酒醒了七分。“那个做多头的云中在哪里?哈哈哈,几个经纪公司都在找他要钱,追加保证金,可是他关机,找不到人。”

金麻子的话让阿毛想起云中。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用陈梅贞的电话试一下云中的电话,看看是否真的无人接听。

“他做多头,哈哈哈,可他付不出钱啦,亏得电话也不敢接了。可我账上有了十个亿盈利。”就在他说话之际,阿毛听见猫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了暧昧和缠绵之情。“做多头,与我作对,哈哈哈,还有银行,还贷款给他,叫他们死都找不到尸体”,他说道,“爆仓,知道爆仓吗?嘭!嘭嘭!哈哈,明天,明天还要跌,一直跌,跌跌跌,哈哈。云中交不出保证金,就等死吧。”

阿毛在金麻子一番话中完全醒了酒,他看见车里的亮光不是金麻子的雪茄发出的,而是他的眼睛,金麻子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血红的亮光!阿毛的酒一下子被吓醒了。云中的保证金不足,如果再拿不出钱来,那肯定要爆仓。如果真这样,再加上金麻子的新抛盘,铜价不得雪崩啊?

一阵狂放的得意袭来。他看见那些猫正在金麻子脚下不停地晃动,那些幽绿色的眼珠清一色地泛出幽幽的呼唤,正把金麻子一点一点地抬离地面,绝尘而去。他听见金麻子充满气泡的声音正穿过密密匝匝的水幕沉湿地传来,“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哈哈,我大获全胜,大获全胜……”

“云中这次完蛋了。”阿毛笑着说道。那天夜里,阿毛还在酒后给云中打电话,但是云中的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

6

“国储铜事件”:1999年12月至2005年10月期间,国储进出口处处长刘其兵违反国有企业期货交易的相关规定,以其惯用的境内外期铜反向套利(做多国内期铜同时做空伦敦期铜)手法,进行境外非套期保值期货交易。后虽经有关方面采取平仓、展期及实物交割等多种方式止损,但被法庭认定的国储越权头寸亏损仍高达9.2亿元。LME铜价从1999年初每吨1000多美元上涨至2004年初的每吨3000美元期间,刘其兵看多而获利1.89亿元。但在LME铜价突破每吨3000美元后,刘其兵却反手做空,在其结构性期权组合中越权大量卖出看涨期权,被国际基金盯住。与导致英国巴林银行倒闭的“流氓交易员”雷森类似,虽以大量卖出期权所收取的期权费弥补了一时的期货空头追加保证金要求,但如同饮鸩止渴,持续上扬的LME铜价终于将刘其兵推入万劫不复之地。2005年国庆后,LME铜价突破每吨4000美元。心理崩溃的刘其兵选择了逃遁。此时,他在伦敦的铜期货及期权上共持有20万吨的未平仓空头头寸。而在1997年,当时的湖南株洲冶炼厂(现株洲冶炼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的工作人员在LME大量卖空锌期货合约,被国外金融机构盯住并发生逼仓,最后造成近15亿元人民币巨亏。

空头形势一片大好。阿毛觉得赵部长此刻一定会出重手,叫他把山里的现货全部拿出来,抛到市场上去,把市场砸个稀巴烂,完成空头最完美、最有力的一击。但他奇怪的是,赵部长这时却源源不断地把货调到新加坡去。而且资金也被调出来,换成外汇汇到境外,连空头浮盈扎出来的账也不放过,腾出来多少就汇出去多少。这些动作是绝对机密,根本不让他知道。分工上他只负责把矿石调进山。把加工好的货运出去,是魏氏六兄弟的事。可大家在一个载体上运作,久了之后就渐渐知道了真相。这让他迷惑,他迷惑的不是赵部长为什么运货,而是赵部长为什么总是在做和他想法相反的事。也许,这才是期货的魅力。

就在行情连续下跌的那个下午,赵部长突然把他叫到办公室。赵部长直截了当,让阿毛把“阿毛炖盎”的所有空头平掉,然后以阿毛个人的名义开始做空。他说现在行情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凌厉的下压正使多头处于最疼痛难忍的割肉前夜。筹码马上就会血肉横飞,尸横遍野。再次发动行情前,他会先稳住价格。这正是空头放大仓位的最后时机,也是大多数空头无法和不愿意坚持下去的时候。缺乏远见和意志,往往就这样死在了行情爆发的黎明。

“阿毛炖盎”的那些空头,是赵部长帮厉亚萍做的老鼠仓,是包赚钱的。可既然要大跌了,这时候平仓干什么?赵部长说得很清楚,他宁可厉亚萍不挣钱,也不能因为女人坏了他的大事。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说我们男人要清醒,要十分清醒。面对阿毛的疑虑,赵部长拿出了一个手提箱。他把自己的206万现金交给了阿毛。他告诉阿毛,有多少资金就做多少空头。说到最后,赵部长露出了内疚的神情,他说,“上次错怪你了,你并没有泄露公司的秘密。都是我太主观,上了金麻子的当。”

“上了金麻子的当?”

“对,是他怀疑你走漏了风声。”

阿毛暗暗吃惊,不由问道,“那他不知道你做空头吗?”

赵部长点点头,“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怀疑我和金麻子做空头,但一直拿不到证据。后来新闻发布会我没有出席,又怀疑我在做多头。这简直成了猜谜。期货市场变成了赌场。”

阿毛更加吃惊。是啊,虽说赵部长没和新闻发布会沾边,可赵部长为什么不阻止他去呢?现在他回想起来了,当初开会是顾培福叫他一起去的。他还以为是赵部长叫顾培福通知他去的。可是,赵部长真的会不知道他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吗?他越想越怕,他去了,不就等于赵部长去吗?于是他赶紧换了话题。他说,“云中就一直不相信你做空头。”

这是他慌张中的一句话,一句漏洞很大的话。果然,赵部长愣了一下,“是吗?你怎么知道的啊?”

阿毛愣住了。他总不能把泄密和“库存事件”真相说出来吧。正当不知如何回答,这边赵部长已替他圆了场。“既然他们不以为我们做空头,那你觉得他们会以为我们在做多头吗?”

赵部长的话问得很认真,但听上去又像在自说自话,阿毛更加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你了解的情况很重要。”赵部长说,“你很敬业,也很负责,做事最领会我的意图。我决定空头上的事,今后全由你来管。”

阿毛愣住了。

“我实在没有精力,”赵部长说,“还有太多的事要去处理。既然他们以为我们做多头,就说明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真实的做法和意图。你要牵制他们”,赵部长说到这里,诡秘地一笑,“就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做多头好了。”

阿毛点点头。

“你专心管好空头的事”,赵部长说着,神情专注起来,“当心金厂长和顾培福。”

赵部长的话让他整整一夜没有安睡。为什么是金厂长和顾培福呢?如果是考虑空头扩大战果,那么要当心的应该是云中和多头在这个价位上多翻空抢筹,要当心空头干吗?担心空头什么呢?是担心他们平仓,还是担心他们做多?多头能做的就是抬高价格,他们要真把价格买上去,不正好有利空头突发行动,攫取辉煌的完胜吗?

从赵部长找他到现在,他整整惊奇了半天。他找不到答案。赵部长的话似是而非,真假难辨。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赵部长没有对他说真话。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赵部长的行为后面,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玄机。在他看来,赵部长是一个织网的人,其他人只是他网上的一根网线而已。事情不知深浅,让人感到害怕。他想点根烟,可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三天后的下午,阳光迷人。阿毛忽然接到了厉亚萍的电话。她说她刚从香港回来,要和他谈一谈“阿毛炖盎”的事。“阿毛炖盎”现在变成了纯粹的获利盘。半个月来的单一空单连续盈利,交易一帆风顺。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厉亚萍笑眯眯的。她一笑,阿毛就知道她又要点男人的穴位了。

其实在厉亚萍那里,她总觉得自己要好好还还阿毛的情。她想要不是阿毛叫她到交易所来,她绝不会遇到赵部长。可还情也不能没完没了,她把阿毛介绍给赵部长,委以重任,做盘获利等等,已经还了不少情。是情总要有个终了。她头脑清醒,意志坚定,心里有一番自己的事业。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只是有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事业,一辈子就没有做成自己的事业。但是她不一样,她知道自己的事业,而男人只是过客。在她事业的公交车上,每一站都会有男人上来,也会有男人下去。了断旧男人,才有新事业。她可不是拖泥带水的人。

赵部长在香港曾给她讲了一个宏大的计划。赵部长告诉她,中国经济的下一个热点是房地产。赵部长尽管最后没有实现他的计划,但他给了她启发。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不懂期货的原因,原来是另有一番大业等着她去做。此刻她才意识到,赵部长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老天有意成全她的大业,所以派赵部长来帮她。赵部长出现了,阿毛就可以隐退了。

室内已是一片月色。厉亚萍说,“你还在考虑做期货的事啊?”阿毛看着厉亚萍,他看见她的笑在月光下嘴露长牙。她说,“可我在想,期货上赚钱之后做什么?”

阿毛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这时候厉亚萍说出了一句更为深刻的话,“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你要防老只有做房地产。”

“你要做房地产?”

“是的,所以我要卖掉阿毛炖盎。”

“你要卖掉阿毛炖盎,你要和我分家?”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我把钱拿出来,要去做房地产。”

阿毛脸色一变,话已脱口而出。“什么房地产,是拿到香港开的账户上去做期货吧。”话说完,他呆住了,赵部长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保密,可他还是不断泄密。而且,香港的账户,绝对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

厉亚萍愣了一愣,笑着点着阿毛说道,“期货是你们男人的事,不适合我这样的女人去做。”

阿毛被她点着点着,就觉得被点住了穴位。他好不容易说出了她在香港开户的秘密,不想她根本不为所动。不经意间点住穴位。算了,好聚好散,她都不再是他的人了,做什么一定要弄得恶狠狠的收场呢?“那你说吧,要怎么分?”

“赵部长没有和你说过吗?他不是让你把阿毛炖盎的期货利润平出来吗?”厉亚萍说到这里忽然后悔起来。因为她看见阿毛脸色不对。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