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毛站了起来,浑身冒火。浑身的火让他挣脱了穴位。原来赵部长说什么拿个人的资金做盘,把阿毛炖盎平掉,原来是为了帮厉亚萍和他分家啊。就是他们分家,也是他和她的事。赵部长插在里面,就好像他阿毛是一个废物,一根稻草。一根稻草也不如。他站在那里,话说得很轻,但很清晰。“你不要拿他来压我。阿毛炖盎我不要了。全给你。从我帮你开店的那天起,这个店我就不要了。你全拿去吧,我不要了。”
像阿毛这样的豪迈,厉亚萍是无法预见的。同时她也绝对没有料到,她在无意之中,已经挑起了另外一场男人与男人的战争。
行情还在深入演绎,空头已经势不可当。连续克服几个重要价位之后,金麻子的空头盈利越来越大,云中的多头亏损累累。每过一个关键位,就有一大部分多头突门而出,多翻空,多杀多。空头越杀越多,资金也越来越大。空头大有扩大之势。可就在金麻子得意忘形,动用所有资金,意在扩大空头优势之际,行情的下跌突然停止了。行情再次出现了滞涨。
阻力在25000附近,明显有资金在吸货。反弹到25200附近,上面又布满抛单,但打到了24900,不到25000附近,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这个区间狭窄,但效应明显。往往是打下去又被拉上来。但又拉不高,到了25200就是绿单,买也买不尽。你买掉,它又挂出来。四位数的盘子,不大不小,不温不火,让你看得全无了指望。于是做短线的开始回吐,行情又下来。行情很怪,没有资金能在这个区间赚到钱。时间在流逝,没有耐心的已经出局,还在局里的却是不安地等待。看上去,好像连空气也在等待中凝滞,不透出一点风。可是行情平静的下面,实际早已暗涛汹涌,杀机四起。
金麻子开始还好,后来就急了起来。这个价位在技术面上很诱人。看上去,正在弯曲的枝头挂满果实,他自信,这样的果实一定可以唾手可得了。可就是这样的唾手之间,让他不断增仓,让他用光了所有现金,盈利却一直无法出来。这个价位不光用光他所有头寸,还动摇了他的豪情万丈和自信无比。瓜田李下,让他感到了寒气彻骨。这是做期货的大忌。资金押在了一个点上,仓位就失去梯度,风险控制就不再是一个立体的防御。随便一个小小的波折,都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自信是期货最盲目的情绪,最危险的情绪。谁也不肯这么做!可金麻子不光是自信,光自信他不会让自己离开安全这么远。他账上有盈利,丰厚的盈利。有恃无恐。有本钱就可以有情绪。情绪也可以造就期货,造就行情。当时,他把空头的停滞不前看成是多头的一波多浪反弹。多头一波一波上来,他就一波一波往下砸。他也不追击,就在24900。只要24900有买进,他就抛。就这样他在情绪的泥坑里无端放大着空头平面化的无效头寸,一步步用光了资金。财务处处长阿宝劝他当心,他说要真涨上去可以斩仓,最多也就减少点前面的盈利。可到最后,手中无粮,加上时间一长,情绪再高涨,也涨不过对盘子的担心。嘴上虽然很硬,心里到底是没有了底,到底是受了情绪的害了。
金麻子来找阿毛,要和他一起去见赵部长。其实这以前他已经找过赵部长了,可一直没有找到。赵部长就在那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难找了。金麻子原来并不把阿毛当回事,现在要找赵部长,那就不一样了。阿毛先是推托赵部长不会接见他们。因为他见赵部长也很难。可实在推托不过了,金麻子天天请他吃饭喝酒,喊他“毛大师”了。于是开始联系起来。可用尽办法,始终无法联系上赵部长。他打香港的电话,打王勇,打厉亚萍,一个也没有用。直到最后,厉亚萍不是烦了就是心软了。她说,赵部长不是说过吗,他有事会找你的,你就不要再找他了。
就这样,他和赵部长失去了联系。找不到赵部长,他又不好对金麻子说。于是他又出差,不出差也说出差。出差可以回避金麻子,回避金麻子对他喊“毛大师”。这样直到他“出差”很多天之后,有一天陈梅贞来找他。他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在找赵部长。
7
期货买卖双方签领交割通知的下一个交易日为交割日。交割日有五天。第一交割日:1.买方申报意向。买方在第一交割日内,向交易所提交所需商品的意向书。内容包括品种、牌号、数量及指定交割仓库名等。2.卖方交标准仓单。卖方在第一交割日内将已付清仓储费用的有效标准仓单交交易所。第二交割日:交易所分配标准仓单。交易所在第二交割日根据已有资源,按照“时间优先、数量取整、就近配对、统筹安排”的原则,向买方分配标准仓单。不能用于下一期货合约交割的标准仓单,交易所按所占当月交割总量的比例向买方分摊。第三交割日:1.买方交款、取单。买方必须在第三交割日14:00前到交易所交付货款并取得标准仓单。2.卖方收款。交易所在第三交割日16:00前将货款付给卖方。第四、五交割日:卖方交增值税专用发票。第五交割日又叫最后交割日。
陈梅贞这样的人,来找赵部长是不会说来找赵部长的。陈梅贞对阿毛说,你知道吗?最近行情一直在盘,可云中并没有增仓。
陈梅贞的话出乎他意料。双重意料。本来他以为陈梅贞来,会直接打听赵部长的下落。可没想到她会转个弯子,和他谈行情。而且行情还让他大吃一惊。“云中没有增仓?那价格怎么可能撑得住呢?”
陈梅贞莞尔一笑,“这还不简单?说明有大资金在吸筹。”
“大资金吸筹?”阿毛很感意外,“除了云中,谁还会有这样的实力啊?”
陈梅贞根本没接他的话,她说,“你还记得上次云中提货后也出现的盘局吗?”
阿毛点头。他当然记得,“库存事件”,赵部长暴跳如雷,行情却该跌不跌,反而像温开水失去热情。
“这还要谢谢你上次的成交单。那次‘库存事件’实际上已经暴露了这个大资金。他们一直在悄悄买进。”
“一直在买进?”
“但如果上次还是悄悄吸筹的话,这次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一直买进不就一直在亏本吗?”
陈梅贞笑了。阿毛觉得陈梅贞的笑和厉亚萍完全不同,笑得诡秘却没有一点贪婪。“毛大师你这是在考我吗?这轮行情里加息、战争和罢工,哪一样兑现都是火山爆发,你不知道吗?空头熬了这么久了,价格到底跌了多少?可是,要是行情反转,你说要涨多少呢?”
……
“真正的运作,不是看眼前,而是最后。谁坚持到最后,谁笑到最后。”
“可谁有这么大的资金,亏损这么久还撑得下去呢?”
“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要的就是亏损的假象。要是不亏,大家买没人卖,还有得什么赚呢?亏得越狠,亏得越久,空头才会输得更惨,多头割肉的才会坚决,获利筹码才金光闪闪。”
是啊,期货重要的是输得起,只有输得起才能赢。“可到底谁在买进呢?”
陈梅贞又笑了。笑是女人最平庸的道具。她避开阿毛的话题。她一直在避开阿毛的话题,就像早就有自己的思路。“你还记得新闻发布会吗?假如赵部长在做空头,那他为什么不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呢?”
阿毛犹豫了一下。这地方陈梅贞置换了一个重要的概念,这就是她先确定赵部长在做空头。这一点阿毛有苦说不出,因为这是他泄的密。可陈梅贞现在用假设的方式,又在否定赵部长做空头。貌似质疑,其实又在下套,分明要从阿毛那里知道赵部长的操作真相,这才是她今天来找自己的目的吧。阿毛镇静了一下说道,“他不去开新闻发布会,就是希望别人不知道他做空头。怎么就说他不做空头了呢?说实在的”,阿毛说到这里很暧昧地朝陈梅贞挤挤眼睛,“要不是你和我的关系,我怎会暴露他的秘密?”
陈梅贞一点儿隔顿也没有打,就像在等他说这话。“既然他不想别人知道,为什么又让你去参加新闻发布会呢?你是他的人,你去哪里不就等于他去哪里吗?这个道理你不懂还是他不懂呢?”
阿毛连忙辩解,“我不是他叫我去的,是顾培福叫我一起去的。”
“这就是技巧。”她哈哈一笑,“他也许没有叫你去,但不阻止你去却是故意的。”
阿毛暗暗吃惊。他想起“库存事件”赵部长的凶相,要真是反对他去,事后还能放过他吗?
“他策划新闻发布会,表面上有利空头行情,实际上就是为了套牢空头。”
“什么?新闻发布会是赵部长策划的?”怪不得赵部长在行情滞涩时那么胸有成竹,原来早就策划好了。
他的话一点儿也没有让陈梅贞吃惊,“他叫你做空,为什么要先把阿毛炖盎的空头平仓呢?”陈梅贞反问道。
“这你怎么知道的?”
“你能拿到成交单,我们也能拿到。”陈梅贞说道,“其实你一开始做空头就暴露了。他需要你暴露,可表面上还要你保密,对你发火,做出不想让你暴露的样子。这样他的戏就演得更真切,让人信以为真。你泄露他做空的消息,他表面对你发火,其实心里高兴还来不及。”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掩护他做多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赵部长明明是空头,空头就是他经手的,他还发了誓。“他做空头怎么还做多头,他拿自己的钱给我做空头也是假的吗?”
“呵呵,这一点他看错你了。他以为你跟他做期货只是为了钱,所以叫厉亚萍分钱来转移你的注意力,掩盖他做多头的真相。他给你的那点儿钱,其实也是给你下了套,目的是为了不让你怀疑他真实的动机,不影响他和厉亚萍安心做多。”陈梅贞继续娓娓道来,“这次他不光骗了你,还骗了金麻子和顾培福。”
如果真这样,那些跟他做空的人都要死的啊。“那金麻子和顾培福不是吃苍蝇了吗?”
“他们就是卖铜的”,陈梅贞说,“可他们把事情做过了头,一个人把一件事做过了头,那谁都帮不上他了。”
“那金麻子已经把铜卖了啊,到时候他交不了仓,要破产的啊。”阿毛说道。可他今后再也不会听到赵部长关于金麻子工厂的指示了。这让阿毛在多年之后想到这事,还禁不住在心里感到阵阵凉气。
“当初他让你严格控制消息,不把顾培福的铜矿交给金麻子,就是想要金麻子的命了。”
陈梅贞的话让他如梦初醒。事到如今,原来那么多无法解释的事就一清二楚了。赵部长做空是假,买进是真。空头的一场戏,他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他没有把它当戏演,演得很吃力;赵部长把它当戏演,却演得很轻松。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赵部长做事想法总不一样的道理。赵部长不是在做空,而是在杀空。这就是为什么要避开他,跑到香港开户的道理;这就是把那些现货藏进深山的道理;这就是现在空头临近交割,现货却要拉到国外去的道理。这些动作,招招都在要空头的命。还有现在突然离去,把空头事务全交给他处理,难道真的像赵部长所说是忙不过来了吗?现在看来,空头其实就是赵部长钓鱼的诱饵,连他也是个诱饵,他是吃了诱饵的诱饵。可能他泄密也是赵部长刻意安排的另一种诱饵。他还自以为是,以为“库存事件”是他泄密钓到的一条大鱼。其实一切都是赵部长做多头的诱饵。不过现在要全力做多头了,空头就成了一包破烂。所谓叫他管理,也就是把破烂扔给他,把空头当垃圾,把他也当成垃圾,他不要了。
“金麻子会很惨。”陈梅贞说道,“这次行情,最终胜利的不是资金和人,也不是空头或者多头,而是货。谁手上有货,谁就主宰市场。”
陈梅贞用征询的目光看着阿毛。阿毛心里动了一下,是啊,这次赵部长在国际市场上抛空吃了大亏,全要拿国内的货去补,现货本来就缺,现在更成了市场的命门。这一次成败全在于有货的人。谁有货?赵部长。赵部长的货最多。阿毛顿时明白过来:转了这么大一个圈,陈梅贞甚至不惜帮他识破赵部长的真相,原来目的还在赵部长身上啊。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赵部长到底在做什么,要是她知道赵部长在做什么,还要跟他费这么大劲,讲这些干吗?她仍然在试探。她在观察他的反应,她要从他这里找到赵部长的蛛丝马迹。他笑了,笑得很隐秘,这样的笑他知道陈梅贞还不一定能看出来。那是从赵部长那里学的,从厉亚萍那里学的,甚至是从陈梅贞那里学的。期货锻炼了他,锻炼了他的判断。判断行情,判断行情的玄机,还有判断女人。期货中的女人没有情感,有情感的女人在这里根本混不下去。
阿毛很清楚,陈梅贞现在要知道的是赵部长的库存去向。那些被赵部长控制的库存情况只有他一清二楚。他可不甘心。他绝不能再把那些拉到山里,现在又不断转移到国外的库存情况说出来。他不能上一次赵部长的当,再做一回云中的奴才。相反,他要有所行动。小个子男人阿毛,甜酸苦辣之后,忽然醒悟过来,对生活有了自己的态度。
那天晚上,他在陈梅贞房间里故意遗漏了一沓最新成交单。那依然是些赵部长做空的单子。如果陈梅贞确定赵部长在做多,那这些单子对她一钱不值;但如果她对赵部长底细不了解,这依然是吊胃口的诱饵。泄密是诱饵,也是试金石,是测谎器。到了第二天,一切会水落石出。天亮之后,他在离去时果然发现,这些单子一张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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