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大周末,临近中午,电话来了。几个麻友打来的,就是那天跟他一起来抓贼的几个麻友。麻友打电话来当然是喊他打麻将。黄守仁愣了一下,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说,好,马上来。而是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发愣,脑子很乱,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有做。
“今天是周末吧?”黄守仁所答非所问。
“是啊”,麻友说,“怎么了?”
“你们过来吧”,黄守仁说,“过来我请你们吃饭。”
麻友来了之后,黄守仁继续发愣,好像还是有什么事,但是又不知道是什么事。
几个麻友抽了一会儿烟,见黄守仁仍然没有走的意思,有点儿急,不是急着去吃饭,而是急着吃过饭之后打麻将。但既然是黄守仁请客,麻友们也不好意思催。
一直坐到了中午。大约是正午的时候,刘春天来了。刘春天一下来,黄守仁立即就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了。于是撇下几个麻友,跑过来亲自服务。可刘春天买的东西太少,只买一包方便面,黄守仁不能卖一包方便面就跟人家说一箱子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刘春天买完东西后上去了。
麻友之一的二毛发现了问题。说:“这女孩不错呀!”
“怎么不错?”黄守仁立刻接上问。
“干净。”二毛说,“一看就干净。”
黄守仁发觉二毛讲得很对,干净,刘春天身上最主要的特点是干净。黄守仁感觉很奇怪,像二毛这样肚子里没有多少墨水的家伙,居然能一语中的。自己喜欢刘春天这么多天了,说不出到底喜欢她什么,而二毛一下子就点到要害。
中午的便餐改成正席。黄守仁上了酒,白酒。便餐只要上了白酒,就会变成正席。
“下午不打牌了?”其中的一个问。
二毛瞪了他一眼,然后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先敬大哥一杯。”
“大哥”当然是指黄守仁。黄守仁的这几个麻友跟他一样,也是二房东。其中二毛比他出道早。但现在黄守仁的生意比二毛大,所以黄守仁就是“大哥”。
黄守仁能后来居上,与大房东蔡大鹏有关。蔡是公务员,不便打理房产,一直交给别人打理的。但他从来都不委托自己的亲朋故友,而是专门委托给黄守仁这样的“北佬”。“北佬”没背景,听话。黄守仁当初是蔡大鹏的房客。但他精。先租一套,然后把里面的两间租出去,他自己在厅里面隔出一小块来住,这样,他就不用掏房租了。蔡大鹏看出黄守仁的精明,在一个适当的时机,把二房东换成了黄守仁。他知道黄守仁赚得不少,但不嫉妒。他认为只有二房东自己赚了,才能把大房东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做。
蔡大鹏的做派与二毛的大房东完全不同。二毛的大房东叫蔡小鹏,蔡大鹏的弟弟。蔡小鹏采取的是“水涨船高”政策,房子好出租的时候,他就多收一点儿;房子不好出租的时候,他就少收一点儿,始终让二毛的收入维持在一万之内,饿不死,也发不了。二毛早有意见,他想跟黄守仁一样搞承包。但蔡小鹏不同意,二毛只能乖乖地喊黄守仁“大哥”。
黄守仁见几个人向他敬酒,也不推辞,端起来一仰脖子,干了。
二毛他们一看,不对劲,大哥有心事。于是,赶紧把自己杯里的酒也干了。说:“大哥有什么难事说一声,小弟别的本事没有,但愿意为大哥两肋插刀,赴汤蹈火。”
其他两个见二毛这么说,生怕自己落后,马上表态,说大哥的事情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黄守仁笑了,笑得有点儿甜,也有点儿苦,最后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甜还是苦。说:“没事,我能有什么事?有事还能不告诉你们吗?来来来,喝酒,喝酒。人生难得几回醉。”
“喝酒喝酒。”二毛几个附和着。
三杯酒下肚,二毛问:“大哥是不是想成家了?”
二毛的话一说完,黄守仁的筷子悬在半空中,停了一下,但是停顿的时间不长,然后继续前进,夹起肚丝送到嘴里面,之后也没跟谁让,自己又喝下了一杯。
“今天不打牌了”,黄守仁说,“你们几个吃完先回去,二毛留下,我跟你说点事。”
几个二房东也都是在市面上混的人,听黄守仁这样说,马上就站起来说,吃饱了,这就走。其中的一位临走的时候还凑到二毛的耳朵跟前说:我手机开着,有事叫一声。
他们走后,黄守仁并没有跟二毛说什么,而是继续喝酒。
“不能再喝了,”二毛说,“大哥有什么心思,还是痛快地说出来。你不说出来,自己心里憋得慌,弟兄们也跟着难受。”
“好,说。我说。”
于是,黄守仁就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
“这是好事呀”,二毛说,“说实话,我就佩服大哥的眼力。你看你,跟的老板没说的,看上的女人也没有说的。我就是佩服。”
“可谁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啊。”黄守仁说。
“这有什么难的”,二毛说,“你问一下不就清楚了嘛。噢,我知道了,你是真上心了,只有真上心了,才会这样不好意思。就凭你这份真心,那女孩知道了肯定感动得要死。”
“真的?”黄守仁问。黄守仁在问的时候,眼睛里发出亮光。而且这个亮光非常亮,把整个脸都带亮了,使黄守仁红光满面。
“当然”,二毛说,“要不然这样,大哥要是不方便,我替你说,把你说得惨一点儿,说你简直要为她自杀了。”
黄守仁笑起来。之后还是摇摇头,说,不是这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二毛问。
二毛这样一问,黄守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黄守仁笑容一消失,二毛也就不敢笑了。
黄守仁朝左右看了一看,发现吃中饭的人已经走了,吃晚饭的人还没来,于是把头往二毛跟前伸了一点儿。二毛见黄守仁把自己的头伸过来,干脆自己把屁股下面的凳子挪了一挪,主动靠近黄守仁,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蔡老板也喜欢她。”黄守仁说。
“蔡老板?哪个蔡老板?”二毛问。不知道二毛是真的没有对上号还是不敢往蔡大鹏身上想。当然,没有对上号的可能性大一些,因为蔡屋围的大房东差不多都姓蔡。
“还有哪个蔡老板,当然是蔡大鹏了。”
“真的?”
“我能感觉到。”
“感觉到?”
“感觉到。”
“要是你的感觉不对呢?”二毛问。不知道是安慰黄守仁还是真的认为有这种可能性。
黄守仁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说:“不会错的。”
二毛见黄守仁这样说,他自己也想了一下。说:“那你告诉我是怎么感觉到的?”
黄守仁再次想了一下,说:“过程就不用说了,反正我的感觉肯定没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确实比较麻烦。”二毛说。
6
刘春天觉得自己欠黄守仁的,就想有所表示。中午下去本打算与黄守仁说会儿话的。但一下来就失望了,小卖铺里面坐了那么多人,个个不三不四,一点白领的气质都没有。刘春天只好匆匆买了一包方便面上去了。现在,她已经吃过了方便面,在给父母打电话。打着打着,她突然发觉自己眼下是一个人住着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完全可以叫父母过来玩。母亲则说,什么时候你找到男朋友了我们就来。刘春天愣了一下,说,正是这样,我找了一个男朋友,但吃不准,所以想请领导来把关。母亲不信,刘春天说,不信你就来看看嘛。最后,母亲终于松口。
刘春天觉得应该事先跟黄守仁打个招呼,叫他暂时不要把郭晨霞的这间房子租出去,大不了这个月她出全部房租就是。
刘春天再次下楼的时候,只有那个小男孩在。
“黄老板呢?”刘春天问。
“吃饭去了。”男孩说。
“都几点了,还吃饭?”
男孩没有说话,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回来以后你告诉他,说我找他。”刘春天说。
黄守仁仍然在餐厅里跟二毛大眼对小眼。
“装糊涂行不行?”二毛问。
“怎么装糊涂?”黄守仁问。
“假装不知道大佬的心思,先跟刘小姐好上。你们先好上了,大佬还能把你们拆散?”
“那不行”,黄守仁说,“他不会把我们拆散,却可以找一个理由把楼收回去,我怎么办?”
黄守仁说完,又喝了一大口,仿佛有一肚子的气要冒出来,必须喝口酒才能压住。
大概喝猛了,所以喝完之后,眼泪被呛了出来不少,满脸都是。
二毛被震撼了一下,猛一个激灵,又仿佛被震醒了。
“对呀!”二毛说,“你应该先跟刘小姐好上呀!然后,如果蔡大鹏表现出那个意思,你再让给他,不是卖一个人情吗?”
黄守仁听二毛这样一说,竟然忘记擦眼泪了,慢慢把头抬起来,眼珠子定格在上方,被眼泪包裹着的眼珠子仿佛是安装了水晶凸透镜,光芒四射。
“是啊!”黄守仁猛地一下拍在二毛的臂膀上,叫起来。
这一拍对二毛的鼓励极大,他继续说:“再说这爱情是双方的事情,你喜欢刘小姐,人家刘小姐是不是也喜欢你呀?你试都不试一下,就跟自己较劲。”
二毛的话总算提醒了黄守仁,他赶紧喊小姐过来买单。
黄守仁还没有进门,小外甥就对他说:“刘小姐找你。”
黄守仁走到楼洞门口,又折回来。回家先上了一个厕所,把脸洗一下,再把头梳理梳理,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不知道是该穿衬衫打领带,还是穿名牌休闲装。
“就这样挺好,”二毛说,“随意,但不失品位。不过你最好嚼一块香口胶。”
黄守仁虚心接受,到柜台上拿了两包蓝剑牌香口胶,甩给二毛一包,另一包自己拆开,抢着往嘴里面塞进一块,嚼起来。嚼着嚼着,就受到了启发,重新回到卫生间,刷牙,使劲地刷,直到确认牙齿跟黑人牙膏上的广告男子差不多了才罢休。
7
刘春天本来是斜躺在床上看电视的,看着看着就迷糊了,感觉父母来了,不过来得不太合逻辑,没有打电话让她去机场接,直接来敲门了,敲得不是很坚决,每下之间有间隔。
刘春天清醒了一些,果然听见有人敲门。
木门打开,透过防盗门的铁栅栏,刘春天看见的不是父母,是黄守仁。
“你找我吗?”黄守仁问。
“我?找你?噢,对了,是我找你。”
刘春天想起来了,是她找黄守仁,找他商量先不要把郭晨霞留下的那个房间租出去。
刘春天对黄守仁客气了一点儿。请黄守仁进来坐坐。
“吃过了吗?”刘春天问。
“吃、吃过了。”黄守仁说,“你呢?”
“算是吃过了吧。”刘春天说。
“噢,对了,你吃过了,吃的方便面,是不是?”黄守仁说。
刘春天笑了一下。不知道仅仅是表示礼貌,还是想起了中午自己下去买方便面的事情。
这样一问一答,黄守仁情绪稳定一些,见刘春天对他笑,自信恢复不少,想着自己大小也是老板,刘春天真要是跟了他,不吃亏。
“是啊”,刘春天说,“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饭呢。”
“那还不是一句话”,黄守仁说,“我巴不得天天请你呢。”
“真的?”刘春天问。
“真的。”黄守仁说,“天地良心,绝对是真的。”
“其实应该我请你。”刘春天说。
“请我?”黄守仁问。
“是啊”,刘春天说,“谢谢你呀。”
“谢什么呀”,黄守仁说,“你租我的房子,就是我的客户,我应当对你负责。”
黄守仁差点又说出他作为治保组长等等。
“话不能这么说”,刘春天说,“同样是房东,也有不负责任的。”
“不负责任不行呀,人家把房子包给我,如果我不负责任,弄得不好要赔钱的。”
“还会赔钱?”刘春天问。
“是啊,我前面的那个就赔钱了。”
“你赔过钱吗?”刘春天问。
“我还没有。只要认真去做就不会赔钱。收入比打工强一些。”
黄守仁真想告诉刘春天,他一年可以挣几十万,事实上比许多小老板强,但是他不能自我吹嘘,他希望刘春天这时候能主动问他。
“能有多少?”刘春天果然问了。
“一年二三十万吧。”黄守仁说。好像很随便,其实内心非常得意。他知道,这个收入肯定比刘春天高,也比许多白领高,尽管他不能算白领。
“能有这么多?”刘春天问。
“两栋楼合在一起,另外还要加上小卖铺。”黄守仁说。说完,仿佛是怕刘春天不信,又仔细对她算了账,算两栋楼的承包费是多少,然后他的收入应该是多少,仿佛刘春天是来查账的。
黄守仁在楼上和刘春天这样算账的时候,二毛在楼下小卖铺里面已经等得不耐烦了。黄守仁和刘春天可能觉得他们的聊天才刚刚开始,二毛则感觉差不多已经过了一个下午。再一看表,可不是嘛,差不多又要到吃饭的时间,晚上的麻将肯定又打不成了。
二毛对黄守仁的外甥说:我先走了,你舅舅回来让他给我打个电话。说完,也不等小男孩应承,走了。
二毛的心里面有点儿不平衡,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并不比黄守仁差,来深圳的时间也比黄守仁长,为什么黄守仁的生意就比他大呢?不但生意做得大,而且桃花运也顺。上去这么长时间没有下来,说明谈得很投缘,说不定已经谈到床上去了。现在的女人,只要同意跟你谈恋爱,就同意跟你上床。他妈的,老子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晚上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刘春天表现了对黄守仁极大的好奇。提了许多问题。于是,刘春天就知道黄守仁是江西人,当过兵,退伍之后经战友介绍来深圳,刚开始做保安,后来当保镖,有一段时间还上过“道”。但折腾了许多年,除了混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外,并没有混出任何名堂,去年一不小心成了二房东,才算找到感觉。
刘春天这些年遇到过不少男人,几乎都比黄守仁强,但正因为如此,所以基本上都是有老婆的人。刘春天也曾经有过“只要曾经拥有”的壮举,但是最后总以不愉快收场。这两年刘春天已经死心了,想着干脆“一切向钱看”,只要能挣到钱,感情不感情无所谓,结婚不结婚也无所谓。等自己有钱了,就在深圳买楼,把父母从海南接来。刘春天父母本来就是大城市人,一时冲动从长沙来到海南农场,割了半辈子胶,吃了一辈子苦,现在也应该回到大城市享清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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