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春天从黄守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价值,尽管与她心中的白马王子相差太大。可现在深圳年轻漂亮的女大学生那么多,真正的白马王子能青睐我吗?联想到父母马上就要来深圳,刘春天倒真希望跟眼前的这个黄守仁成为朋友,哪怕是“准男朋友”。如果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感觉还行,将“准”字去掉也可能。如果相反,那就拜拜。起码对父母有一个交代。
这么想着,刘春天就觉得用不着跟黄守仁谈房子的事情了,只要能成“男朋友”,房子还是问题吗?不但不是问题,连房租也省了。
想好了,刘春天就打算把她和黄守仁的关系向前推进一步。所以,那顿饭他们吃了很长时间,甚至比中午黄守仁跟二毛他们那顿饭的时间还要长。
时间当然是刘春天控制的。刘春天不提出走,黄守仁是不会主动提出走的。本来刘春天估计他们这样喝着聊着,黄守仁肯定会主动往感情的问题上引,但黄守仁没有。相反,每当刘春天主动涉及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有意回避。这是为什么呢?
“你怎么不问问我?”刘春天问。
“不用问的”,黄守仁说,“你干净。”
“我干净?”刘春天不明白。
“对,你干净。”黄守仁说。
“是吗?”刘春天问。
“是的”,黄守仁说,“像你这条件,如果不干净,根本不会住亲嘴楼。我说得对不对?”
刘春天心里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平静。她的心已经死了,既然已经死了,就不应该颤抖。
“那不一定,说不定我就喜欢住亲嘴楼呢。”
“是的,你还会说亲嘴楼在市中心,离你上班的地方近。”
“不是吗?”刘春天问。
“是”,黄守仁说,“但如果你不干净,你不但可以住别墅,而且还能有自己的跑车。有车你还要住市中心吗?能买跑车的女人还要每天赶着上班吗?所以,你还是干净。”
刘春天不说话了,想哭。但忍着。是的,我干净,刘春天想,但那是以前,以前我或许干净,至少心里干净,但是现在我不干净了。
刘春天低头喝咖啡。她在想着这个黄守仁可能是认真的,那么我的“准男朋友”计划是不是太辜负人家了?再一想,这些狗男人哪一次刚开始不都是很“认真”的?
此时的黄守仁有些忧郁。他想着二毛出的主意固然有道理,但具体应用到他身上可能不合适。比如现在,他就应该把刘春天带着跟蔡大鹏一起玩,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打一个电话给蔡大鹏,让他一起来吃,至少应该先把机会给蔡大鹏,至于他能不能搞掂刘春天,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假如刘春天真是一个干净的女人,那么蔡大鹏肯定就搞不定,假如她被蔡大鹏搞定了,那么她就不是一个干净的女人,我犯不着为她揪心撕肺。所以,二毛的主意正好出反了,不应该由我先来跟刘春天做朋友,然后再“让”给蔡大鹏,而应当先让蔡大鹏来“试探”刘春天,然后……不行,如果蔡大鹏没有搞定刘春天,然后我再找她做朋友?不行不行。男人可以捡朋友不穿的旧衣服,但不能娶朋友不要的女人。怎么做都不行。但是不管怎么办,最后总是要将刘春天正式介绍给蔡大鹏认识的,除非我不想承包他这两栋亲嘴楼了。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刚才关于亲嘴楼出租收入的事情就不该跟刘春天说得那么多。
想到这里,黄守仁说:“我刚才跟你讲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对别人说。”
“什么事情?”刘春天问。
“就是关于我个人收入的事情。”
刘春天愣了一下,似乎想起来了,然后问:“为什么?”
“老板知道心里会不平衡。”
“老板?哪个老板?”
“就是大房东呀。”黄守仁说。
“大房东?”
“就是、就是上次在茶楼上穿制服的那个。”黄守仁说。说得有点儿泄气。
“他不是公务员吗?怎么是房东了?”刘春天问。在她的印象中,亲嘴楼的房东好像都是一些没有文化的土著人。
“公务员怎么就不能有房子?有房子不就是房东吗?”
刘春天想想也是。
“那他是本地人?”刘春天问。
黄守仁点点头。点得非常无奈。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黄守仁问。
“没有。”刘春天说。
“我们出去玩玩?”黄守仁又问。
“去哪里?”刘春天问。她生怕他说去蹦迪之类,把心都能蹦出来。
“去海边吧”,黄守仁说,“看海上生明月。”
刘春天没想到黄守仁还这么浪漫,想笑,并且还真笑了。算是答应。
“我再叫一个人”,黄守仁说,“他有车。”
8
蔡大鹏之所以把两栋亲嘴楼委托给黄守仁,一是黄守仁讲义气,二是黄守仁会来事儿。关键是会来事儿。蔡大鹏发现,讲义气的人往往不会来事儿,会来事儿的人往往不讲义气,像黄守仁这样既讲义气又很会来事儿的人少。但是这一次,蔡大鹏就感觉黄守仁非常不会来事儿。如果他会来事儿,那么他现在就应该把那个叫刘春天的女人给我介绍过来了。蔡大鹏想,是我没表达清楚?还是黄守仁这小子没面子,根本就带不来那女人?正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黄守仁。
“老板吗?”黄守仁说,“晚上有没有空?我们刘春天小姐想去看海上生明月,能不能拉你当司机呀?”
蔡大鹏当然说,有空,愿意效劳。并且问清楚他们在哪里,然后立即赶过去。在刘春天看来,好像黄守仁有天大的面子,连老板都能指挥得团团转。
路上,蔡大鹏一边开车一边想,看来是误会黄守仁了,这小子确实会来事儿。“海上生明月”,多有诗意!多有情调!比他预想得还要好。
蔡大鹏是蔡屋围土著人。但土著人未必都没文化。恰恰相反,新一代的土著人只要想上学,个个都可以成为博士。深圳的高考录取分数线远远低于内地,所以本村人只要想学习,上大学没有问题。如果想获得更高的学位,也没有什么障碍,因为现在只要想学并且有钱就肯定能够获得更高的学位。深圳虽然没有什么名牌大学,但内地几乎所有的名牌大学都在深圳设有研究生教学点或“虚拟大学”,只要有钱就能上。对于土著子弟来说,钱还是问题吗?可也正因为钱不是问题,所以他们完全没有必要通过学位来改变自己命运,因此,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根本就不想上大学。比如蔡大鹏的弟弟蔡小鹏就不想上学,而像蔡大鹏这样先当兵,回来之后又通过成人高考,最后经教学点获得工商管理硕士学位的,并不多见。蔡大鹏觉得金钱是力量,知识也是力量,两个力量肯定比一个力量强。果然,蔡大鹏受到重用,很有成就感。他发现,工作上的成就感不是金钱能取代的。当然,有得必有失,正因为他是公务员,所以就有许多不自由,比如不能包二奶。而当一个人的钱用不完的时候,似乎有点儿本能地想搞一些艳情。如果蔡大鹏不是公务员,纯粹是个房东,那么偶尔有点儿艳情谁也不会管他;但他是公务员,就没有这份自由。这不,上个月还出了一档子事。
上月,蔡大鹏收到一封女人的信。写道:“蔡大哥,您好!半年没见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我还是决定离开深圳,回老家随便嫁个人,做点儿小本生意,过安稳日子。关于我们之间的那些事,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的,更不会对你们领导反映。其实,我马上就要离开深圳了,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跟谁说呢?写信给您只是告别。另外,看在老朋友的关系上,看大哥您能不能赞助给我一点儿钱,帮助我脱离苦海,改邪归正。不多,就五千元,对您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却非常有意义。我的账号是……”
蔡大鹏苦思冥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跟他弟弟说了。弟弟蔡小鹏听了哈哈大笑,拿出同样的一封信,递给蔡大鹏。
“你准备怎么处理?”蔡大鹏问。
“不需要处理”,蔡小鹏说,“明显是骗子嘛,谁要是给她打钱不是发神经了?”
蔡大鹏就发神经了。他是公务员,不能像弟弟那样无所顾忌,最后只好打了五千元。五千块钱对于蔡大鹏不算什么,但心里比吞了一个苍蝇还恶心,而且有苦说不出口。不过,天下没有白吃的亏,从另一方面说,损失五千块也是好事,它对蔡大鹏起到了警示作用,使他不再跟不三不四的女人交往。
刘春天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这是蔡大鹏第一眼看见刘春天就得出的结论。今天再次相见,更加确信。
刘春天不做作,有分寸。比如现在,刘春天对他们两个都很热情,但是热情与热情还不完全一样。刘春天对蔡大鹏是一种客气的热情,而对黄守仁是一种信任的热情。刘春天的热情差异让蔡大鹏觉得有分寸,更让黄守仁微微不安。
那天他们跑得很远。深圳说起来是海滨城市,但市中心离海很远,要想看海上生明月,不是往东就是往西。往西是蛇口,往东是盐田。刘春天提议往东,说西面其实不是真正的大海,只是珠江的入海口,只有往东才是真正的大海。刘春天的提议得到了蔡大鹏的响应。既然蔡大鹏响应了,那么黄守仁就坚决响应。所以他们就去了小梅沙。
蔡大鹏开车。黄守仁极有风度地把副驾驶位置留给刘春天。怕刘春天不坐前面,抢着把副驾驶的门拉开,以开玩笑的方式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刘小姐请,请上座。”
黄守仁把刘春天和蔡大鹏都逗笑了。当然,黄守仁自己也笑了,而且笑得夸张。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一种苦恼人的笑。
平常说话不多的蔡大鹏那天话特别多,一路上几乎全都是他一个人说话。当然,说的全都是废话。每当他说完一个废话,黄守仁都要装作开心地大笑,刘春天也跟着笑。
突然,蔡大鹏话锋一转,问:“刘小姐是不是参加过选美的呀?”
“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问。
刘春天这样一问,黄守仁马上就从后排座位上直起腰来。
“你说是不是吧?”蔡大鹏说。说得已经有点儿得意,仿佛已经看见猎物被套住了。
“是。”刘春天说,“不过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情了。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蔡大鹏说。说着还得意地回头看了黄守仁一眼。
“怎么看出来的?”黄守仁问。黄守仁这样问主要是为了让老板有话往下说,这就是他跟蔡大鹏之间的默契,就是所谓的“会来事儿”。
但蔡大鹏并没有往下说,而是侧脸看看刘春天,仿佛黄守仁的问话分量不够,需要刘春天来加点筹码。
“怎么看出来的?”刘春天问。
既然刘春天也问了,那么蔡大鹏就要回答了,并且是正式回答。
“漂亮和气质当然是一方面”,蔡大鹏说,“但光有漂亮和气质还不够,还要看有没有接受过训练。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还进入了决赛。”
“对呀!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说。
蔡大鹏再次回过头,对着黄守仁问:“怎么样?”
黄守仁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
“你怎么知道的?”刘春天问。
“选美其实是一场商业活动”,蔡大鹏说,“往往带有表演性质。主办者为了提高表演水准和效果,对参加决赛的选手肯定要作专门的培训。”
“对对对”,刘春天说,“是这样的。1993年,海南房地产高潮的时候。要求必须是海南出生的本地小姐。”
蔡大鹏再次回头,这次没有说话,仅仅是回了一下头。其实他也用不着说话了,因为黄守仁早早地就把大拇指竖在那里等着了。
“就拿上车来讲”,蔡大鹏继续说,“刘小姐是先坐上来,然后脚才收进来,而没有受过训练的女孩是头先进来,这就是区别。”
“有道理。”黄守仁说。
刘春天笑笑,没有说话。
“再说坐下之后”,蔡大鹏说,“刘小姐坐下之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整理自己的裙摆,把裙摆拉直,然后裹在自己的腿上。表面上看,是防止起身之后裙子打皱,实质上是让裙摆尽可能多地遮住自己的大腿。看似不经意,实质体现了良好的习惯与自重。对不对?”
“对对对,太对了。”黄守仁说。黄守仁已经不光是奉承了,而是佩服。同时心里酸酸的。
刘春天照例没有说话,而是笑笑,并且在笑的时候再次整理自己的裙摆,仿佛是进一步遮住更多的大腿。整理到一半,忽然感觉这样有点儿做作,于是又停下,用眼角瞟了一眼蔡大鹏,自己首先不好意思地脸红了。
“良好的习惯是靠长期的教养形成的”,蔡大鹏继续说,“其实单靠选美之前的培训还培养不了这样的习惯。如果我没有猜错,刘小姐的父母应该是有知识的人,特别是你母亲,肯定是知识女性,不是乡村的大家闺秀就是大城市的千金小姐。是不是?”
这一次黄守仁没有说话,因为他并不知道刘春天父母的情况。但是他眼睛没有闲着,一会儿看看蔡大鹏,一会儿又看看刘春天,仿佛能从他们的脸上找到正确答案。
刘春天仍然没有说话,或者是忘记了说话。这时候她正式侧过脸,正面注视着蔡大鹏。
“不对吗?”蔡大鹏问。
“对!”刘春天说,“我爸爸妈妈是从长沙下放到海南岛的知识青年。妈妈从小对我要求很严,小时候吃饭要是弄出响声,都要用筷子敲我。”
“你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蔡大鹏问,“在长沙还是在海南?”
“在海南。”刘春天说。
“还在海南呀?”蔡大鹏说,“知识青年不是都回城了吗?”
“没有”,刘春天说,“多呢,我们农场主要有三种人,知青、华侨、退伍兵。如果知识青年全部回城,那么华侨是不是要回到国外?退伍兵是不是要回到部队上?他们是支援边疆的,跟上山下乡还不一样,也算国家正式职工,不存在招工的问题。”
看着他们俩一问一答,黄守仁插不上话,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但是他觉得刘春天说得有道理,而这些道理竟然是他以前不知道的。
“你爸爸妈妈多大年纪了?”蔡大鹏继续问,仿佛这个车上就他跟刘春天两个人,根本没有黄守仁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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