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点点头,说,狗日的“大牙”资本家,比万恶的旧社会的资本家心还黑,过中秋节咱要吃块月饼还得挨他揍!小红也生气,愤愤不平地说,表姐说老板一个月找女人的钱够咱们一伙子人一个月的饭钱。这钱不都是咱挣的?凭啥咱要吃块月饼都跟犯了大罪似的?
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骂了半天,最后形成了一个“重要决议”:老板今天吃啥咱吃啥!有个男孩问小马,老板晚上找站街女你也找啊?
小马看了看小红。小红的脸红了。他踢了小不点一脚,去死吧!
几个人分开后,小马和小红一开始时在一起。小红问小马,小马哥你跟老板多久了?小马在心里计算了一下,说,半年多了。小红说,他人特黑,你怎么不自己找个地方?小马感叹一声,说,地盘不能随便找,弄不好我右手都得残。接着他告诉小红,乞讨也有学问,而且学问大了。你想当厨师得学做菜吧,这比学做菜还难;你想开车得学驾驶吧,这比驾驶难得更多。老板今天这块地盘,是抢出来打出来用命换来的。小红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会吧?要个饭还争还抢,又不是像盖楼的。我听说盖楼的人抢地抢工程,又是比着花钱又是打打杀杀……
唏,你不懂。小马说,就是要饭的多,才争地盘。这么给你说吧,你知道全北京有多少咱这样乞讨的吗?
小红摇摇头。
小马伸出手晃了晃。小红问:五百?小马摇摇头,又摆了摆手。
小红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说,五万,对不?小马叹息一声,说,别猜了,我也是听老板说过。他是在一次被抓进拘留所里听说的。不过我没记住。反正,反正人不少。这么给你说吧,我来这半年多,光咱老板手下来来走走的就有二十多。小红问:他们都去哪里了?小马说,不清楚,谁也不说。这又不是大学,大学毕业到哪里工作,留下个地址好联系。咱这行以后见了面谁还会说认识谁?小红点点头,沮丧地说,也是。
小马又说,我在西客站见过一个跟老板干过的女孩。那个女孩穿着件红夹克,扎着小辫子,可好看了。过去老听大人们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我见了她才明白真那么回事。她在这儿时也住草地铺,穿破衣服,整天脏兮兮的。我们都管她叫屎壳郎。
小红下意识地对着阳光底下自己的影子摆弄了一下头发。
小马说,你要穿上那样的红夹克一定特好看,比那小姑娘好看。
小红唏了一声,说,我见过。在家时我的一个同学就有一件。那一件好几百块,她爸是村支书,有钱。学校歌咏比赛时,我独唱,老师让她把红夹克借我上台演出时穿,我都,我都舍不得还她。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小马从裤兜里掏出一卷皱巴巴、已经发黑的纸巾递给小红。小红接过看了一眼又还给了他,然后用手抹了下眼睛。小马说,你别泄气,挣了钱自己买,穿着也自在。
这时,北沙滩桥下出现了塞车,还传来争吵的声音。小红把那块牌子朝脖子上一挂就要上路。小马拉住了她,说,这时别去。
小红说,这多好的机会啊。
小马说,越是这时候你越要不到一分钱。你想想,撞车的人急,后边被堵的人急,心情都不好,别说给钱,骂你揍你都有可能。
小红朝桥下看了一眼,果然没有一个乞讨的出现。她对小马说,小马哥你太有才了。
小马说,狗屁。这不叫才,叫经验。
小红突然又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问道:你刚才说在西客站见的那个女孩怎么不干这行了?她哪来钱买红夹克?小马说,我也不明白。不过,不过我看她跟在一个怀里抱着卷毛狗的女人后边,还紧紧拽着那个女人的衣角像怕跟丢了……他的话没说完,小红就接上说,噢,我明白了。她是让人家收养了!往后的时间,她一直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小马也没多问,就和她分开干活去了。
不知哪个孩子把信息告诉了“大牙”。“大牙”那天晚上没有外出,和小马他们一起吃的月饼。夜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老是想着怎样进一步调教小马小红,让他俩服服帖帖地给自己挣钱。没想到,事过多天的今天下午,突然有个机会来了。
上午“大牙”去了一趟大钟寺。那里有一个古玩市场,市场还有卖书画的。他转悠了大半天,最后咬咬牙,花五十元钱买了一张仿古画。回来后,他又找“大仙”帮着“长长眼”,等回到地下室时,已经是中午过后。他见草铺上躺了个人,一时火冒三丈,上前狠狠踢了那人一脚,骂道,狗日的大白天不出去干活,挺尸呢!
那个人一个翻身坐起来,他才看清是表姐。表姐一下子抱着他的腿,哼哧哼哧地哭了,说,兄弟,不,老板,有人欺负我。你得给我做主。
“大牙”说,不是再三教导你们学会忍着点吗?他以为表姐是在路上乞讨时被哪个司机骂了。表姐说,不是那么回事,是昨天夜里……接着,表姐给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表姐说,我睡得迷迷糊糊时,觉得乳头有点痒痒,没有在意。过了一会儿,有一只手在摸我。“大牙”问:摸你哪里?表姐犹豫了一下,说,摸,摸我下边呗。“大牙”啊地一声睁大了眼睛,同时,他觉得自己下身那个家伙有了反应,发酸,还略微有点儿肿胀。表姐说,我,我怎么会朝别处想,旁边睡的都是孩子嘛。可是,可是,那只贱手竟用一根手指头朝我那儿插……“大牙”的身子晃了晃,头胀大了,问:插你哪里了?表姐脸一红,嗔怪地说,还能插哪里,你装?
“大牙”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他不是嫌表姐长得难看,是担心一旦和表姐有了那种事就难摆脱。表姐的老公生病在老家,吃药打针全靠她和小女儿乞讨分得的那点儿收入。她要是缠上了他,他一年挣的钱全贴补给她也满足不了,那是个无底洞。他说,表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做主,把那个小杂种找出来好好教训教训。他哪只手占了你便宜,我剁他哪只手。
他又问表姐,你觉得是右手摸的你还是左手摸的你?你看啊,你躺的方向朝这儿,要是左手不方便摸,肯定是右手。
表姐点了点头。
“大牙”临出门,又回过头对表姐说,别说没弄你,就是弄了你也没让你不能动弹。你该上路干活还得干活。
3
每天晚上点完钱吃饭,是“大牙”定的规矩。所以,他虎着脸坐在椅子上,他的手下并不感到有什么不正常。
小马怎么还没回来?“大牙”问,阴森森的目光扫视了一圈。
小红说,你问我呢?我怎么知道!
其他几个人也都摇头。
“大牙”决定先给眼前几个人下马威。他点了一支烟,慢腾腾地抽了几口,突然站起来,把烟扔在地上,踏上一只脚狠狠地碾了几下,手向空中一挥,严厉地说,老子今天要开杀戒!
小红嘿嘿嘿嘿地笑了,老板,你演电影呢?
“大牙”瞪了她一眼,骂道:狗日的,偷到我头上来了。
他的这句话一落地,空气立刻凝固了。同各个行业有各个行业的规矩一样,乞丐行里也有一个不成文但很明确的规矩,就是不能偷。在他们看来,乞讨是一种生存方式,换句话说是一种活法,不丢人不现眼更不下贱。你伸手讨,人家愿意施舍,两相情愿。可是,偷是不允许的,那是贼的行为。“大牙”本人就是刚入道时趁一个司机不注意,偷了人家放在座位上的手机,被他时任的“领导”打断了一只手腕。所以,他用了偷这个字,把几个人唬住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紧张不安。
小马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一进来就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愣了愣神,把上衣脱了塞给“大牙”,然后盘腿坐下了。
“大牙”习惯地把小马上衣的几个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把钱收拾好,把衣服扔给小马,然后又点了一支烟,用烟头分别在小马等几个男孩额头上烫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们都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昨天夜里谁干坏事了?老子火眼金睛,早就知道是谁,不说出来是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知道什么是坦白从宽吗?
小红说知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她的话招来一阵哄笑。“大牙”心里纳闷:自己平时对这些孩子管教很严,他们怎么连社会上流传的一些段子都知道呢?他用点头指了指小红,你个熊妮子也别给我装。你先说昨天夜里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小红四下看了一眼,见小马用目光支持自己,就理直气壮回答道:我看见他们一个个睡得跟死猪样,听到他们跟猪一样打呼噜。
“大牙”正要发火,小马抢先开了口。小马说,老板你有啥说啥,想说谁一语道破谁,别让我们都跟着挨饿。说着,从饭筐里拿出个馒头就朝嘴里塞。他刚咬一口,“大牙”一巴掌给打掉了。“大牙”说,老子还没动口,你倒抢先了,还有没有规矩?他让表姐把饭筐端到一边放起来,然后又让小马跪下。小马犹豫了片刻,扑通一声跪下了。不过,他跪着的姿势让小红他们很感动:昂首挺胸,目光直视前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小红也跪下了,哭着求“大牙”说,小马哥今天给你交了一百多块钱,是挣得最多的,你就饶了他吧。“大牙”一脚把小红蹬倒在地上,骂道:小贱货,要是他半夜里在你身上乱摸乱抠,你还会让我饶了他吗?
“大牙”这句话让屋子里的人都震惊地张大嘴巴。小红看了看另外两个女孩,又看了看表姐,最后严肃地盯着小马的脸。小马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欲言又止,闭上了眼睛。小红跳起来,狠狠地抽着小马的脸,骂了句臭流氓,就捂着脸哼哧哼哧地哭开了。
“大牙”问小马:是不是你狗日的干的?
小马咬紧牙关没有回答。
“大牙”把烟头放在小马的左腮上,烟头烫着肉发出的响声,同时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小红和另几个男孩都觉得心惊肉跳,小不点的眼睛如惊弓之鸟般转动,仿佛想滚出来找个地缝钻进去。小马却眼睛也不眨一下,依然昂首挺胸地跪着。“大牙”说,你个狗日的有种,好汉!我不信今天治不服你。说着,重新点了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了几下,弹了下烟灰,又放在小马的右脸颊上。这回,小马唏,唏了几声,但是仍然没有喊叫。小红看不下去,想拉门出去,被“大牙”叫住了,你个熊妮子要是敢迈出这个门,我把你给废了!
“大牙”让表姐拿竹尺来。那个竹尺足足有两指厚、四指宽,上边还被他故意用锉刀锉出些刺儿,打在身上,那些刺儿很容易扎进肉里。这是他经常用来吓唬那些孩子们的。真是要用,他还得掂量掂量,打伤的是别人,经济受损失的是他自己。这笔账他还算得明明白白。所以,他拿在手上,指着小马,问,你个狗日的说你做没做下流事?
小马没吭声。
“大牙”说,你不放屁我也闻得着臭味,就是你干的。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的家教会让你说。说着,他扬起了竹尺。这会儿他要动真的。他不是为表姐。真是小马摸了那娘儿们,他也不会因为她伤小马。他是看小马太倔,既不认账又不求饶。他要是不打到他低头,别的孩子他也没法子带了。突然,小红上前拦住了他。小红说,昨夜小马没做那事,你不能打他逼他!
“大牙”说,你看见了还是听见了啊?
小红说,我没看见也没听见。小马哥昨天夜里是抱着我睡的。我敢作证。
屋子里的人一个个目瞪口呆。
“大牙”看看小马,又看看小红,拍着巴掌笑了,讥讽地说,这好像是哪个电视电影里演员的台词吧?小红你个熊妮子学得倒真像。说着,一把把小红拉到怀里,你说说,他抱着你都干了些啥?小红说,抱着就抱着睡觉呗。“大牙”问:他摸你哪里了?让我看看有没有手指印。他边说,边去解小红上衣的扣子。小红急了,在他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疼得松手的时候,推开他跑了出去。小马喊着小红的名字,紧紧追了出去,到门口时回头瞪了“大牙”一眼。那一眼好像喷出烈焰,让“大牙”一阵心寒。
一直没说话的表姐小心地走到“大牙”跟前,声音颤抖着说,俺吃一次亏就吃吧,你别为俺和他们伤了和气。“大牙”猛地踢了表姐一脚,吼道:熊娘儿们,你要砸了我的饭碗,我跟你没完。表姐趴在地上哭了。京京喊着妈妈扑到表姐身上。
“大牙”拿着从大钟寺买来的那张画,一边向外走一边对另几个吓得脸色苍白的孩子说,快去把他俩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们都别想得好!
其实,小红没跑远,小马也很快追上了她。
北沙滩桥东侧有一家四星级酒店。小红跑到酒店停车场,在两辆车空隙中席地而坐。小马到后,她连头也没抬,捡了块小石头,在地上敲打几下,再划几下,就这样来来回回地使唤那块小石头。
小马问:你恨我?小红没理。
小马又问,你认定我干了那事?小红仍然没理,敲打地面时更用力了,那声音让小马听着心颤。
小马再问:你看我是坏蛋吗?小红用石头尖在地面上划了个X字。小马急得跺着脚,说,你要憋死我是不?你心里咋想的就说出来呗!骂我也行。
小红这才问道:不是你干的,“大牙”那么折腾你,你干吗不说句话?
小马说,我要说不是我干的,“大牙”还不得把那几个哥们儿折腾得死去活来。“大牙”本来就嫌他们挣得少,天天骂他们,呲儿他们。
小红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那是谁干的?
小马说:谁也没干。虽然被窝挨着被窝,毕竟不是一个被窝。有人动动,别人不醒?再说,表姐能不叫?
小红边听边想,觉得小马说得有道理,埋怨地说:那你怎么不挑明了?表姐她为啥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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