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见小红没事,松了口气,说,本来嘛!穷人和富人,当官的和平民,城里人和乡下人,大人和孩子,各有各的活法,谁也别动谁的尊严。就像咱天天看见路上跑的车,那有几条行车线,一百万的车和几万的车,本来各走各的道,在各自的行车线里,你觉得你车好,非得强行占人家的行车线超人家,那还不容易剐了蹭了?剐了蹭了还不容易骂起来打起来?
此刻,他们三个人又到了大排档夜市。小红告诉小马,“大牙”早上并没为难她。他绑小马时故意让她在现场看,她没显示出惊慌失措。“大牙”把他绑上后,把她叫到地上,问她昨天晚上捡钱包的事。她按照和小马商量好的对策,咬死口说没有这回事。说着,她哇哇地哭起来,对“大牙”说小不点欺负她。“大牙”问:他怎么欺负你了?她说,每天晚上睡觉,他的眼睛像钩子,盯着我的胸看。昨晚到了大排档,他趁小马哥低头向人家要钱时,两个手摸我的胸。小马哥听我骂他,就过来揍他一拳头。他说,我告诉老板你俩偷人的钱包!“大牙”似信非信,问:那钱包是偷的不是捡的?她说,也没偷也没捡。
小马问她:老板就这么轻易信你的话?
小红说,不知道。反正他就让我上路干活去了。
小马说,咱往后小心点。你、我、小不点三个人加起来,也斗不过他的心眼。
两人又商量着怎么把钱包还给二月。他们都不想和二月面对面,怕二月问三问四,不好回答。最后,小马提出给二月打个电话,约他到北沙滩一个地方把钱包取走。两人做完这一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谁也不再提一句。小不点见小马时,问他钱包的事。小马轻描淡写地回答道:还了!小不点似信非信,目光直直地盯着小马的眼睛看。小马急了,说,就算我欠你一千元钱!
三个人转了一圈下来,凑起来才讨了不到十元钱。小不点失望地说,这夜市不能再来了。说着,突然碰了碰小马,说,老板。小马顺着小不点指的方向一看,“大牙”和“大仙”正在一个角落的桌子上喝酒。他气得扭头离开了夜市,边走边对小不点和小红发牢骚,还真以为自己是老板。小不点也不平地说,就是,两人都觉得是丐帮帮主呢!
7
小红,你信表姐吗?表姐一边给小红梳头,一边亲切地和她聊天。
小红说,信。
表姐说,那你告诉表姐,那天晚上你和小马、小不点在大排档夜市真捡着钱包了?
小红举起胳膊,摇摇手,说,没有,没有。表姐我真不骗你。
表姐的脸一下子拉长了,狠狠地瞪了小红一眼。小红的脸朝前,后脑袋对着表姐。她看不清表姐的脸,但是能感受到表姐的不满。因为梳子扎得深了点,头皮疼了一下。表姐没再往下问,却冲着在一旁玩游戏机的京京骂道,死丫头,不识好歹,年纪不大心眼不小。早晚得让那个男孩骗了。京京抬头看了表姐一眼,她不知道妈妈为啥莫名其妙地发火。
表姐骂过京京,又对小红说,红,表姐为你好,才给你掏心窝子说话。往后你和那个少胳膊的小马、缩头乌龟的小不点一起留点儿意。
小红问:为啥?
表姐说,这你还不明白?打小就老是盯着女孩子看的男人,血都带着色。小红扑哧笑了,表姐,血就是有色的,红色,鲜红鲜红。表姐说,我是说那种男人骨头都带色。从小看大,小色鬼到老了还不是老色鬼。小红说,我不怕。过些日子我就回老家了。
表姐一惊,拿着梳子的手停了下来,问:你真回老家?
小红转扭头看着表姐,问:怎么啦表姐?你不回老家了?表姐轻轻地把她的头又扭过去,叹着气说,我回家又能干啥?小红说,那京京在北京上学呀?表姐说,咱凭啥?在家上学都难,还在北京上呢。
小红觉得脸上一热,用手一抹,是滚烫的泪珠儿。她的眼睛也潮湿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起来,道路两旁各种树木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太阳落山以后在路两边坐着休息聊天的人与过去比没有减少,但天一黑好像接受了什么指令,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小马他们在地下室里待的时间,却比过去短了。这是“大牙”根据季节变化及时调整了战略。他对他们说,换季了,衣服加厚了,咱要饭的往路上一站,人家看咱穿得单,冻得哆嗦,更能发发善心。他还对搭档进行了重新组合,片段进行了重新划分。他拒绝了“大仙”与他兼并重组的要求,把表姐和京京加上另一个男孩调配到“大仙”那边,“大仙”按表姐他们三个人的收入,给他五五分成。一开始“大仙”说京京不能按一个整人算收入。他说,京京这小孩子最能让人同情。她一人的收入比她妈多好几倍。你不要她,她妈也不能过去。“大仙”只好同意了。其实,他算计得比“大仙”精明:表姐母女俩的吃喝住都得花钱。更重要的是他感觉表姐最近也动了回老家的念头。
这样,小马、小红和小不点三个成了新的组合。小红仍然三重身份:患绝症的小女孩、为救垂危父亲的失学儿童、身患残疾的聋哑少年。小马本来就缺胳膊,不需要假装,只是当小红以聋哑少年身份出现时,他假装她哥哥。最惨的是小不点,“大牙”让他以下肢瘫痪者的身份出现,每天跪在用一块四方木板做成的滑板上,靠两手扶着地行走,而且还要穿行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他不愿干,“大牙”就威胁他说,假装的你不干,那我就把你的腿弄断,让你成真的,你为了糊口还是得干。
小马认为“大牙”太过分,替小不点说了句话,意思你让他“假装”要交多少钱,他不装也交你多少钱,何必让他受罪!“大牙”咣咣给了他两拳头,狗日的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小不点并不领小马的情,反过来还埋怨他,说,要是我把捡的钱包给老板,他还能这样待我?都怪你俩。
小马说,你拉倒吧!我家村长开了个金矿,钱多得像我家后山山泉哗哗哗哗流不光。怎么着,他还不照样连俺家低保都贪。我给你说吧,越是有钱的老板越把钱看得重。咱上路干活你没见,越是开好车的越他妈的抠,还牛B哄哄!
小不点挠了挠头皮,说,也对啊。
小不点确实受了罪。那块四方木板下边就安了四个轮子,移动木板得靠他一双手像划桨似的在地上拨拉,拨拉一下往前挪一步,再拨拉一下,再往前挪一步。那条街这些日子被重载的汽车辗来辗去,路面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有时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涨得脸红脖子粗,才挪一小步。他本来个子就矮,再跪木板上,伸长了脖子才能够着车窗户。有的司机不注意,还发现不了车外有这么个大活人。好心点的,或者说怕事的给他一元两元钱打发他,态度不好的骂一句,哪儿钻出来的小老鼠!有的打扮得很高贵的夫人,还故意对抱在怀里的狗说,宝贝,给小弟弟再见。
小马有心想帮小不点,可是他自己也有任务指标,加上还得照顾小红,只能偶尔搭一把手。
这天傍晚,小马和小红敲开了一辆白色轿车的窗户。两个人同时惊得目瞪口呆,开车的原来是二月。人的记忆也分美丑,太美太善的容易记住,太丑太恶的也容易记住,而过于平常的却往往记不住。小马和小红虽然和二月只有一面之交,后来又在他的身份证上见过他的照片,但对他那张面孔却记得非常清楚。二月显然也认出了他俩,笑笑,说,上车吧。我请你们吃饭。
小马说,不行,我们还得干活,这钟点最好。小红碰了他一下,示意不让他暴露身份。小马却又故意说了一句:还没挣够交老板的钱呢。二月脸上闪过一丝阴影,点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上车说话,马路上危险。
小红还在踌躇,小马已经拉开车门钻进车里,接着也把她拉到车上。恰巧绿灯亮了,二月在桥下掉了个头,把小马和小红带到附近一家酒店大堂的茶吧,点了三杯茶,又点了几盘茶点。他对两个衣衫不整的孩子热情洋溢的态度,让茶吧服务员感到惊讶,在一旁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小红继续装聋作哑,不过脸上觉得发烧,心里也觉得发慌。小马却大大方方地又吃又喝,一点儿也不紧张。
二月掏出棕色钱包放在小马和小红面前,笑着问:认得吗?
小马和小红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二月问:你们做好事怎么连名也不愿留下。又指着小马说,好在你们交钱包的地方有录像,我一看就认出了你。
小马一边咀嚼着花生豆,一边淡然地说,这叫啥好事?是谁的还谁呗。
二月感动地握着小马的手,摇晃了几下,小伙子,你说得太精彩了。又转脸看了小红一眼,问:小姑娘现在身体好了吧?小红脱口而出地说,早好了。说完她才意识到暴露了身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二月的神情严肃起来,口气也很严肃,你们的遭遇、你们的情况我多少有些了解。你们要是同意,要是相信我,我可以帮助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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