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认真地说,不用,不用了。我们这样挺好的。说着,他抓了一把花生米装在口袋里,又抓了几颗托在手心上,拉着小红就朝外走。二月哎哎叫了几声,他头也没回。一出门,小红奇怪地问,小马哥,你是不是怕露馅?小马说,人家是作家,啥事不明白?我是怕他给咱灌迷魂药。小红战战兢兢地说,不会吧。那茶我喝了,没下药。小马拍拍她的头,你呀,小孩子。我说的迷魂药是讲大道理,像什么你们这个年龄应当坐在教室里上课。我打心里就不喜欢上课。你小红喜欢读书,不是没有办法才跑出来吗?听他嘴上抹石灰白说,还不如再去要几元钱。
他一提上学读书,小红又难过了,哽咽着说,又快开学了。
小马安慰她说,别着急。我昨天晚上数了数咱攒的钱,最多再用一个星期,就能攒够给你买红夹克和火车票了。
小红高兴地搂住小马,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小马哥你回不回家,还上不上学?
小马坚定地回答:我啥时候挣够买村长金矿的钱啥时回。我不能见他在我爸和老乡跟前神气的样子。小红说,就你这样靠着马路上要,得等到猴年马月啊?小马笑了,我自有打算。你没看报纸上说,有要饭成百万富翁的。他神秘地四下看了一眼,低声说,我已经把表姐娘儿俩、小不点和几个人秘密发展成我的人,等你走后,我们就学候鸟往南飞了。小红听后呜咽开了,伤心地说,小马哥,咱还能见面吗?
小马借着落日的余晖,深情地看着小红。过了好大会儿,才握紧小红的手,说,我和小不点说好了,你走之前,请你吃一顿北京烤鸭,别回去给人说来了趟北京,长城没爬过,故宫没看过,连北京烤鸭都不知啥滋味……说着,他的眼泪滚出了眼眶。
小红说,听我爷爷老是说这辈子想来毛主席纪念堂看看他老人家。不知让咱进不?我要看了,回去给我爷爷说,我爷爷准会说我孙女行!
小马说,那咱就去一趟,给老人家磕个头。
两人找到小不点,小不点一看见他俩就吵吵,你俩跑哪儿黏糊去了。再不来,我今儿个的钱全都得交给老板。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几张十元的票子,还有一张百元的,递给了小马。小马吃惊地问,你今天遇到活菩萨了?小不点说,还真让你说对了。有个坐司机旁边的老奶奶让司机给我一百元。我当时感动得在车窗玻璃上,给老奶奶磕了几个响头。我说您老人家肯定会长命百岁。
小马说,有这一百块,买红夹克的钱够了。
小不点说,那就明天让小红赶快买去吧。
小红高兴地抱起小不点转了个圈。等到把小不点放下,她才吃惊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大的力气。
这天夜里,三个人高兴得没睡好觉。
第二天中午,小马和小不点交相掩护着,从马路牙子的砖头下取出攒的钱交给了小红。小红在北沙滩一家商场买了那件红夹克。她做梦也想不到,她高高兴兴从商场出来的时候,被在邮政所二楼观察他们的“大牙”看得一清二楚。她回到住处,刚刚把红夹克用自己的旧褂子包好放在被窝里,“大牙”就进来了。
小红,今儿个收成咋样?“大牙”笑嘻嘻地问。他平常都把要钱称为收成。“大仙”给他纠正过,说叫花子不这样叫,而是叫挣多少。他说,你叫你的,我叫我的,这就是我的收成,我凭啥不能叫?
小红吓得脸色蜡黄,浑身发抖,一个翻身把包着红夹克的包压在身下。此刻,在她心目中,那件红夹克比她的性命还重要,她要舍命保住它。然而,她哪里是“大牙”的对手。“大牙”只一脚就把她踢得翻了个身,疼得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连爬的力气也没有了,眼睁睁地看着“大牙”把红夹克从被窝里提出来,抖了抖,晃了晃,眼睛里全是怒气和怨恨。他说,你个小熊妮子,老子千方百计巴结你,天热了给你矿泉水,天凉了给你钱添衣服,平时还给你零花钱,没想到你竟敢背着我干对不起老子的事。
小红哭泣着说,这是我得还同学的夹克,老板你还给我。
“大牙”冷笑一声,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还给你?你妈的想得美。他咬着牙使劲一扯,红夹克没有纹丝的响声。他又用牙咬着红夹克的衣襟,然后用手再去撕,还是没有任何破裂。他又提起看了看,妈的,还是皮货,得好几百元!小红你个熊妮子胆大包天,你不想活了是不?
小红已经哭哑了嗓子。她重复来重复去地喊着一句话,老板你还我,老板你还我……
“大牙”说,好,你等着,我回来就还你!边说边出门,把门关上后上了锁。小红爬着滚着到了门口,拉了几下门没有拉开,疯了似地用头撞门。
这时,表姐紧紧张张地带着小马、小不点赶到了。他们打开门时,小红已经晕了过去。小马把她抱到铺上,表姐给她灌了几口水,几个人轮番叫着她的名字,京京抱着她的头摇,她才渐渐地醒过来。她睁开眼,第一句话还是喊着:老板你还我!
小马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四下翻了一遍,没找到红夹克,就问小红:老板去哪儿了?小不点也问:他把你买的夹克拿哪儿去了?见小红摇头,小马对表姐说,表姐你和小不点在这儿看着小红,我去找他把红夹克要回来。
表姐不无担心地说,你千万别跟他动粗。毕竟他是个大人你是个孩子,动起手来吃亏的不一定是他。
小马刚要出门,忽然闻到一股子焦皮味。小红也闻到了,惊叫一声,我的红夹克。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就向外冲。小马、小不点和表姐跟了出门。果然,门外的地上一团火焰,火中是那件红夹克。“大牙”站在旁边叼着烟头,一脸阴冷的笑,指着小红说,你不是让我还给你吗?你去火里拿呀!
小红的神情从目瞪口呆到大惊失色,又从大惊失色到悲痛欲绝,跪在地上号啕大哭。
小马怒不可遏。他见“大牙”脚下有半截砖头,出其不意地冲过去捡了起来,猛地对着“大牙”头上砸了一下。“大牙”“哎哟”了两声,朝头上摸一把,把手掌放在眼皮底下看了看。表姐在一旁叫出血了,然后从惊恐中回过神来,上前拉住小马的胳膊,夺下了砖头,哀求小马说,小马兄弟你息息怒,你这样会砸死他的!
小马手上的砖头没有了,两只脚派上了用场,左一脚右一脚,狠狠地踢了“大牙”几脚,嘴里喊道:孙发才你听好,这是你欺负人的报应。我们几个平时怕你,不是因为你是老板,是不跟你这种熊人计较!
表姐也冷嘲地对“大牙”说,兄弟,做啥事都得有个底线。
8
两天后,小红带着重新买的红夹克登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这件新的红夹克,是小马拿砖头逼着“大牙”掏钱买的。不过,小马对“大牙”也作了承诺,答应跟“大牙”再干半年,所有收入统统归“大牙”。“大牙”说,要清查、整治了,我还他妈的不知能不能待半年。小马说,那你走到哪里我都跟你去。再跟你半年,我说到做到!
小马送小红去的车站。到了站台上,小红突然想起小马砸“大牙”的事,问他,你怎么知道老板姓啥叫啥还叫出他名字?
小马迟疑了一会儿,痛心地说,他是我亲叔!
小红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小红走的第二天,北京一家报纸的杂文栏目登出作家二月的文章。文中说:
……虽然我不清楚这些孩子来自何方,又是因何原因背井离乡,但是看到他们忙忙碌碌,有的还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在车流中穿梭,我想起了鲁迅先生当年在文章中的呐喊,救救孩子!所以,今天我也要高呼:救救孩子!
果然如“大牙”所说那样,北沙滩一带拦车乞讨的事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开始进行严肃治理。“大牙”和“大仙”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挥师南下。小马履行了自己对“大牙”的承诺,跟着“大牙”到广州又干了半年。半年之后,他离开了“大牙”。而表姐、小不点在“大牙”南下时就离了队,所以小马离开“大牙”时是孤单一人。
奥运会结束第二年的一天,在鸟巢附近一个报亭卖报的小不点,回到家对他媳妇说,表姐,我今天见了个人,长得特像小马。他穿着一件红夹克,戴着墨镜,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人。那个女人是小红吗?表姐急不可耐地问。小不点结结巴巴地说,好像……不是……
作者简介
王昕朋,男,安徽萧县人,祖籍江苏铜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红月亮》、《天理难容》、《天下苍生》(合著)、《团支部书记》、《漂二代》,以及中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集多部,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十月》《中国作家》《作品》《北京文学》《星火》《特区文学》等发表中篇小说多部,作品先后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作家文摘》《作品与争鸣》《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红旗文摘》等转载。现供职于中央国家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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