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溃口(2)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22章 溃口(2)

听到雯雯饭店,宋水生的脸才和缓开来。王土城提出喝酒,真搔到了他的痒窝窝。本来酒量不大,但他好一口。住党校期间,学校为了加强学员管理避免学员接受宴请,专门给每个学员发了进餐卡,并以在食堂打卡进餐记载作为评定优秀学员的依据。为此,他推掉了许多次的宴请,索性一日三餐在学校食堂打卡进餐,将近一个月滴酒未沾。酒瘾此刻像毛毛虫一样在全身蠢蠢蠕动,噬咬着他的神经。他克制住那种欲望,提醒道:“防汛期间,饮酒不妥吧。”

王土城双手撑住他的后背,推搡着他走下大堤,边走边劝道:“才到设防水位,和平时一样吃饭喝酒的。没啥不妥。”

天色已近黄昏,薄薄雾霭像轻轻飘动的羽纱,在小镇里慢慢浮动。两人走进水管所办公室,宋水生说:“你带点儿钱,捐给‘雯雯爱心院’吧。”

“我也正想去尽点儿心。”王土城说着,兴冲冲地冲上楼取钱了。

小车载着两人向雯雯饭店驶去。沉默了半路,宋水生突然冒出一句,感叹道:“这个女人不简单啦!”

王土城一愣,迅即领悟道:“的确不简单!一个女人,把洪口民垸七村将近60名空巢老人集中供养,非凡人之举。本是政府的事,却让一个女人苦苦撑着,真够难为她的。我听说前天刘院长带着一拨人找到饭馆去了。”

“那一定是快断炊了。”他武断地说,心里为女人感到痛惜,也为自己感到羞愧。许佳雯多次提醒自己到县民政局去争取拨款,但跑了几次后,无果,就放弃了。在党校学习期间,他的心里时常挂记着这件事,但没有具体行动。果不其然,终于难以支撑下去了。“雯雯爱心院”何去何从,让他颇费思量。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它成立起来。

三年前,许佳雯拿着爱心院的选址以及拟进爱心院的洪区民垸七村共计58名空巢老人的名单和运作方案,直接闯进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提出了开办“雯雯爱心院”的要求。他没有反对,但有些迟疑。他知道许佳雯想把洪口民垸七村的空巢老人集中起来供养,是缘于这几年洪口民垸几乎每年都发生空巢老人离奇去世的惨剧:河边洗衣服滑入河里溺亡,大冬天冻死床上,煤气中毒毙命……关注空巢老人本应政府所为,但镇政府无能为力,镇福利院的接待能力难以满足全镇孤寡老人的需求,哪有能力顾及这些有儿有女的空巢老人?他曾召开党委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但体制所限经费匮乏,只能作罢。现在许佳雯提出这个方案,本来是件利镇利民的大好事,但是,他不忍心她的爱心善意迷失在一时冲动之中。毕竟献爱心、搞救助需要投钱,得有相当雄厚的经济基础。他友好提示道:“办个爱心院,不是一个钱两个钱可以应付的,别把自家给搞垮了。”许佳雯早有准备,胸有成竹地说:“我想过很多次,先办起来再说。地址选好了,你只要给镇郊村打声招呼就行。院长选好了,镇一中退休的刘淑仪副校长很乐意出来做这个管理。服务人员也选好了,我把我六十多岁的父母还有几位亲友一同请去帮忙。希望你们政府出面帮助办两件事:第一,动员所有镇直单位和企业老板搞点儿捐助。第二,向上级申报,争取我们的爱心院挤进笼子得到资助。”动机这么纯,方案如此细,要求也不高,他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全力支持呗。这几年,每逢到企业和镇直单位调研完后,人家请他吃饭,他总会说,你们把请我吃饭的钱捐给“雯雯爱心院”吧。爱心院就是靠社会捐助和雯雯饭店的贴补在勉强支撑。许佳雯托他办的第二桩事,他也努力在办,请县领导和县民政局的同志来看过多次,谁都认为爱心院建设得好,应该得到扶持,但都只是动口说说而已,没有真金白银的支持。这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上面根本没有这个渠道的资金下拨,他们不能生钱造币呀。

“不值呀不值,这个不同凡响、堪称伟大的女人,却被社会上的人闲言碎语说七道八一大堆,这好人今后谁来做?”王土城有些愤愤地说。

“中国人的传统劣根性在作怪,漂亮惹人妒,能人遭人嫉。”宋水生总结道。

怎不是呢?

年轻时的许佳雯是洪口民垸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也是那一方精明强干的大能人。她和男人在洪口民垸集镇上经营着一家卤菜馆,卤制配方系祖传秘笈。卤味奇香弥漫在洪口民垸,飘散在东顺河边,勾起人馋馋的食欲。卤菜馆人流不断、食客如织。也许是劳累所致,也许是先天身体有恙,丈夫在她35岁时染上了尿毒症,因一时找不到换肾供体,从发病到离开只有两个月的时间。送走短命的亡夫,女人撑起了门面。但寡妇门前是非多,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在她身上占不到便宜,便拼命地往她身上泼脏水,说她是“狐媚眼、木碗胸、翘屁股”的克夫之相。隔壁左右的同行,为了挤走她,编造她是“白骨精”附体,专门吸取男人的精气,每天缠住男人要干那事干几个小时……迫于闲言碎语的压力,她举家搬迁到镇上,在镇政府斜对面租下一间四层楼的民房,办起了雯雯饭店,除经营传统的卤菜,还兼营洪口民垸里特有的鲜果野菜,生意出奇的好。

那天,县里一位局长到镇上来,点名要吃雯雯饭店的卤菜。本来镇里有招待所,县上来人一般在招待所接待。但既然人家局长慕名而来,点吃卤菜,他作为东家不好拒绝,只能循着那股卤味异香走进雯雯饭店。其实那股浓浓的卤香常常扑鼻而来撩拨着他的食欲,只是镇里有规定,他不能打破先例,所以鼻胃坚强地抵御着那种香的诱惑。局长提出吃卤菜,正好成全了他的心意。

一餐饭吃下来,三样东西让他难忘。一是女人的靓艳和麻利让他难忘,二是卤菜的味道让他难忘,三是女人的经历让他难忘。原来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别人议论这个女人脸模子正但人不正,但是从局长的讲述之中,他对她的印象有了彻底改变。女人带着和前夫留下的一双儿女、前夫瘫痪在床的父亲和身体不好的母亲以及她的双亲在一块儿生活,用她柔弱单薄的双肩撑着这个七口之家。他开始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就在那一刻,他突然萌生了一股帮助这个女人一把的冲动。

卤香的诱惑、对女人的心仪以及助人为乐的欲望,让他把接待客人的地点逐渐从镇招待所转到雯雯饭店。镇招待所说到底吃的是镇干部的饭,也就是一把手书记的饭。一把手书记的接待地点发生战略转移后,镇招待所的生意清淡得难以为继,只能关门。雯雯饭店理所当然地成了镇政府的接待中心,以致社会上称雯雯饭店为镇第二招待所。一般饭店不做签单挂账生意,因为账难收、钱难讨。但雯雯饭店不同,只要是熟人,只要是朋友,无论是村民还是镇直单位的工作人员,吃完后却可以签单走人。光这一点,就为这个女人挣得不少赞誉。尤其是村支书,被很多饭馆酒肆列入“黑名单”,明确告示“村里免赊”。囊中羞涩、四处碰壁、无处进餐的村支书们在雯雯饭店不仅不受歧视,而且受到上宾礼遇,他们对这个女人有的是圣母一样的膜拜。

三年多前,女人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兴办起“雯雯爱心院”,为政府扛起了一方公益。他不能为雯雯饭店做宣传、搞推销,只能无所顾忌地频繁出入饭店,明目张胆地在饭店留宿,拿自己的名声为饭店当“广告”。他要故意让外人看见,故意让社会引起热议,故意让他和她的故事远播四方。这一招真灵,吸引了县城及周边乡镇的一些猎奇好事者专门而来,除了吃吃卤菜,还可以一睹饭店女老板的风采。他这样帮助她,就是希望她把饭店办好,赚更多的钱贴补“爱心院”。如他所愿,饭店生意兴隆,天天爆满。社会上也出现了沸沸扬扬的议论,说“许佳雯靠脸蛋拉拢腐蚀干部”,说他“睡了许佳雯,便拼命地为她拉生意揽客人”,还说“雯雯饭店名义上是许佳雯的,实际上是两个人合开的,利润对半分”,等等。听到这些,他并不惊奇,只是恼怒那些人不该把脏水劈头盖脸地泼向一位充满爱心、有情有义的弱女子。要知道她的肩膀不仅担着家庭,而且担着本不该她担的社会义务。

“宋书记,流言止于事实,随着‘雯雯爱心院’逐渐为社会所知晓,大家会还许佳雯一个公道,并且还会给她一份赞美和一种尊重。”王土城说。

“但愿吧!”宋水生回应道。

小车悄悄地停在雯雯饭店门前,宋水生拉开车门走下去,一眼瞧见许佳雯若有所思地站在门口张望。她上着白色蚕丝长袖衬衫,下穿黑色长裙,一头乌发盘成髻用黑色网兜罩着,插着一根银簪,白面粉颊,楚楚动人。

宋水生和王土城走到门口,才把她从怅然中唤回。“来啦。”她勉强挤出一笑,招呼道,语调平淡,缺少了往日的那股子热乎劲。

服务小姐把他和王土城引到二楼一间小包房内,只见桌上摆着卤凤爪、卤牛肉、卤猪耳朵、卤鸭脖等四碟卤菜和一瓶“枝江王”白酒。菜是平日爱吃的菜,酒是平日常喝的酒,让他胃口大开、食欲倍增。

王土城打开酒,用两只玻璃杯分了,端一杯搁在他的面前,事前警告道:“必须喝光,不许耍赖!”

“看老子酒量不行,下战书了。喝就喝了,谁怕谁呀!”宋水生豪气冲天道,说着端起酒杯猛喝一口。

杯来盏去你敬我回,杯沿相碰叮叮咚咚,两人喝得甚是尽兴。

接近尾声,许佳雯端着一碗江鲢汤走进厅来,她凹凸有致、丰乳肥臀的身段,像磁铁一样紧紧地吸住了王土城的眼球。她搁好汤,不言不语地拉开门,裙摆旋起的风,把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扑扇在鼻翼之下,让两个男人一阵沉醉。

“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感觉肯定特爽吧。”王土城淫笑道,口水快要流出来。

宋水生端起酒杯,往桌上狠狠一放,小声吼道:“你狗日的就不能说句人话?”

“哎呀,贵为一方诸侯,玩个把女人再正常不过,何况如此美色?猫见了要叫春,狗见了要打连。”王土城口无遮拦道。

宋水生脸色赤红,双眼冒火,跳将起身,愤然道:“老子是干部!干部,你懂吗?不是见了好东西就能拿,碰到好女人就能弄的。老子平时开会给你们讲过多少遍,吃共产党这碗饭就得受共产党的纪律管!你狗日的耳朵被狗屎堵了?”

王土城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吱声,待他情绪稍稍平复下来,才解释道:“社会上都在传,我也不相信,一直憋着。今儿个借酒壮胆,才随便问问。”

“啪!”宋水生一掌拍在桌上,鱼汤溅了一桌,两只酒杯跳起“探戈”,“社会传言你也信啦!”宋水生痛心疾首,“那些人的心态龌龊下作,所以他们眼里所看到的都是龌龊下作之事。你也跟着猪脑袋呀?”

王土城端起酒杯,认错道:“我猪脑!我嘴贱!为表歉意,我一口干了。”说完竖起酒杯,将小半杯酒灌进喉咙。

看到他满脸真诚、态度谦恭的样子,宋水生没再责怪他,端起酒杯也将杯中之酒一口清了,脸色顿时变得血红血红的,像下锅煮熟的虾球。

“我送你上车回去休息吧。”王土城走到他的身边,准备搀扶。

“算了,老子就在楼上将就一宿,你走吧。”宋水生站起身,手一挥,说。

他踉跄着走上三楼客房,像丢木墩似地把自己扔在床上,眨眼工夫便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之中,他感觉到身上有柔柔的东西掠过,就像小时候感冒后吃过退烧药昏睡过去通身大汗淋漓,母亲拿着毛巾轻轻地擦汗一样。他努力睁开发沉的双眼,猛然看到女人正在悉心为自己擦脚。他收了收脚,不好意思地说:“一双臭脚,值得你这样拾掇么?”

她抬起头,说:“在乡下工作邋遢一点儿人家会夸赞你和老百姓打成一片,马上就要进城了,得注意起码的卫生,不然人家会嫌弃的。”

“几十年养成的这种习惯,一时半会儿怎么拗得过来?只能慢慢改了。”他说。

她拿剪刀给他剪平脚指甲,用锉刀磨光,拿毛巾细细地把脚趾缝里擦洗一遍,停住手,说:“嫂子会照顾你的。”

“哎呀,别提她了,当个高三班主任,背着‘全国劳模’的荣誉,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人就卖给了学校,哪有时间照顾我。”他摇头道。

她拎起毛巾,拧干,甩干手里的水,有些担忧地问:“今年的水位真要超历史呀?”

他点了点头,迅速看到她的脸色阴沉下来,像抹过苦汁一样。

他此时才知道她今天表现出闷闷不乐的原因。她是担心水大汛急,洪口民垸难保,将近35万亩农田的收成泡汤。因为她在洪口民垸小光村种有250亩田,还以他的名义在刘家垸种了200亩地。450亩地的收成可以保证“雯雯爱心院”一年的基本开销。

“今天下午鲁家老二老三来找我,叫嚷到处找不到你的人,让我转告你,他们要收回刘家垸那200亩地。”她小声说。

“五年合同只种了三年,没到期咧。”他满有把握地说。

“干脆还给他们算了,我怕他们到处去告状。”她在床边坐下,有些担心地说。

他揪身而起,抓住她的手握在手中,壮胆道:“怕什么,咱有合同在手!”

她用力抽出手,冷峻地说:“我能怕什么?我是担心你受牵连。”

平时一贯大大咧咧、快言快语的女人,此刻却变得文静典雅、小心谨慎,展示的是另一番风景。他冲动地从她身后用双手箍住她的腰肢,眼里好像冒着火球,嘴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我想——”

她先是一阵慌乱,继而镇静下来,拿手轻轻地敲打着箍在她腰上的手,佯装生气道:“到省里待了几天就长出本事,学会调情挑欲了。”

他的手依旧箍着,紧紧的,头靠在她的背上,似乎要在那儿寻找到休憩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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