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介入(6)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40章 介入(6)

如郭秀英所言,没过几天,郭丁昌老汉果真出院了,他被郭秀英接回到老两口自己的家。本来,郭秀英想将父亲接到她自己的家,方便她每天照顾,可当她将主意说出来,父亲却执意不肯,母亲也不同意。老两口的意见不约而同:郭老汉身体不好,老辈与晚辈生活习惯不同,更主要的是人多嘈杂,既影响外孙唐诗学习,又影响父亲休息。这个意见,郭秀英、唐建设夫妇都觉得在理,也就不再强求。只不过二老回到自己的家,郭秀英会更加忙碌,她每天得照顾两个家,自己的家和父母的家,买菜须买两份,下了班要两头跑。好在母亲从来就是烹调的好手,她炒得一手好菜,炒烧蒸炖,咸甜香辣,稀的干的,清淡的浓香的……她无所不能。父亲一辈子被母亲照顾得心满意足,也一辈子离不开母亲做的饭菜和口味,这一点让郭秀英很放心。郭秀英唯一需要操心的是每天到自由市场的买菜采购,而且是事先按照母亲的菜谱安排采购。

自打郭老汉出院回到家中,郭老太原本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虽说大病初愈的老伴脸色依然苍白,身体依然羸弱,说话还都缺少先前的底气。但老伴毕竟已经回家,一个陪伴自己几十年的大活人回到自己身边,每天又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郭老太感觉就像从缥缈的空中又回到地面,脚一着地,内心就踏实多了,也舒坦多了。虽然整天要为照顾老伴操心忙碌,但郭老太的心情却比老伴住院时好多了,她整天不再愁眉苦脸,也不再沉默寡言。她最关心的事依然是老伴的身体。老伴刚出院那几天,她时常问老伴:“做手术的时候你到底什么感觉?”

郭老汉开始不说,两片厚厚的嘴唇哼哼唧唧蹦不出几个字。郭老太并不急,她深情地注视眼前这个与自己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的丈夫,浑浊的双眸却像当初恋爱时那样溢出柔情,也充满期待。郭老汉虽然只瞥了一眼,却感觉到了老伴灼人的关爱。最终,他拗不过老伴的期待,喃喃说:“唉,就是……”他刚要说“就是疼”,忽然记起手术前孙树德主任哄他时说过的话,又改口说:“就是像蚊子叮咬一样,有点儿疼。”

郭老太瞪大眼睛:“啊,怎么……怎么可能只跟蚊子叮咬一样呢?现在的蚊子可不少,谁每天不都叮个一次两次的。依你这么说,每天被叮咬,岂不等于每天都在做手术哇?”

郭老汉“扑哧”一声,禁不住笑了,但笑得有些苦涩。他觉得老伴这比喻真逗,仿佛当年恋爱时那般天真、那般傻,但傻得可爱。其实但凡做手术,都出针动刀、伤皮破肉的,怎么可能只像蚊子叮咬一样呢,哄孩子哩!手术前,他被孙大夫这样哄了,现在他又哄老伴,目的都只有一个:让对方减少心理负担。虽然穿刺活检时手术是麻醉的,但麻醉不可能是万能药,何况他只是局部麻醉,手术时不可能不感觉疼,只不过这种疼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厉害,还可以承受罢了。

郭老太见老伴笑了,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刚才的比喻有些不伦不类,也哑然失笑,自嘲地说:“哟……你瞧我,怎么又没头没脑的乱说。唉,不说了不说了,反正手术已经过去了,但愿老天开恩,帮助你尽快恢复身子,尽快好起来。”

郭老汉无力地望着老伴,安慰道:“放心吧,我会好的。”

9

美好的愿望人人都有,只是世间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总在与芸芸众生作对。

郭丁昌老汉手术回到家里不到一个月,病情又复发了。其实手术回家之后,刚开始的时候,郭老汉虽然也身体虚弱,恶心,食欲不振,但经过服药尤其是老伴和大女儿郭秀英的精心调理,身体开始有些好转。比如,每餐的食量日渐增加,食物的品种也日渐多起来,开始的时候只能是喝汤喝粥,慢慢地肉蛋鱼甚至水果也能吃一点儿。最明显的是他的睡眠越来越好了,力气也逐渐恢复,不但能在屋里走动,还时不时下楼到户外散步,甚至见到昔日的拳友时还有点儿跃跃欲试,不由自主地要抬腿挥拳,拉开架势想比划几下,无奈他力不从心,感觉浑身缺少底气,四肢也不听使唤。陪伴他、紧跟在身边的老伴也及时嗔怪地制止了他,他只好作罢。所以每次下楼,他只是跟着老伴慢慢地在楼下小区里,绕着自家居住的楼房在林荫道上溜达,甚至连小区的大门都未迈出。尽管如此,相比于整天窝在家里,郭老汉已经感到一些满足,因为这样他可以呼吸户外的新鲜空气,欣赏小区里的绿树红花,看看猫狗追逐、小孩嬉戏,还时不时还能见到左邻右舍和昔日拳友。他已经逐渐习惯这种慢生活。他感觉每天能够到楼下转转,对于他自己已经称得上享受。只是这种享受,只给了他半个多月的时间。

半个多月之后的一天。早饭后,郭老汉还想跟往日一样下楼,忽然却感到腹痛,痛得他下楼时抬腿都觉得艰难。以致他刚走下两级台阶,就力不从心,迈不动腿了,浑身打颤。惊得身边的老伴瞪大眼睛,赶紧搀扶住他,关切地问:“你怎么啦?”郭老汉没有回答,他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楼梯护栏,另一只手捂着右腹部,转回身说:“我……我怎么觉得这儿有点儿疼。”他怕老伴担心,忍着疼,竭力掩饰自己,尽可能说得轻描淡写。其实,他已经疼得额头冒汗,浑身发软。老伴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使劲搀扶住他:“疼就回家,咱儿别出去了。”说罢,她搀扶着他,老两口一步一瘸,艰难地回到了屋里。

郭老汉在自家沙发上歇着,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老伴风风火火地给他端来一杯开水,让老汉慢慢地喝了下去。本以为忍一忍,疼痛就会过去。但不痛只是短暂的,而且是身体不活动的时候。只要身体一活动,郭老汉就还是感觉到那个部位隐隐作痛。

郭老太急忙拨打电话给郭秀英,将情况说了。郭秀英听罢,当即向老板告了假,急急地赶回到父母家看望父亲。

郭秀英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仍然倚靠在沙发上,有气无力、没精打采。母亲陪伴在一旁,愁眉苦脸。

郭秀英关切地问父亲:“爸,您怎么啦?”

父亲一手捂着做过手术的腹部,艰难地说:“唉,不知咋回事,腹部……有点儿疼,也有些胀。”

郭秀英摸了摸父亲的手心,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发热。

说:“爸,我看咱们还上医院看看吧。”

母亲说:“不行吧,你看他这个样子,能下楼吗?”

郭秀英一愣,问:“爸,我扶您,您能起来吗?”

父亲犹豫了一下,一手撑着沙发扶手,一使劲,在女儿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母亲说:“秀英,不是还得下楼吗,你一个人不行吧。是不是打电话让英俊过来?”

郭秀英说:“爸,您行吗。如果还行,我扶您下楼,不行我就打电话叫英俊过来。”

父亲紧咬牙根,紧锁眉头,强打精神,慢慢挪动步子。

郭秀英抬起父亲的左手臂,让其搭在自己臂膀上。自己的右臂楼住父亲,用力搀他。父亲继续挪步,比刚才稍微轻松,步履却依然沉重。

母亲一串碎步,挡在女儿跟前,焦急地说:“秀英,这不行。

还是叫英俊过来吧!”

不想郭老汉却倔强地说:“算了吧,英俊正上班呢!我……我能行。”

郭秀英说:“爸,我扶您。你紧搭我肩膀,咱们再试试看。不行我就叫英俊过来。”

郭老汉说:“我……能行。”他用力抓住女儿肩膀,凭借女儿的搀扶,一步一步挪动脚步,一步步走出房间,又一步步走下了楼梯,终于来到女儿开的那辆红色雅阁面前。

一直忧心忡忡紧跟在后面的郭老太发现,老头儿此时已经气喘吁吁,脸色苍白,额头青筋鼓胀。内心既担心又嘀咕:这倔老头儿,一辈子就爱逞能,这一下可又累得不轻呢。

虽然好不容易将父亲扶上车,郭秀英打开发动机的那一刻,又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带父亲到医院,既要挂号又要照料父亲,跑前跑后肯定忙不过来,何况父亲病情紧急,没人商量相互照应,单打独斗的的确不行。于是掏出手机给弟弟郭英俊打电话,让弟弟赶快到医院来。

不料接电话的郭英俊支支吾吾的,说:“姐,我……我这会儿正送我们局长外出呢。能不能等会儿啊?”

郭秀英一听火了:“等什么等!你也不看看到底是啥事儿,咱爸急着看病,你知不知道!”

郭英俊愣了,他没想到姐姐这么火急火燎,内心也不由得起急,可他眼下正开车在半途,只得告饶:“姐,你……你先别急。这会儿我正送局长外出,实在难以脱身。送完我马上赶过来,你稍等会儿,啊?”

郭秀英听罢,急得直想臭骂对方一顿,却不知怎么的骂不出来。她狠狠地按掉手机通话键,仿佛那按键是郭英俊的一块肉,非得掐痛他才能解气。反正,她感觉自己此时有一肚子气从内心深处不停地往上蹿,却无从发泄。可恨这个所谓的弟弟,不说平时将照顾父亲的事全甩给了她这个姐姐,就是关键的时候也都指望不上,哪儿像男子汉啊!她正想发泄出来,骂几句,忽然意识到父母亲在身边,便强忍着咽了回去。

郭秀英发现母亲这时仍紧跟着,便回头对母亲说:“妈,您回去吧。我带爸去医院。”

母亲说:“我跟你去,好陪你爸,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妈,您……”郭秀英还想劝母亲回去,不想母亲已径自打开车门,钻进车来。郭秀英有些感动,又有些不落忍。她还想说什么,却听父亲说:“秀英,就让你妈一起去吧,好有个照应。”

郭秀英拗不过,也觉得父母说的不无道理,毕竟自己单枪匹马,要忙着挂号交费取药什么的。有母亲在,好在一旁陪伴父亲。这么想着,她也就不再说什么,只顾发动汽车带着老爸老妈,急急地向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方向开去。

到了医院,郭秀英将父母安置在大厅的椅子上等候,自己穿过人丛来到挂号处,想挂孙树德主任的号,转念一想,觉得这号肯定挂不上。她又径直到了肿瘤科找孙树德主任,不想却扑了个空,安排候诊的护士说孙树德主任今天没出诊,让明天再来找他。郭秀英一听就气急,觉得这护士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父亲急着检查呢,哪儿等得起呀!转而一想,又觉得今天真不走运,父亲最需要的时候孙树德主任怎么就不出诊呢!

幸好这医院她有熟人,郭秀英找到了唐建设朋友的那个表姐,先前已经用两千元购物卡拉近了关系的医院的财务科长刘艳霞,将父亲的情况向她说了,请她帮助想想办法。刘艳霞依然热心,听罢,她当即打通了孙树德主任的手机,问她现在在哪儿,孙树德说正在青岛会诊,明天回来。刘艳霞看郭秀英焦急的样子,将郭老汉的情况向对方说了。孙树德说让老人家先住院吧,我安排助手先给老人家做常规检查,其他的明天我回来再说吧。说完孙树德就将电话挂了。

挂上电话的时候,刘艳霞嘀咕道:“嗤,什么会诊啊,冠冕堂皇,他们专家整天尽东奔西跑,走穴到外地挣外快呢!”又对郭秀英说,“没办法,孙主任在青岛,他的意思是先安排你父亲住院,怎么治疗明天他回来再说。”

郭秀英说:“行吧,那我该怎么办理住院手续?”

刘艳霞说:“你先去挂个肿瘤科的普通号,我马上跟肿瘤科和住院部打个招呼。”说着,她立即打了两个电话,当即就把事情办妥了。

郭秀英千恩万谢,她按照刘艳霞的吩咐,先到肿瘤科挂了个普通号,又到肿瘤科开具住院单,最后领着父母到住院部,很顺利地住进了医院。

将父亲安顿完毕,郭秀英打电话让郭英俊晚上到医院陪护,又电话告知了丈夫唐建设。然后,按医生安排带着父亲先做常规检查,血压、血常规、肝功能、心电图等等,医生还给郭老汉先开了点止痛药。

做完这一切时,郭英俊刚好也急匆匆地赶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对姐姐说:“姐,对不起,我……我陪着我们局长,实在脱不了身,来晚了。”

见他一脸负疚的样子,本来一肚子怨气的郭秀英气也消了,她对郭英俊说:“什么都甭说了,你在这儿陪伴咱爸吧,我带咱妈回去买菜做饭,晚饭给你和爸送过来。”

10

第二天上午,孙树德主任如期出诊。

早上八点钟,他就到病房探望查询,询问了郭丁昌老汉的病情,察看了昨天常规检查的结果,为郭丁昌老汉安排了CT复查。

复查结果显示:郭丁昌肝部肿瘤复发,腹水,上次介入手术伤口有渗血迹象。孙树德主任的意见是马上进行第二次介入手术。这个治疗方案,孙主任说的时候轻描淡写,郭秀英内心却电闪雷鸣,这种强烈的闪电和雷鸣一阵阵撞击她的心房,使她感到内心不停狂跳,眼前忽然间有些晕眩。直到她定了定神,才屏住呼吸,一字一句问:“孙主任,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父亲不是已经做了介入手术了吗,怎么又复发了,怎么还要做第二次?”

孙树德审视着脸色煞白的郭秀英,平静地说:“这很正常,因为肝部肿瘤所在部位血脉丰富,营养充足,癌症容易复发,介入手术通常都要做两三次甚至更多次,迄今为止一次成功的很少。”

郭秀英的脸由白转红,争辩道:“这……我并不了解,您事先没有告诉我啊!”

孙树德不高兴了,他沉下脸说:“我不可能没有告诉你,是你没听清楚吧?”

见这阵势,郭秀英强抑自己的激动,唯恐惹孙主任生气。她“嘿嘿”苦笑,说:“对不起孙主任,您别误会,也许……也许真的是我没听清楚。我是……我是担心我父亲这么大年纪,再要经受一次手术实在是太遭罪,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

孙树德说:“那也没办法,现在的介入治疗手术就这个水平,全国甚至是全世界的医院都一样,不信你可查一查有关资料,看看肝癌介入治疗手术是不是需要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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