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介入(7)

2018-03-22 作者: 杨晓升主编
第41章 介入(7)

郭秀英说:“那……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孙树德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得进行第二次手术。”

郭秀英满脸愁云:“没有别的办法吗?”

孙树德说:“我们这儿只有这种办法,做不做你们自己决定吧。”

郭秀英说:“孙主任,这……这太突然了,我没有思想准备。我得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与孙树德说这番话的时候,郭秀英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愤怒与冲动。一方面,她没料到父亲术后的状况如此糟糕,更没想到介入手术还需要多次。另一方面,她为孙树德态度的冷漠和太过职业化而愤怒,自己的父亲大难当头,他这个主治医生怎么就如此硬邦邦的,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呢?更要命的是,如果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做第二次介入手术,她该如何在隐瞒病情真相的情况下,继续说服父亲?又如何对远在美国的妹妹交代?活了几十年,郭秀英还从没碰到过这么棘手的事,也从未面临如此难堪的局面。此刻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窟窿。

就是在郭秀英心乱如麻、还理不出头绪的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是远在美国的妹妹郭秀梅打来的。

“姐,咱爸复查结果怎样?”显然,妹妹是从妈妈那里得到消息的。

“不好。”郭秀英说。沉默,她真不忍心、也不知怎么往下说。

“姐,怎么不好啊?”听得出,妹妹声音有些着急。

郭秀英没有马上回答。她走到医院楼道的一处窗户跟前,压低声音说:“咱爸的肿瘤又复发了,大夫说……需要进行第二次介入手术。”

“什么……复发了?你……你不是说市第二人民医院肿瘤科水平不错,你找的也是最好的专家吗?”

“在咱们市里,这医院是不错,孙树德主任也是该院最好的肿瘤专家,可穿刺介入目前就这个水平,全国其他医院,甚至全世界其他医院也就是这个水平,不然癌症怎么叫绝症?”郭秀英有些惊异于自己说话的口气像刚才的孙树德,她觉得人真是不可思议,不同时间可以说不同观点,全看说话时的对象与需要。

郭秀梅说:“姐,你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同样是医治肿瘤,不同的医院水平肯定不一样,不同的医生水平也肯定不一样。虽然迄今为止癌症依然是世界性难题,可同样的癌症患者经过不同的治疗,效果有好有坏,患者存活期也有长有短,否则大家就不用选择好医院和好大夫,都就近治疗得了。”

郭秀英觉得妹妹的话无可辩驳,但自己说话也并无不妥,于是据理力争:“反正咱们市里的医院就是这个水平,第二人民医院的确也已经是咱们市里的最好医院,孙树德主任的确是这所医院最好的专家。”

郭秀梅说:“在美国,专科医院的专科水平往往高于综合性医院。咱们市里的肿瘤医院是不是比市第二人民医院更好些呢?”

郭秀英说:“那是在美国,咱们国内情况跟美国可不一样。我跟你说过,第二人民医院我好歹有熟人,咱爸在这里治疗能找到熟人照顾。你不知道现在在国内看病有多难,没个熟人连专家号都难挂上,还治个什么病啊!”

郭秀梅说:“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郭秀英说:“恐怕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照孙树德主任说的,进行第二次介入手术。”

郭秀梅说:“那你打算怎么跟咱爸说?”

郭秀英说:“我……还没想好呢。”

郭秀梅说:“姐,你听我说,把实情跟咱爸如实说了吧,好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郭秀英说:“你又来这一套!你不仅想吓死咱爸,还想气死我啊?”

郭秀梅说:“姐,看你这话说的!你不能老这么认为,你怎么就断定咱爸一听癌症就会被吓死?你为什么不断定咱爸要知道了真实病情就能更好地配合治疗?你为什么不能给咱爸一点儿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呢?”

郭秀英说:“得得得,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要能你就赶快回来吧!”

“姐——”郭秀梅还想说什么,郭秀英却掐断了通话,她有些气急败坏。

掐断了通话,郭秀英也有些后悔。原本,她是想与妹妹郭秀梅商量一下再拿主意的,可妹妹的主意郭秀英听不进去,也不爱听。何况在郭秀英看来,妹妹说的也不是什么具体主意,都是些堂而皇之的观念,甚至是废话。归根结底,父亲的病还是要治疗的,现在的介入治疗,所选择的医院和专家,也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不这样治疗,难道还会有其他选择吗?谁还会有更好的主意呢?

郭秀英依然心乱如麻、拿不出主意的时候,弟弟郭英俊却对她说:“姐,我觉得你先前的选择和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咱爸的介入治疗也没什么问题,问题可能出在咱们的工作做得不细、不到位。”

郭英俊这话让郭秀英精神为之一振,忽然间睁大眼睛久久审视眼前这个素来出不了什么主意的弟弟:“噢,你倒说说,咱们的工作怎么不细,又怎么不到位啦?”

郭英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们的局长说,现在干什么事都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

郭秀英竖着耳朵,等着郭英俊往下说,郭英俊却闭嘴了。郭秀英急了:“咦,你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啥意思呀?”

郭英俊苦笑,说:“我们局长最近想提副市长,我拉着他到处烧香拜佛,一开始希望挺大的,可现在没戏了,整天唉声叹气,到处骂娘。”

郭秀英问:“嗤,不是说开始希望挺大吗,怎么又没戏了啊?”

郭英俊说:“嗐,这还用说吗?他送的钱不如人家送得多啊!”

郭秀英说:“你们局长,到底送多少呀?”

郭英俊说:“这我哪儿知道?他只是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真后悔送少了!”

郭秀英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问:“英俊,你是不是说咱们给孙树德主任送少了?”

郭英俊说:“是。”

郭秀英说:“那……你觉得给孙树德送多少才合适?”

郭英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火急火燎催我回来的时候,我正开车拉我们局长在路上。局长似乎也听到了,他问起咱爸的手术情况怎么样,我说不太好。局长说看病别舍不得花钱,医院啊医生啊用药啊什么的,都要选最好的。特别是医生,可得打点好了,不然他不给你好好治,那可划不来。”

郭秀英睁大眼睛,像听天方夜谭:“连你们局长都这么说啊?”

郭英俊点了点头。

郭秀英问:“那,你们局长,是不是给你出主意了,他觉得应该给主治医生送多少钱啊?”

郭英俊说:“局长哪会说这个呀!”

郭秀英拉下脸,不高兴了:“瞧你这德行,你说了半天等于白说,瞎耽误工夫!你说咱们到底该给孙树德送多少啊?”

郭英俊说:“依我说,至少得五千。我一哥们的媳妇在二院做阑尾炎摘除手术,都给主刀手术大夫送了三千呢,何况咱爸这种手术。”

郭秀英有些惊诧:“这么多?!”

郭英俊说:“开始我也这么觉得。可我哥们说了,不送不放心,现在的大夫都是爷,要伺候不周到他给你留个线头或纱布什么在体内,你能吃得消吗?再说花钱买平安,人人都在送,你要不花这钱,能放心吗?”

郭英俊最后这句话,说到了郭秀英心坎上。是啊,花钱买个放心,不然总觉得心理不踏实。这么想着,郭秀英说:“英俊,啥都别说了,咱们也送。五千就五千,这一回,手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可不能再让咱爸受委屈了!”

11

郭秀英想遵从孙树德的安排,让父亲做第二次介入手术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郭老汉问女儿:“秀英,我……我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郭秀英说:“爸,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嘛,您的肝部长了个囊肿。”

郭老汉说:“囊肿?不是已经摘除了吗,怎么又……”

郭秀英说:“爸,虽然上次将囊肿摘除了,但这次复查发现上次摘得不够干净。孙主任说了,这种情况很常见,因为肝部囊肿所在部位血脉丰富,营养充足,囊肿容易复发。”

沉默片刻,郭老汉说:“秀英,我……我想看看我的病历。”

仿佛触电一般,郭秀英一激灵,感觉浑身的血往上涌,心怦怦狂跳。她与郭英俊都不约而同瞪大眼睛,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将惊诧的眼睛转向父亲。

郭秀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故作镇定地对父亲说:“爸,您看病历没啥意义。有我和英俊在呢,您就不用操心啦!何况……何况病历在大夫那里,大夫也不会让您老人家看。”郭秀英一边说,一边朝郭英俊挤眼。

郭英俊心领神会,附和说:“爸,我姐……我姐说得对,病历都在孙主任那儿呢。”

郭老汉说:“你们不能将病历要回来吗?我自己的病历,要回来我自己看看总可以吧?”

郭秀英说:“爸,病历要回来也是可以的,关键是没什么意义。我和英俊两个大活人,自打您第一次进医院我们俩就忙前跑后的跟医生打交道,为的就是尽治好您的病,难道您还不相信我们不成?”

郭老汉瞥了一眼女儿,又瞅了瞅儿子,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就是想看一下自己的病历。”

郭秀英说:“爸,我不是说过了吗,您真的没必要看病历,看了也真的没啥意义。反正有我和英俊在,您就甭操心了。您只管配合医生治疗就可以了。”

郭老汉躺在床上,眯着眼睛,沉默。一会儿才说:“唉,依我看哪,我这身上长的,十有八九是恶物……”

郭秀英急了:“哎呀爸,您胡思乱想干什么呀!”

郭老汉毫不理会,继续喃喃自语:“如果我身上长的是恶物,就……就甭治了,治不好的,别花冤枉钱。”

父亲的话,像一根无形的线,霎时将郭秀英的心揪起来,很悬,很痛。她心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幸好父亲并未发现。她强抑自己,迅速用手捂住脸,抹了抹眼泪。待镇静下来,她叹了口气说:“爸,您要是胡思乱想,我……我就去找孙树德主任,把病历找来给您看看。”这句话,郭秀英并未多想,便随口说出,为的是安抚父亲。说出了,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有些震惊,就连弟弟郭英俊和父亲郭丁昌都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看着她。当然,弟弟与父亲眼里的意味大不相同。弟弟是震惊于姐姐的举动,搞不清她是为了哄住父亲还是真的要告诉父亲病情真相。父亲的眼神,则是平和的,多了几分信任,少了几分担心,因为他真想知道自己的真相。而郭秀英,意外和震惊之后,她很快淡定。说出去的话,一如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的。她迅速开动脑筋,竭尽全力寻找对策,并很快有了主意。

郭秀英对弟弟说:“英俊,你在这儿照看咱爸,我去想办法找孙树德主任。”

说完这句话,她抬腿就往外走。刚走出病房,郭英俊便追了出来,一个箭步挡到郭秀英的面前:“姐,你真打算让咱爸知道病情呀?”

郭秀英收住步,审视弟弟,淡定地说:“怎么可能啊!”

郭英俊咽了口唾液,说:“那……你打算怎么办?你都跟咱爸说要让他看病历了!”郭英俊满脸通红,看得出他内心的焦急。

郭秀英说:“放心,我是在哄咱爸。我不可能让咱爸知道真实病情的,我正在想办法,你先回去照看好咱爸吧。”说完,她抬腿绕开弟弟,不由分说往前走。

郭英俊被晾在后面,愣愣地目送姐姐远去,消失在医院楼道的拐角处。他搞不清姐姐葫芦里面到底要卖什么药。

郭秀英原本想直接找到孙树德主任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不妥,谁都知道熟人好办事,还是先找丈夫朋友的表姐、那个在这家医院当财务科长的刘艳霞吧。毕竟最初入住这家医院,找的就是刘艳霞。

在医院的财务室,郭秀英很顺利找到了刘艳霞。因为是财务科长,刘艳霞自己一个办公室,郭秀英找她办事说话也很方便,没有顾忌。

刘艳霞听完郭秀英的陈述,说:“你是说,要请孙树德做一份假病历,专门哄你父亲?”

郭秀英说:“是。”

刘艳霞面露难色:“这个……恐怕不好办。孙主任不会同意的。”

郭秀英说:“刘科长,我知道这个不好办,所以想求您设法帮忙,做孙主任的工作。”说着,她从自己背着的挂包里摸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信封,笑呵呵地递给了对方。“我父亲特别固执,他非要看病历,那怎么行啊,我都快急死了。求您无论如何再帮帮忙吧。”郭秀英的声音近乎恳求。

刘艳霞接下了对方递过来的信封,呵呵笑着,态度有所松动:

“哎呀,你太客气了!不是我不想帮忙,主要是这个事办起来,难度比较大。这样吧,我找孙树德试试,成不成可不好说。”

郭秀英说:“太谢谢您啦!请您先帮忙跟他说说,我不会亏待他的。”

刘艳霞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说:“我这就跟孙树德打电话,看他在不在。”电话很快拨通了,孙树德刚好还在办公室。刘艳霞说:“孙主任,我有急事找你,请你等我一下。”

刘艳霞领着郭秀英来到肿瘤科孙树德办公室门口。她对郭秀英说:“你在外面等等,我先进去跟孙主任说说。”

不到五分钟,刘艳霞就从孙树德的办公室出来了。她表情轻松地对郭秀英说:“我同孙主任说了你的意思,他开始不同意,经我劝说,他同意先跟你谈谈,你进去吧。成不成就看你了,我那儿忙,先走了。”

郭秀英千恩万谢,连声说:“刘科长,您忙吧,已经非常感谢您啦!”

郭秀英进入孙树德办公室,将一个首先准备好的信封放到了对方的桌面上,信封厚厚的,像块小砖头,里面装了一万块钱。其中的五千块,是为父亲的第二次手术准备的。另外的五千块,是请孙树德为父亲作假病历的酬劳。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弟弟郭英俊说的这句话,这回在郭秀英内心扎下了根,长出了芽。

孙树德顺手将信封拿起,很熟练地放进桌子的抽屉,面带微笑说:“听说你想让我为你父亲做假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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