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俊带着母亲、媳妇和两个孩子走后,餐桌只剩下郭秀英和妹妹郭秀梅夫妇。雅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郭秀梅说:“姐,这些日子你真是辛苦了!”
郭秀英说:“唉,天经地义的事,说这些干嘛!你们能回来看看咱爸,我已经很满意了。”
郭秀梅说:“姐,下午我们也都见到咱爸了。我没想到,他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我真是担心啊!”
郭秀英说:“唉,是啊。老天真不长眼,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偏偏要跟咱爸过不去!”
郭秀梅说:“姐,我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了看看咱爸咱妈。
另一方面,还是想同你沟通,希望能将咱爸的真实病情告诉他老人家,不要再隐瞒他了。”
郭秀英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郭秀梅说:“姐,我知道你是为咱爸好,生怕咱爸知道实情之后会吓着他。可请你相信我,我也是为了咱爸好,我认为咱爸知道实情之后,开始可能会有一点儿心理负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情会平静下来,也会慢慢接受现实,这有利于他配合治疗。这一点,我与约翰逊都坚信不疑。这一点,也是西医秉持的治疗原则,这在美国等西方国家都非常普遍。”说完,郭秀梅将脸转向丈夫,示意他说话。
约翰逊心领神会,他笑着清了清嗓子,用夹生的普通话说:“OK!姐,秀梅说的都是实话。在我们美国,医生都必须尊重患者的知情权,将患者的真实病情告诉患者本人,否则就有悖医生的职业道德。更重要的是,患者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之后,在配合医生的治疗时会有一种心理暗示。也就是说,当医生与患者的想法和意见一致时,比较有利于疾病的治疗。相反,如果医生与患者的想法不一致,或者医生有想法患者没有想法,就不利于疾病的治疗和患者身体的康复。”
约翰逊说这番话时,郭秀英一开始有些抵触,但出于对这位初来乍到的美国妹夫的尊重,她没有打断他说话,而是静静地听着。慢慢地他觉得这位美国妹夫的观点挺新鲜,似乎还有些道理。治病好像跟做事一样,当医生与患者想法一致时,就像两个人一起做事同心同德一样,两个人的力量形成了合力,一加一等于二。可是,这样的比喻对吗?治病与做事情能一样吗?
想到这里,郭秀英说:“约翰逊,谢谢你能不远万里跟秀梅一块回来看看我父亲……”
约翰逊打断郭秀英的话,比画着说:“Sorry,姐,你父亲也是秀梅的父亲。我是秀梅的先生,秀梅的父亲是我的岳父,也是我和秀梅共同的父亲,or right?”他睁大眼睛,一本正经地等待着郭秀英的回答。
郭秀英感觉到自己的口误和约翰逊的幽默,原本心情沉重的她差点儿被逗笑了。她表情忽然轻松下来,用英语回答说:“I am sorry!你说得对。”
约翰逊笑了笑,比划着继续说:“OK,you keep go on!”
郭秀英继续说:“OK。约翰逊,你刚才说的那些情况是在美国。
美国有美国有文化,可中国有中国的国情。就像你们美国人喜欢西餐,我们中国人却喜欢中餐一样,有些事情不能简单等同。”
郭秀梅说:“可这并不能证明美国人就不喜欢中餐,中国人就不喜欢西餐。比如,中国餐馆在美国很受欢迎,西餐厅在咱们中国生意也不错。就说西医吧,当初如果中国人拒不接受,西医就不可能传入中国。可事实是,西医现在在中国比中医更加普及。”
郭秀梅这番话,一时让姐姐无话可说。郭秀英看看妹妹,又瞅瞅约翰逊,他们两人四只眼灼灼逼人,理直气壮,似乎让郭秀英无路可退。但她沉着应战,很快,她反唇相讥:“我给你们举个例子。我们公司原来的一位年轻同事,体检时发现了子宫癌,她自己一开始就知道了实情,心理压力非常重。开始时,她也是配合医生治疗,让医生给做化疗的。但随着化疗的不断进行,她原本美丽飘逸的长发渐渐脱落,心理压力越来越大,最终跳楼自杀了。对于这样的悲剧,你们又该作何解释呢?”其实,郭秀英这位年轻女同事跳楼的最主要原因,是因为化疗脱发之后被当老板的丈夫抛弃,万念俱灰而自杀。郭秀英故意隐瞒了最关键的这个环节。
郭秀梅说:“这,应该属于极端个案吧!”
郭秀英说:“不,这应该属于普遍现象!我早就说过,在中国有一句众所周知的俗语:得癌症的患者,首先是被吓死的,其次是医治死的,最后才是被癌症本身折磨死的。所以,在中国,被癌症吓死的人比比皆是!”
约翰逊说:“OK!姐,我相信你说的是事实。但是,那么多癌症患者被吓死本身,说明中国的癌症治疗环节还做得不够好。首先,一个人被诊断得了癌症,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首先应该是进行心理治疗,无论是医生还是患者的家人,都应该开导他,告诉他癌症并没有那么可怕,只要选择好医生和正确的治疗方式,癌症也是可以治疗好的,至少是可以最大限度地延长生命的。如果没有心理治疗的环节,让患者最大限度地减轻心理压力,再好的药物和治疗手段,都不可能收到好的治疗效果。我前面所说的,当医生与患者的想法和意见一致时,比较有利于疾病的治疗,这也是在首先要做好心理治疗的基础上来说的。在美国,癌症的患者很多,但同时,很多癌症患者活得时间都比较长,就是这个道理。”
郭秀英认真听着约翰逊的陈述,似乎觉着有些道理,可内心却不断拒绝,潜意识不断寻找着反驳的理由。待约翰逊说完,她立即反问:“如果将真实的病情告诉癌症患者,你如何能保证你的心理治疗环节有效呢?”
约翰逊说:“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有效。但只要努力去做,并且开导得当,肯定会有效。”
郭秀英说:“那如果是赶上那百分之几,没有效果呢?”
“这……”约翰逊目瞪口呆,摊开手,不住摇头。
郭秀梅拔刀相助:“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凡事都不能保证百分之百,但如果我们不努力去做,就肯定什么效果都没有!”
郭秀英反唇相讥:“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吗?”
郭秀梅毫不示弱:“可效果如何呢?”
郭秀英涨红着脸:“你……!好,秀梅,你要有本事我就把咱爸交给你好了,你能保证将咱爸的病治好?”
“你……”郭秀梅脸倏地红了,一时无言以对。她转过脸,向约翰逊求助,约翰逊苦笑着,摊开手摇了摇头。郭秀梅掠了掠头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耐心期待自己内心深处的风浪从高处跌落低处,渐渐趋于平息,这才平心静气地说:“姐,对不起,刚才我情绪有些激动,惹你生气了,导致你将话说得那么绝。其实,咱俩的初衷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咱爸的病能尽快治好,只是……只是你我的观点不太一样。我也知道,这些日子你最累最苦,咱爸的治疗方案也是按照你与医生的想法确定了的,包括对咱爸一直隐瞒病情。可事实证明,这对爸的治疗效果并不好。按说,第一次介入手术做的时间并不长,可因为效果不好,导致那么短时间又得做第二次手术。虽然许多情况下,肝部肿瘤的介入手术的确需要多次,但咱爸那么短时间又要进行第二次,这种情况是很少见的。下午我和约翰逊看了看咱爸目前的身体状况,感觉很糟糕,他能否经受住第二次手术的折腾,甚至第二次手术的效果如何,是否能像你期望的那么好?我都很担心……”
郭秀英说:“那……你说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郭秀梅说:“能否转到市肿瘤医院?毕竟,专科医院一般来说要比综合性医院更好些。回国之前,我也上网查看了,咱们市肿瘤医院专家水平总体要比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水平高,网友的评价也不错。”
其实,郭秀英也承认市肿瘤医院专家水平总体要高于市第二人民医院,因为她在网上也查过了。但当初为了更严密地向父亲隐瞒病情真相,她选择了市第二人民医院。这一点,郭秀英当初没告诉妹妹,现在她更不想说。她只是说:“秀梅,我告诉你。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孙树德也是咱们全市最好的肝癌肿瘤专家之一。何况,通过你的姐夫,我在里面也找到了熟人关系,否则恐怕连号都挂不上,更甭说遇上什么事的时候可以找熟人关照了。你说可否转院?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能挂上最好的专家号吗?你能保证到在肿瘤医院找到最好的专家吗?再说,即使真挂上专家号了,你能保证找到的专家就一定比孙树德好?”
约翰逊说:“难道,在中国看病就真的这么难吗?秀梅,要不咱们明天到肿瘤医院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挂上专家号?”
郭秀英完全没有想到,约翰逊会出这种的主意。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一个馊主意,约翰逊完全不了解中国的国情。可为了不伤这个美国妹夫的面子,郭秀英哈哈大笑,大度地说:“好啊,约翰逊,好主意。明天,你就同秀梅去肿瘤医院试试看吧,如果真能挂上。咱爸就可以转院,那样我也就省心了。”
郭秀英这番话,在郭秀梅听来,是赌气说的,是话里有话,是绵里藏针。可约翰逊听了,却一扫刚才的不快和沉闷,高兴起来。他满脸笑容,表情丰富地拉着郭秀梅的一只手说:“亲爱的,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挂号!”
看着情绪高涨的约翰逊,郭秀梅有些尴尬,有些哭笑不得。可她不忍心扫约翰逊的兴,更不愿在姐姐面前服软,也心想不妨到市肿瘤医院去试试。于是顺水推舟对约翰逊说:“好啊,咱们明天去试试。”
其实,郭秀梅这番话,也是随便说的,也说得有些赌气。可郭秀英急了:“你们明天去试试可以,可丑话说在前,市二院这边我可与孙树德主任确定做第二次手术的时间了,是下周的星期三。”
郭秀梅急了:“哟——姐,刚才可是你同意的呀,你可别出尔反尔,自作主张!”
郭秀英也急:“你这完全是废话!我怎么是自作主张了,咱爸的病火烧眉毛需要治疗,我能等你们回来再确定吗?你们怎么不早点儿回来侍候咱爸啊?!”
“你……!”郭秀梅正要发作,弟弟郭英俊回来了。郭英俊一推门进来,郭秀梅正想说出的话被噎了回去。
郭英俊睁大眼睛,像摄像机一样来回睃巡,感觉气氛不对。他呆呆地问:“大姐,二姐,你们……你们怎么啦?刚才那么大的声音,在吵什么呀?”
没有人回答。郭秀英和郭秀梅都气哼哼的。约翰逊冲郭英俊做着鬼脸,耸了耸肩,一脸无奈。一会儿,郭秀英才打破沉默,她清了清了清嗓子,将刚才争执的内容简单给郭英俊介绍了一遍,末了她说:“咱们姐弟三个,都血脉相连,谁也都孝敬父母。可父母是咱们共同的父母,咱爸接下来到底怎么治疗,在座的除了约翰逊,谁都表个态吧,少数服从多数。同意星期三咱爸在第二人民医院做第二次介入手术的,请举手!”郭秀英话音刚落,眼睛便紧紧盯着弟弟郭英俊。她自信郭英俊会举手,毕竟父亲从得病到治疗的整个过程他都知根知底,何况在这个城市,他需要郭秀英这位大姐的关照,他对大姐也一直言听计从。
郭英俊没有马上回答,他似乎有些为难。无论是大姐还是二姐,打小都一块长大,也一直都情同手足。从内心上讲,他谁都不想得罪。何况父亲大病当前,需要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同心协力,共渡难关,干吗非得将关系搞僵呢?这种非此即彼的表态方式,他打内心拒绝。但此刻大姐的眼睛一如夏日正午的太阳,正直射着他,灼灼逼人,他又无法回避。窘态之中,他灵机一动,将脸转向郭秀梅:“二姐,你们俩这次准备在家待多长时间?”
郭秀梅满脸疑惑,不明白弟弟为何转换话题。郭秀英和约翰逊也都一头雾水,也都疑惑地看着郭英俊。
郭英俊却目不转睛,期待着二姐的回答。
郭秀梅不得不说:“我就待十天,没办法,我们正在赶一个课题,工作确实太忙了。约翰逊更忙。我俩都是请假专程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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