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
崔梦了有两个梦,一个是升迁梦,他希望能杀出重围,当上一把手;他还有一个春梦,希望和一个叫迎春花的网友能美梦成真。他做了能做的一切,最后发现,这一切都是一场黄粱梦。这梦,破碎在哪里呢?
一、迎春花开
崔梦了是唯一骑着摩托出入区委大院的正科级领导。
区委院其他正科级领导早已经换乘四个轮了。崔梦了也想换,但只是想想而已。进出区委大院的都是四个轮,而骑摩的他好像脑残似的。说到脑残,那是崔梦了的一个伤疤。因为有一次老乡聚会,会长胡小车在酒场上公然说的。胡小车是宣传部副部长,老乡会会长。那次聚会是为了推荐副处级后备干部,胡小车受人委托组织聚会。当然,以胡小车的性格不会直截了当点明主题,他只说:某某给老乡聚会提供了平台,以后老乡加强联系,多推人。而后挨个点评,某某这次最有希望,要集中推……说到崔梦了时,他说:这货,有点脑残,区委大院待了几十年,也该挪挪窝了。你说你,啊,整天进出区委大院,跟领导贴皮蹭脸的,好好奔奔啊。
自此,“脑残”二字,就烙在崔梦了的心里,听到脑残,好像就是说他的。想想胡小车说的也不无道理,他进区委院已经25年了,除去挂职的3年,整整22年了。政研室一待就是13年零9个月。
胡小车说崔梦了脑残,他自己确实不脑残,绰号“小诸葛”。可是胡小车面临着和崔梦了同样的困惑,这是对他不“脑残”的一个挑战。他在宣传部也很多年了,早就想找个好单位出去。他和崔梦了一样,一听说动班子就惶惶不安,到处找人、找关系,结果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帮他出去的人。胡小车爱面子,动不了就说自己不想动。只有崔梦了最清楚,胡小车做梦都想出宣传部。
春天来了,崔梦了窗外那棵迎春花,不停扫荡着玻璃窗,媚惑女人一样撩拨他。他突然有了亵渎的念头,这东西要是抚在他的脸上会是一种啥感觉?大概和“她”的唇一样柔软滑润吧?他摇头笑了,笑自己下作。崔梦了对这棵迎春花再度热衷,也是近两年的事儿。一个叫“迎春花”的网友,让他爱屋及乌,对窗外的迎春花有了亲密的感觉。有时候,他呆呆地望着它,那嫩黄娇艳的花瓣变成了花仙子,飘入他的脑海。不知此迎春是否彼迎春也?
说起这棵迎春花,已经有些年头了,它是崔梦了当年花了两块钱请花工栽上的。那时,他还在区委办,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他还特意安排老花工在办公大楼的两侧各栽一棵。后来,他想弄死它,曾给它浇过热水。第二年花果然死了,可是第三年它又发了新芽。他想,也许天命不可违,就不敢再造次。说来也怪,这棵迎春花死而复生后,却丝毫没有影响生长,竟然长得比东侧那棵还旺。当然,那时候这里不是崔梦了的办公室,是区委办的打字室,主人是花迎春。
残寒未退,崔梦了不能打开窗户,只能隔窗赏花。隔窗赏花,就有了镜中花的感觉,这正是他处境的写照。
“短消息来了”,崔梦了心里一动,连忙掏出手机,以为是胡小车给他发过来的信息。他刚给胡小车打了电话。胡小车摁了,可能他正开会。
“胡锦涛总书记关于提选干部的三句话:对那些长期在条件艰苦、工作困难的地方工作的干部要格外关注;对那些不图虚名、踏实干事的干部要多加留意;对那些埋头苦干、注重为长远发展打基础的干部不能亏待。”是12371发来的信息。
近段时间,他的手机不停地收到来自12371发来有关换届的宣传信息。大概全区的科级以上及以下的干部,只有崔梦了才把这种信息看完。
这次,崔梦了却没有把信息看完,上火着急地给胡小车发了一条信息:方便时回电话。
崔梦了想在见组织部长之前,让胡小车安抚他乱蹦的心。他原本没有计划见部长,胡小车说直接见部长是条捷径,你通过别的关系再找就绕远了。更重要的是崔梦了还没有找到别的关系,就依了胡小车的指引。
胡小车跟崔梦了关系非同一般。崔梦了比胡小车进区委早,胡小车教师转行进宣传部时,崔梦了已经进区委好几年了。那时胡小车处处依靠崔梦了,包括吃的住的都是崔梦了帮忙。崔梦了是个没有主张的人,遇事爱和胡小车商量,胡小车就自称是崔梦了的“导师”。虽然胡小车不怎么看得起崔梦了,而崔梦了对胡小车的某些做法也不以为然,但俩人的关系一直很铁。
最近,崔梦了和胡小车联系相对频繁。主要是崔梦了想从胡小车那儿打探一些信息。崔梦了也只能从胡小车这儿得些消息,与其他正科级干部真正交往的并不多,为数不多中能掌握调整信息并能交流的也就胡小车了。胡小车本来消息就灵通,加上热切关注,信息流量很大。据胡小车说,他已和宣传部长摊了牌,历数了他对区里的贡献,从正面的宣传到负面的消除,耗尽了他半生心血,不动他天理不容。他把笔生的花挪到了舌上,说得宣传部长动心动容,应诺力挺他出去。他自己也穷其所有,去北京找到了一个记者朋友,给主要领导打了招呼。可是胡小车心里仍旧不踏实,世事无常,官场诡秘,“剜不到篮儿里不是菜”。所以他也乐意和崔梦了聊聊,以舒缓焦虑不安的情绪,度过这调整前的煎熬。
胡小车终于回了电话。他说:你不是认识他吗?直接去找他就行了。要淡定,要从容,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再一个,一定要有个目标,而且不止一个。目标要高一些,不可能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得让领导有平衡的余地。还有,你不能空嘴说空话,眼下办啥事儿不舍本能成?胡小车露出了诲人不倦的“导师”本色。
胡小车的话让崔梦了愣了半天。他认识部长,部长不一定认识他。他倒是和部长在一起吃过一次饭。那是部长刚来时,胡小车给部长接风,喊上了崔梦了。胡小车和部长是党校研究生班的同学。老同学来当部长,胡小车当然高兴,准备大宴宾客,风风光光地为部长接风,以宣示他和部长的关系。可是,人家部长低调,不想让人知道他这里有熟人,日后毁了他秉公的“圣名”。胡小车的盛情实在难却,部长就让他小范围邀几个人坐坐。胡小车恩赐似地拉上了崔梦了,当然去的人仍旧不少,宣传部抓宣传的副部长,即便再小心,声势也不会小。那天,还没有等到崔梦了敬酒,部长接了一个电话就匆匆地离开了。尽管如此,崔梦了散场回家后,仍旧激动不已,连睡觉都是笑眯眯的,感觉和部长近了很多。像他这样的单位负责人,能和部长一起吃饭,真是莫大的荣幸。后来,果然再无缘和部长见面。部长能认识他吗?
至于说目标,崔梦了早就想好了,就是文化局。这些年,他除了上网,看过不少闲书,大概也算是个文化人了吧。文化人去文化局人尽其才。当然,往更高里说很容易,什么财政局、教育局、民政局,随口都能说几个,关键是说了又有什么用?
见了部长怎么说,他已胸有成竹。这几天他一直在打腹稿,反复推敲,把自己多年的积累都挖出来。回到家里,向他那教小学语文的老婆背了一遍。“语文老师”倒是拍手称好,说这句造得太有水平了。她班上的一个同学用“十三陵”造句:“我家有个十三陵。”数学老师笑得尿了一裤子。凭你这水平,我要是组织部长,肯定满足你的要求。崔梦了不屑地说:说过你多少回,就是没长进。不要拿你班上学生那点破事儿当谈资,没品位。还你是组织部长,你要是组织部长,我就是省长了,还用你来说话。崔梦了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他的老婆孩子总觉得他是区委里的领导,对他相当敬畏。他也就是在家里能找到当领导的感觉,一出门就变了味儿。
唯从容淡定崔梦了难以做到。不过,胡小车的话确实起到了安定作用。他满怀信心地去见组织部长,当然,让他满怀信心的还是胡小车最后的叮嘱,实实在在的两万块钱在怀里揣着,那是他全部的家底。若是胡小车的指导意见可行,崔梦了这次行动应该胜券在握。
崔梦了一边按着胸口,一边敲组织部长的门。听到“请进”,他的心再也按不住了,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进了门,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是政研室的崔梦了……部长正在看文件,好像对着文件说话:哦,我知道了,你的事儿找你们分管领导说。
我……崔梦了就把手伸进怀里,这时,敲门声又响。部长仍旧对着文件说:开门。崔梦了就把手抽出来去开门,开了门他就出来了。不出来还能怎么着?这规矩,人家进去他就得出来,况且他的事儿也已经结束了。结束了?什么结果也没有啊?他就说了一句话啊。多亏他只说一句话,若是全说出来还不笑死人啊?还腹稿,还遣词造句,真丢人。不过,精心准备了这么多天,没有说出来终归是个遗憾。说不定说出来还真能打动部长。
崔梦了从部长办公室里出来,就觉得脚手不是脚手,心灵不是心灵,自己不是自己了,真想把自己蒸发掉。崔梦了陷入深深的自责中,人家平时在酒场、牌场、欢场上都把关系搞铁了,哪有临时抱佛脚的?凭你几句空话就能办成事儿?更窝心的是他怀里的家当,送去就是种子,送不出去就是秕子。
崔梦了像遭到了灭顶之灾,无力地拨了“导师”胡小车的电话。胡小车说:那你就去找主管领导。东西你还带着,只要能送掉,事情就好办了。
崔梦了长长地出了口气,呼出心里的滞重,总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还得按胡小车的“战略”继续战斗。他把门拉开一个缝,看到主管书记门前排了很长的队,大概都是一个事儿,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不好意思。崔梦了总觉得这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吧?他不行,心里有障碍。好在他和主管书记斜对门办公,他可以等到没人时再去,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吧。
临近下班时,他见了主管书记。主管书记倒是很客气。他说,我肯定会尽力,但是,多年没动干部了,大家期望值都很高。僧多粥少,谁也没办法。叫你当领导,你也生不出位置来。咱们这口想出去的人多,能安排到好一点儿的单位,出一个就不错了。
我在区委二十多年了,就想换换环境。
你这种情况也不少,像花迎春,比你任职时间还长,在大院里也好多年了。
崔梦了毅然掏出家底,放在主管书记的办公桌上,说,我的事儿您得多操心。主管书记正色道:崔梦了,你这是干吗?赶紧拿起来。你不能给我施加压力,我尽量帮你,但是东西你得拿走,不拿走我就交廉政账户。你也不容易,拿起来吧,如果有可能,我建议你找找书记,人的事儿,我们副职也只能建议,最后还得他敲定。
崔梦了悻悻地回到了办公室。
花迎春?又是花迎春!
崔梦了赌气般打开窗户,一股冷风凛冽而入,他需要这种凛冽销蚀心中的燥气。窗外的迎春花也随着探头进来。他顺手折了一枝,放在办公桌上。灌进屋里的残寒让崔梦了打了一个寒噤,他随即关上窗户。
崔梦了颓废地看着那娇嫩的花瓣,在温室里渐蔫,沮丧像雾一样漫过。
一枝娇嫩的“迎春花”图像在显示屏上闪动,他知道“迎春花”在跟他打招呼。他点开一看,果然,她送来了一枝“迎春花”。他说:好娇嫩,但是我办公室里的那一枝已经蔫了。她知道他事儿并不顺利,就发来一只红唇。他再也没有往日的冲动,心不在焉地说,对不起,有事儿先下了。她发了一个挥动的小手。
两年前,这个虚拟的“迎春花”,进入了崔梦了的空间。她让他找回了自信。她欣赏他的文字、他的思想、他的冷幽默。她多次提出想见面,崔梦了迟迟不敢应承。虽然他心里无数次想象她的百变俏丽、万般柔情,这种想象也曾让他亢奋不已。他不敢应承,不是因为道德,也不是钱,而是心理。虽然他不太赞成从一而终,他也知道,那些科级干部很多人都有婚外情,那些倒下去的官员,无一例外都包养情妇。可他实在难以迈出那一步,大概一些责任感之类的东西成了他的羁绊。“迎春花”可能不会在乎他的钱和地位,他们从没有问过对方情况,收入啊,工作啊,彼此知道一些情况,都是各自透出来的。他绝对不会要求视频,这也是“迎春花”对他另眼看待的原因之一。更关键的是他们有共同的语言。
通常他聊到兴奋时就下线了,“迎春花”大呼他是懦夫,他说真有事儿。她说:你是真有事儿还是真有病?不是身体有问题吧?“同志”?
他当然不是“同志”,他对她有着异常的渴望。他和“语文老师”早已没有感觉了,一两个月也没有一回房事。但是一和“迎春花”聊,他就兴奋,兴奋之后,就折腾“语文老师”。他一边做,还一边不由自主地嘟囔着说:我身体有问题吗?
“语文老师”冷静地说:你身体没问题,脑子有问题。
走出了虚拟,崔梦了才体会到,自己不过是个地地道道的俗物。他和“迎春花”的趣谈和儒雅都是装出来的。他同样超越不了男人的虚荣、官场的升迁。这次调整才是对他这个官场男人的挑战。如果失败了,他有何面目见“迎春花”?如果真能如愿,他决定和她见一面,亲历梦中的红颜知己,也好让他单调的人生涂上一抹异样的色彩。正像仓央嘉措诗里说的,“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不管是缘是劫。”仓央嘉措,正是这个号称“情圣”的六世班禅,他和“迎春花”才有缘成为网友。
可是,那个花迎春,像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
二、花开迎春
崔梦了和花迎春的关系实在纠结。
Copyright 2021 乐阅读www.27k.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