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琉国
归琉皇城,金銮殿
大殿之中气氛一派肃穆,众臣们手执笏(hù)板静心留意龙椅之上九五之尊面上细微的神情变化和一举一动,暗自揣测龙心。
皇帝景烨此时正翻看高公公递交给他的折子。
折子上的字体豪放不羁,一笔一划无不显露着写折子的人骨子里与身俱来的傲气。
坐在皇帝右手边的太子景佑轩先他一步读完折子上的全部内容。
景佑轩移开目光看向别处,嘴角微不可查地扯出一抹微不可查的嘲讽弧度。
景烨抬眸朝着景佑轩的侧脸看了一眼,随即不露声色地收起折子放回到高公公的手心上。
瞧着底下文武百官们满脸谨慎的模样,他略一思索,抬手整了整衣裳,气沉丹田沉声道:
“嘎拓尔那边派人送了信儿,漠北公主将于五日后启程。”
百官闻言,面上一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们垂着脑袋与旁人交头接耳。
“只是啊——”
皇帝一出声,大臣们立刻收住嘴。
见他们一个个噤口不言,景烨接着道:
“这路途遥远安危难测,这位公主又是嘎拓尔最为宠爱的女儿,若是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责任也是不可小觑。”
“陛下说的是。”
“所以陛下是打算……?”
“朕打算让镇北将军率领一队军马护送漠北公主。”
景佑轩听到“镇北将军”四字后,心下微顿,不自觉地挺直起腰板,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万千情绪。
为何他会有如此反应?只因现在的镇北将军已不是闫震,而是闫清流。
一旁,景烨用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景佑轩刚才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自然也被他收入眼中。
下朝之后,皇帝叫住景佑轩,将他带到御书房之中。
他不知道父王为何带他到这里来,尽管他是父王唯一且宠爱的儿子,未来的君主,也鲜少进入御书房。
他站在御书房中间,放眼随意打量四周,心道父王的藏书又多了许多。
最后将目光放到背对着他站在一排书架前似乎在翻弄什么的景烨。
不多久,景烨转过身来,景佑轩瞧见他手里多了一件东西。
好像……是一份卷轴。
接着就看到他把卷轴平放在书桌上摊开。
景烨小心翼翼的动作和神情令景佑轩感到讶异。
“父王,那是何物?”景佑轩站在原地,不敢贸然上前。
景烨把撑在桌上的双手放到身后,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带着复杂情绪的视线望向他,道:
“皇儿可知朕为何一定要让你娶叶家女儿为妃?”
景佑轩摇头。
就是因为不知道,他才对此诸多反感。
“嗯,朕思量着也该是时候告诉你景琉皇室保存至今的秘密,待漠北公主搬入后宫,朕便宣布——”
“等等、父王您在说什么……秘密?景琉皇室的秘密?”
景佑轩嘴巴半张,满脸诧异,他从不知道这皇室之中竟还存着秘密!
他随即很快意识到一件事,又道:
“这个秘密与儿臣、与叶家女儿有关系?”
景烨向他投去赞赏的眼神。
“没错,而且关系匪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烨深深地望着他,伸手招呼他过去,示意他看看桌上的卷轴里写着什么。
景佑轩的脚步顿了又顿,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抬步上前。
走进了看才知道,这份卷轴已经泛黄,那上面不仅散发着陈旧的气味,而且字迹略有些模糊,有几块地方还有被火烧焦过的痕迹。
尤其是右下角,损毁的情况比其他地方严重得多。
但,尽管如此,他依稀能分辨出上面写了什么。
“景世成……景时真……景……”
景佑轩猛地闭了嘴,圆睁的双目中满是难以置信。
这些不都是历代景琉君主的名讳么?!他父王的名字也被列在上面!
而更加令他感到惊讶的是,卷轴上除了列举历任君主的名讳之外,皇后的名讳也被一同列在其中。
不仅如此,上面还记录了君主当朝期间所发生的重大事件。这些事件,他幼时便从《景史》之中了解过。
只是《景史》里写的要更为详尽,而它们大多是一些看似险恶,实则有惊无险的事件。
景佑轩略过中间的内容,将目光落在卷轴后段。
一个字眼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
臻——
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张面若桃花明眸皓齿,笑起来连争艳的百花都变得黯然失色的女子。
景佑轩的呼吸微滞,扶在桌沿的手指不自觉地弯曲起来。
一种堪称荒唐的念头跃入脑内。
他谨慎地深吸一口气,带着几分紧张接着看下去。
臻皇后,诞一子,卒于景401年。
皇子取名佑轩,立太子,于景417年立妃。
……
上面还记录了景琉国将会在景417~418年期间发生一场足以灭国的灾祸。
灾祸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所以这灭国一劫并非无解,而若是要解除这一灾难,唯有让叶家女儿……
卷轴末端的位置被烧毁,无法看到之后的内容。
凭那句“唯有叶家女儿”便可有诸多假设与猜测。
景烨静静地注视垂着脑袋沉默不语的景佑轩,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他紧扣在桌沿而致使指尖泛白的手指,便知他此时的心绪定然不稳。
不过,有这样的表现也是正常,当初先帝将卷轴交予他时,他的反应和惊讶程度也不亚于景佑轩。
在景佑轩出声前,他先开口道:
“数百年前,人丁稀薄,祭祀盛行,开国先帝为求景琉社稷安定繁荣昌盛,每月会举行一次祭祀向天祈愿。十数年,月月如此。天怜先帝爱民、爱国之心可贵,遂予答复。”
“一日夜里,一名自称能通天地的复姓男子墨夷公子,手持一份卷轴出现在先帝的寝宫之中,他的容貌举世无双,一身气质难掩有如天人,加上言行举止不卑不亢,先帝最终放下戒心取过他带来的他所谓的能预知今朝后世的‘天书’,取过的一瞬间,便再搜寻不到那位公子的身影。”
“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陈列其中,先帝起先并不十分相信这样一张长不过四尺的卷轴囊括了数百年的景琉,因为这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直到有一年,发生了这件事——”
景烨伸出食指,指向卷轴一处的字眼。
饥荒
“想必皇儿已在《景史》之中阅览过这部分的内容了吧。”
见景佑轩艰难地点了一个头,继续道:
“自此,先帝便开始重视起记录在卷轴之中的事件,并用了一世的时间去验证属于他的那一部分记录是否会全部一一实现。”
“结果可想而知,否则卷轴也不会流传至今。”
景烨看了看卷轴被烧过的位置。
“虽然某位先帝错手将它引燃,好在及时发现扑灭火苗,并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损失。”
“……”景佑轩依旧沉默不语。
景烨眉头微蹙,忍不住要唤他一声。
“皇——”
“父王!”景佑轩忽然出声打断他,并抬脸凝眸望住他。
他的眼睛里似乎饱含了千言万语,但最终都只化作一声叹息从嘴里吐出。
“儿臣姑且相信这卷轴之上记录的每一件事情都为真,所以,父王一早便知母后会死,是不是?既然如此,为何不早些让人为母后看病?!”
闻言,景烨面色微僵,本来,卷轴记录至“人为的灭国灾祸”后便没有了其他的内容,一张长四尺的卷轴也就到此为止。
他本可以将其销毁,可他却选择将它展开在景佑轩面前。
尽管他早就猜到景佑轩看到卷轴里的内容后必定会有此一问。
但是他认为,有必要让景佑轩明白,景琉如今这般繁荣昌盛是历任先帝在面对即将发生的事件时,竭力绞尽脑汁、几番深思熟虑的努力下收获的成果,是何等的来之不易。
毕竟,这他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天下将是他景佑轩的天下。
更要让他明白,作为他唯一的儿子,皇位的继承人,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有所节制。
那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能有。
景烨转身坐在龙椅上,似有些疲惫地闭起眼,抬手捏了捏鼻梁,随后放下手,双目半睁缓缓而道:
“是,朕知道。”
他抬起眼帘迎上景佑轩控诉的眼神。
“你不懂,有些事情即便提前预知也无法改变它的结果,正如你母后,朕何尝不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从景烨眼里透露出来的沉痛刺痛了景佑轩的心,他对自己感到懊恼。
他别开眼看向别处。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父王多么舍不得母后,多少个无法安眠的夜里,总能听见父王一人低声呼唤着母后的名字。
“不说母后了,就说眼下的事情。父王口口声声重复着‘叶家女儿’、‘叶家女儿’,这天下之大,父王又怎知这卷轴里说的‘叶家女儿’就是指的叶尚书一家?万一错了呢?”
“不可能!”
景佑轩被他这厉声一喝给吓了一跳,余惊未消,目光直盯盯地放在他身上。
景烨自知刚才的失态,缓了缓神色后说道:
“不会错,卷轴既然提及‘叶家’,其必定是与朝廷有所联系,而偌大的朝堂之中,唯有礼部尚书一家为叶姓。所以,一定不会错。”
见皇帝如此言辞凿凿,景佑轩也不好再说什么。
可他一时还没有从这深藏了数百年的秘密里缓过劲来,任谁突然被告知这世间真的有能预知后世的“天书”存在,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够镇定自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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