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的话让在座众人俱是一惊,翠竹更是潸然泪下,身上的疼痛并着对死亡的莫大恐惧让她说不出来话,只一味拼命地咬着牙哭泣。她不过不小心拿错了步摇,竟就招致静妃这般毒打,而且顾妈妈恐吓让她不许告诉旁人,她才忍了两日,以致现在……以致现在……
念及此,翠竹愈加泣不成声。
沐昭看着她仿佛瞧见了前世的自己,忠心为主,却被主子不喜,甚至要丢掉性命。翠竹,那一日在鸢鸾苑说的话,尽是对静妃的信任,言语中亦是崇拜。虽然话不该说,可是却昭显了她对静妃的忠心与期许。只是,料想不到,短短数日,翠竹,从那么期盼主子宠爱到了如今的敢怒不敢言。
她心中是有怨的吧。作为一个丫鬟,她生死不由自己,只愿着能得到主子的一点疼爱,却想不到竟因一点儿差错,就要遭受这样大的罪过。这个年头,大户人家里下人被主子打死大有人在,何况是堂堂公主府,何况是如今怒火中烧的静妃。
静妃她,定是将对惠嫔的怒火发泄到了翠竹身上。
沐昭怜惜地握住翠竹的手,道:“太医,请您务必治好翠竹姑娘。她的伤势虽重,却还不会是不治之症,是么?”
那太医稍自一怔,眼神有赞叹闪过,抿唇笑道:“老夫尽力而为。”
沐昭径自将翠竹留下来,也不差人与静妃回话,只是私下将她留下来好好调养。芍药更是尽心尽力,每日细心照料翠竹吃药。翠竹的肋骨需要外药敷着,芍药每一次都亲力亲为,丝毫没有怨言。
翠竹感激不已,道:“芍药姐姐,多谢你。若没有你和小姐,翠竹恐怕……”话未劝,那泪水便早已迷蒙了双眸。
芍药“呀”一声,忙道:“哎呀,怎么又哭了?太医说让你静养,千万不要再伤心落泪了,免得牵动伤口。你身上的伤药养足三个月才能好呢。”便说着忙用帕子替翠竹拭泪,只是那泪水怎么都仿佛拭不干净似的,芍药着急道,“怎地哭得愈发厉害了?”
翠竹重重吸一口鼻子,哑着嗓子道:“翠竹对小姐的恩情永存于心。今生今世,翠竹对小姐生死相随。”
芍药见她止住了泪水,方笑道:“小姐救你,不是为了你感恩的。只是小姐见不到旁人受委屈而已。你好好调养着,尽快好起来便是对小姐最大的回报了。”
翠竹凝视着芍药重重地点头。芍药为她掖了掖被角,温然道:“我去外头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有,你好好躺着,千万不要再想从前那些个伤心事儿了。”
说着,芍药便就外头去了。只一挑开帘子,就见沐昭正欲往这边而来。芍药忙上前道:“小姐。”
沐昭颔首,问道:“翠竹今日怎么样了?”
芍药道:“今日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徐太医的药果真有效呢,翠竹今儿也不喊疼了。只是那丫头,止不住地流眼泪,怎么都劝不住。”
沐昭眸中漾起一丝忧心,侧眼往芍药后头瞧了瞧,方道:“我进去瞧瞧。”
翠竹躺在床榻上,并无睡意,只睁大眼眸盯着上方看。如墨青丝垂在两旁,衬得苍白小脸愈发楚楚,一双桃花眼亦是因着方才哭泣而变得红肿。她紧紧抿着唇,面上尽是对未来的迷茫。
沐昭见状,忙在心中叹息,定一定身,方才上前道:“翠竹,今日好些了么?”
翠竹闻言,忙敛下哀愁心绪,挣扎着便想起来。沐昭见状忙上前将她按住,口中温和道:“身子不好,便不要起来了,小心牵动伤口。”
翠竹微微颔首,一双桃花眼尽显对沐昭的感恩,“小姐。”
“好好躺着罢!”沐昭浅浅微笑,“身上还疼么?”
翠竹摇头,“不疼。”
沐昭望着翠竹略显苍白的小脸,眸中有怜惜闪过,“肋骨断裂,怎能不疼?”
翠竹咬一咬唇,放在锦被之下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云织锦缎,腰侧隐隐有痛意传来,她拼命地强忍住维持常色。沐昭却仿佛看透她的心思,道:“我知道,肋骨断裂,是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徐太医的药虽有缓解痛楚之功效,却还是让你疼痛不已,是么?于我面前,不必强忍着。”
翠竹盯着温和的沐昭一直看,眼中缓缓有泪水涌出,仿佛心里那道坚硬的强瞬时倒塌一般。她投进沐昭怀里,拼命地哭泣,口中一遍一遍地说:“小姐为何待翠竹这么好?”
为何呢?也许是那日她见到翠竹谈论静妃时脸上带着的那种光彩,与前世的她太过相像;抑或者,是见到她受伤时死命强忍着的坚韧,让她动了恻隐之心,不由得便想帮助她;再或者,她不过是想与静妃作对,静妃摒弃的人,她便就想维护。
前世她太过听话,而今,不由自主地想与她对着干。
到底是怎样的思绪,连沐昭自个儿也是说不清道不明。她只是想救,便就救了。
翠竹在沐昭怀里哭了好一会儿,后服了芍药送来的药才又沉沉睡去。
沐昭与芍药小心退出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去。船只依旧在江上航行,只是与杭州城愈发得近了。愈是接近杭州城,沐昭的心情不觉便就愈发忐忑了几分。
前一次到杭州城,她心心念念只记挂着温谨良的事情,而没有这般近乡情怯,而今她是特地为了回欧阳山庄,那心情自不必言说。忐忑、兴奋,都有之。
萧旌笑她:“怎么要回家了,却是这般怯怯,叫人瞧了好似欧阳山庄是多么可怖的地方一般。”
“才不是!”沐昭毫无迟疑地反驳,“欧阳山庄,是世上最温暖的地方。在那里,有师父师娘,还有许多兄弟姐妹,她们每一个,都待我很好。”面上微微漾着笑意,她似在怀念从前那些美好的时光,“我是师傅的关门弟子,也是年纪最小的。小时候,师哥师姐她们都让我。我要什么,她们便给什么,从来都由着我的性子。山庄里的叔伯们更是将我宠上了天。虽说练武辛苦,可我从来没有觉得苦过。师娘更是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好。你知道么,我小时候,都与师父师娘一起睡的。”
说到此处,沐昭不由得发出了笑意,脸上的喜悦没有一丝掩盖,“离开那么久,也不知师娘他们好不好?”
萧旌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道:“不出两日,我们便就到杭州城了。到时,我陪你回去一起看你师娘。”
沐昭颔首,轻轻靠在萧旌的胸膛上,低低道:“师娘视我做亲生女儿,若是,若是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该怎么办?”她是怕了,前有太后阻拦,后有文昌长公主插手,她不知,她与萧旌的感情还会起什么样的波澜。
自那日严华凌被赶出王府之后,一直便呆在侍郎府,更是放出话来,此生非八王爷不嫁。她是严家嫡女,即便她前头犯了过错,因其父在朝中地位,难免不会想法子再得到太后指婚,嫁进八王府。
若是那般,那她那一日的心思便就全废了。
萧旌深知她的担忧,轻笑道:“不会的。你师父说,你师娘定会喜欢我的。”
沐昭紧紧抓着萧旌胸前衣襟,紧紧抓住不放。但愿师娘会喜欢萧旌,不然,她没有把握她会像萧旌那般的决绝,能与师娘反抗。师娘对她的恩情,这一世她都还不清,她又怎能忤逆她的意思?
正值不安间,芍药忽而撩了帘子进门来,“小姐,静妃身边顾妈妈求见。”
沐昭一怔,却旋即正了身子,面上忧愁霎时掩了下去,口中道:“请顾妈妈进来。”
娘到底还是来了,翠竹终究是静妃身边的人,若有个万一,可是静妃的罪过。如今紧要关头,若是传出了对静妃声誉不利的事情,怕是静妃再不复恩宠了。
顾妈妈面带和善笑意,先是弓身给萧旌请安,而后才对沐昭道:“沐昭,顾妈妈……”
“芍药,给顾妈妈上茶。”沐昭微笑着吩咐芍药,也打断了顾妈妈的话。
顾妈妈脸色稍稍一沉,旋即又满脸堆笑,口中道:“实在不必费心了。沐昭,顾妈妈今儿来,是为了翠竹。听说,翠竹在你这里。”
沐昭却是不答,只浅浅笑着,拣起手边茶盏轻抿了一口,“龙井茶香甜,顾妈妈务必尝尝。”手里锦帕拭过嘴角水渍,“离开江南多年,不知顾妈妈有没有想念这家乡的清茶?”
顾妈妈稍自一愣,望向沐昭的眸有片刻的疑色,“顾妈妈从来不喜喝茶,也就没有想不想念一说了。到时十分想念龙井虾仁,想着此次回来要好好尝尝。”
“是么?”沐昭面上盈满笑意,可眼底却是冷意。
顾妈妈沉默片刻,抬眸又道:“听说翠竹那丫头在你这里,她几日都不曾回去,静妃娘娘心里很是着急。”
着急?是着急翠竹的伤,还是着急她毒打翠竹的事迹败露?
沐昭勾唇一笑,“翠竹是在我这里。不过,顾妈妈难道以为将翠竹带回去才是好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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