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除鼍

却说伯禹见有仍君流泪，劝慰道：“邦主不必伤心，慢慢说来。”

有仍君道：“五年前，这里虽已成泽，但面积不大，入济、泗通道未阻，我邦正在通力疏导沮、灉。那年水伯府来了共伯亲信相柳，此人能说善道，巧舌如簧，在宴饮席上指责有仍治水方略有误。我问其故，相柳道，有仍成泽是有仍之福。我问福从何来。相柳道：‘有仍是卑湿之地，稼禾难长，民食艰难，人畜不旺，这是地所害，要因地制宜，利用卑地，蓄水养鱼，鱼必兴旺。既可免耕耘之劳，又可得鱼羹美食，必人畜兴旺。有仍由此而兴，君侯可坐享其成，岂不是好。’我听这话也有道理，就动了心。当时他从水袋中取出长约尺许、带鳞甲的浅黄怪鱼八尾，称此鱼是穿水甲，是鱼中珍品，肉味鲜美，皮珍贵，性温顺，容易养育，不出两年有仍可以民足衣食而邦享盛誉。我当时敬他是水府名人，共伯亲信，必定言之有理，十分信他，即命人将此怪鱼放入泽中。孰料一年之后，所谓穿水甲果然长大，但形状可怕，面目狰狞，血盆大嘴，累吞畜禽，民不敢近。开始数量不多，危害不大，只是偶尔上岸偷食，故未引起关注。近年繁育已近数百条，时出伤人畜，治水之民不敢出工，自此沮灉旧道日壅，通泗济水道遂塞，雷泽之水日大。更可恨的是水愈大则此物愈孳繁，五年过去，已超千条，泽中鱼虾尽为此物口食，食鱼不足又上岸伤害人畜，伤民无数，民畏之如神，更不敢捕食。现在民众连泽边也不敢去了。我深悔当年轻信相柳之言，造成今日恶果。利无一分，害有百端，相柳之恶，至今难忘。”

伯禹及诸将听后无不愤相柳之恶而叹有仍君轻信。

伯益道：“相柳之所以敢作恶，除其邪恶本性外，也受共伯之命。共伯、相柳是想永掌水府之权，令水害无人能治，他们就可为所欲为。当今之世公心渐退，私欲渐兴，权重者辄以权谋私，以害黎民。若共伯、相柳之辈是其尤恶者，我深以这种趋势担忧。唯愿帝心仁厚，扬善抑恶，为黎民造福，只恐大势难逆，私欲难止耶！”

伯禹点头道：“伯益所言，使人惊醒，我等都要警惕，公心在先，多为民着想，造福于后代。”

伯禹对有仍君道：“你来时我们正在议治泽之事，望君侯配合。”

有仍君道：“为赎我轻信之过，只要能治水保黎民安康，愿听贤伯调遣，全邦之民都可调动，只望贤伯定计，无不从命。”伯禹将初定治策详告有仍君，有仍君大喜称谢。

伯禹就命应龙、童律等随有仍君前往，勘明入泽水源及沮、灉入济、泗旧道，待勘明后即开始疏浚。并嘱有仍君将治理方法明告黎民，请当地众民齐心协力疏通入济、泗之旧道，一旦布网阻鼍之工完成，就可开工，以平雷泽潴水。有仍君一一答应，告别而去。

却说玄龟、冯脩等很快将网罟、船只准备齐全，禺强、庚辰、三奇等也训练了入水士卒，只等伯禹下令。

这日伯禹正和伯益议论沮、灉旧道之事，童律前来禀报道：“应龙已查明入泽水道与沮、灉入济、泗旧道，雷泽之水都来自西边菏泽，出路主要是两处，原来的沮河主要东入泗，原来的灉河先东后折北入济。两河都汇于巨野后分别东入泗、北入济，巨野是泄泽水主要地方。应龙用堵塞入口，疏通沮、灉出口办法，已测量成图，并与有仍君商定，集治河黎民三千人，自备器具。民正意气风发待命出发，只等大军前来会合。”

次日伯禹召集众将，命禺强率士卒一千，总管水上布网和水中刺鼍诸事，庚辰、朱虎、熊罴以船布网为主，开工前完成；三奇师徒、海家父子以水中刺鼍为主。布网在浚河开工前完成，务求凶鼍一条不入。令冯迟、江兄弟四将率所部去泽东，按应龙所绘图施工，江氏兄弟开挖沮河，冯氏兄弟开挖灉河。两河出口重点都在雷泽东南巨野一带。命童律告知有仍君将已集合的民众去泽西堵塞菏泽入雷泽水道，并告知他冯、江两部已去泽西施工。命太章通知有穷君出民工五百人，去堵塞济水支流入雷泽的散流，再出五百人去协助冯、江两部士卒。浚河之事由应龙统一协调，童律、乌木由、两亥等协助并司往来联络通达情报之任。众将应命各赴其所。

禺强领了伯禹之命，与庚辰、三奇等商议次日开赴大泽。三奇对禺强道：“现大营离雷泽有十余里路程，往返颇费工夫，又不方便。若按伯禹要求不许一条鼍龙靠近工地，白天犹可，夜间怎么办？必须昼夜值班巡视，方保无虑。可夜间巡视需要换防，方能专注精力防鼍，往返大营费时而又不便。”庚辰也认为确需斟酌。

禺强道：“在雷泽边建立临时营地如何？”三奇道：“上次探泽，雷泽中有座梁山，梁山周围正是鼍龙聚集栖憩之地，我等既为歼鼍而至，就要靠近鼍龙，何不就到梁山建立营地。梁山至泄水口巨野工地较近，而且顺水。我们在河口布网，网在泽内，船只往返方便，更有利于布网刺鼍，你们以为如何？”

禺强、庚辰都称好，于是禀明伯禹，增添建营用具，驾起大船百艘，驶至梁山南坡涯边。

时在五月，正是鼍龙交配之期，鼍龙扎堆聚集，吼声不断。涯边坡上尽是鼍龙，船近涯边，下船无插足之地。禺强是陆地之将，没有行船泊岸本事，急问三奇，何计可以驱散群鼍，让士卒上岸。三奇知鼍是水中之兽，不能久离水面，离水面一丈之外，少有鼍龙踪迹。对禺强道：“多挑勇健能跃之卒，借船上篙竿弹力，跃至离水丈余山坡上落脚，然后一面火烧芦苇，一面搬梁山上大石块猛击群鼍，群鼍必惧而入水。我们就可在涯边筑成泊船埠头上岸。”

禺强道：“这个容易，士卒大多勇健善跃，居高临下跃进一丈以外不成问题。”就传令各船，避开群鼍聚集之处，挑鼍稀处，用篙竿弹力跃上离水面一丈外之山坡地落脚，然后燃苇掷石驱群鼍入水。传令后禺强即手抓一支长篙，一跃上岸，挺立于离岸一丈之外的山坡上。庚辰、朱虎、熊罴等相继飞跃登岸。各船士卒见主将已跃至岸上，都踊跃上岸，未见落入鼍群之卒。

登岸之卒在禺强指挥下一面放火烧苇，一面觅巨石下击群鼍，鼍群惧火，大都退入水中。有些鼍仍逗留不肯入水的，巨石随之砸下。鼍甲虽硬，也挡不住巨石之力，击中的都血肉模糊，有的当场死亡，有的甲裂爪断半死不活，群鼍大乱，纷纷逃避。众士卒边击边进，将残留岸上的鼍一一击毙。不多时岸上群鼍不见影踪，还在船上的将卒就将船泊岸而上。禺强三奇等一面在朝南向阳山坡指挥士卒搭建营帐，一面组织士卒尽烧涯边芒苇杂草，清理岸涯，以免鼍龙栖息，至晚方毕。

上岸一役不但消灭了许多鼍龙，顺利登岸，而且消除了士卒畏鼍之心。看到鼍龙也是血肉之躯，并非神物，可以击杀，可以驱除，大涨了士卒士气。

次日一早，禺强、三奇等会商出船事宜，禺强道：“泽面广阔，何处布网？”庚辰道：“全面围拦，恐船网不足，只能择要而布。”三奇道：“按应龙选定灉、沮二水出处都在巨野，巨野在梁山之南，我等船网当布在民卒开挖处。”

珠儿道：“要使鼍龙一条不入于开工处，必须网设三重，外层拒鼍在泽中，里层围在民工士卒浚掘处，里外层之间再设一层，主要防外层漏网或破网而入之鼍。外层与中层之间多派水卒以刺挂网之鼍及少数漏网破网而入之鼍。中层与里层之间要选水性好的水卒，往来巡游，以防再次漏网破网之鼍，一旦发现，即在水中刺杀。里层与施工之地部署少数水卒，以防万一，这样就更安全。”禺强、三奇等都点头称善。

会上议定由庚辰率士卒以船布外层之网，并杀外层网上露出水面之鼍，外中层水中由三奇率水卒把守。朱虎率卒布中层之网，并杀中层露出水面之鼍，中里层水中由水珠率少数水卒巡逻把守刺杀。里层由熊罴布网杀鼍，海生成父子与会水士卒巡游于河口，如有鼍龙踪迹，除全力围歼和防止伤及治水民卒外，及时发出警示，既告示治水民卒注意安全，又可使珠儿闻警进入里层协助杀鼍。禺强除统驭全局外，并率弓箭手巡视于河口工地，及时协助救援，决心使治水浚河民卒不受伤害。部署之后，各队率船进入布网治鼍地点。

却说三奇随庚辰大船先至大泽南岸照会了冯迟、江妃等民卒，以巨野施工地为中心，网罟从工地两端各一里处下桩布网，绵延二十余里，中间凸向泽心，形成巨大的弧形外层网区。中层、里层各依次立桩布成弧状之网，每层之间相距间隙各丈余。三奇对庚辰道：“鼍龙体重惊人，外层网罟单层难承其重，容易断裂，何不再加一层，好在网罟准备充足，以免临时断网措手不及。”庚辰就令结成双层后沉水。

此时正当夏季，鼍龙交配期未尽，部分犹在觅偶交尾，而交尾早的雌鼍都在涯边岸坡觅产卵之地，故多聚集于梁山涯岸及大泽岸边，泽中游鼍较少。

数日后，由工地两端至泽心已布了三层拦鼍网，除两端立桩岸上，网系桩柱后入水，其余都由大船为桩，牵牢网绳。为防鼍沉重，外层各船间距不超过五丈，另有后备船网，何处网重就往何处补挂。三层防鼍网布挂完成后，开挖灉、沮旧河道工程立即开始。甲乙、段干等兄弟率士卒众民数千人，按应龙所定线路，各展神通，全力开出水通道。岸上水边喧声震天，河口水势浑浊。

施工处偶见少数鼍龙，有的被士卒敲死，有的不敢上岸，施工地段不见了鼍龙踪影。众民工仗着人多势众，也不再害怕。几个年长老成的虽有些嘀咕，怕鼍群大批到来，只因上有所命，并有伯禹大军在此，勉强随众施工，其实心中害怕，有些前瞻后顾，恐有不测。

施工进入第三天，浊水已远簸泽中，许多雄性鼍龙嗅着气味，与待产雌鼍游向工地，将近工地就触及了外层网罟，被阻于网外。鼍龙终究是畜生，不知这网是要它性命的，只顾顺网眼上爬。淡白色咽、颈、腹部显露在网眼上。鼍多体重，网垂船沉，有的鼍已探头于网纲之上，胆大的还向船舷爬来。船上士卒大呼鼍来了，庚辰急命士卒把稳船体，命士卒以硬棍狠击探头爬舷之鼍，鼍头鼍甲虽坚，但总是血肉之躯，禁不住贴近的硬木棍狠命捶击，早已头破血流，鳞甲绽开，或死或伤落水下去。

在外层水卒都紧握尖锐骨镞枪矛，朝挂在网眼上的鼍龙咽喉、腹部猛刺。这些都是柔软部位，枪矛猛扎，应手而入，入咽者鲜血喷射，入腹者砰然有声，肠血迸出。受伤之鼍纷纷落网，沉于水底。鼍大者，两三人合力而刺，肚破肠出，立即死亡。但来鼍众多，前面落水，后鼍又至，众士卒不时出水换气，复入水刺鼍。

三奇并不于网前刺鼍，只反复巡游，观察有否漏网进来的鼍和调度士卒到位在鼍密之处。

从早到晚士卒轮番上船休息和进食饮水，再入水中刺杀战斗，一天下来已刺杀凶鼍上百条，直到天色已晚，鼍退人疲。鼍之性夜伏晨出，五更方动。三奇为防意外，留少数水卒巡视，嘱如见网眼上现白色者即刺之，不可大意。多数水卒上船歇息，以便次日再战。

珠儿生有异禀，不但水中可视数丈之远，还能在水中夜视，夜间水中视物如同白昼。

由于外层防鼍有力，并无逸鼍进入中层，故三奇调珠儿到外层协助夜间巡视。这日中层虽无外层漏网之鼍进入，但遇到了三条雌鼍进入。原来三条雌鼍在岸上产卵后从木桩外缘爬入中层水域，士卒一时未见，雌鼍竟爬挂在中层网上。幸珠儿眼尖，急率水卒，奋力刺杀了这三条雌鼍。禺强闻报后，急拨数十名士卒守卫木桩周围，以防再有产卵之鼍爬入里外三层水域。

当日天晚，里层也惊了一次，原来也有一条雌鼍在产卵后从岸边爬进里层。那巨大的雌鼍蠢蠢爬行在堤岸之上，民工见了无不大惊，纷纷弃械而逃。幸好海生成父子正在巡视，听得岸上民工惊呼，急忙赶来，见大鼍正爬行于堤上，张了大嘴在作威。海家父子在梁山上岸时见过阵仗，知鼍在岸上可用巨石木棒击杀，于是呼唤几个胆大民工共同举巨石合力击向雌鼍。海家父子手执鱼叉眈视于旁。一阵巨石击向雌鼍后，有一块正中其身，断了一足，海生成父子即上前用鱼叉直插鼍身，又中其口，叉入土中，民工见鼍被钉住，胆也大了，再举巨石击毙了雌鼍。众民工见鼍可击杀，并非平日所传之神，敬畏害怕之心渐消。此后里层再未见鼍龙，民工都放了心，齐赞海家父子为英雄，更加奋力于浚治河道。

却说伯禹与伯益这日午后乘船察看庚辰、三奇等奋力杀鼍情景，只见水面漂红，死鼍无数。当晚，三奇率众卒上船歇息，见伯禹、伯益到来，上前问安，详细说了网内外除鼍情况，当听到夜间亦须派卒下水，并调珠儿协助巡逻之事，伯禹点头。

这时，珠儿也来了，伯禹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与珠儿道：“持此可助你剿夜间之鼍。”珠儿接来与三奇、庚辰同看，只见此物形体不大，可握在掌中。触手温润，是一块美玉。玉体苍白相间，苍色的是一龟，昂首挺足，神态灵活，头上嵌着两颗鲜红眼珠，神气非凡。白色的是一蛇，缠绕在龟身上，蛇身通体玉色微翠，头与龟首并列，也嵌着两颗眼珠，其色墨黑，发出暗光。蛇口露出一截红信，光泽可爱。龟蛇二尾相交，融为一体。两尾缠绕之间有一小洞，穿着一条似丝线绦。此玉通体润泽光滑，透着隐光。三人细观知为非凡宝物，但不知何能治鼍，都抬头看着伯禹。

欲知伯禹说出什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