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伯禹一行离岘山循大江西行,一路上边说边看,倒不寂寞。这日见一山雄伟而苍郁,滨江而踞,气势不凡。东西两翼,连绵于众山,都是悬崖峭壁,形如绣错,共捍大江。山上有一石俯临江上,如飞燕掠水。众人仰望而过,无不骇奇。大江到这里折向南。过此奇石又遇二山挟江如门。童律道:“二山挟江如门,当称天门山。”伯益道:“名与实符,当无不可。”过天门山时江流盘旋,众卒用力张帆操橹仗篙,朝西南向前进。
冯迟指挥舰队循大江南岸见到了一个大泽。伯益道:“三奇曾谈过,荆、扬是神州低地,荆、扬两州各有巨薮大泽,荆有云、梦、洞庭,扬有彭蠡、具区,为低地中之大坑,都在大江两岸。今有此大泽,莫非已至彭蠡泽?”伯禹道:“既如此,当寻太章所在,童律要随时瞭望搜寻。”并嘱冯迟船队缓缓行驶,注意两岸动向。傍晚,船在南岸一处水口边停泊宿歇。
伯禹与伯益议道:“水面如此辽阔,定是彭蠡无疑,不可错过与太章联络机会。”童律道:“夜间要燃起篝火,若太章在此附近,就可使他察觉。”冯迟道:“此议甚好,夜深人静,在此寂寥之地,太章等人必见此处篝火,见了必来寻找。”伯禹点头命冯迟派人上岸,在高处点起多堆篝火,并派人巡守,当晚大众歇下不题。次日清早,岸上巡守人员称未见人找。
伯禹命冯迟将船队缓驶西进。大江辽阔,两岸时见湖泊水泽,荒草茫茫,水陆互见,港汊与苇岸犬牙交错,分不清是水湾还是陆岸。冯迟指挥船队只择水流较宽处前进。治水多年,知流急处是大江主水道。沿主水道前进,可免搁浅。正行驶间,后队来报:“远处有一小船鼓帆而来,其行极快,未知何船。”冯迟听报,即告伯禹,并偕童律、禺强径至后船。果见远处一船如箭而来,只见风帆,不见人影,冯迟请童律细视。禺强恐有意外,急抽神箭搭在弦上,以防不测。童律看了一回道:“来舟很轻,又是孤舟一条,不像行凶之舟。有人坐于艄尾掌舵,隐约似有二人,但急切间看不清面目,且再近些,当可辨清。”此时伯禹又派江妃前来询问,也立于船艄观看。
说话间小船又近了许多,童律突然呼喊,似是三奇师徒来了!禺强急收弓箭,众人无不高兴。禺强道:“那不正好,正盼他们哩。”冯迟道:“计算时日,极有可能。”议谈间,船又近了。相隔不过二三里,常人目力难以辨清眉目,但童律神视,已将来人看得一清二楚,笑道:“速告伯禹,正是三奇师徒来了。”冯迟、禺强、江妃都笑了。冯迟对江妃道:“还是你去回话,令伯禹放心。”江妃回转。
伯禹、伯益听得三奇师徒回来,无不高兴。伯益道:“三奇来得正是时候。”这时小舟距船队只有半里,三奇师徒也看清了船队,珠儿已见船艄站立着冯迟等人,乃高声大喊道:“冯叔,我们来了。”冯迟等三人挥臂招呼。顷刻间,三奇师徒小船傍近大船,落了风帆。冯迟飞抛缆索过去,三奇一把接住,贴近大船,珠儿停桨,起身把缆绳系牢,提负包裹与师父跨至大船。冯迟等人拉住三奇师徒道:“来得正好,可想你们啦!”冯迟道:“伯禹在前船舱中,我等都去吧。”五人一同前至伯禹舱中,伯禹、伯益一见三奇师徒,急前执两人手道:“正盼你们呢!”
三奇环视后道:“还没见着太章吗?”伯禹道:“正在寻找,尚未见着。”伯益道:“总在这带前后了,你地形较熟,正盼你去探听下落呢。”三奇道:“我这就去。”伯禹、伯益道:“你师徒刚到,不必急于前去,且商议再说。”当下安排住宿,三奇师徒与童律同船。安顿完毕,三奇师徒与童律到伯禹处商议寻找太章之事。
伯禹道:“船行至此,三奇可知这是哪里了?”三奇道:“我已环顾两岸。”边说边推船窗南指道,“伯禹请看,这泽稍远处有一高山,近处有些低山,此山高的当是敷浅原,近的当是孤山,两山之间应有大泽,如无大泽,则此山非敷浅原了。依我记忆,此山应是敷浅原。太章是聪慧有识的人,在此附近择地扎营,是治彭蠡最好地段。”伯禹点头道:“既如此,何不上岸一探,以明其实。”三奇道:“正该如此。”
冯迟将船往南岸低山处靠拢,将近岸涯。童律眼尖道:“岸边有人挥舞布旗。”冯迟、三奇等人急向童律手指处眺望,隐约见有物晃动。三奇道:“待我驾小舟近探。”就与珠儿下了小舟,童律同往,珠儿操桨,轻舟径向岸边驶去。须臾而近南岸,见有数人手持竹竿,上系各种带叶树杈,在岸上挥动。童律已见太章、乌木由。珠儿急将小舟泊岸,正是太章等率数卒在此,三奇师徒与童律上岸和太章、乌木由见面。
太章道:“江面甚阔,正愁招呼不应哩。”三奇拍童律之肩道:“神目在此,怎会不见?”童律道:“还亏三奇熟悉地形,断定太章兄必在此处。”三奇道:“山后可有大泽?”太章道:“正是彭蠡大泽。”三奇道:“谅已得地建营了。”太章道:“地虽定而营未建,待伯禹也。”童律道:“地离此不远吧?”太章西指道:“高山后即是,有少量民居,称此地名为敷浅原。”童律道:“三奇早知此地有敷浅原可建营,故来寻你。”三奇道:“我也只在水府册籍中见而知之,实未曾亲历。”太章道:“且先去见过伯禹。”三奇道:“言之有理。”于是太章、乌木由都下小舟来见伯禹。
伯禹与伯益正立于船上眺望,见太章到来,十分欣喜。太章上大船见过伯禹、伯益道:“营地已经找好,高山之下,坡地之阳,北临大江,西连陆路,东有深泽,三面环水,气候中和,泉水甘洌,是起居之胜地,治水筑营之佳处,敬请伯禹、伯益前往一观,以定可否。”伯禹笑道:“不必再观,你两人既已相中,必是佳地,况三奇也说这敷浅原可作治彭蠡之营地,就此全军前去就是。”于是由太章引导,将船队西驶至高山下停泊,众将率各部士卒搬运粮辎器具,随太章、乌木由至敷浅原坡地。有数十黎民与士卒共同施工,已架起简易房舍十余间,其余是一大片空地。
伯禹与伯益站于高阜环顾四周,果然是好地方。虽然山石起伏,却起伏不大。而山后正好可建大批营房,供众卒居住。更喜此山坡营地正处大水广泽之滨,北有大江流经,东南两面就是大泽水面,天水相连。伯禹顾三奇道:“不知此泽究有多大?”三奇道:“彭蠡处扬州低陷之域,扬州之水多聚于两泽,东有具区,中为彭蠡。彭蠡泽范围所及,东西、南北纵横各长二百五十里上下,水泽面积当有二三十万顷。”伯禹惊叹道:“可谓大焉。”
当晚,伯禹、伯益几人入舍暂住,余众士卒临时搭篷而歇。三奇师徒于睡前至伯禹处,见礼后坐下。三奇从珠儿手中接过包裹递与伯禹道:“此番珠儿见了父母,他们都各安好,深感伯禹赠珠及对珠儿培育关爱之情,特制夏衣一袭,送与伯禹,以表他们一点心意,嘱我代为转达,望伯禹不嫌乡村手工粗糙而收纳。”伯禹接了衣服顾珠儿道:“倒教你父母操心了。”问三奇道:“珠儿父母在家可好?”三奇道:“珠儿之父虽有伤残,但乡邻甚好,其父已身愈体健,衣食无忧,请伯禹放心。珠儿此番随来,其父母还再三叮嘱要珠儿多为治水出力,上报伯禹培育之恩,下慰众乡邻之愿呢。”
伯禹笑道:“珠儿父母是有心且识理之人也。”又问三奇道,“具区水情如何?”三奇道:“此次已对具区水情作了探访,当地黎民受具区之灾,都翘首以待伯禹治水。”伯禹点头道:“不知三奇可有疏治良策?”三奇从怀中取出所绘具区水情图,双手呈与伯禹道:“数日探察,尽绘于此图。”伯禹取图细看道:“所绘甚明,待与众将共商,图先放你处,商议时可用。”三奇应诺,当下与珠儿告退而回。
却说次日早起,伯益对伯禹道:“治扬事繁,非短日可成,当前宜先全力建营,安顿士卒,然后共商治扬之事。”伯禹然之,乃集众将。伯禹道:“今已与彭蠡朝夕相处,如何治理,大家谈谈想法。”冯迟道:“敷浅原临江面泽,地理极好,但四望荒野,水深林密,禽兽出没,风雨淋沐,很不安全,宜集中力量先建营安顿,而后议治扬之策。”玄龟道:“冯迟之言深合实情。粮秣饮食之物、施工所用器具都不宜久置露天荒野,当先建营而后议治水。”众将皆然两人之言。
应龙道:“两将之言都对,但治水之要在于知出入之通道,明盈缩之时期,知地形之高下,然后审时度势,作图拟策,分职计功,方可成。所以治水非仓促可定,宜先侦察周围,预作筹备才是。我的想法是在集中主要力量建营同时,分出少数精干力量为治水作预筹之事,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三奇道:“两事可同时进行,待营建将完,侦察设策之事也必有了眉目,正可接上而不致窝工,愿伯禹纳应龙之言。”伯禹点头道:“我和伯益也有此意,但治扬从何入手,何处为先?”三奇道:“治扬当以彭蠡为主,兼治具区。具区我已探测,只需派一旅之师,通沟洫,疏湖泊,浚海道,使泽与湖通,湖与塘连,流于东,贯于海,则具区泽之水可定,四周之地可干而耕植。”言毕取具区水情图呈交伯禹,伯禹交伯益观阅,伯益阅后交与应龙。应龙细览后道:“三奇师徒所绘具区水情图十分明白,切实可行,我会标出沟渠阔狭深浅为施治标准,即可施工。具区离海近,疏浚不难。”伯禹道:“有图则明,按图而治,其功可成,三奇是有心人。彭蠡之治,当仿具区绘图而后施治为是。”
太章道:“我与乌木由为寻合适营地,曾遍历彭蠡四周,纵横相距当在两三百里上下,水域面积当有二三十万顷,正与三奇在水籍上所见相合,也许近年洪水关系,比水籍所记更大些。彭蠡泽四时伸缩深浅不一,泽中有山峰暗礁,我们没有涉水考察,据当地民称泽中有山数座,其中较大者叫康山、鞋山。康山在泽中心,鞋山在泽北首。鞋山之南是深水区,泽之四周多是浅水区,忙于找营地,未曾绘图。今愿领路探测四周。”伯禹点头。
太章复道:“此地水土潮湿,草木茂盛,泽中四涯芦蒿疯长,矮丛遍野,大树古木参天,中藏禽兽诸虫,陆地有鹿象虎豹豺狼猿猴诸兽,水中有蟒蛇巨蝎水獭之属,蚊蚋蝇蠓成群,叮咬人畜。春秋有雁鹈鹭等怪鸟鸣飞,孵化哺食为巢,是人烟少禽兽聚的地方。治水之卒,要多备药物,以防创伤。出宜群行,兼带武器,以防凶禽猛兽之害。”
禺强道:“除害灭凶是我部责任,医药方剂还望方、宋二位出力。”方道彰笑道:“禺强机灵,欲护手下士卒而施压我俩哩。”宋无忌也笑道:“恐禺强自己怕创伤哩。”禺强大笑道:“我皮厚肉硬,才不怕虫叮兽咬哩,我只保士卒安全,你两位不想保治水士卒安全?”方、宋二人相视而笑道:“想不到禺强还真机灵乖巧,巧舌能言,我两人服你了。”众人都笑。
伯禹对伯益道:“贤伯还有何说?”伯益道:“彭蠡泽之水如此巨大,必是出口不畅所致,探测彭蠡当以探明出口为重。”伯禹点头道:“为今之计,安置如下:冯氏兄弟及江妃率所部全力建造营舍,禺强率所部除防卫全军安全之外,协助建营士卒砍伐林木茅草。玄龟率后勤士卒除安排日常生活外,协助建营部队规划布置起居储藏诸房,营建之事,以冯迟为主。江妃率部卒八百人,东赴治具区。应龙、童律、太章、乌木由四将率随从数人遍察彭蠡泽四周,摸清水流出入诸口,绘图以呈。三奇师徒率识水精卒数人探测康山、鞋山所有泽中水情,测其深浅地形。方、宋二位采集药物以备治疗伤疾。两亥兄弟专司联络之事,及时了解应龙等进展。”
三奇本欲同赴具区,因伯禹命他师徒探测水域,就修简一册,当晚交与江妃,嘱他到绿梅岛可找兴根、中土、中根等乡民商议,请他们协助,也可动员众民共同治水。江妃道:“正愁此去人地生疏,无人协助,正要向你请教,今有此简信,有当地知情之人相助,就放心了。”三奇道:“具区之民正盼将军等前去治水,怎会不助。我绘的图,若有不明,可问珠儿之父中根。”江妃谢过,即日治装去了。
却说三奇师徒次日带了精卒六人,分乘两条小船在敷浅原水涯直向泽中划去,不远即见一峰独峙在波涛中,高达千尺,人称大孤山,大孤山之东有小孤山,大孤山形状如鞋,当地黎民称为鞋山。三奇泊舟鞋山,嘱卒道:“我们入水后先探北端,你们等我回来,以后再往南探。”三奇与珠儿怀揣神钩及石克等利器,钻入水中,一直沉至水底,果然很深,三奇估计在两丈上下,最深处三丈以上。水底黝黑,水草浮泥甚多,中有大量鱼介活动。两人无暇细顾,向北摸去。三奇在前,珠儿随后,不多时即触山崖,二人上坡至顶,见北面大江滔滔东流,大江与彭蠡泽只一山之隔,相距不过里许。
三奇对珠儿道:“在这里凿开通道,就可使泽水北入大江而东入海了。”珠儿道:“不知江水与泽水谁高?若江水高过泽,则会倒灌。”三奇点头道:“说得是。”复向东西瞭望,都是水波荡漾。远处隐约见山峰,视大江对岸见湖泽罗列。二人下山入水探测鞋山两边,近边水浅,不过数尺,近鞋山处较深,有七八尺,三奇知鞋山不是深水中心,出水上船南下。
船行百里又见山峰,泊舟夜宿。晨起与珠儿入水至底探视,嘱卒驾船南下五十里处停泊。两人感此处水极深,历半盏茶时方至底,三奇估计深在五丈以上。泽底微泛浅黄色亮光,游鱼极多,时时擦身而过。两人都能水下视物,数尺之内,无所隐蔽。在水底来回侦察,逐渐南移。
过了三日,三奇上浮换气,珠儿随之而出。出水时天色微明,见船在西岸,就至船中吃了干粮,瞑目稍息。午后复入水,再嘱船卒南移五十里,如有山陵则泊于山崖。又经三日夜出水,就上了船。船卒道:“有数位壮汉在此捕鱼,说是住在山的东面。”三奇急问:“人还在吗?”卒指山上道:“都上山去了,据称还需数日方回去。”
次日清早,船卒带路,沿坡上山,果见茅舍十余间,屋顶炊烟袅袅,室内人声嘈杂,急趋上前。适有数人出来汲水,见三奇等颇感惊讶,都停立不行。三奇上前举手为礼问道:“敢问众壮士可是来此捕鱼?”内一壮汉也举手为礼道:“是来此捕鱼,不知诸位何以至此深水大泽?”问答之间,室内出来多人,一人状貌魁梧,紫色脸膛,胸膺发达,举手为礼道:“诸位有何见教?请至室内说话。”三奇知此人当是为首者,就随此人入室。
室内简陋,几张木桌与床铺而已。壁悬鱼叉网罟,地上有火坑,有一股浓烈的鱼香味。三奇坐下问道:“壮士大名,如何称呼?”壮汉道:“我等皆苗民,叫我猫儿即可。几位哪里来?”三奇道:“我们是助伯禹治水之人,来这里是要探明此泽大小深浅,正愁无人可问,幸遇众壮士,可否见告一二?”
猫儿道:“原来是伯禹大军到此治水,早已听说。此泽叫彭蠡泽,此山叫康山。彭蠡泽水域极大,东西南北各纵横二百余里,南北略长于东西,中部膨大,南北两端渐窄,形如葫芦。彭蠡泽旺水期在二至六月,现正是旺水期。入秋后来水少,泽缩小了,原浸水区域成了湖泊和水塘,是沼泽泥泞湿地,湿地遍长青草灌木。因水草丰茂,有大量鱼虾,草鱼最多。我们每年旺水期来此捕鱼,一个旺季可捕鱼数万斤,足够我乡一年食用。”
三奇道:“春夏天热,鱼多如何收藏?”猫儿道:“用烤炙之法。日捕夜炙,炙干后贮藏室内,旺期尽了集中运回,所以须多人结伙来捕。”说毕引三奇到里室观看藏鱼。门启后一阵鱼香扑鼻,室内高堆扁平鱼干,其色浑黄,都是长两尺多大鱼。堆垛如方城,总数在万条以上。猫儿取出数条,请三奇品尝。三奇也不推辞,觉入口香软鲜美,但略感腥腻。点头道:“味道好,尝一尾足饱一日,若加盐更好。”猫儿笑道:“军爷说得对,运回后还再作调味,在此只作粗制罢了。”
三奇又问:“夏天泽水盛大,为何退出缓慢?北有大江经过,莫非不通,还是两个水面高低相差不多,泽水出不去?”猫儿笑道:“通倒是通的,只是狭窄。泽的水位多数时期高过大江水位两三丈,少数几个月大江水位高过彭蠡泽。”三奇道:“大江之水有淡旺涨落期吗?”猫儿道:“有,旺在六月之后,洪峰在七八月间。”三奇闻言大喜,不觉大笑。
欲知三奇因何大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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