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太章、两亥兄弟及三十名士卒,监押着相柳一路西行。太章虽有神行之术,但士卒行走不能如太章,况有相柳在押,所以行速只较常人略快而已。从罗地营至邛崃山,相距一千五六百里,沿途多是崎岖山道、茅草没胫之地。一行人紧赶快走,幸都是久涉山野之人,日行百里以上。只是相柳不肯快走,一步挨一步,有气无力。他虽不知前去受死,却也知道总无好结果,若能不死,至少永遭囚禁,不见天日;也不知要去何地,但西行总是荒凉之地,所以总想拖延时日,不肯速行。太章见相柳耍赖,命士卒将他捆个结实,抬着前进。于是在路十余日,到了梁州盆地,跨过岷江,终于到了邛崃大山。
太章与两亥兄弟商量,选个什么地势处置相柳,章亥道:“既然相柳之毒气毒血害人,须寻个高山坡地挖深坑埋下,不能让他气血流入河谷方好。”太章点头道:“言之有理,你们在此歇着,待我寻来。”太章行快,绕邛崃群峰环转,见一山十分高峻,下有深壑万丈,高山南向,有平坡如阶,可以掘坑,回转告两亥,率众人抬了相柳到了此山,一起动手挖了周宽一丈大坑,众人就在山坡地宿了一宵。
次日一早,由竖亥操刀,太章喝令相柳跪下受刑。此时相柳早已魂不附体,全身瘫软,跪在坑边。竖亥手执大石斧,用力一挥,相柳人头落入坑内,一腔毒血喷出数尺,都落在坑内,竖亥一脚将相柳尸身踢入坑中,只见坑内暗红色血浆不被泥沙吸入,反而泡沫滚滚,逐渐冒升,上面散发出腥臭之气,站在坑上众人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之腥臭气。太章大惊,急令士卒撒土掩盖。士卒也骇然,一起奋力撒土入坑,须臾而平。但令人奇怪之事呈在众人眼前,新填黄土竟然渐渐隆起,一股腥臭气又从土中冒出,甚至露出黑色血污。太章、两亥无不惊奇道:“相柳之毒果然厉害。”
太章命士卒赶紧抛石块以压黄土,自己也带头抛石。因事先不曾多备石块,只能边采边抛,进度不快。而黄土隆起很快,劲力甚大,竟从石块缝中挤了出来。太章急分二十名士卒分头采石,十余人继续抛石,从早到晚,三十余人抛石一天,相柳葬身之坑周围数丈,已是乱石成丘。但因乱抛无序,有的缝隙较大,带着血污的黄泥还是从缝隙中挤露出来,散发臭气。
太章道:“相柳臭恶气血竟如此顽强,幸亏没有葬在荆州平原,否则恶血毒气污民,人何以堪。今虽埋此山高人稀之处,但仍有污恶气血外溢,不够完善,须有彻底堵塞之法才好。”章亥道:“污血臭气从无序石缝中漏出,若在乱石之外再用石块整齐砌个石台,定能堵住。”太章道:“既然如此,我等拼些日子,定把这台建成,以绝后患。”就命士卒先采集石料,然后在乱石四周整齐地砌起四方石台,石缝都用青苔泥浆嵌密。不日台成,果然不再见污血毒气渗露,太章方始放心。这个台高有三丈,边长二丈开外,倒也显目。后人因此山有埋相柳之台,就称此为相台山。
太章见诸事办妥,方率众回至罗地营,见了伯禹禀明一切。伯禹等闻相柳之气血居然能挡住泥石三压,最后还靠筑台之镇方止,都道:“相柳之毒可谓烈矣。”
相柳之乱既平,伯禹就和众将议治云泽之事。言道:“治理方略早就有了,因相柳作乱,延误至今。今春气萌动,春水大至时,要治也难,恐要拖到夏初了。”
伯益道:“剿相柳也是治水一步,荆地低陷,在春水大盛时看一下云泽水情,也有益于治。”应龙道:“伯益说得是,云地水情不明,前定施治计策未必尽合,若能在今春水盛时一览水情,然后定策施治,当收事半功倍之效。近日得便,我欲与童律先往大江看看。”伯禹道:“言也有理,既如此,这几日都去大江一带考察如何?”三奇道:“云泽众水都来自西北大山而后入江汉两大水道,分分合合,歧支纷繁,都贯流在云泽腹地,正宜细细考察而后施治。今先去考查大江之分合是必要的。”
伯禹命冯、江两部各备大小船只二十艘,停泊于大江董村西北古老背。
三奇道:“长江西来,途经三峡,水流湍急,一日千里,船行甚难。此去百余里是第三峡,峡口通水不畅,水急涛凶,船行多险,若能先派百人先行修治拓宽,则能通船。”伯禹命冯迟派人先治。
次日一早,伯禹、伯益与诸将自罗地营西北向,经高冈低山,五十余里古老背上船,解缆顺流南下。春水未发,水流缓慢,为使诸将能细察两岸与江面,故未张帆。冯、江四将令船卒把住桨橹,缓缓沿岸而驶。大江两岸近处皆滩涂,远处皆红土岗地,江水循山体东南流,十余里后西岸有大川清江来会,江水益盛。过董村地势渐平,江流盘曲,时南时北。至罗地营以南,山冈渐少,大江进入平原。
驶不远,江分为二,一流在北,其流小,一流在南,其流大,流大的是主道。两流之间有沙丘隆起,伯禹问三奇道:“此地何名?”三奇道:“大江至此而分支,我不知其名,当地民叫枝江。”伯禹点头道:“名与实符,即称枝江可也。两流中之沙丘,可称为沙洲,若其丘甚长,也可称为百里洲。”伯益道:“此名甚雅,不知沙洲长几许?”伯禹道:“且顺流观来,然大江分流,我等宜入何流,南耶,北耶,抑行于沙洲之上?”
应龙道:“来此为察水流水情,北流虽小,但入云泽中心,南流虽大,是大江主流,留待后察,不如走北流。沙丘行走不便,不如水路为便。”伯禹点头道:“就依应龙之言,走北路水道。”
伯禹问三奇道:“当地民称北流何名?”三奇道:“习惯称此为沱水。”伯益道:“沱名确切,沱者小水入大也,是迁流沙者,今此水虽自大江分出,非小入大,倒是大水入小水了,但这水流入云泽腹地,云泽小股水流必入此水,则合小水入大水之义;迁流沙者,有沙洲在旁,其义甚明。”应龙道:“这沱水能吸纳云泽诸水,沱水之功就大了,但不知深入几许?”伯禹道:“且前行看来。”
船随沱流,一望尽平原,只见林草,冈崖不多。自枝江东南折东,驶百里,有大水流北来注入,三奇道:“此即沮漳河,沙洲至此而尽。沱水折而南流,转折处复有一股小水向东北析出。”三奇道:“此股小水斜向云泽中心,贯于云泽诸湖,当地民因此支流出于沱,故也叫它沱水,水量不大,冬枯夏流,民又叫夏水,旺水时贯通诸湖。”伯禹见沙洲至此已尽,笑道:“枝江流沙至此百里,应当称百里洲,这沱水南折处当称沙洲(后人称为沙市)。”
从沙洲顺流而下,水道曲折,时东时南,流百余里又见大江西来,三奇道:“此即大江南道主流也,沱水重与大江主流汇合。”伯禹见两江汇合处水天宽广,对伯益道:“沱江自枝江与大江分,流二百余里至此复与大江合,足见大江宽容,而此处天地广阔,令人心旷,两水汇合处当名容(后楚人在此建城就称为容城,又称华容,至吴国改称监利,旧监利城在今城之北,与旧沔城相邻)。”
伯禹等一行在大江北岸登陆步行,一路所见都是水泽湖泊,川流纷繁,杂草覆盖,大树密布,多鸟兽,缺人迹,都是荒凉未垦之地。因凶险过多,难以步涉,数里后折回,从大江回罗地营。
伯禹回来后,连日阴霾,雨水不断,从罗地营高楼南望云泽,只见烟雾笼罩,云海连绵,完全看不清山川面目,每日空等,心中有点烦,对伯益道:“时届春汛,雨期渐至,上游来水必旺,荆为受水之地,治愈难了。”伯益道:“阴晴雨雾是自然之理,非人力所能挡,只能顺天理而为,静待水至水退,而且还有好处。水旺时我等可考察水涨到何边,水退时我可观其去留方向,若能明大水进退之道,有助于治。”伯禹点头道:“谨谢伯益指点。”
时应龙、童律、三奇在旁,齐说道:“待水旺时我们驾舟去泽深处细察其所达,水退时记其流向,编绘水情图以治云泽。”伯禹称善。
三奇又道:“云泽地卑而多凹凸,旺水期汪洋一片,水在林中,林在水中,无路可循。枯水期潴水成湖,星罗遍布,大小湖泊之间泥泞湿滑,野草丛生,有鸟兽之居,无人行之道。我曾粗略计点,大湖一十八,中湖三十六,小湖三百九,水塘难计数,等到春水旺盛时,再与应龙勘察之。”伯禹点头。
半月后,山水猛增,诸川皆大,整个云泽只见水面水波,不见湖泊川流了。于是伯禹令士卒扎排筏以待。伯禹、伯益与众将乘排筏沿沱水而下,过沙洲北上,巡视云泽。此时西北上游诸川,都滚滚洪流,迅猛而下,云泽水位不断高涨,浊流淌漾,泥水中时见大鱼长蛇出没,也见爬树诸种虫豸。伯禹等驾排筏向深林进发。果如三奇所说,水汽熏蒸,使人头昏欲呕。众人强忍煎熬,终穿林而过,抵近潜水(民也叫芦洑水),复循潜水东行而达沔水之阳,返至容城入沱水,再回沙洲。
应龙道:“通览云泽之水面,恰似一个巨大的水盆,纵横估计有三四百里之距。”三奇点头道:“云泽真是荆州的大水盆。虽不如洞庭之深,但广于洞庭。云、梦二泽实是荆州之两只大盆。”
伯禹道:“我看云泽水面虽大,但其东流水道显然可见,且水流激急。可知云泽之水可通过沱、潜而泄,其水流湍急者是水道狭小,若全力开阔沱、潜,并使连诸湖,则云泽之水可借沱、潜两道而去。若旺水期内云泽之水可泄,则枯水期云泽更可无忧了。不知此理能否说得通?请应龙、三奇斟酌。”
应龙、三奇二人都笑道:“伯禹观察入微,析理透彻,治云泽之策已明白在伯禹心中了。”应龙道:“我当依此绘出治理云泽之图。”
巡视中,伯禹与诸将食宿皆在排筏上,禺强、庚辰等战将为防水中诸虫伤害,乃与冯、江等人商量,夜间将排筏列成方阵,中搭帐篷,供伯禹及诸将歇息安卧,四边各列空筏两行,点篝火列岗哨以卫。鱼虫蛾鸟见夜灯不停扑腾落水,鱼常跃到空筏上,伯禹等巡视数日方回。
回营后,伯禹令冯、江两部士卒于汛期备木锨、木橇,修缮治水器具及泥橇、石块,以备水退后开挖沱、潜,填埋小湖,治理云泽。祝融四将不会泥橇滑行之术,命冯迟派精卒教会。应龙、童律、三奇师徒共绘治云泽之图。又令太章、两亥兄弟沿云泽四周山麓,再次通告各邦,约定半月后共会于罗地营,商治云泽之策。
春雨淫淫,月余方歇,转眼已是四月初。上游来水渐少,云泽大水渐退,沱、潜两水露出涯岸,云泽之水不停流入沱、潜。各邦首领接伯禹通知后陆续来到罗地营。不过三日,各邦到齐,伯禹、伯益与众首领见面。
平定相柳之乱后,各邦无不敬重伯禹,知伯禹不但仁爱,而且言出必行,行必有果,诚信临事,不是空说之人。所以这次召会各邦,无不肃然应命,如期而至。当日与会各邦百余人集于大厅。伯禹、伯益坐定后,伯禹言道:“仗各邦之助,得平相柳之乱,我军平乱是为治水,今既平乱,要和诸君共商治水办法。”各部首领都道:“听伯禹的。”
伯禹乃命应龙讲述治云泽办法。应龙悬石图在大堂正中,石图四周示高山冈阶之形,南则为洞庭而简略。中央是云泽。云泽之地湖泊星列,有四大川流贯于东西,北大川沿北面山麓而东流,是东汉水;南大川傍洞庭而东流,是大江;东汉水与大江之间有两大水流,盘曲穿行于大小湖泊而东流,是潜水与沱水。东汉水、潜水、沱水到汉口都入大江。石图虽明,但众邦首领不识图示意思,都看着应龙。
应龙执树枝指画说道:“云泽是周围大山中的低地,承接西北诸山来水,而出路只有东泄于沱、潜二川后再流入大江。大江东流入海,容量巨大,平时出入平衡,故灾小。春夏来水骤增,但沱、潜二川水道深宽未变,就满溢,云泽就成汪洋。云泽之病有二:一是沱、潜二水不够深广,出水太少太慢;二是湖太多,占了陆地。所以治云泽之害,必须从浚沱、潜,减湖泊入手。这石图是云泽地形之大概。”诸首领都点头。
应龙又指云泽中腹二川道:“北川为潜水,南川为沱水,潜水俗称芦洑河,是汉水分枝;沱水俗称内江,是大江分枝。两水都贯云泽串诸湖。所以必须深广两水,让云泽多余的水顺利泄到大江,就可免旺水期泛滥。”应龙复道,“云泽湖泊罗列,侵占陆地,要减湖泊取陆地。”并讲解了如何治理大小湖规则。最后说道,“治了云泽,可得地数十万顷,可供云泽各邦万民耕种,云泽水足土肥,耕植必获大熟。”在座诸邦首领都笑容满面不断点头。
伯禹见应龙言毕,就说道:“刚才应龙讲了治水办法,集中起来主要是四件事。一、疏沱、潜两水,各长数百里;二、浚大湖,通中湖,其地广,数量多;三、填小湖,小湖遍布云泽,其量无数;四、去林草,除兽害,以保治水民卒安全。四事缺一不可,当同时举行,并须齐心协力,方可快速见效,赶在明年旺水期之前完成,因此要仰仗各邦众民。”诸邦首领齐道:“愿听伯禹调度。”伯禹又道:“除兽害、去林草、保安全,任务多危险,由我兵担任;堙填大小湖塘以成耕地之事,各邦黎民担任,我部童律、乌木由、两亥兄弟四将指导;疏沱、潜两水道任务重,以我们将卒担任。整个行动由应龙、太章为总协调。按此,各邦出黎民之数,总的约需万人。但邦有大小,户有多寡,我意大邦出百人至一百二十人,小邦出五十至八十人,以不影响各邦黎民生计为则。出工之民,粮寝器具自带,后以出工多少用土地为酬。”
“治云泽以潜水为中心线,潜北边各邦由芈氏邦首领芈士理为首,统一协调潜北各邦,所出民工由芈氏邦出领队人两名,前日平定相柳之乱时,成虎、成豹兄弟曾立大功,英勇果敢,可为头领,即由他两兄弟统领北边民工,南边各邦以罗氏邦首领统一协调各邦,由罗氏邦出领队人两名,前日平相柳之乱时,罗申兄弟四人都曾立功,可为头领。即由他们确定二人,领南边民工。不知各邦首领以为如何?”各邦首领齐声答道:“愿遵伯禹所言行事。”
伯禹复道:“现请伯益申明奖酬办法。”
伯益道:“水平之日,地分给各邦,新得之地按出工多寡而分,预计每人可受地一顷。湖泊水泽归公所有,民享其利。新授予民耕植的,耕植所得都归各邦及黎民,使民有余粮,邦有积聚。得地次年起免征贡赋三年,三年之后五年内仍将减征。此奖励办法由伯禹拟定,已为帝舜批准,特此宣告,望诸邦体察帝舜及伯禹之意,各尽其力,早平水患,以益你邦你民。”诸邦听后,一片欢声,齐颂帝舜之慈,伯禹之德,都踊跃愿多出民力。
伯禹见众心悦服,就命诸将与各邦首领见面,并申明今后半月各邦民工必须到达芈、罗二邦。各邦所出民工应有本邦精干有威的长老为头目,以统率所部。待到达芈、罗二邦后即归两邦首领调度,由成虎、成豹及罗氏兄弟统率到江、冯两部报到,归两部将领调度。复告诫各邦,所出之民工都须遵守号令,不得违规,不得违令,不得行奸佞之事,有犯者当退回原邦,有功者记录在册,日后有赏。众首领无不肃然听命。当日各散回本邦安排。
欲知如何治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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