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冯迟知被称为乐翁之人当是村首成乐了,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成乐道:“尊翁莫非就是成乐村首?我是伯禹治下冯迟,为治水之事,特来拜见乐翁,请勿以唐突为怪。”乐翁握冯迟之手道:“日盼伯禹治水大军,今得将军来此,我村之福也,请入内细谈。”又对春翁道,“请众乡邻一并入内。”乐翁前引,众人随进,宅内简陋,不过四五室而已,入厅就座,小童捧上茶茗。
乐翁道:“敝村荒僻,水患不断,早盼伯禹能来此处。今将军来到,必有见教,愿闻其详。”冯迟道:“伯禹此次到豫州,要治伊、洛、涧、瀍,我奉命治涧、洛一带,见涧水入洛处数百里间都是沼泽之野,草木茂、地势平,有山不高,其土肥沃。惜涧水盘旋在草木沼泽中,地未垦殖,竟成鸟兽出没之处,实在可惜。刚才乐翁说,民甚困,何不开垦此沼泽地?”乐翁叹道:“将军有所不知,敝村众人都想耕种其地,可年年大水泛滥,种而无收,故荒此良地。”
冯迟道:“路上春翁也讲到,何不治这横流?”乐翁道:“本村民不足千,除去老弱幼小,能出力者三四百人,疏浚此涧,力量不够,也曾临时开挖一段,可一旦上游水至,开挖之小段即遭泥沙壅阻,白费其力,故后无人疏浚。”冯迟点头叹道:“水大流长,一村之力,治水确难。”就对乐翁道,“今我有士卒千人,都随带疏浚水道利器,又有精通治水之壮汉,将治涧水,若合贵村之力,则力量更大,乐翁以为能成事否?”成乐笑道:“若得将军士卒相助,当可一试,但此段涧河之治,非只人力之多寡,还须办法得当,方能成功。”冯迟道:“愿闻良策。”
乐翁道:“涧水出白石山,至此流百余里。涧水上承谷水,其流更长于涧,谷水之流汇崇山险岭许多细流,旺发时水流湍急,多夹泥沙。与涧水合则流大,到我境地内因地势平坦,水道渐宽则水势缓,水流缓则泥沙逐渐沉积,所以涧水入洛前数十里出现沙碛、坟岛,致涧梗阻,涧梗则水溢为灾。今若仅治涧水入洛一段,恐难治其根本。若一并治谷,力又不足,我思之无策,尚望将军能有良计。”
冯迟道:“依翁所言,涧之有沉碛是地平河宽流缓所致,我等何不收窄两岸深掏水道,使涧水入洛一段流急,再清除现有水中沙碛坟包之后,其流必快速畅通无阻了。但涧治之后须每年在冬春之际掏河清沙,以保涧水不止不塞,如此可否?我想每年一浚其沙,三四百人可以做到。至于谷水之治,伯禹早有安排,庚辰将军正在治理。我们现在是集中力量去涧中小岛、坟包,平整沼泽,翁以为如何?”
春翁在旁道:“冯将军说得有理,涧水两岸现存之沙碛坟包,是千百年来所积,非一年所成,可见上游来沙并不多,我等若在此次治浚之后复能年年掏治,我境涧水当不再有阻塞之事。涧水深则周围沼泽之水尽入于涧,沼泽干则可种植;涧水深则水不泛溢,虽旺水期可以无忧。当今之计就是深掏涧水,今后之计在年年掏沙,若能做到,耕地可得,也免漂湮之害了。”
冯迟道:“春翁说得是,涧之上游既为高山峻岭,必多草木,草木覆盖山丘,流沙滚泥必少。现涧水之沙碛,虽千百年积聚,也只如坟包,小而且低,可以佐证谷水来沙不多。此次深浚后,再能坚持一年一浚,涧谷水必可顺畅入洛,如此涧水之东、瀍水之西,大片平旷之野都可垦种,民之富庶可得也。”
成乐大喜道:“将军之言是也,我村愿听将军调遣。今虽夏收之际,我当向村民细说治涧之利,摊出部分人力配合将军治水。夏收半月可毕,届时全村全力投入,听凭将军安排。”
冯迟点头道:“如此甚好,近日忙于夏收,事关民食,不宜多挤人力,待夏收后再全力可也。我军近日先动手治理,只要向民细说治涧利益,有余力可先来,没有余力可后至。”乐翁道:“这就更好。”冯迟复道:“全村之民有强弱,我意可作分工,强壮者随吾卒疏浚涧水,去碛掏挖,妇孺及力弱者除留家照看老幼外,愿来协助的可致力治理沼泽,担土填坑,为垦殖做准备,这也是治水之事。”乐翁、春翁等都道:“将军惠民之言,如何不从。”当下计议已定,冯迟辞别。
冯迟回来后,就率本部士卒动工治涧。士卒自治龙门以来历经各地,都出色地完成浚河治水工程。今来治涧,虽在旺水期,然涧水不深,而时令又值盛夏,故在涧水中浴水奋战,掏挖沙碛坟包,甚是趁手。祝融四人一身奇能,经年来治水锻炼,能和士卒一样,艰苦劳动。冯迟从郏山村回来后令人砍竹编筏结筐,筐置筏上,筏浮水面,为盛砂石草木之用,满重则运置岸上为堤,全心投入浚挖涧水,全队效率甚高。
半月后,郏山村强壮劳力三百余人,由乐翁之子成山,春翁之子成土两人率领,带着掏挖工具来至工地。冯迟大喜,即拨与冯脩统一安排。郏山之民虽也曾治水浚河,从事农耕,有些力气,但入伯禹治水队伍后,无不惊奇治水之卒强悍之力,个个都比郏山之民功力高出一倍以上。尤其目睹祝融兄弟功力,无不骇然,其一人之力足敌郏民六人,挥臂如飞。一个不小的坟包在祝融兄弟中一人率领下,再加上五六名士卒,不到三天即可平治。成山、成土二人自忖,若由郏民施挖,同样人力非一月难平。郏民从心底里敬佩治水之将卒,更加用力投入疏浚,边干边学,奋力不止。冯迟见郏山众民都能奋力,甚为高兴。复见许多妇弱之民也由春翁等老者率领,担土的担土,平坑的平坑,筑堤的筑堤,都各出力,民气旺盛。冯迟见沼泽多水,与春翁商量,抽出一些民众开沟排水,以利平地操作。自己也与民一起担土挥锄,共治涧、瀍平原,一片热气腾腾。
却说伯禹疲劳加感冒,病得不轻,在少室山家中足足休息了半月。经女娇着意护理,气血逐渐和顺,咳嗽酸痛方去。伯禹自感病情已解,心挂东探之事,欲立即会伯益。女娇婉劝伯禹再歇两日,待病体完全康复后再下山,以免带病操劳更伤身体。伯禹体谅女娇心情,只得在家又歇了两日。两日后女娇见伯禹确实康复,就为伯禹收拾了行装,送伯禹一行下山,再三叮嘱伯禹不要过度劳累。伯禹也嘱女娇要保养有孕之身,以免动了胎气。双方道别后,伯禹带了朱虎等随从到洛口大营会见伯益。伯益见伯禹康复,十分高兴。两人商量东察之事。伯益道:“汜水、荥波之际有大渎济水,那里水情复杂,必须细察。”次日伯禹一行沿河东行,只见大河滔滔,黄水翻滚东流,洛水入河处水面辽阔。东行数里,见一水入于河,太章道:“此即汜水。”伯禹驻足眺望,遥见北岸有一股大水冲入河中,指而问童律道:“河北岸似有大水入河混流,甚为湍急,似与河斗!此何水耶?”童律瞩目细观道:“伯禹所见不错,确有大川入河,我不知其名。”太章道:“当是沇水,也称济水,此水先入大河混流,以后河北上济东行,一部分越河而至南岸成泽,称为荥泽,离此不远。”
伯益道:“观此方知河情确实复杂,大川纷集,相互角力,河西受渭,其水已猛,至此北受沇,南受洛,三股大水力皆大,相互撞击,必刷河岸,且其力互抵,河水激荡而妨顺畅,故流缓水涨。三水汇集水位已高而河却在此折而北上,顿挫水之流速。该速不速,则水壅于上,此所以孟、津泛水,伊、洛不畅了。河到此水多泄难,故溢入荥泽,这就证明河水到此有余,水有余则溢而成灾。欲治伊、洛、涧、瀍之水患,当去此处之壅阻,泄河余之水。”
伯禹点头道:“伯益所见极是,何法可治?”伯益道:“河既溢于荥泽,何不就此而浚,使河水之余尽入荥泽。”伯禹道:“荥泽之地能承受河之余水,荥泽有无出口?”
太章道:“荥泽与济水相通,济水大渎也,直通大海,河与济通,则河余之水可由济而出矣,只不知河之余水入济之量如何?”伯禹道:“河若与济通,则事成矣。若入济通道狭小,可浚而广之,毋使河壅为要务。然济受河余,会否河平而济溢?”伯益道:“伯禹所虑甚是,既来此,当更东巡,循济水审察。”伯禹点头道:“既如此,就此东巡吧。”
众将随伯禹起程,行不久即见河济混流之水从一个缺口灌入南岸。太章道:“此缺口当地民称为荥口。荥口溢入大水,漫浸南岸大片土地,成为荥泽。荥泽之水方百余里,泽中坑洼深沟丘陵错综互见,为鸟兽蛇虫之乐园,黎民入者稀少。泽中水泄向何处未曾考察,当地民传曰‘北入济’,但通道何在不知其详。”
伯禹见荥泽水势浩大,一望无垠,唯见白蒙蒙一片水汽。对伯益道:“我欲往泽中探其入济通道,非舟筏不可。”伯益点头道:“是该入泽一探究竟,方明其通道所在,要入泽之行还须应龙、三奇师徒同去方好。”太章、童律也道:“伯益之言甚是,应龙来可绘图测量,三奇师徒来可以测水情,非此三人不可。”伯禹道:“既如此,我等且回洛汭暂歇,即烦太章先去通知三奇师徒及应龙。”于是返洛汭大营,太章先去,朱虎率卒伐竹扎筏编筐准备。
话说伯禹在营等候应龙、三奇师徒,这日正与伯益等议论,只见应龙、三奇师徒进入,后面随从数人,抬了许多吃食及应用器具。伯禹惊喜道:“来何速耶,见了太章不曾?”应龙笑道:“我等正要向伯禹禀报,刚离驻地不远,恰遇太章,向我申述考察荥泽之意。所以又返回驻地收拾了测量器物,随太章见了三奇师徒,三奇听去荥泽就带了许多食品,以备入荥后需要,恐伯禹挂念,我们连夜赶路来此。”伯禹甚喜。
伯益道:“还是三奇考虑周到,此去荥泽,寻河水出路非短日可明,食用诸物正合需要。”童律道:“荥泽广大,虽有鱼虾鸟兽可以充饥,但终日鱼腥,不及黍稷米谷易饱,奇叔为我等办了大好事了。”三奇笑道:“我也要吃饭啊,顺带口食,自属分内之事,童兄莫要过誉,此去沿途还要靠你神目视察哩。”童律道:“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伯禹见三奇又带来几名士卒,就命一起编制船筏。
当下伯禹、伯益共同听取应龙巡视各地情况。应龙向伯禹道:“洛水绵长而峻险,幸上中游阻塞不多,现冯氏兄弟正浚理涧水入洛一段,他们和当地民众关系极好,平治芒山前大片沼泽成效显著。伊水一路,江妃已经全程视察,全川地势远较洛水平坦,险阻不多,在崖口、滽滽水与狂水需要浚治,但工量不大。只有伊水近洛处之伊阙有大山挡流,伊水受阻,现今全力开凿中,工量较大,非短日所能成功。”
伯益道:“名曰伊阙,莫非有两山为门挡伊水?”应龙道:“正是如此,伊水一路东流,至伊阙而阻,水道不畅。枯水期细水缓流,淙淙而过;旺水期,大水猛注,四处夺路,瀑布满山,刷土滚石,吼声震天,危及黎民。今江妃正率众全力开此伊阙,工量甚大。”朱虎在旁道:“等考察荥泽后当往助一臂之力。”
当下伯禹向应龙道:“前几天去洛口,见大河咆哮在三门峡以下,流急浪大,泛溢于孟津。又东巡到了汜水一带,河水虽折向北上,但河余之水溢于汜水以东,溢入荥口,荥东南数百里内尽成泽国。我欲深入荥泽,明其出水之口,以便施治,故需你来此勘地绘图。”应龙道:“愿从伯禹之愿。”伯禹又道:“泽中路远水大,又不知深浅,故也须三奇师徒来此共探。”三奇道:“我知河、济之地,水泽泥泞,已随带橇数十副在此,或可用上。”伯益道:“还是三奇仔细,此物当备。”
数日后,竹筏齐备,这日一早伯禹率众都结束停当,上了竹筏。伯禹、伯益、朱虎、童律、三奇合乘一筏,士卒数名执篙,三奇掌舵指挥;太章、应龙、两亥、乌木由、珠儿上了另一筏,士卒数人执篙,珠儿掌舵指挥。应用器物皆在太章筏上。三奇一筏在前,珠儿一筏紧随,前后相距不过丈许。三奇号令解缆出发,筏在河济南涯东漂,至荥口,三奇令士卒用力,又向珠儿打了一个招呼,自己将舵用力一推,竹筏顺着溢水转入荥口。荥口地低水深,地势高低不平,泽水深浅不一,故竹筏入泽后稍有颠簸,旋即平稳。
伯禹在筏上四周眺望,只见水波浩渺,汽腾雾罩,不亚于洞庭、彭蠡。当日天色阴霾,所视不过数里,远则恍惚不清了。近视四周,水草悠长,蒿苇杂树,零乱丛生,东一堆西一簇,高矮互见。有的连片数亩,有的一线绵长,也有孤株挺立随风摇曳者。草木丛中鸟鸣虫啾,如笙簧嘈杂,并时见狐鼠獾狸,一露即逝。水泽中鱼鳖虾蟹成群,间有蛇蝎现身,众人无暇细看。伯禹观察良久,不觉喟然长叹。伯益道:“伯禹莫非为荒芜而叹?”伯禹道:“知我心者伯益也,如此广袤平坦之地竟是人烟不兴,耜锄不举,岂不可惜。”伯益笑道:“待泽水退,土露干,何患黍禾不长,恐百年之后此地会是人烟繁华世界了。”伯禹道:“此我之愿也。”正说间,竹筏在三奇师徒指挥下顺水流方向,逐渐东行已有三十余里。
应龙、童律各细观荥泽流水,虽然水流浑浊,然也分得清主流所向。三奇师徒所驶竹筏正是傍着主流前行。太章道:“此主流就是济水水道。”三奇问太章道:“为何叫济水?”太章道:“这水是大河北岸沇水越河而成。”三奇道:“水既入大河,就与河混,何能越大河到南岸为济水?使人难解。”
太章道:“君不见河水西来至汜水折向北上,河有余水入于东道,然其力弱,北岸沇水得冲越而至南岸称济水。河北去,济南下,呈斜十字之交。济者渡也,渡河而南故称济水,名甚当。至于南入于荥后又东流者,地势使然也。”三奇似不信道:“是不是因济水对面正好有一条水,就附会说是越河成济水,我看济水是河的余水汇合北入诸水所成吧。”
应龙在旁道:“我看济水所经之地较河水北上之地平坦,恐河水狂盛时,入东之力将强于入北,后世,河将有夺济之势。”太章道:“有可能,总在数百年后的事了,沧海桑田,世有变迁,后世水道之变,顺其自然,只能让后世之人处理,今虑也无用。”应龙点头。
不知能否查清济水和荥泽出口,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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