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冯迟兄弟及三奇师徒率所部驾船往渭汭,在太华山北麓立了营。冯迟等仰望太华,边崖如削,高有万丈,广约十里。东、西、中三峰,表立云外,诸峰拱围,如儿孙绕膝,倚于左右。远望华山,宛如出水莲花,故名华山。其西还有少华山,相距数十里。俯视则大河从北来,浩浩荡荡,至山脚而东曲,水涛拍崖;渭水从西注,澎湃起伏,涌浪如低山。三奇道:“涌浪之下必有巨石阻挡,下受遏则上涌浪,欲浚渭口,当去水下诸石,须扩北岸之口,去南岸之崖,三路齐攻,渭口可既深且宽,水流就畅了。”
冯迟道:“如何去水下诸石?”三奇道:“待我师徒潜入水底,凿裂大石缝隙,石裂后用大船载粗绳捆石出水。碎石可用笥筐盛出。虽费工,然水下之阻可去。水下如有舌岬,待后再除。”冯迟将所部分为两拨,一拨是选了善水之卒驾船持索备筐除水底之石,其余众卒至渭汭北岸浚渭水之口。
却说三奇师徒入水后,直潜水底,只见水下有巨石无数,砬硉遍布,砟碐交错,长达三里。中有巉穴,幽深难测,水流在此漩涌。珠儿出腰际石克与铁锤,沿各砬硉觅石缝开凿,三奇抽铁刀,辅珠儿共扩石隙,自汭口凿起,一日内昼夜施工,凿裂巨石三块,师徒二人方浮升水面,招呼船卒携索下水,绕石而缚。三奇师徒至船上休息饮食。众卒于水中时浮时沉,沉则缚石,浮则换气,经大半日方将水下三石缚定,牵绳而出,交与船上众卒。部分水卒上船,合力挽拉,三奇师徒复入视察,见捆缚甚牢,石经拉挽,已见松动,珠儿周绕巨石,凡有不曾断开的复用石克凿断,约顿饭工夫,三石都离位上升。三奇出水面令船移至南岸,待石将出水时可搁置在岸滩,因石在水中还轻,离水则重,出水不易。船泊南岸后,三奇请庚辰之卒相助,牵石上滩。几经努力,将三大块面目狰狞的巨石搁置于滩岸上了。庚辰命战卒将三石再牵至岸上山麓放置。水珠随三奇复至水下凿石,一日后复出,水卒再入水捆缚出石如前,反复操作,过半个月出大石无数,渭口渐深广。
这日师徒二人正在开凿靠山边一块巨石,见此石生得古怪,上大下小,三角立面,状如巨锥倒立,伸向渭水一面阔而平,高约两丈,上宽也有两丈。贴近山体一面锐而狭,高虽两丈,宽不足尺。竟如巨斧之刃,在水下指向华山。斧刃触壁处有一大洞,洞口与斧刃光滑如润玉。洞深不知几许,珠儿虽在水下能视物丈许,却不能透视洞中,只见幽暗一片。有水流出入,可闻嘭嘭声,看不出异状。三奇见洞口及斧刃滑润,而洞外山壁都嶙峋粗糙,如砺如崚,知此洞必有动物出入,润滑乃长年摩擦所致。就对珠儿以手示意,小心洞中。
珠儿见此洞奇异,也知必有怪物深藏,不敢贸然进洞,向三奇点头示知。但二人仍要去此怪石以顺渭流。二人沉至水底细寻缝隙,此石上大下锐,扎入水底。下部体积虽小,但全石浑成,竟无一丝缝隙。二人绕石环视,始终难觅一缝。珠儿见确实无缝可钻,就取石克凿石根。石克神物,是石的克星,珠儿以锤击石克凿石,石纷纷片落,一个时辰已深入尺许。三奇见再有一两个时辰,石根将断,就浮出水面,招呼水卒携绳入水缚石。等众卒将石缚定后,再由珠儿凿断石根。
三奇、珠儿两人正在水中等众水卒操作,只听得洞中有水声响动,又见洞口水流涌出,俄尔洞口出现两颗斗大脑袋,两只巨眼闪亮地嵌在脑袋两旁,口中红信伸缩,未露全身。师徒两人见状都以为巨蟒将出,各准备战斗。三奇担心水卒受害,急浮身在洞口上方,令众卒停缚上浮,出水避害。正指挥间,突然眼前一阵浑水泛起,一条黑影上蹿,只听得一阵扑腾,恍惚中一条水怪咬住了一名水卒大腿,向远处游去,水卒上身双手犹在舞动挣扎。
此时水珠正和另一条水怪激战在一起,水怪与珠儿各上下左右盘旋,把水搅得的溜旋转。原来水怪不但其身如蛇,还生着六条腿,身长丈许,背上还有鳍翼,左右各二,鼓水如飞。三奇见怪含水卒,不觉大惊,随手一刀剁去,似感着了怪身,但水怪依然含着水卒盘旋。三奇一个猛扎即入水怪腹下,执利刃朝水怪肛门间刺了一刀,一股血水泄出。水怪受痛,松口把水卒吐在水中。三奇且不刺怪,急将水卒带出水面,将伤卒交到船上,命包扎救治。此时众卒都逃上船。三奇又翻身入水助珠儿。
珠儿与水怪激战未息,但水怪转动已缓,似已受创。三奇靠近水怪边缘,见水怪近身,随手一刀,正刺着左边一翼,血随即喷出。水怪身躯一侧,掉头钻入洞中。珠儿正欲追入,三奇摇手制止。二人随浮出水面上船至岸。受伤水卒一腿已溃烂,胫骨断裂,经庚辰敷药包扎后尚无性命之忧。伤卒见三奇到来,双眼垂泪道:“若非将军急救,命早没了。”三奇安抚他好好疗伤,以待康复。
师徒二人回营后,三奇问珠儿道:“此怪威力如何?”珠儿道:“此物甚怪,身长似蛇,却有六足四翼,游动极快,但爪牙并不锋利,也不猛烈袭人,不知是何怪物。我正想趁其受伤,入洞探明究竟,验明其数量多寡,以便尽除,师父何故制止?”三奇道:“此怪洞穴深邃,不知底细,不宜冒昩深入。且我等战斗多时,身乏体怠,且休息后再探不迟。”珠儿道:“师父说得是,且休息恢复体力,再商深入之策。”
两人正在议论,忽闻帐外有伯禹声音,二人即出帐探视,果然冯迟陪伯禹、伯益等到来,师徒两人忙上前见礼,共至冯迟帐中坐定。伯禹对三奇道:“闻冯迟言及,渭汭水下巨石颇多,甚费工力,你师徒辛劳了。”三奇道:“为民治水,何敢言劳,水下巨石虽多,费些时日,定可除尽。只是今又发现水怪,形状奇特,已伤一人。正在筹思除怪之法。”庚辰道:“陆上诸怪不足惧,水下诸怪,我部常难用力,都靠三奇师徒出力。”
伯益道:“适三奇说此物甚奇。未知奇在何处?请道其详。”三奇道:“此怪身长如蛇,但腹生六足,背生四鳍如翼,口吐红信,爪牙不利,游甚速,力甚大,性似温顺,但伤了我卒。背黄黑,有鳞片,腿不粗而有力,鳍翼薄而柔长,不知其能否陆行或飞翔。我也游历过各地,却未曾见这种怪物。”
伯禹顾伯益道:“贤伯可知此为何怪?”伯益道:“我未曾目见,但曾在帝府见有记载,有物名曰肥遗蛇,正如三奇所述的蛇身六足四翼。此物入水能潜,处陆而爬,入空则翔,是天下之神蛇。其性温和善静,常处水陆相交的深穴巨洞中,以鱼虾虫豸鼠兔飞鸟为食,爪牙不利,捕食以吞咽为能,通常不袭人及大兽,然厌吵闹振动,有惊扰其居处者则出而袭击。此次伤卒行动,想是凿石惊了它居处所致。”三奇道:“伯益说得极是,正是凿石搬石惊动其静居,故出而袭卒。幸其爪牙不利,卒伤没有性命之忧。既是神蛇,又不伤人,我等虽已使其受创,后遇之可不再追杀剿灭了。然吾等仍须凿石移石,惊其居再出袭人,如之奈何?”
伯益道:“你师徒既已创此神蛇,肥遗必不再出了。”三奇道:“这却为何?”伯益道:“此物水陆空三能兼有,其巢穴必筑在水陆互交处,今你师徒所见是肥遗通水洞口,则其深处必有通陆地之出口,其陆口当在深山幽谷处,常人不易见到。今既受创,必退居到巢穴深处疗伤,非伤愈不出,此肥遗神蛇,雌雄同穴,今两蛇都有伤,无数月不能愈合,所以近期必不再出。”三奇笑道:“明哉伯益,有一月之期,足可使渭口大石尽去了。”
伯禹问道:“此蛇神在哪里?”伯益道:“此蛇不常出,出则天下大旱,古民谣曰,‘肥遗飞,雨水稀,天将大旱民遭饥。’它平时不显于陆,飞更罕见,飞则必旱,故称神。”庚辰道:“既是神蛇,我等如见也不伤它。”伯益点头。
伯禹问冯迟道:“渭汭之治,还有何难?”冯迟道:“渭汭之治,水下已有三奇师徒,渭北泥岸,正在浚掘,渭汭南岸有华山之舌深延渭口,其长三里,非短期能完,庚辰之卒正在努力,然此舌上露地面,下埋水中,工量甚大。我们在水下清石后再凿此石舌,故须时日。”伯禹顾朱虎、熊罴两将道:“你两将有利斧在握,何不助冯将军一手。”朱、熊两将齐道:“诚所愿也。”冯迟大喜道:“我部还有帝库利器数件,本拟开凿华山之舌,只因器少力薄,难保尽如人意,今若得朱、熊两将之力,则我卒也可持利器相助,定能加快速度。”三奇道:“朱、熊两位可在陆上施威,待我师徒清除水下石障之后,再从水下共除此石舌,合力而为,见功必快。”冯迟及朱熊两将都称是。伯禹就留在冯营。将近一月,水下大小石碐尽去,渭口加深数丈。
伯禹日在汭口与卒共劳,天热汗污,每傍晚解衣浴于阳盱泽。此时汭北已拓宽数丈,华山之舌陆上部分经朱、熊两将及冯迟部卒共同奋战,斧戈并施,水面石舌已经铲平。渭水已漫舌面入河。三奇师徒即合力攻凿水下石舌。珠儿石克功力非凡,从根凿起,不过十日,水下舌根全部开裂松动。朱虎、熊罴四把神斧于近水面力劈舌面,同样裂石于水下。冯迟取利器令数名健卒执持,沿朱、熊两将所开石缝插入撬动,使石舌裂成块石,由水卒取出放岸上。前后一月,水上水下合力奋战,终使伸出在渭汭的华山石舌尽去,渭口既深且宽,水流大畅。
此时旺水已有数日,上游来水颇为汹涌,流急量大,哗哗之声震耳,与大河混合后波涛起伏,东流而去。伯禹立于华山高峰,俯视河渭声势,对伯益道:“经此一治,渭汭当有数百年可安。”童律在旁道:“伯禹何言数百年,难道不是永世之安?”伯禹指河渭道:“君不见河渭之水都浑浊,水浊是泥多,泥多是壅塞病根。河渭之流既长而巨,常年枯荣交添,水流缓急不同,流缓泥淀,枯期厚积,盛期成害了。河泥本重,又入渭泥,河积必甚。近期不见其病,积数百年后,非病不可,这是我说可安数百年的依据。”童律道:“伯禹是见微知大,然则如何治之?”伯禹道:“泥来自两岸黄土,若能多植树,少裸露,失土可减。可高原广袤,民赖黄土以耕植,都植树则民缺衣食,岂能全树,故河清很难。河蓄泥必病,后必有变迁。数百年后何治,将仰后来的智能人士了。”伯益道:“我等在世之日当尽力于山林水土之治,无愧于后人。林多山绿则水清,虽不能尽减入河黄土,也可稍杀其势。”伯禹点头道:“伯益之言是也。”渭汭既治,伯禹乃率众回岐南大营。
却说江氏兄弟自四月中率所部治泾水,禺强率所部为卫。三人商定由江飞带水卒治泾口,江妃治漆沮口和洛口,禺强部主随江妃,兼顾泾口。这几处淤积不重,经众卒奋力,在旺水来前都完成浚治。
伯禹至营后命太章、童律前往扈族,察看沣水之治,数日后,二人偕扈枣同至大营,伯禹迎入。扈枣向伯禹禀报道:“前秉君命,不敢稍怠,率本族众民浚治沣水,近已告成。因有余力,兼及浐水,正欲前来复命,却值童律、太章两位前来察看,趁此亲来复命。”太章、童律两人道:“沣、浐二水浚治良好,淤塞尽去。”
伯禹甚喜,对扈枣道:“君能为民治水,功在后世,我当上禀帝知,定有褒奖。但治水是为民衣食有增,今渭水之南,南山以北原野当趁此开垦,既丰民食,又强君族,不知族主有何打算?”
扈枣此次出力治沣,本意在与甘氏之族争高下,治沣之后并无长远之计,今听伯禹言语,一时语塞,勉强道:“愿遵伯禹之教,当率民广开未耕之地。”伯禹点头道:“扈族在此人丁兴盛,势力遍及近邻,今渭北诸水已治,渭汭之阻也去,昔日旺水期泛滥渭北的黄土高原都可耕可牧,邦主可借本族之力,联合左右各族,甚至也可与甘族共谋开垦渭北原野,得益当倍于渭南,不知邦主可有意愿?”
扈枣胸无大志,本为邀功而来,以为此番秉承伯禹意治了两水,伯禹必重加犒赏,不意伯禹虽有口头表彰,但言辞不重,未惬自己心意,又听伯禹一味强调开垦耕植之事,在希冀开垦渭南本族所辖之地后,又望自己联合各族共同开垦渭北之野,还提及与甘族共谋之言,心中十分不悦。扈、甘两大族,本来和睦相处,因扈枣争强好胜,而甘棠豁达近人,左右各族渐疏扈亲甘。扈枣不自检点,反怪甘棠笼络人心,早已妒意在胸,不过未及动武而已,不服不和之心藏之已久。今听伯禹又要他和甘族共谋渭北之垦,足见伯禹重视甘棠之族,心中更加不快。碍于伯禹盛势,不敢发作,只是应付道:“此议甚好,只是本族能力有限,恐难副伯禹之望,等我回去后商酌回禀。”
伯禹又道:“我奉帝谕,凡新垦之地可减免贡赋,族主切勿放弃,这是利族利民之事。”
扈枣一族处渭南膏腴之地,历来衣食不缺,对开垦新地兴趣不大,又兼扈枣傲慢自大,对伯禹一番本是奖励之好意,竟当作耳旁风,没有仔细听进,以致后来渭北之地,多被甘族联合各族开发,甘族更加强大,势力遂及渭北。扈族依然蜗居渭南,扈枣之后,其势大不如甘族了。当下扈枣倖倖而回,对开垦渭北之事,没有明确果断回话。
伯禹送别扈枣后对伯益道:“扈枣本豪爽之人,何以对开垦渭北之事,却是吞吐应付之言,不知其意如何?”伯益笑道:“扈枣是量小的人,又安居一隅,妄自尊大,胸无大志,不知君以开垦渭北作为褒奖之意,他却以为在使他民力。量小之人,不足谋大事。”
童律道:“他与甘族,素有芥蒂,今要他与甘族共谋,岂会同意,渭北开垦之事,扈枣必无结果,不如早与甘族商议。”伯禹叹道:“见小利而忽大义,乐一饱而忘远谋者,非国君族主之量,也非扈族众民之福,惜哉扈族庶民。”
伯禹欲命太章赴甘棠处告知开垦渭北之事,伯益道:“且慢前去,既告扈枣,当观察一段时日,不急。若待之数月而不答或拒不垦殖渭北,则再由甘族开发之,扈枣将无话可说,其后不得利,只能自怨了。”伯禹称善。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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