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禹于是率众离积石西北上。一路时见低洼处有流水淌漾,水道明显,而数里后又不见河床影踪。有时平地水溢出泉,尝之甘洌,流于地上数里。而后入溪。有时还从山脚处喷涌出水,涓流到山谷。一路地势高低起伏,流水也时有时无,出没无常。太章道:“看来都是地下水的缘故了。”
伯禹一路都沿大山前行,山极高峻,峰顶白雪皑皑,天空晴日,阳光照射山峰,银光闪亮。伯禹问童律道:“峰顶白雪何以盛暑不化?”童律道:“西北之地,山高天寒,白雪成冰,雪峰也即冰峰,终年不化,但冬夏有区别。”伯禹道:“今盛夏峰顶依然白雪,与冬季无异,似无区别。”太章道:“童律所说区别者不在于峰顶是否有雪,而在于峰顶之雪,在冬则凝,在夏则融。夏融的雪水涓涓滴滴渗到山内缝隙山岙,我等沿路所见泉水涌泉都是冰雪所化的水。”童律道:“此处干旱多风沙,降水甚少,与荆扬相比,其量只及十之二三,即使与豫、洛及帝都相比,也只及十之四五,这里是九州少雨地区。”
伯禹道:“如此说来,雍西之地缺水难耕,故其地民稀?”太章道:“不尽然,此地雨不多而水不少。”伯禹道:“此何说?”太章道:“雍西处高山而寒冷,降水不多,但下降的雨水多凝聚为冰雪,遇天暖方化,化则水流于低谷,渗入地下,深藏山中的地下水,受阳光照射很弱,蒸发损失很少。不像东南之地,降水多蒸发也多,所以这里雨少水不少。”三奇道:“在西北地下水起不少作用。”太章道:“西北地下水虽不少,但抽取很难,须开凿掘掏方能为民用。”
伯禹又问道:“此大山何名?”太章道:“叫穷石山,西戎之民称为祁连山,也叫南天山。羌戎话称天为祁连,祁连山即天山,其西北昆仑又有天山,为北天山,故称此为南天山。祁连山终年白雪覆盖,所以也叫雪山、白山。这山绵延数千里,山中藏有丰富的地下水,都是冰雪所融。祁连山之北为剥蚀低山与黄土高原,再往北就是戈壁沙滩了。因地势南高北低,故祁连山的地下水都向北流。”童律称赞道:“太章真是懂山水的智士。”太章谦逊地连称不敢。
一众继续北上。过湟水到了祁连山东端的乌鞘岭,当日即宿于岭下。伯禹和众将登上乌鞘岭高峰向北眺望。果如太章所言,其地是低山与平原,水都北流,水流两边见草地。童律道:“平原再北是茫茫沙丘,但偏西处有一条大水北流,长二百余里,两岸却是一片碧绿,水草丰茂,不亚于中原水乡,不知是何水流?”
伯禹复对童律道:“你再远眺,还有什么?”童律极目前望道:“西是大山雄踞,大山东北百里内绿意盎然,东西连绵千里,向北只是大漠苍黄,鸟兽也难见。”
次日一早向北进发,穿出山谷即见平原,满眼绿色,有几条水流北去。一行人循水流到了一条大水道,伯禹问:“众小川都汇入此水?”童律道:“就是山上所见北上大川。”太章道:“称石羊河。”伯禹道:“不知有无灾害?”太章道:“让我前去探看,两三天可回。”伯禹道:“探下也好,可以放心。”太章立即就去了。大军就在乌鞘岭山坡安营。
晚寝,伯禹、伯益同室,伯禹对伯益道:“来此数日,你可感异常?”伯益道:“别无所异,只感山谷河川之间闷热潮湿,令人不适,很不习惯。”伯禹道:“我也这个感觉,自乌鞘岭到现在,一路如此。初以为盛夏季节,又入山区,闷热想是高山盛夏所致,但经三日观察,方知闷热潮湿原因不只是高山盛夏,还有别因。”伯益道:“什么原因?”伯禹道:“我见这里大山每日辰时必起云,至午就浓云密布,雷电交作,随之疾风暴雨,晦不见人,经一个时辰,大雨停止,申初天晴,日日如此。故高山之间,终日云雾笼罩,满山潮湿,虽晴犹雨,这种气候环境,造成闷湿。又加盛暑,就既闷湿又热。”伯益道:“你观察细致入微,弄清了闷热原因。但这山多雨,却是幸事。”伯禹道:“为什么?”伯益道:“西北是高山干旱地区,沙漠又缺水,今祁连山有此及时雨,得以普润干旱,岂非幸事。若干旱高温又无雨水滋润,那就万物枯萎,民不聊生了。”伯禹点头道:“上天安排实在是好!只不知隆冬季节如何?”伯益道:“大山多潮湿,想是地下有丰富藏水,潮湿生雾气,雾气升腾遇寒则成冰雪,我想秋冬季节这里定下大雪,所以终年白雪覆顶,冰凌满山。夏有雨,冬有雪,地下水丰富,祁连山还是好地方。”
两日后,太章探回,众人在伯禹处共议。太章道:“一路循石羊水北上,行三百余里到了一个大泽,访当地住民,说是猪野泽,当地人叫休屠泽,土名叫鱼海子。泽北、西、东三面都是大漠,休屠泽是大漠中低地。石羊水两岸有淤泥黄土,黄土之外都是沙丘。河道不宽,却时深时浅,时宽时窄,三百余里河道有狭窄淤浅的百余处,都是沙碛所为。道窄流急,流急刷沙,沙刷则河宽,河宽则流缓,流缓则沙又沉积,河道复窄,故水道时宽时窄,迁移不定。要使水畅流,须去水中积沙。河道两岸是黄土高原,丰草覆盖,有民居,但稀少,不及渭水两岸稠密。
伯禹道:“既两岸是黄土高原且有丰草覆盖,为何水道积沙沉淤?沙从何来?”应龙道:“以我度之,水处祁连之北,大漠之南,秋冬之季朔风北来,大风扬沙,落入水中,长年久月,积累为淤,此季风所成。”朱虎在旁道:“既长年累月沙聚,何以竟未全堵?”应龙道:“此流水之力也。春夏水盛,其流急,沙随之北流,进入休屠泽了。水中之沙,随北风而积,随水流而去,故其积不深,千百年来能保持水道者是天地风水平衡的结果。今若能以人力去其千百年之沉积,这水道又可通千百年。”伯禹欣喜道:“应龙把道理说明白了,我等当用力浚治,再利民千百年。”诸将都道:“愿听伯禹安排。”
伯禹乃道:“今已明石羊河水源在祁连乌鞘,北流三百里而至猪野泽。今治可分为两段进行。一段治石羊水源头,自祁连山麓流出之各细流汇于石羊河那段。此段地域分散,细流数十,散而乱流,宜适当归并入河道,由冯部施工;另一段治石羊河,由众川汇集处直至猪野泽,去淤沙沉积以畅其流,由江部施工,禺强部留卒三百为两部辅卫,由祝融四人率领,保卫和治水兼顾,遇疑难事,由冯迟决定,应龙留下帮助测量,预计需三月能成。我与伯益先西行,探黑水,至三危,也期在三个月内完成,太章、童律、三奇师徒、朱虎、熊罴、禺强及余卒随我西去。我如超过期限,由太章通知冯、江两部,届时再定行止。”诸将都听令。于是伯禹整装。
却说伯禹沿祁连山北麓西行,盛暑行路,十分辛苦,虽说乘椅,烈日当顶,热浪扑面,汗流一身。这日到了焉支山,焉支山又名删丹山,水草丰茂,鸟兽孳繁,民在附近聚居放牧。太章道:“焉支山是祁连山一脉,此即弱水之源。”伯禹道:“既如此,就在这里择地暂住治弱水。”太章道:“不如去合黎山建营为妥。”伯益道:“太章之言是也,黑玉书所绘,合黎山下是弱水流经处,建营在合黎山,可通览弱水,治也方便。”伯禹就沿弱水再西行。弱水不深,其色青黑,水面不见漂浮之物,河底卵石毕现,可见小鱼游动。弱水两岸,零星散落着低矮民宅,人影稀少,然圈中牛羊较多。伯禹一行不久就见北岸有山,弱水沿山脚西北流。伯禹道:“莫非这就是合黎山?”太章道:“按黑玉书所绘,合黎山还在其西,这应是龙头山。”当晚伯禹等就在龙头山宿了,次日复行,数十里后龙头山山势已尽,出现山谷,弱水分为两支,一支入山谷北流,一支继续西北流。伯禹等沿西北行,不久见一大泽,弱水流入泽中。泽四周显露大片沙碛,泽西北有山耸立。太章道:“按黑玉书所示,这是合黎山了。”众人又走了几十里,到了合黎山前,伯禹就命禺强卒在合黎山南麓建营。禺强一面安排众卒,一面口中嘀咕道:“山前没有水,安了营做什么!”伯禹隐约听见,看山前确没有水流,也感奇怪。
伯禹为解心中疑惑,次日与众人复至沙碛大泽,太章负黑玉书随行。伯禹等环沙碛一周,只见弱水流入,却不见弱水出口。伯禹道:“莫非弱水至此为止?”太章释黑玉书道:“按黑玉书所绘,合黎山之南有大水流经过,何以今日不见,图有误!”
伯禹摇头道:“自焉支山西来,一路都和玉书所绘相合,足见非虚妄。今不见合黎山前弱水,必有其因,图是当地先民所呈,必有所求,我等当深思其意,以明其意。”
三奇道:“莫非先民要求我等开掘一条新河,以润合黎之南。”太章道:“有道理,只有这样解释才说得通。”伯益道:“玉书所绘合黎山前水纹与焉支山所来之水纹,线条可有异同?”
太章细审玉书道:“并无大异,只是合黎山前一线略浅,不如两端线条之深。”伯益道:“这就暗示此条河道需要加深。加深之因将有二。一是这原有河道已被风沙水草掩埋,河道沦在沙草下面了;二是原河道水浅,在水源旺盛时可以流淌,后水源减少,水潜入地下,原河床干涸,就长草覆沙不再显河道。合黎山前没有流水就变荒凉,先民要后人重疏此河,再显合黎山前水草丰茂景象。献图给伯禹是这个要求吧。”
三奇拍手大笑道:“伯益分析透彻,必是此理。我从合黎山一路到此大泽,就感似走在低陷的浅沟中,还可见两旁似岸,有走旧河道的感觉,我本疑惑,今得伯益分析而明,定是水位下潜,原河干涸而呈现状。”太章也顿悟道:“伯益之言合理也合实,黑玉书所指地下水箭头,是告诉我们这里有地下水,可以深掘导水注入干涸的弱水河床。我等可以一边开掘地下水泉眼补充水源,一边刨去旧河床的沙草,合黎山前水道可以恢复原貌而流水荡漾。”众人点头。
太章复道:“黑玉书所示弱水西端折北处有丰富的地下水流,在我等开发东端水源同时可去西端开掘地下水,两端都出水,何愁弱水不复流。”三奇道:“这个沙碛大泽蓄水颇多,所以不能流入弱水河道,是弱水原道过高。今若深掏弱水原道,使其低于大泽,大泽之水必会流入弱水,这又是一条水源。”
伯益沉思后道:“诸君所言取水之道都有理,但根本之点在于深掘弱水旧河床。只有在旧河床深掘之后,方能进水通水,恢复弱水旧貌。但我们人手不多,单凭现有人手,浚此百里河床,非半年不可,会耽误去三危的事了。”
伯禹道:“我也担心这事,但已明先人所托,自当尽力做到,治了弱水后再去三危,三危之行迟数月不碍帝命。另外当访求邻近众民,能否得其助力。”
三奇道:“以我计算,恢复弱水原貌,工不会过大。我自见黑玉书所示地下水后,一路行来,暗自审测,一路上凡是图中有箭头处,都见冒泉,这是地下水压所致,由此可知地下水压较高,只要掘到地下水道,水就能冒出。另外,我一路察地面高低起伏,凡至地面低处就有水露地面,地面高处就没有水露地面,高低并不悬殊,不过两三尺而已。以此探测,只需下掘旧河床三尺就可见地下水。已知地下水压颇高,故只要掘见地下水流,地下水必能冒涌到地面。且今已干涸的河床终究低于地面,只要去除杂草,再在原有河床上深掘或许两尺,最多三尺,必可见水,其工不多。刚才太章说弱水西端,离此约三十里处有地下泉眼可挖,那我等所浚干涸河床不过三十里,以今四百人力,有一个月足以成功。若再有当地众民来助,更能加快速度。”
三奇这番话,说得伯禹、伯益及众人顿开欢颜,大大松了一口气。伯益赞道:“三奇真智者,你所言开人茅塞。太章道:“今已天晚,明日我西去一探泉眼,就知水量。”当下至合黎山安歇。
要知如何恢复弱水,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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