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东京(13)

2018-07-12 作者: 马凯琳
第14章 东京(13)

“就是,连你都会这样想吧,可她们却偏偏不这样想,跟她们简直没法说。”珮吟摇了摇头,很无奈地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她们根本不是一家人。”

陈红抬头看着她,问:“这话怎么讲?”

“我都不好意思说。”

“说吧,你说给我听没关系,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珮吟低头看着地板,双手局促地在膝盖上摩挲着,回想以往总是很不堪。“你记得吗?我以前跟你说过,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的家人去了香港,把我一人扔在内地。”

“是的,我记得。”陈红同情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她们眼里就是个穷亲戚,跑到这儿来是跟她们要饭。她们很担心我跟她们要钱,总是跟我说,这儿什么都贵,一定要省着用。其实,她们想省的,就是她们自己的钱吧。”

接着,珮吟跟陈红说起了前两天美吟给她两大袋旧衣服的事儿。“你说说看,如果我妹妹真的关心我,那她干吗不把我带到百货店,给我买新衣服啊?把穿了不要的旧衣服扔给我,这不是打发叫花子么?”她有意无意地隐瞒了美吟送了她十万日币的事儿,更显得美吟很小气。陈红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妹妹是做啥的?”

“她是个翻译,差不多就是这一类的工作吧。”

“翻译!那她能挣不少钱啊。”

“她应该不是全职的翻译,同时有几份兼职吧。”

“那也不错啊,她离开中国有一阵子了吗?”

“是啊,她五岁就离开了中国。”

“五岁?她怎么能比你早那么多年出国啊?”

“我运气不好呗。”珮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了陈红当年移民香港的那些规定。

“那是你妈逼着你留在大陆的咯?”

“那倒也不完全是,”珮吟别过头,看着窗外,“她让我和妹妹玩个抓阄的游戏,然后,我输了。”

“你妈后来回国找过你吗?”

“两年后她打算回国的,想把我弄出去,但那是‘文革’前夕,罗湖边境一下子堵死了,没办法,她又回去了。”

珮吟站起身,慢慢走向飘窗。“我想,这就是我的命吧。”她轻声说道,背对着陈红,不想让她看到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等她转过身时,泪水已经干了,她笑笑说:“同人不同命,同遮不同柄,这个谚语就是我的命运的写照啊。”“我听说过的。”陈红同情地看着她,说,“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会时来运转。”

第八章

周一,纪子的休息日,美吟通常都会和辉子一起,到公司附近一家时尚的西餐馆吃中饭。进天野没多久,美吟就发现,辉子和一般的日本人不一样,她不会那么端着,相反,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特殊的亲和力,很让人放松,美吟很喜欢她,没多久她俩就成了饭搭子。

“你猜猜看,昨晚我去金象餐馆吃饭,看见谁了?”一坐下来,辉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眼睛里透着兴奋和狡黠。

“谁啊?”美吟一头雾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煎茶。

“派翠西亚和松永。”辉子凑近了说。

“松永?我们的松永?那个胖胖的艺术总监?”

“对!”辉子显得很得意。

“嘿,我们别过早下结论好吗?也许,他们俩就是偶尔在路上碰到了,凑在一起吃个饭,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是有这个可能。”辉子说着,又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可是,那他们俩为什么并肩坐着,松永还握着派翠西亚的手呢?”

“他们握着手?”美吟瞪大了眼睛,“嗯,那就有意思了。等下,松永多大了……都快六十了吧?”

“还没,差不多五十五岁左右吧。”

“可他结婚了,对吧?”

“对,还有两个女儿,都长大了,很漂亮。”辉子拿起一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下嘴唇,“不过,我听说他已经不回家了,和他老婆分居了有一阵子了。”

“好吧,我可以想象,派翠西亚年轻而充满活力,对他当然有吸引力,可是,他拿什么吸引派翠西亚呢?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看中一个结了婚的男人,还那么老,都可以做她爹了。这可真不可思议,外面又不是没有年轻的单身男人。”

“天晓得呢,也许她就是空虚了吧。不过我知道松永常常光顾蓝光酒吧,对,就是她驻唱的那家。也许一来二去的,他们就好上了,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

“哇,你说得好像自己是个老手哎。告诉我,你以前有没有和有妇之夫交往过?”辉子长得很可爱,娃娃脸,大眼睛,长睫毛,这样的女孩子,对男人很有杀伤力。

“我也想啊。”辉子做了一个鬼脸,“可我妈把我管得死死的,我跟谁约会去啊?你想想看,我妈规定,我半夜十二点之前必须回家,晚一分钟,一个星期都不许出门了。”辉子说完,气恼地嘟起了嘴。

“是,你妈可真够严厉的。不过,你还是有空子可以钻的呀。你肯定听说过爱情旅店,对吧?”美吟说着,眨眨眼,意味深长地看着辉子。

“嗯,其实我还真不太了解。你想吧,我还从来没跟哪个男孩子好过呢。”辉子羞涩地说道,小脸都红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是个……?”美吟觉得好吃惊,她知道辉子都二十七岁了。

辉子对美吟说,她是独生女,父母对她爱护过了头,生怕她在外面吃亏:“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一辈子就孤独下去了。”

“那你也想想办法呀。”

“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你可以去相亲啊,以前有人给你介绍过对象吗?”

“相亲?不不不,我才不愿意呢。那种场面我经历过太多次了,我妈和我姨老是想帮我撮合,但她们介绍的男孩子我一个都不喜欢。我觉得相亲这种形式太不自然了,太不浪漫了!”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话,那你就该多去去派对和酒吧。对了,这个周末我一个朋友刚好要举办一个莎莎舞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其实呢,”辉子欲言又止地开了口,“有一个男人,我还挺想认识的,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

“真的?谁呀?”

“你认识的,沃茨桑啊,就那个在旅游部工作的帅高个啊,一头金发的。”

“啊,你是说布莱恩·沃茨?”

“对,就是他。”辉子含笑点头,她从包里找出了一张卡片,递给美吟说,“你看,下周二就是情人节了。我听说在美国,情人节流行互送卡片,所以我就去买了这张卡片,想写点什么又轻松俏皮又能打动人的话,留在他的办公桌上。可问题是,我不知道该写啥好,你能不能给我出出主意?”

“没问题。”美吟接过卡片,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是一张淡粉色的卡片,一颗鲜红的心印在卡片的一角,“这个主意太棒了啊,辉酱。我听说布莱恩在日本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我敢肯定,他很习惯于接受巧克力。而你送他卡片,一下子就把自己和别的女孩区分开了,好聪明啊!那么,你想写啥呢?“

“我还不知道呢,这种情形下,一般都会些什么呢?”

“要不,就直接说,我想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吃中饭,你觉得怎么样?”

“这样会不会有点显得太主动了?”

“辉酱,你要知道,给男孩子送卡片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主动了。所以啊,还不如把话挑明了说呢。”

“那你觉得我会不会把他吓跑呢?”

“不可能,根本不会!我倒是觉得他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呢,尤其是因为这个邀请来自于像你这样一个有魅力的女孩子啊。”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辉子害羞地低下了头,脸上飞起了红晕。

“当然啦!”

午饭后,辉子还要去办点杂事,美吟独自一人先回公司。一进办公室,美吟就注意到了派翠西亚桌子上有一大捧玫瑰花。这会儿,派翠西亚正背对着办公室入口,没看到美吟正走进来。“哇,这束花可真够大的。谁送给你的?是新的爱慕者吗?”

“你说什么?哦,是一位新朋友。”派翠西亚头也没抬,埋头认真对付她的指甲,一丝不苟地给指甲上色。

“哈,这位新朋友是谁啊?”

“一位叫信治的先生啊,他是蓝光酒吧的经理。猜猜看,下周二晚上他要带我去哪里?”派翠西亚终于抬起了头,右手上还拿着涂指甲油的小刷子。可是还没等美吟开口呢,她自己已经憋不住了:“涩谷的Chez Matsuo,这个情人节的约会怎么样啊?”派翠西亚一点也没想要掩饰自己的得意。

“哇塞,他这是要表白吗?看来,他是坠入爱河了,那你呢?你喜欢他吗?”

派翠西亚想了想,说:“嗯,要我说,他长得还挺可爱的。从去年十二月开始,他就一直想约我出去,现在我终于答应他了。当然咯,我也希望这次不再失败,会有结果啊。”派翠西亚终于涂好了指甲,她盖上指甲油,张开十指,指甲上闪动着带着珠光的银色。

“为什么这么说?你最近运气不佳吗?”

“这么说也没错啊,”派翠西亚轻轻地吹了一口指甲,“我和那位离了婚的总监都谈了一年了,一开始他挺好的,很殷勤,很周到,可最近,他工作得越来越晚……”

“这位总监,他有两个女儿吗?”美吟想起了松永,她认定派翠西亚嘴里的总监就是松永了。“什么?你在说啥呢?”

“哦,没什么。”

“反正,我们的约会时间推得越来越晚,很多时候,等我们吃完晚饭,都已经半夜了。到了那种时候,就没时间了,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呢,所以,过了一阵,就觉得太无聊了。”“没时间了?你想干啥?”

“嗨,你个家伙,别给我假正经了。你当然知道,我是说做爱啊。半夜三更的,我总不会叫他帮我修马桶吧?”派翠西亚给了美吟一个嗔怒的眼神,“有时候,我也在想,也许这和年龄有关吧。我遇到他的时候,他都已经五十五岁了。”派翠西亚伸了个懒腰,缓缓地说:“当男人到了这个年龄,性就不是自然的需要啦。”

“再说一遍,什么已经不是自然的需要啦?”在这当口,贝奇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叠教科书,她在另一个部门刚上完课,“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啊?”

“和老男人做爱。”美吟冲口而出,她心里想说的是“和那个背着老婆偷情的老混蛋松永轧姘头”。

“然后呢?”贝奇把教科书放到了办公桌上。

“和老男人做爱好无聊。”美吟吃吃地笑着。

“是吗?那为什么不找个小伙子试试看呢?我的大介才二十八岁,包你满意。”贝奇说这话时,脸上都是得意。

“大介,是你的男朋友吗?他才二十八?你开玩笑吧。”派翠西亚看着贝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她可没在开玩笑!”美吟插进来说,“我告诉你吧,那个小伙子还很帅呢。”

“贝奇啊,搞了半天,原来你是老牛吃嫩草啊!这么说,他起码比你小十五岁,对不对?告诉我,你在哪儿找到他的?”

“他是我的学生。”

“哈,典型的师生恋啊!他是在商社里上班的吗?”

“不是,他是一个纺织品设计师。以前住在京都,给一家制造商设计和服。一次出公差到旧金山,喜欢上了那里,想在那里住下。所以,他回国后就到了东京,在我的学校里进修强化英语。”

“就是这个时候成了你的猎物。快说吧,小帅哥在床上怎么样?”派翠西亚单刀直入地问道。“噢,火爆极啦。可你干吗要问我啊?派翠西亚,你才是社交达人,你心里更清楚啊。哦,对了,我知道了,你只对老男人有感觉。”

“才不是呢,只是刚好我前面的两个男朋友都有点上了年纪而已。不过,我承认,我是喜欢男人有一定的社会地位,起码他得有足够的钱可以花在我身上。就这一条,就已经把很多年轻的日本男人排除在外了。”

“日本男人?你的意思是,你只和日本男人谈恋爱吗?”美吟转向派翠西亚,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不不,我并没有特别青睐日本男人,但是我驻唱的那家酒吧,来来往往的多半是中年日本男人。你懂的,那家酒吧在赤坂见附,而不是六本木那种都是洋人聚集的地方。”派翠西亚说这话时,带了点为自己解释的意思,她又笑笑说,“不过呢,现在我在日本待了一段时间后,倒是挺喜欢和日本男人在一起。”

“真的吗?那为什么都说日本男人不是好情人,他们又不浪漫,还大男子主义。”美吟对派翠西亚的看法很有兴趣。

派翠西亚撇了撇嘴,摇摇头说:“我从来没这么觉得。”

“我同意,大男子主义也不能一概而论。”贝奇也插了进来,“其实吧,我遇见的日本男人和传说中的形象完全不同,至少,南方人就不是那样的。比如说大介吧,他说话很温柔。他爸爸也很随和,家里的事情都由他母亲说了算,他爸爸的老家在九州。”

“对呀,我观察下来也是这样,还有,关于浪漫这件事,也要看你是怎么想的。”派翠西亚从椅子上欠了欠身,把紧身裙的下摆整整好,又坐了下去说,“举个例子吧,一年前,我在一个派对上认识了一个美国人,我们的约会简直是灾难,他提议我们去六本木的一家有名的意大利餐馆吃晚餐,他说那儿有最好的秘制海鲜意面和提拉米苏。结果你猜怎么样,等我们到了那里,却发现那家店那天晚上关门。那我们该怎么办呢?只好满大街找吃的,找了半天,结果还是在丹尼斯快餐店草草吃了点,你说浪漫不浪漫?”

“更让我不愉快的是,他根本谈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他对欧洲一点都不了解,只会盯着我问一些特别愚蠢的问题,问我是不是整天吃酸菜和香肠,还问我怎么看待德国人对犹太人犯下的罪,等等。到了付钱的时候,他说,‘总共吃了4328元,一人2164元。’就这样,你能相信吗?”

美吟倒抽了一口冷气:“天,这可真糟糕。”

“相反,如果日本男人想约你出去,他会订一辆出租车到你家门口来接你,”派翠西亚接着说,“晚餐自然就不必说了,肯定是他付,分手回家时,他会帮你叫辆车,费用先付掉。这才叫风度啊。”派翠西亚说着,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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