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018-08-31 作者: (瑞士)帕斯卡·梅西耶
第24章

东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梵特已坐在计算机前。最初的几个步骤相当容易。几次点击后,搜索引擎把他带到所需信息的页面。一共有164把登记在案的瓜奈里·耶稣小提琴,供货商却只有一个,在芝加哥。要了解价格详情,需先登记成为这家互联网公司的成员,这家公司汇集所有古乐器信息。他犹豫了。如果他将信用卡号码输入,意味着只花去几美元,不会有别的。尽管如此,当他最后决定登记时,还是有种感觉——有可能发生不再能控制的事情。

小提琴的价格是一百八十万美元。梵特给卖家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询问如果他想买这把琴,具体的购买事宜。但此时芝加哥还在夜里,最快的回复也得在傍晚了。

籁雅中午醒来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她好像既想不起去找了玛丽,也想不起半夜搂着狗的事。梵特吓坏了。精神瓦解成碎片,其间的序列没有连接的事情,这在以前还从没这样明显地出现过。当他听到她给卡罗琳打电话,约见面时间时,他又感到一阵轻松、高兴。

办公室里,他将募集到的数百万经费的文件仔细查看了一遍,当感到他瞒着自己,从一开始就打算用研究经费来支付小提琴费用时,他颇感震惊。他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额,他需截下支付小提琴分期付款的第一部分之一半的款额。这意味着,还需推迟一些项目,以便交付第二部分。他朝窗户望去,思考着。一名员工进屋来,瞟了一眼屏幕时,梵特吓了一哆嗦,尽管那上面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内容。当屋里又是他一个人时,他用密码封上了整个文件。然后,开车去了图恩(Thun),去了一家他知道名字的小型私人银行,开了一个账户。

“我再次走到马路上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卖了股票,为籁雅买小提琴的那次,”他说,“只是这次的感觉更强烈。虽然我还没做什么不对的事,而且一切又可以一下被推翻。”

他一回到研究所,露丝·阿达就抱怨因为密码问题,她进不到有数据的页面。他冷冷地说了句为了安全,她追问时,他只摇头。之后,他把她的话和眼神在大脑里过了一遍,不会的,她不会起疑心的,她又不能看到他心里去。

傍晚,芝加哥回信了:小提琴已于几天前售出。回家的路上,梵特既失望,又轻松。图恩的银行资料他藏进了卧室,危险似乎已不再存在。

那段时间,卡罗琳常来找籁雅,然后俩人一起出门。梵特比较放心了。也许他在籁雅找玛丽的这件事上,想出了太多戏剧性的内容。她在尼基那儿找安慰,这不是很自然吗?

一天,他在城里遇见卡罗琳。可不可以一起喝咖啡,卡罗琳怯怯地问。然后,她说,她对籁雅很担心。他暗暗吃惊,开始他以为,卡罗琳察觉到了籁雅精神分裂的状况。不过,不是这种情况。卡罗琳担心的是,籁雅对音乐会、对荣耀登场、对怯场、对掌声的回忆。她们在一起时,籁雅说的只有这些,她可以没完没了地说。说的时候,能忘却身边所有的一切,置身于过去的时光,精神焕发,眼睛闪光。她可以一边望着咖啡馆窗外——好像那里是她想象中的未来,一边设计着音乐会节目表,一个接着一个。到结账的时候,一切又消失了,她似乎不再知道她在哪里,忽然,在卡罗琳看来,她好似一位经历了沧桑岁月的老妇人,临别时还对她说:“卡罗琳,你会帮我,是不是?”

梵特和卡罗琳站在马路上,她看到他还想问什么。“她觉得,您是不反对的。我指的是,她不再参加音乐会演出的事。因为大卫,就是那个大卫·列维,您从来都不喜欢这类事。”

梵特在研究所待了一整夜,他先要抑制自己对籁雅的恼怒。您是不反对的。她怎么能这样想!因为他有许多场音乐会没去?——那是因为不想看列维掺着白发的脑袋!他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一边望入城市夜景,一边在心里与籁雅对话。他同她谈,同她讨论,直到怒气消去。只是一个可怕的感觉还是留了下来,这便是对她来说,他显然成了陌生人。罗耀拉·哥伦在火车站用她的琴声将她从呆滞状态唤出时,他可是站在她身边的人。在厨房桌子旁,当她说:“小提琴贵吗?”他可是被问到的人。

不错,父女之间的陌生感令他难以忍受,然而,我以为,在接下来的清晨,促使梵特作出继续寻找小提琴决定的,是比这感觉还强得多的感觉,那就是他要用这把琴把女儿唤回生活,要向她证明她搞错了,误解了他。为了找回她的音乐激情、音乐会激情,他是什么都可以做的,对此,这把小提琴将是切实的活生生的证明。他给我讲述,带着那个胆大妄为的决定,他又坐到电脑旁时,我第一次理解了,当那个马格里布人对他用坚决的语气说“这可事关您的女儿”时,他的气恼,他心中的熊熊怒火。

他在互联网上找到一个论坛,那里专门提供有关瓜奈里家族提琴的信息,并可以进行交流。他眼里闪着亮光,阅读了全部内容。

“我就像掉进了一个巫婆备好的热气腾腾、冒着泡的大锅。”他说,“里面介绍信息的语言是冷静的,有距离感的,有些少见的精选词汇,整个情况就像秘密的共济会组织,其成员一定要遵守某种特殊文字规则,通过这种方式可以证明经受了考验。”

在那里,他撞到了黑先生。“你们听说没有,黑先生要拍卖他的瓜奈里?”上面写着,“难以置信,这么多年以后。至少有十几把。还是瓜奈里·耶稣的。我听说拍卖在他家举办,他只接受现金。整个事情在我看来,就像他要跟整个世界下一盘棋,也许是他生命中最后一盘棋了。”

梵特点击时很犹豫,这样的话,他们就有了他的地址。可它实在诱人。

他读到的如同一个童话故事。黑先生是克雷莫纳的一个传奇人物,当地人称他黑先生,因为他从来都是一身黑色行头:破旧的黑西装,穿旧的黑鞋——就像家里穿的拖鞋,黑汗衫,露在外面的是老男人满是皱纹的脖子,看上去八九十岁的样子。腰缠万贯,却吝啬到要挨饿的分上。公寓在一座破旧的楼房里,四壁潮湿。这把小提琴,上面写着,他藏在床下的平柜里。一把“安德烈之子”(filius Andreae)据称曾被床里的弹簧压坏了。

人们常看到,他提着一个破塑料袋在克雷莫纳街头走着回家,袋子里是廉价蔬菜、剩肉和劣酒。他身边从来见不到女人的影子,却仍有传言,他有一个他视为神明的女儿,尽管她根本不认他。他有一个小小的红钱包,里面的钞票都折了好几折。至于那个钱包为什么不是黑的,而是红的,存在无数假说。一次,一位服务员不愿意收皱巴巴的钞票,黑先生把买的咖啡,泼到他身上。

他声称,他同卡特里娜·罗塔(Caterina Rota)——瓜奈里·耶稣的妻子有亲缘关系。对所有从事克雷莫纳小提琴交易的外国公司,他都无比仇恨。他若得知一个商人手里有把瓜奈里,他能恨到牙根痛,天天想着能雇上一个人,把琴偷回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尤其仇恨芝加哥、波士顿和纽约的美国经销商。他不会说英语,但他知道所有的英语脏话。有一个传说是,他非常喜爱一位意大利女小提琴手的演奏,对她当然也非常爱恋。他能听出每把克雷莫纳小提琴,并能说出它们是谁手下的作品。因而,他知道,她演奏时用的是“安德烈之子”。几乎没有哪天,他不会放上她的演奏唱片来听的。一天,当他得知那把小提琴是她从波士顿经销商那儿买的,他当即用斧头把她的唱片全部砸碎,还将她的照片撕成了碎片。所有的人都说,他疯了。不过在这个星球上,找不出比他对克雷莫纳小提琴更了如指掌的人了。

梵特询问拍卖的日期和地点。对方回答说:在第三天,从午夜开始。楼房没有房号,不过可以从蓝色楼门认出。黑先生只收现金,这是不是说叫人用箱子装钱带来?对此没有人知道得很清楚,想必这是必须的。

梵特有种吸了毒的感觉,既感到精神亢奋,又感到疲惫不堪。他锁上办公室的门,躺到沙发上。梦中片段模糊不定,转瞬即逝,但总是莫名其妙地同那个黑男人有关,他找他要钱,他却没带在身上。他听不到那老头幸灾乐祸的笑声,但他笑来着。

他醒来时,听到露丝·阿达摇门的声音。他带着困倦的面容,头发蓬乱地打开门,她看他的眼光满是惊异,又问了一次密码,他又一次拒绝给她。目前他们只是对头,不过,离敌对关系不是很远了。

他消除了那个她有可能猜到的密码,换上一个新的。这个密码她无论如何不会猜到,这就是:delgesu。然后,他开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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