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2018-08-31 作者: (瑞士)帕斯卡·梅西耶
第30章

那个财政秘密隐藏了差不多一年之久。梵特一直减缓项目进程,阻挠进行实验,拖延采购计划,常常压下账单不付。如果资助者出面问询,他便信口雌黄,能蒙就蒙。他讲述这些事情时,脸上又有了我已经熟悉的表情:一个棋手,一个想造假钞的男孩。有目的地阻挡,有意地能蒙就蒙——那是一个悬崖边上的舞蹈。只是在夜里,悬崖才显现出来。尽管如此,他仍喜欢如此。这种乐趣现在甚至还能从他声音中听出。我察觉到这点时,想起他说籁雅时提到的心理层次和平台。

马亭,我很希望,你那个内在玩主能救你,能在你内心建起一个平台,让你在上面继续生活。

当他注意到,露丝·阿达在向他步步紧逼时,恐惧渐渐大于乐趣。一次,他进她房间时,意外发现,她正在尝试进入他研究项目账户的密码。当中学生时,学校举办过倒读比赛,他曾打破所有记录。早早晚晚她会试到delgesu。当然这是不够的。只是,她一旦开始,就会把字母不断地换下来,就像她曾经做过的。那是他们开始合作的第一年,当时需找回忘掉的密码,他们所知道的只是开头一两个字母。当时正值夏天,她穿着短裙坐在他办公桌边上,这个字母游戏渐渐成了比赛,结果她赢了。通过眼角他看到,她的舌头慢慢划过嘴唇。要么现在,或者永不。他努力地只看屏幕,直到这个时刻过去。第二天,她对他说:“你可是个差劲的失败者。”

他把密码改为ANOMERC,后来又改为CRANEMO,但它的发音太接近克雷莫纳,所以将它又改为OANMERC。

“我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个话题上,为什么没离开它,找个不沾边的!或者至少可以是BUIO[51],或者OIUB什么的,那样她就不可能找到了。”

昂内塔说:“我们对强迫症的了解是,潜在的内心愿望是其原因,不愿发生担心的事情。”

他认为这个观点聪明之至。不过他只留在赞赏上,留在了这个话题上,并附着其上。

三年前,资助方寄来一封信,要求出具详细账目,否则,他们认为自己没有理由继续转入承诺的款额。露丝·阿达把信递给他时,说:“我没注意是你的,打开看了。”他看了一眼寄信人地址。这是要摊牌。“把它放那边就行。”他满不在乎地说,然后离开。

在火车站,在那个他们曾听过罗耀拉·哥伦拉琴的地方,他站了一会儿。从那时起,岁月已流过了十五年。他乘火车去了高山地区,以为会下雪,可惜雪没下。回程上他问自己,自己做了什么。她在那个北非人那儿,在木柴垛后面,他上山去对此能有什么改变。他问那位医生,籁雅是否问过她,他看看他,没吭声。瞧他那双密不透风的黑眼睛,一副自鸣得意的医生嘴脸。他恨不得扇他一个大嘴巴。

他报了病假,一个星期没去研究所。即使所有人现在都读了那封信,他也无所谓。

这些天里,他收拾了一下公寓,每个物件都过了过手。他举起那张照片,那是变成籁雅音乐室以前的塞西尔的房间。往昔的时光忽然迎面扑来,给他意想不到的一击。他第一次这样问自己,对他的欺骗行径塞西尔会怎么想。马亭,你是浪漫的嘲弄者!我没想到这种人真的存在!他半个欧洲都跑遍了,不是为了去见心爱的女人,而是身边坐着生病的女儿。在汽车旅店,他们那个样子,好像她是他的小情人。在她身边醒来时,他觉得比先前还倦乏。她平静地呼吸着,眼皮却在不安地眨动。“我们在哪儿呢?”她问,“办事处为什么没给我安排好房间,我还得拉组曲哪。”

最后整理的才是籁雅的房间。他有意避开它。他将一切都拿在手里过一过,好像是最后一次。这里层层叠叠的,都是她的人生故事。有毛绒动物,有最早的画作,有最早的学期评语、成绩单,还有上了锁的日记。他找到了钥匙,又作出相反的决定,把日记放到抽屉最里面。那个北非人曾问过这类的事情。“绝对不能看的。”他说。

籁雅·列维。一看到这个字样,他就把那笔记本扔到了一边。她的肖像照,堆得像小山一样高。都是后来那段时间拍的。他坐在厨房桌边,面对一桌子照片。这是籁雅·梵特,那光亮的外表下,已经开始了七零八落,悄无声息,不可阻挡。他找出以前的照片来比较。一张是罗耀拉表演后不久在火车站照的。照片上的籁雅,那样子就好像她拉着他在默默地穿街走巷,那是受到了内心愿望的驱动,那个愿望使她后来喃喃问道:小提琴贵吗?籁雅那些大多数光彩夺目的小提琴手的照片,他都扔掉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把籁雅的门锁上了,钥匙放进了一个厨屉,放在很少使用的餐具后面。当他决定他将做什么的时候,他请来卡罗琳。听他讲述时,她喘着粗气,有时甚至闭上了眼睛。他说,他不在的时候,得有人来看看公寓。她点点头,抚摸着尼基,对它说:“你跟我走。”她眼里含着泪,又对他说,“一点不能让她知道。”他点点头。

他感到她还想对他说点什么,想说一些只在女朋友间说的话。他感到害怕。

“有过一个男孩,叫西蒙,比她高两个年级,尽管抽烟,还是他们年级最好的运动员,喜欢炫耀,是詹姆斯·迪恩[52]的袖珍版,不过不少女生喜欢他。”

梵特感到有些慌乱。他这个当爸的,是不是妨碍了什么。他紧张地听她说。

比他年轻三十余岁的卡罗琳,这时握住他的手。

“不是的,”她说,“不是的。当然同您没有关系。可以这样说,是因为她的不可接触性,是她的天赋和成功的光芒。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她的周围总环绕着一个清冷的光环。那里有些嫉妒,有些害怕,有些不理解,什么都有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它,比如走出那个光环,到西蒙跟前去。这个光层围着她,就像她的影子。西蒙呢,他从来不正视她,只会向她张望,常引来窃笑。不过即使对他,这个由众多女孩围着的男孩,她也在他的抵达距离之外,她就是太远了。‘你知道吗,’她说,‘有时我只希望,所有迷惑人的烟雾光亮能在一夜之间消失;这样所有的人就能正常地对待我。’”

梵特犹豫着,最后他问:“那列维呢?”

“大卫是别的事情,完全不同的事情。我不知道,那是神功大师的事情。”

西蒙和列维对她有何影响?

“对她来说,他们之间没有关系,我觉得,他们是两个世界。”

梵特还想知道什么,那是他一直问自己的。

“开始时,让她同玛丽联系起来的是音乐,后来同列维,也是音乐。她做的总是……与爱有关。籁雅对音乐的喜爱也是这样吗,我的意思是,为自己的爱?”

这个问题卡罗琳从未问过自己。“我不知道,”她说,“我一点都不知道。有时候……不,我真的不知道。”

她又望着前方,好像要对他讲一些有关籁雅的、他不可能知道的事。不过接下来她看着他,说了我以为是可以让梵特省了不少心的事:“我问问我爸爸,看他能不能做您的辩护律师。他在这些方面很不错,可以说很好。”

临别,他久久地拥抱她,就像她是籁雅。出门时,卡罗琳擦了擦眼里流下的泪。

第二天一早,他去了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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