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落尽。
岙底村外,五连峰上。
这个正式名号也未叫响的小山,随着那太阳的消失,天色微暝,这里却是忽而升起阵阵薄雾,悠然将这些山峰尽数笼罩。
这雾色虽淡,似烟似纱,若从岙底村中远远看去,似乎还能趁着那太阳一丝余晖,远远看见那山峰的轮廓起伏——只是,这却也只是仿佛。
薄雾中,本来应当万物归静的山林中,一道红彤彤若朝阳的光幕,若一枚酒杯般,倒扣在左起第三座山峰的山腰上,不过数丈方圆的赤红光幕,灿若火丸。
而在那赤色光幕外,却有九道灿若星辰、通体现蓝的剑光,这九道浅蓝剑光来回乱蹿,起伏有致,反复斩在那赤色光幕上,引起点点是红蓝夹杂的光屑,分散落下,份外缤纷——却是一时半会间无望建功之相。
而这般异相,虽然那光幕与剑光俱是只于方圆内腾挪,可这两方俱是光华凝实,那流散的光华一旦发散开来,无所收敛,却是直欲破空透顶而出,映得整个五连峰上都是红底蓝光之色。
然而那散乱的宝光一旦透出,却是俱被那看似如烟如纱的薄雾所挡,若于山旁雾外而观,便是近在其前,也是半点不显其异。
“赤月老祖,我敬你的前辈高人,这才好言与你相商!”
赤色光幕外,随着那九道星辰剑光一通乱斩,本来只是静守不动,任那九道星辰似的剑光乱砍的光幕。
半晌,却是忽而亮色一闪,一道赤光自那光幕中破空而出,破开九道星辰剑光,临空一刷。
赤光扫过,便见数十丈外,那本来虚无一物的半空,遥遥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急道:
“你那“混洞阴阳颠倒法”虽然高妙,可既然贫道推算得出你所在,其他人自然也可——如今云真七宝中五件火候已足,除却已被你送走两件,还有三样至宝在手,两样至宝在你怀中,你当真以为你能将这些尽数保住不成!”
随着那声音响起,虚空中一阵水波似的起伏,却是显出了一位老道士的身形——这老道须发苍色,身量中正,脸容尽显得慈眉善目,一身洁净道袍,别无缀物——正是将苏漠、莫涛二小捉起的老道辰明子。
此时老道虽然显出身形,可眉目中却显然尽是谨慎,手中湛蓝法旗一挥,打散了那道赤色光芒。
同时手上法旗连挥,法诀连变,便见周身五彩纷呈、符纹流转,诸般护身之法形形色色,足足显了六七层。
而之后赤色光幕发了那道赤光芒后,只守不攻,再无动静,这才放下心来,却还是只敢远远叫劝,显然对那光幕中的赤月老祖极其忌惮。
“嘿嘿,小道士倒是谦虚得紧!”
随着那辰明子现身,赤色光幕中存在嘿然一笑,扯着微微沙哑的嗓音叫道:
“老夫虽然被镇压于此三百余年,可这九口星辰法剑却还认得,除了你们九宫山,哪还有什么人会费力祭炼这般剑器!”
“老夫推衍之道虽然不甚精通,可想来你这九宫山执掌星辰法剑的道士,都花了这些时间才寻到这儿,其余人想要再来此插手,至少也得再等个三五日才能——这些时日,却是尽够老夫修炼——至于你,嘿,不是老夫小睢了你,你们九宫山虽然推衍之道玄虚不少,符阵之能也算精通,可若想凭着你这星辰法剑来破我禁法……”
辰明子闻言一愣,冷笑一声,道:
“赤月老祖,你既然知道我九宫山之能,又何必拿这话诳我,这“六六明焰真禁”分明是当年云真仙子所留!你当年贪图云真仙子之宝,自闯洞府,反被她当年所留后手制服,至今也未曾真个脱困,破不出这外围的大五行轮回禁法——贫道若真个不知,如何敢来到此讨口饭吃!”
赤色光幕中之人见所说被辰明子捅破,也不反驳,只是冷哼一声,道:
“小道士倒是有个心思!”
辰明子见状,连忙又自开口,却是见赤月老祖承认此事,见事有所为,反倒和声劝道:
“赤月老祖,我知道你费了三百年苦功,已然将云真洞府中禁法破解五六分,自其间行走无碍!可是那云真洞府外围那大五行轮回禁法,才是此间洞府中禁法之精!你虽趁着三百年前地龙冲天之势破禁而入,可如今再想出来,除非肯转化玄功,继承了云真仙子道统!否则,任你玄功再高,也非得等到月余以后,云真七宝中最后一样出世时,才能借着那件法宝之力破空出来!”
“况且,你此番强自摧生两件法宝,大费周章将其送出洞府,又用混洞阴阳颠倒禁法迷住天机,虽然引开那些觊觎云真七宝之人,可到时七宝不全,你若想破禁而出,却要另费苦功才可!再说,云真七宝出世,乃是何等仙道大事,赤月老祖你虽然法力通天,可若于那时带走云真至宝,凭心而论,又能有几成把握!”
赤月老祖听了辰明子这番劝言,忽而从红色光幕中桀桀怪笑一声,出言道:
“小道士!既然知道老祖之事,你又来此作甚——你虽手持九宫山的星辰法剑,可论起法力道行,却连不过是金丹之顶,未窥大道,如此喋喋不休,于我又有何益!难不成就想凭这空口白牙,便能讨到什么吃食不成!”
辰明子见赤月老祖肯搭话,不由大喜,将手一指,九口星辰剑光俱化光而归,不再与那赤色光幕较真,只是盘绕自家周身,笑道:
“天下之势,无不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贫道此来,自然有备!我九宫山素来不以剑术闻名,老祖也当知晓,如今贫道虽执法剑,却未曾布阵发剑,只是凭了这星辰法剑本身,若是老祖因此便小瞧了贫道……嘿嘿,老祖纵然不信贫道修为,总也该相信我九宫山星辰法剑的名头才是!若非是有法子助老祖破除那大五行轮回禁法,又何必与你多费口舌!”
光幕中赤月老祖闻言思量半晌,忽而冷笑一声,道:
“老祖倒是不知,这三百年来,你们九宫山究竟又多了什么道统,不过一个执掌星辰法剑的小道士,也敢夸此海口!”
辰明子洒然一笑,道:
“若只凭贫道一人,便纵早先有诸多准备,也不敢作此豪言,只是如今那云真洞府被老祖定住,不能因天时地气隐匿,此中玄妙便先去了三层,再加上有前辈于内同加施力,更将这禁法施展手段限定了五六层,如此情景下,贫道虽然不才,却也有法于外加上一臂之力,助老祖脱困而出。”
赤月老祖静默半晌。
这云真仙府是三百年前飞升的云真仙子所留,那云真仙子一身法力惊世骇俗,心机深沉更是无人可及,赤月老祖也算是与她同时代的风骚人物,只是因为想趁着她飞升,来捡些便宜,便被一困三百年,由此便可知其算计深远、法力精深到何种地步。
不过,云真仙子终究是飞升了,赤月老祖却还在此界混着。
这云真仙府中虽然妙用无穷,可赤月老祖吃了三百年的亏后,也渐摸出些门道,费了三百年苦功,反倒将那云真仙子留下的七样至宝炼化了五样、摧熟了一样。
只是这云真仙顺与地脉游动,再过些时日便是再度破土出世之机,赤月老祖心知这云真七宝关系到一件大事,若是等到仙府自然出世,仙魔诸道高手堵在门口,赤月老祖虽然法力高深,可多半也是一出去就要被人扒光了才能脱身,这才用了心计,先乱了天机,又在前天送出两件至宝,想着趁乱提前出世,躲开一劫。
可这辰明子却来得诡异,竟是看出他的破绽,算清纷乱天机,堵上了门口。
若是直面对放,赤月老祖对这辰明子有足够资格嗤之以鼻,但是以眼下这种情形,但凡赤月老祖还有一丝想破出云真洞府的念头,就要反被这辰明子吃得死死的。
赤月老祖冷哼一声,在那六六真焰明禁中闷声问道:
“既如此,那你这小道士又想要什么?”
辰明子听了这话,展颜笑道:
“云真七宝中,除了被老祖送走的戊土真形印、七宝辟邪伞,当还有三件气候完足的法宝吧,贫道不敢多想,只求欲求那一块“幽冥玄火鉴”罢了!”
“幽冥玄火鉴?”
赤月老祖于禁制中略显迟疑,喃喃传过一声后,便就此消声不语,似乎还在思量用那块幽冥玄火鉴来换这道士出手究竟值不值得。
辰明子见状,面色不改,心底却着实松了口气,暗道:
“若非当年被那几个……翻脸时,九天星辰阵图被他们抢走,累得我如今虽有星辰法剑,却无法将其祭炼发挥,只能退而求其次,花上大力气,用浑天元灵阵才能用来炼这赤月老鬼,又何必与他费这口舌!”
“不过,还好这老鬼虽然魔焰涛天,可毕竟还未曾破禁而出,虽然还有诸般手段,可身体元神都不得自由,虽然自保无忧,可却无法真有何威胁,此时被我胁迫,竟也不生气,可见着实可称外强中干了!”
辰明子口中言语灿若莲花,可心中算计却一刻也未停,更兼有许多后手,只是一时间时候未到,不好发动。
犹其是那一部浑天元气阵,因为早先算计准了云真仙府出世之机,便不紧不慢的祭炼,想瞅准时机炼成,借其新锐之气立功。
谁曾想,赤月老祖奸滑似鬼,竟使出这般法门,辰明子匆匆赶来后,浑天元气幡火候不足,生魂未炼,只得退而求次,布下了浑天元气阵——即便如此,也是托了刚巧遇见的两个少年的福,才能立时布成三十六道阵基,不然,再费力找些合适的童子,怕是还要多费时日。
浑天元气阵运用规矩太多,需与天时地利相合,是以此时虽不知赤月老祖如何想法,辰时子却也乐得“静等”他答复,一幅大有诚意的样子,想等到天时俱足,再与这赤月老祖摊牌。
赤月老祖这边,也着实争气。
直看着那月色浓重,时辰流转,也不见动静,虽不知其究竟于云真洞府中做些什么,可那洞中禁制并无半点波动却是真真切切——这一对峙,便是小半个时辰。
金乌落尽,玉兔当空。
五连峰的重重白雾虽阻得住内里宝光外泄,却挡不住辰明子这主事人的眼光——辰明子安然立于虚空,面上一片坦然,双眼似睁似瞑,似乎一切尽在把握。
山风徐过,辰明子周围空气倏然一滞,周身护持法咒不知如何竟停顿了片刻,让那山风懒懒得掀起他道袍一角。
“老祖,考量如此之久,却不知可愿拿舍了那幽冥玄火鉴?”辰明子徐徐吐出一口气,算定时辰后,脸上不由露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情,漫声问道:
“老祖如今定住云真洞府,即便再将摧动禁法,使其与地脉同化而隐,也当是三日后的事!而那些觊觎云真七宝之辈,是否会被老祖手段迷惑,只在三七之数——如何去做——此中利害,却当深思才是!”
山腰上,那赤红圆润的光幕依旧死死反罩其上,不动不响。
过了半晌,才又听其中传来赤月老祖嘿嘿笑声。
然后,便是赤月老祖喃喃声:
“嗯,戌时……也好,如今时辰虽还差一点,可用来摊牌,却也算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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