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人的眼里,叶多和惭儿是天生的一对。
英雄配美人。
这一对英雄美人现在要杀人了。
他们要杀的人是一个女子,这女子也十分美丽,她的嘴巴一直不停地在动,在嚼着什么。
这个女子叫口香糖。
他们要杀口香糖,是因为口香糖说他们是一对狗男女。
叶多的剑从未杀过人,他也对杀人没有兴趣。
在天地下,除了轻轻一刀,他是不想再杀其他任何人了。
可是,当他看到惭儿愤怒的眼睛的时候,他知道他今天是非要杀人不可了。
叶多可以什么都不感兴趣,但对女人,却无法不感兴趣。
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惭儿是他在此之前所见的最漂亮的女人。
为漂亮女人做点事情,叶多总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叶多还是迟迟没有下手。
惭儿愤怒的表情更加愤怒,她盯着叶多足足有十多分钟,然后轻轻道:
“你不杀,我杀。”
“不,还是我来。”
叶多虽然不知道惭儿会用什么法子杀口香糖,但是女人总是比较狠毒,她也许会使口香糖死得很痛苦。
看到漂亮的女人痛苦地死去,他又有些不忍心。
叶多从惭儿的眼神中,隐隐约约看出她要杀死口香糖多多少少有些嫉妒的成分。
她嫉妒她的美丽,确实,如果叶多先遇到的是口香糖,说不定他会为口香糖而杀了惭儿的。
现在他要为惭儿杀口香糖。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朦胧的月色把周围的田野和树林连成一片。
小溪是清醒的,它在默默流淌的同时发出细碎的悦耳的声音。
月色、树林、小河,这是一幅绝妙的自然风景,置身其中,感觉一定不错。
不过,倘若把这里变作杀人的地方,岂非大煞风景。
口香糖也是因为今夜有好夜色,才在树林中彻夜漫步的。
她碰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心中懊恼:她在树林里沿着小溪往外走,就快要到田野的时候,她看到了人类繁衍后代所必需的最和谐的一幕……
如果在平时,她会认为是很龌龊很肮脏的事情,可是在大自然的天然风景和天籁乐音里,她觉得这是人间最美最和谐的……她骂他们是狗男女是因为另一个人先这么说的。
就在她要悄悄离去的时候,有一个人好像从地底冒了出来,并且怒骂道:
“好啊,狗男女竟然躲在这里干好事。”
口香糖一惊,脱口说了声:“原来是一对狗男女。”
口香糖并不以为自己惹了麻烦,在她看来,惹麻烦的应该是那个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人。
可是偏偏,那对狗男女却先要杀她。
她开始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要杀她?
一会她就明白了:他们一定以为她容易对付,所以打算在举手之间将她解决,然后再对付另一个。
没想到叶多迟迟没有动手。
口香糖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别有一种美丽。
叶多虽然说:“让我来。”
但那把平平常常的剑,仍挂在腰间,没一点取下来的意思。
口香糖道:“你现在不动手,等一下就更不想动手了。”
叶多还在默默地看着她,他的眼中没杀气,可谁都知道他是江湖上最贵的杀手——杀人王。
口香糖又道:“如果你再不动手,等我说出一句话,你就无法杀我了。”
叶多的手握住剑柄,他要抢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杀了她。
“我知道轻轻一刀在找的死亡令在哪里。”口香糖还是说出了她要说的话。
叶多如果真的要杀她,不要说讲一句话,就是一个字,他也可以让她无法出口。
叶多不想杀她。
叶多不忍杀她。
当他知道她清楚死亡令在哪里,叶多就更不会杀她了。
因为,叶多想成为轻轻一刀的朋友,如果他把死亡令交给轻轻一刀,他或许有机会成为他的朋友,只有成了轻轻一刀的朋友,他才有机会杀他。
两相权衡,孰重孰轻,叶多自然明白。
听了这句话,叶多果真笑了。
口香糖道:“你不杀我,不怕她生气?”
叶多道:“她已经生气了,而且,她一旦生气,就无药可救。”
口香糖道:“你知道她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到哪里去?”
叶多道:“我不知道她会去哪里,但她生气的时候,通常会去害人。”
口香糖道:“刚才冒出来的那个人,是害人精独孤败?”
叶多道:“你知道的好像还不少。”
口香糖道:“我看他们是一齐走的。”
叶多道:“天快亮了,我们也应该走了。”
口香糖道:“去哪里?”
叶多道:“你比我更清楚。”
口香糖笑道:“去找死亡令,对不对?”
叶多不语,转身掠出。
这时,口香糖已经在叶多的前面了。口香糖的速度,令他惊讶。
到柳村的时候,天已大亮。
有些起早的村民,背着锄头往田间走,担心被人看见,叶多和口香糖放慢了脚步,不再使用轻功。
柳村虽然偏僻,但因为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一夜间,柳村变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地方。
许多江湖高手,都纷纷云集柳村。他们到柳村来,都是想得到背刀客的死亡令。
“得死亡令者,十日之内必死。”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这绝不是空话,接到死亡令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既然要死,为什么还要人人争夺呢?
天下没有真正的傻瓜,他们千方百计想得到死亡令,因为得到死亡令的人可以在临死之前向背刀客提一个要求,背刀客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刀客,只见刀,不见人。
没有人见过背刀客是什么样子,他们最多只见过背刀客留下的刀痕。
所以,死去的人并不会白死,他可以将一生中难以完成的心愿,让背刀客替他去完成。
所以,人人想得到死亡令。
死亡令每次重现江湖的时间只有十天,十天之内,必有一人要死。
不管死亡令最终落在谁的手里,谁都得死。而背刀客也必须要为死去的人做一件事,无论这件事有多难,背刀客都要去完成。
今天是死亡令重现江湖的第五天,相信柳村已经埋伏下了许多高手:或许弄堂里低头缓行的并不起眼的陌生人,就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或许,那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是武林中隐没多年的怪侠……
欧阳骏马是柳村人,他此刻一定会在柳村吗?
他不会到别的地方去躲起来吗?
不,不会。
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欧阳骏马的母亲没死,因为欧阳骏马是最有名的孝子!
欧阳骏马的母亲不跟儿子住在一起。
欧阳骏马为母亲另外造了一栋房子,而且请了两个佣人,常年服侍母亲,欧阳骏马以自己的独特方式表达自己的孝顺。
他情愿自己住破屋,吃稀饭,也要使母亲过得舒舒服服。
她的这分孝心常常招致母亲的不满,但当欧阳骏马一天一次去看望母亲时,母亲总是满含深情,想留他多呆一会。
虽然欧阳骏马每次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十分钟。
但是,无论怎样,他每天都要去看一次。
几十年了,天天如此,从未改变过。
没有人会怀疑这种现实会改变,除非欧阳骏马死了,除非欧阳骏马的母亲死了。
“如果死亡令还在欧阳骏马的身上,那么,要找欧阳骏马,只要在他母亲那里等就行了。”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是谁都没有这样做。
口香糖和叶多也没有。
欧阳骏马的母亲在柳村的北边,口香糖和叶多却往东边走。
村东,住着司徒根源。
“你以为欧阳骏马现在还没起床?”叶多道。
“不是没有起床,而是他永远也无法起床了。”
口香糖一边说,嘴巴还在不停地动。
“哦,”叶多惊道:“他病了?瘫痪了?”
口香糖咀嚼着说道:“他的腿被人砍断了。”
叶多道:“是司徒根源砍了他的腿?”
“不,是清道夫。”口香糖道。
“就是那个老管家?”叶多道。
口香糖不信地回头打量叶多,道:“你早已知道了?”
叶多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没有什么不知道的。”
口香糖又道:“你还知道些什么?”
叶多道:“我还知道清道夫不仅没有砍断欧阳骏马的腿,而且你收了他们许多钱,准备把我骗进他们设下的圈套。”
口香糖惊讶道:“你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还要跟我来?”
叶多道:“你不否认?”
口香糖道:“一切都如你所说,我干嘛要否认。”
叶多笑溃“既然你花了那么多心血设下圈套,咱们还是走吧。”
“你……”口香糖好像在看一头不可思议的怪物。
太阳一点点升高。
他们走在石路上。
石路的一边是山,一边是水,石路的尽头是司徒根源的家。
气派的宅院,一看就知道这些房屋曾经显赫过。
穿过两排绿树,就到门口了。
口香糖刚想去敲门,门开了,一个老汉正打了个哈欠。
看见口香糖,老汉一惊,将哈欠的余音闷在口中,吞进肚子里去了。
叶多知道,这个老者一定是司徒家的老管家清道夫。
进到宅院,果如叶多所言,欧阳骏马并没有断了双腿躺在床上,他这时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口香糖和叶多,欧阳骏马马上返身回到房间,不一会,他跟另一个人又出来了。
这个人是这宅院的主人司徒根源。
司徒根源惊诧地打量着叶多,道:“你就是杀人王?”
叶多道:“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听话?”
司徒根源笑道:“我最担心的是不听话的人。”
叶多一指口香糖,说道:“我是跟她来拿东西的。”
“什么东西?”司徒根源依旧笑。
“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叶多道。
司徒根源的手中,握着一面铜牌。他一扬手,笑道:
“这不是背刀客的生死令,这是假的。”
叶多道:“没有真的,假的也不要紧。”
司徒根源未听叶多说完,脸上立时不笑了,他将手中的铜牌塞进怀里,双手一摊,无奈道:“可惜我只是帮朋友代管一下,不能给你。”
这时,只听欧阳骏马道:“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
小客厅里,清道夫已经摆好了丰盛的早餐:
有馒头、豆浆、咸菜和水花生。
四只空碟子,四副碗筷。
入座的时候,清道夫悄悄退走了。
欧阳骏马、司徒根源、叶多、口香糖四个人围桌而坐。
叶多道:“这是我一生中最丰盛的早餐。”
司徒根源道:“我天天如此。”
口香糖却不停地嚼着嘴巴。
叶多看了看口香糖笑道:“你们不是安排了圈套设计我吗?
“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可以。”欧阳骏马道:“不过你要先吃一个馒头,再喝一碗豆浆之后,我们才说。”
叶多道:“你们是不是在馒头或豆浆里放了毒药,叫我吃了以后,有心无力?”
欧阳骏马笑道:“看来要设计你,真的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顿了顿,又道:“不过,即使馒头和豆浆里有毒,你也应该吃了,因为经过长长的一夜,你的肚子一定很空了。”
叶多叹口气,道:“你不说还罢,一说,我真的很饿了。”说完,拿起馒头塞进嘴里就吃。
吃了馒头又喝豆浆。不一会,一个馒头和一碗豆浆就下了肚了。
抬头,见他们三人连筷子也没有动,诧道:“怎么,你们不饿?”
欧阳骏马冷冷道:“我说过馒头和豆浆里面有毒,怎么能吃?”
叶多大惊失色,道:“难道……难道……”说到半句,就觉得天旋地转,仰靠在椅子上。
这时,门开处,清道夫进来,他露出阴沉的笑,对叶多道:“都说杀人王聪明绝顶,无人能骗得了他,这次却要委屈你一下了。”说着,一只麻袋从头上罩下。
叶多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黑白争先在樟树下整整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他有些哀伤。
他一直以为,他的武功在江湖上可以棋高一招。
可是,轻轻一刀令他震惊,也令他哀伤。
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这四个人,他自信可以对付其中的任何一个,但要同时对付四个人,而且,一招取四人性命,他万万做不到。
他做不到的事情,轻轻一刀却做到了。
“天下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做的事情,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江湖传言而已,因为只要是人,总有局限,总有办不到的事情。
可现在看来,他错了,江湖上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能够一刀割断如此厉害的四大高手的咽喉,恐怕只有轻轻一刀了。
轻轻一刀,轻轻一刀。
可惜在黑夜,他看不见轻轻一刀的样子,也没有看到他的刀是如何割断对手的咽喉的。
即使在白天,如此快的刀,他又能看得见吗?
黑白争先不敢肯定。
他在悲哀之余,忽地涌出一分雄心:
要是与轻轻一刀相遇,一定要跟他见个高下!
每一位高手都寂寞。
寂寞高手,都希望能找到一个打败自己的对手。
黑白争先已经有几十年未涉足江湖,他以为他的一生都将在杭州“书香门第”的门下默默地度过,不会再起争雄之心……因为,他一生中只有朋友,没有对手……想不到他的争雄之心,却被轻轻一刀唤起……
这时,太阳已经渐渐升高。他忽然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不禁哑然。
他暗暗对自己道:“我差点忘了主人的吩咐,寻书大事,岂可因了争强好胜而贻误……”
在阳光下,樟树开始显现它的巨大。它在地上投下了巨大无朋的影子。
几只鸟,也开始在树里鸣叫。老樟树枝叶繁茂,一层叠一层,根本看不到鸟巢筑在哪里。
不要说几只鸟,就是里面藏几百只鸟,也不可能被发现。
黑白争先低头,他望着老樟树、铁三、朱孩儿、鲍无珠他们坐过的地方,他想找到些什么,可是,地上连一个凌乱的脚印也没有,更不要说从他们的咽喉流出来的血迹。
他们被轻轻一刀割断了咽喉,流干了血,然后死了,然后他们的尸体不见了。
而树下,竟然连一点挣扎过的痕迹也没有!
他们死得这么安静?连脚也不蹬一下?
黑白争先狐疑地找着,哪怕能够找到任何曾经发生过争斗的迹象。
忽然,黑白争先呆住了——
因为这时,他听到樟树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叹息声过,从树上飘下一个人:
一个小老头。
双肩窄小,背微驼,脸上皱纹如网。
他的眼睛,像两口阴森森的井:
幽暗,深不可测。
他是个瞎子。
黑白争先惊讶地盯着这个瞎子。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瞎子的手里还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的蜡烛也点燃着,发出微弱的暗红色光晕。
瞎子道:“你一定很想问,大白天我为什么还点着灯笼?”
黑白争先一怔,说道:“我为什么要问?”
瞎子道:“因为有很多人这样问过我。”
黑白争先道:“瞎子点灯,本来就不分白天黑夜。”
瞎子道:“说得好。”接着又道:“可是你为何吃惊?”
黑白争先道:“你昨夜都在樟树上?”
“是的。”
“那么,树下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知道。”瞎子轻叹一声,又道:“不过不是昨夜才知道的。”
黑白争先惊道:“事情还未发生,你就知道了?”
“是的。”
“你是谁?”
“你看我像谁?”
“幽灵。”
“以前是,现在不是。”瞎子道:“现在我只是瞎子。”
黑白争先道:“都说幽冥帮是江湖上知道秘密最多的组织,想不到真的都是瞎子。”
黑白争先道:“有些东西,只有瞎子才看得清楚,因为,眼睛最会骗人,而瞎子,瞎子没有眼睛。”
黑白争先道:“你这么说,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变成瞎子?”
瞎子道:“全世界只有两个瞎子,另一个瞎子最好是你。”
黑白争先惊道:“难道我的眼睛已经骗了我?”
瞎子不再接下去,而是话题一转,叹道:“不过瞎子有好处,也有坏处,比如今天,阳光这么好,我就看不到它的七彩了,比如这棵樟树枝叶茂盛,我也看不到它的绿。”
黑白争先还是问道:“我的眼睛哪里骗了我?
瞎子不理,说道:“世上最不幸的人应该是瞎子了,因为瞎子的一生,都生活在黑暗当中,即使提着灯笼,他的眼睛依然一片漆黑。
“在瞎子眼里,没有光,没有鸟,没有江河,没有海洋。可是我愿意下辈子还做瞎子,因为瞎子做任何事情,都不需要察言观色,因为做人,最快乐的人便是想怎么做便怎么做的人。”
顿了一下,瞎子又缓缓道:“没有光明的人,并不是只有黑暗,反过来,天地间有日夜交替,而瞎子却没有黑夜。
“这个道理,又有多少人能悟得出?”
黑白争先心中一动,寻思道:“这个瞎子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呢?”
只听瞎子又道:“明眼之人,往往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忽视了用脑子去思考,即使冷静聪慧之人,在用脑子想问题的时候,往往也会被看到的假象所迷惑。这一点,又哪能及得上瞎子呢?”
黑白争先想再说什么,瞎子竟提着灯笼走远了。
他呆立了一会,再看时,瞎子已不知去向。
黑白争先抬头望了望这棵庄重威严的樟树,暗叹了一声,往前面的茶酒馆走去。他静坐了一夜,苦想了一夜,肚子早已饿了。
店里已有好些人。喝茶的喝茶,饮酒的饮酒。
黑白争先有些惊诧,从这些客人的行装看,他们都不是本村人。
柳村没有客栈,他们都是从别处赶来的,而离柳村最近的村庄到柳村也得赶好几个时辰的路,因此,他们能够这么早就到柳村,一定是半夜就开始上路了。
什么事可以让他们不辞辛苦到这里来呢?
黑白争先一看就知道这些人都身负武功,而且,有些还可以杀人于瞬间!
他拣了张靠窗的桌子,在他坐下的时候,他发现屋里的人都偷偷瞪了他一眼。
茶酒馆的老板和伙计是同一个人,他自己送茶送酒,又自己收钱洗碗。
这一定是个不怕辛苦而又十分精明的人,他赚别人的钱,却不让别人赚他钱。
开水是他自己烧的,酒是他自己酿的。
很多人都不明白,他这么大的年纪,为何还要死死赚钱而不花钱。
如果换成别人,早已雇几个伙计,自己坐在藤椅上享清福了。
如今,他虽然也有一张很不错的藤椅,但那基本上是摆摆样子,一天到晚,他很少有机会坐在藤椅上。
不是说生意忙没功夫坐,而是他在没生意的时候,也喜欢坐在硬板凳上。
所以,那张藤椅看上去还是崭新的。
店老板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五官端正,相信他年轻的时候一定很俊,一定有许多女孩子追他。
令人不解的是,他今年六十四岁,还没有娶到老婆。
他没老婆的原因众说纷纭,不过,从他的名字就可以猜得出,他一定是太小气,太会计算的原故,以致那些想嫁给他日后享清福的女孩子都纷纷嫁给了比他更穷的人。
他叫铁算盘。
他的父母刚生下他,见他脑后又平又扁,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日后定是精明之人,于是给他取了这么名字——铁算盘。
铁算盘虽然精明,但他更聪明,他知道怎样做生意,怎样使你口袋里的钱一分一分心甘情愿地掏出来。
铁算盘刚刚给另两位客人泡了茶,又看见有人进来,忙笑脸迎过去,说道:
“客官请坐。”
黑白争先坐下后,不说话了。
他在等铁算盘的另一句话,因为,铁算盘还没问他要吃什么。
可是,铁算盘始终不问:“客官吃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僵在那里。
几十分钟过去了,一个没问,一个没说。
这么奇怪的事情,也许全世界都不会多见。
可是,店里的客人,好像对这种事情早已见多了,依旧饮酒的饮酒,喝茶的喝茶,没有一人抬头来看。
黑白争先终于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吃什么?”
铁算盘道:“我想,等你实在太饿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黑白争先道:“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老板。”
铁算盘道:“我也是第一次碰到像你这样的客人。”
黑白争先道:“可是我昨天就在你这里喝了两碗茶,又喝了两碗酒。”
铁算盘道:“我忘了。”
黑白争先道:“昨天的事都忘记,你的脑袋干什么用?”
铁算盘道:“我的脑子只想着今天和明天。”
铁算盘接着道:“因为昨天,不管我赚了多少钱,那都是已经成定局的事,而今天、明天就不同了,我也许可以多赚一分钱呢!”
黑白争先道:“可今天、明天都会变成昨天的。”
铁算盘笑道:“我同样会忘了变成昨天的今天和明天,我这么辛辛苦苦干活,为的是想多赚一分钱而已。”
黑白争先道:“除了赚钱,你还会想什么?”
铁算盘道:“其实做人也一样,过去做什么,怎么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实现自己最终的目的。”
黑白争先道:“你实现了没有?”
“没有。”铁算盘道:“如果实现了,我就不会在这里开店了,你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黑白争先不解道。
“当然有。”铁算盘笑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黑白争先注视着铁算盘,忽然道:“不要很快,我现在就已明白了。”
铁算盘不笑了,他的脸有些阴寒。
黑白争先道:“你想不想知道?”
铁算盘道:“你自己知道就行了。”铁算盘说着忽地又笑了,因为他看见又有客人来了。
他迎上去,笑道:“客官吃什么?”
没想到这位客人大声道:“哪有你这种做伙计的,我还没坐下就问我吃什么,难道叫我站着吃不成!”
黑白争先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年轻人,眉清目秀,十足的公子像。
黑白争先想道:“年轻人,怎么学得如此难以说话,是不是存心来捣乱的?”
黑白争先在回头之际,发现年轻人不经意地望了他一眼。
黑白争先又寻思道:“看他双目隐含英气,也许并非寻常之人。”
只听铁算盘说道:“是,是,客官请坐。”
年轻人径直走到黑白争先的桌子边,说道:“我可不可以坐在这里?”
铁算盘道:“可以。”
等他坐定,又道:“客官吃什么?”
年轻人不说话,白了铁算盘一眼。
铁算盘刚想转身,年轻人道:“叫你老板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铁算盘口中应道:“是。”站着不动。
年轻人又道:“你没有听到我的话?”
“听到了。”
“听到了还不去叫?”
“他已经在你面前了。”铁算盘道:“有什么话,你说吧。”
年轻人笑道:“原来你就是老板,我没什么话说了。”
铁算盘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顿了顿,接道:“你本来想告诉老板,我这个伙计不会招待客人,不懂礼貌,把先来的客人晾在一边,却对后到的客人如此热情,对不对?”
年轻人道:“难道不是吗?”
铁算盘道:“从表面上看是这样的,可是,你想我会这样吗?”
年轻人还未插话,铁算盘又道:“我知道先来后到这个道理,可是对于身无分文的人,就没有理可讲了。”
年轻人诧道:“你说他没钱?”
铁算盘道:“一文钱也没有。”
年轻人一指黑白争先背上的棋盘,道:“你知道这张棋盘值多少钱?”
铁算盘道:“价值连城。”
年轻人道:“你也懂得它价值连城?”
铁算盘道:“因为这是棋高一着的棋盘。”
铁算盘接着道:“可惜在我眼里,它分文不值。”
黑白争先默默地坐着,他在听他们讲话,好像他们说的,跟他毫无关系。
只听年轻人道:“全世界有多少人想巴结他都没有机会,老天给你一个好机会,你怎么不珍惜?”
铁算盘道:“如果巴结一个人需要花钱,我情愿不巴结。”
年轻人笑道:“钱是好东西,可是,如果你把它看得太重,到时候会把自己的人也卖掉的。”
铁算盘一怔,他在想年轻人这话的意思。
“他早已把自己卖掉了!”
黑白争先这时抬头,望着铁算盘,说道。
年轻人并不惊讶,问道:“卖了多少钱?”
黑白争先道:“像他这种人,你说能卖多少钱?”
年轻人笑着,然后一本正经道:“我看,一百两银子差不多了。”
黑白争先道:“能卖到这个数,已经算不错了。”
铁算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年轻人又道:“他连自己都卖掉,那这几十年开店所赚的钱,又干什么用呢?”
黑白争先笑道:“人一旦有钱,就格外怕死,而一旦知道自己会死,就不惜金钱请人来保护自己。”
铁算盘开始冒汗。
黑白争先继续道:“这里坐着的十几个人,虽然他们的武功并不怎样,可他却在每个人的头上花了近千两银子。”
年轻人道:“这样来说,那他不是大亏特亏了?”
黑白争先道:“跟性命相比,银子就不重要了。”
铁算盘不仅冒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一个人给他搬来一张椅子。
这是他的那张很少有机会坐的崭新藤椅。
铁算盘坐在藤椅上,神情就坦然得多了。
给他搬椅子的,是一个瘸子。
瘸子等铁算盘坐定,才对黑白争先和年轻人说道:
“如果你们是来喝茶喝酒的,我拿给你们。”
年轻人笑道:“如果不是呢?”
瘸子道:“请你们走,离开这里。”
“如果不呢?”年轻人还在笑。
“那我就赶你们走。”瘸子说着,脸顿时沉了下来。
“他手中的拐杖,在地上重重点了一下。
年轻人收住笑,望着黑白争先,说道:“前辈,他说要赶我们走,怎么办?”
黑白争先冷冷道:“把他们都杀了,看他们还怎么赶。”
年轻人又笑道:“这恐怕是最好的办法了。”
一顿,又苦着脸道:“不过,棋高一着老前辈,万一杀不死他们,怎么办?”
黑白争先冷笑道:“只要是人,没有杀不死的。”
“人当然好杀,鬼就不一样了。”
年轻人转身望了望身后,道:“这里就有两个鬼,你看有没有办法?”
“你也知道这里有两个鬼?”
“我闻到一股阴森森的鬼气,所以才断定有鬼。”
两个人正说着,猛听得黑白争先大叫道:“小心!”
年轻人一瞥之下,立时惊呆了,只见空中有数十种暗器如鬼魅无声洒下!
瘸子的拐杖,挟着凌厉之势,横空疾扫,黑白争先喝声未已,背上的棋盘,已握在手中!
只听他又喝一声,不知用了什么手法,棋盘中闪射出无数光点,分击暗器。
与此同时他一手握住年轻人的手,一运劲,身子腾空而起!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在一瞬间完成。
年轻人虽然吓得不知所措,但他仍然看清了,那无数的光点是从棋盘的每一“点”上射出的。
围棋三百六十一个子,棋盘上有三百六十一个点,点点光点,将暗器击落。
瘸子的拐杖也同时落空。
年轻人喜色未露,陡见跌坐藤椅之中的铁算盘嘴角一动,双手在藤椅的两边一按,两道青光,破空而来。
这时黑白争先与年轻人腾跃之势已竭,身子正往下坠。
身在空中,无力可借,眼看他们就要撞上铁算盘射出的青光。
这两道青光,一定是致命的杀人武器!
黑白争先似乎早有防备,棋盘在空中一旋,小小的棋盘竟然大了几倍!
如转盘,飞旋。
下坠之势因此一缓,堪堪避过铁算盘致命的一击!
黑白争先未落地,棋盘已恢复原来的大小,而且数道光点,又疾射铁算盘!
铁算盘好像也有准备,他眼见一击不中,身子连着藤椅,以致不可能的方法,凌空退回到后面的柜台里去了,冷笑不语。
寂静,瞬间的变化使每个人惊讶、愕然。
每个人都在这一刹那经历了生死劫难。
可一切,转眼又恢复了原样,什么也没变。
黑白争先缓缓道:“铁算盘,你的最终目的是想杀我,我却没有让你如愿。”
“铁算盘未完成的心愿,让我们天山二鬼来完成。”
随着话音,从里面的桌子边走过来两个人。
这两个人,头发又长又黄,衣服也是破烂不堪,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看上去,活像要不到饭吃的乞丐。
黑白争先对年轻人笑道:“你说的两个鬼来了。”
年轻人望了两个人一眼,冷冷道:“原来是两个无家可归,无饭可吃而又受人虐待的痨病鬼。”
天山二鬼互望了一眼,并不动怒,阴**:“都说黑白争先棋高一着,我们早就想领教了。”
说着,一人伸出一掌,抵在一起,另一掌护住胸口。
一股幽阴窒息之气,顿时袭来。
黑白争先心中一凛,想道:“看来这天山二鬼果然有些门道。”
想毕,正欲起身迎敌,年轻人一挡,说道:“棋高一着老前辈,刚才你救了我一命,这两个鬼我来对付。”
说着一顿,接着笑道:“我的拿手好戏就是捉鬼,你看着吧。”
年轻人刚说完,天山二鬼身形已换,四掌相触,一声呵斥,阴幽之气变作飘忽不定的无形刀,击向年轻人的上中下三路。
这无形刀看似无声无息,其实凶险霸道之极!
年轻人微微一笑,只见他衣袖轻挥,陡然卷起一股罡风,如铜墙般,护住周身。
天山二鬼见无形刀只能在对方的罡风之外游弋,不能破对方的铜墙铁壁,迅速对望一眼,嘴微微合上,双目紧闭,状若沉睡。
年轻人见他们这副样子,浑然不解,不知他们又要施展什么武功。
猛听一声怪叫,如凄厉之鬼,恐怖的利爪直捣心胸。
年轻人一惊,只觉得眼前一晕,看到的一切顿然一抖……一抖之际,只见数道暗光飞射而出。
他知道这是天山二鬼所施的暗器,可是,这十几道暗光,其实只有两枚是真正的暗器。
其他只是幻影。
年轻人在双眼昏花的瞬间,能分辨出哪两道是真的暗器吗?
所有的人都断定他这次是死定了。
天山二鬼的暗器,剧毒无比,见血封喉。
年轻人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无法分出这数十道一模一样的暗光,哪是暗器,哪是幻影……
正在他摇头之际,两道白影闪射。
白影一闪而过。
速度比暗光更快。
一同消逝的,还有天山二鬼射出的无数道暗光。
暗光回击,正好击在毫无提防的天山二鬼身上。
年轻人惊魂甫定,人已清醒。他转身道:“棋高一着老前辈,你又救了我一命。”
黑白争先淡淡道:“也许你能自救,可别怪我先出手了。”
这时,天山二鬼又发出一声厉叫,倒纵而逃。
阳光,从门口斜射进来。
樟树下,又围坐了许多人。
他们一定又在谈论江湖上的奇闻怪事,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身后,正发生着不可思议的事情。
天山二鬼狂奔而逃,如风般自后窗消失,又见一人缓步而出,此人年纪不小,却衣冠楚楚,他的双目痴呆,仿佛一具华丽的行尸走肉。
“美人尸。”
江湖上知道这个人的不多,但是,只要听说过这个名字的人,都知道美人尸是江湖上最难对付的人之一。
美人尸身子笔挺地走到黑白争先和年轻人面前,说道:“你们赶走了铁算盘花了两千两银子请来的天山二鬼,现在我要把你们杀死。”
不待黑白争先或年轻人说话,美人尸又接着往下说:“铁算盘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棺材和坟墓,你们放心,死后不会将你们抛尸荒野让野兽吃的。”
美人尸一边说一边走,他的衣衫是用极名贵的丝绸做的,柔滑无比,贴在身上,连肌肉和骨头的鼓动都看得清清楚楚。
黑白争先道:“你活着还是美人尸,死了就只能是臭死人了。”
美人尸一字一字道:“美人尸如果变成臭死人,早已臭气熏天了。”
黑白争先道:“美人尸有二十七个老婆,你怎么不陪她们?”
美人尸一脸的冷漠,呆板道:“你知道得不少,就因为我有二十七个老婆,所以要赚点钱去养她们。”
“为了一千两银子,而把命丢在这里,世上岂非多了二十七个寡妇?”
“对男人来说,寡妇多并非坏事。”
“也非好事。”
“不管好事坏事,今天你们都得死。”
两个人正在说,只听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磨刀嘞,磨刀。”
听到这个声音,美人尸木然的表情似乎一怔,缓缓退回到里面去了。
“磨刀嘞,磨刀。”
魔刀客头戴草笠,肩扛行头,又叫道:“有刀的快来磨刀喔。”
黑白争先觉得很奇怪,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呢?
正想着,只听磨刀客又道:“无论是切菜的刀、切肉的刀,有刀快来磨吧。”吆喝着,在一张桌子旁坐下。
铁算盘从柜台里端出一壶酒,摆在磨刀客面前,道:“这里没切菜的刀,也没切肉的刀,只有酒。”
说完,回身又到了黑白争先的桌边,说道:“如果你们再等,我店里的酒都要被他一人喝光了。”
磨刀客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量这么大,能喝光你的酒?”
铁算盘淡淡道:“孤烟城第一杀手,酒量也一定跟武功一样高深。”
“孤烟城第一杀手?”黑白争先一惊,禁不住抬头去望磨刀客。
他一眼就看到磨刀客背后的刀,锈迹斑斑的刀,黑白争先暗暗道:“好刀。”
磨刀客好像听到了黑白争先的话,他从背上抽出那把刀,放在桌上,喃喃道:“这只是一把生锈的刀,恐怕连豆腐也切不开了。”
磨刀客说着将酒壶往前一推,叫道:“铁算盘!”
铁算盘又从柜台里出来,他的手中,拿着一壶酒,走到磨刀客桌前,将空酒壶换走。
磨刀客道:“酒还没喝完,为什么要拿走?”
铁算盘道:“你以为没喝完,其实是喝完了。”
说着,将酒壶倒过来,果然没倒出一滴酒。
黑白争先正在纳闷:磨刀客明明没喝那壶酒,怎么会没酒呢?
只听年轻人道:“铁算盘就是铁算盘,人家滴酒未喝,却要说喝光了,这样赚钱,心岂不太黑了点?”
年轻人话刚落,从酒壶里“哗”一声倒出许多酒来!
酒,溅了铁算盘一裤子。
原来,铁算盘是用内力吸住壶里的酒,不让酒倒出来,而年轻人的这几句话,却破了铁算盘的内力,使他功亏一篑!
黑白争先不信地望着年轻人,要破铁算盘的内力,他或许也可以,但要做得像年青人这样轻描淡写,却不能够。
他到底是谁,年纪轻轻,竟有这等功力?
铁算盘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也不相信年轻人能如此轻易就破了他的内力。
磨刀客同样大惑不解,看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可凭他这手“语音破密”,至少有七八十年的功力!
难道,这屋子里另有高手?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吃一惊,抬眼扫视了一遍屋里的每个人,磨刀客摇头,自语道:“奇怪,奇怪。”
年轻人说道:“我还没喝酒,酒壶就被当作空壶换走,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当然奇怪。”
磨刀客忽然问道:“你是谁?”
“马丝?”年轻人道:“一匹马的马,丝绸的丝。”
“马丝?”
磨刀客皱了皱眉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马丝这个名字,他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往肚里灌酒。
“马丝你们当然没听说过,不过,有一个人的名字,你们一定很熟。”马丝道。
“谁?”黑白争先先问道,他也很想知道马丝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时,他们的桌上也摆了两壶酒,两碟花生米,而且,黑白争先已经喝了半壶酒和大半碟花生了。
马丝捡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咀嚼着,说道:“轻轻一刀。”
马丝接着说下去:“轻轻一刀一生从不交朋友,他只有我一个朋友。”
马丝以为,他们听了他的话,一定会惊讶不已。
没想到屋子里的人却冷冷地盯着他,似在看什么怪物。
“你们不相信?”马丝看看黑白争先,又看看磨刀客,说道。
磨刀客道:“是你破了铁算盘的内力?”
“不是。”马丝干脆地道。
马丝接着又道:“普天之下,我看只有背刀客能如此轻易破掉铁算盘的内力。”
背刀客!
屋里每个人都一惊,他们虽没见过背刀客是什么样子,但他们都知道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刀客。
他们都知道那句形容背刀客的话:只见刀不见人。
只见刀,不见人。
每个人的脖子上都一阵发凉,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把刀飞过来。
这时,磨刀客的酒又喝完了,铁算盘又端了一壶酒过去。
铁算盘淡淡道:“现在江湖上谁不知道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他在这里出现,一点也不奇怪。”
马丝道:“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我怎么会不知道?”
铁算盘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
“哦?”马丝道:“你说,我还有什么事不知道?”
铁算盘道:“你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马丝一惊,道:“你在花生中放了毒?”
铁算盘冷冷道:“你看看屋里有谁在吃花生?”
马丝一指黑白争先,笑道:“这位棋高一着老前辈,他已经吃了这么多了。”
铁算盘道:“可是他吃花生,也喝酒。”
“你是说,酒里有解毒的药吗?”马丝的额头开始冒汗。
“是的。”
“你不想他死?”
“因为他还要急着赶去孤烟城。”
“那么我呢?”
“你是来送死的。”
马丝这时果真觉得头有些晕,连忙一把抓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灌酒,想不到这酒壶竟是空的,倒了半天,一滴酒也没有。
马丝勉强支撑着身体,指着铁算盘,怒道:“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因为轻轻一刀是你的朋友,只要你在我手上,他一定会来救你的。”铁算盘说着,转身回柜台里,坐在那把崭新的藤椅里。
这时过来两个人,驾着昏昏沉沉的马丝走了,黑白争先虽然救过马丝两次命,但这时眼见他被人架走,却不阻止。
铁算盘道:“棋高一着,看在你明白是非的分上,让你跟孤烟城第一高手说几句话。”
铁算盘话刚落,屋里十几个人一齐消失了,好像钻进了地底。
不可思议的快,无声无息。
只剩下黑白争先和磨刀客。
黑白争先、磨刀客四目相视。
“孤烟城为什么要偷我家主人的书?”
“不知道。”
“书藏在哪里?”
“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道。”
“除了不知道,你还会说什么?”
“不知道。”
“如果我们决斗,谁先死?”
“不知道。”
磨刀客说了第五个不知道后左手握住了锈迹斑斑的刀,但他没有动,刀也没动。
杀气,含而不吐。
叹息,黑白争先又问:“我想到孤烟城,请问怎么走?”
磨刀客终于说道:“饿了,记得吃东西,困了,不忘投客栈,这样,才能到达目的地。”
说了等于没说。
可黑白争先却道:“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吃饭?睡觉?不,他明白此去孤烟城是一条艰难的路,再艰难的路,他也要走。
只有走过了才知道,是难,是易?
黑白争先不仅懂得这个道理,而且真的马上就上路了。
他是怀着悲哀上路的。面对磨刀客,他第一次没有了出手的勇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十年的时间,江湖上竟然出了这么多的高手。
再走一段,他就可以出了柳村了。前面是柳村最后一间房屋。
这间房子孤零零的,离村庄很远,在一座山背上,树林遮掩着房子,隐约显现。
走过前面的山梁,回头,就看不见柳村了。
黑白争先没有回头,他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这是他重拾争雄之心的地方。
这是他失落信心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应不应该是他的伤心地。
他想尽快离开这里,老天却偏偏想多留他一会。
晴朗的天空,转眼乌云密布。
暴雨,顷刻而至,黑白争先尽管疾步如飞,但是,等他到山背上的那间房子,推门进去时,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暴雨如雾。
在树林里,它原有的气势不见了。
如野兽般的咆哮呢?
如刽子手般的摧毁力呢?
在森林面前,暴雨变得很温驯,几乎是毫无声息的注入它的怀抱,而如果这山上只有一棵树,这棵树早已被暴雨摧折了……
他望着这渐大的雨,渐大的风,渐黑的天以及偶尔的雷鸣和急促的闪电……
黑白争先忽然醒悟,他是未经这家主人的允许便破门而入了。
他应该向主人道歉并说明缘由,以求得主人的谅解。
因为雨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或许,他应该在这里过一夜了。
想到这里,黑白争先恭恭敬敬地说道:“在下黑白争先,因突遇暴雨,未及通报,便擅自闯入,多有冒犯,望主人原谅。”
说了一遍,没有回答。黑白争先再说道:
“在下擅自闯入,并无歹意,只等雨歇,便即离去。”
还是没有回答。
黑白争先想到:“也许这家主人出门去了,没有回来。”
然后又想:不会,如果出门,怎么会连门也不锁呢?
想到这里,黑白争先仔细看了一遍屋里,见里面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什么东西也没有,心下释然:
屋里空空如也,没什么东西可偷,当然无需锁门了。
如此一想,便不再不安,静静地站着,一边等雨停,一边等主人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雨仍未停,天却完全黑了。
黑白争先狐疑道:
天已全黑,主人还不回来,想必是在什么亲戚家过夜了,也罢,就让我替这房子的主人守一夜吧。
黑白争先关上门,刚转身,想想不对,又把门打开,心道:
“我擅自闯入人家已是不对,万一这家主人半夜归来,见我占了他的床铺,岂不更加生气?我还是坐在这里等吧。”
于是搬了一张凳,就坐在门口等。
雨,一直未停,开始的时候,黑白争先还一直在想,如何向这家主人解释,后来,渐渐地困了起来,感觉很累,连睁开眼睛也好像很沉重……漆黑的夜,不知时间在不在走。
已经到了半夜,他很想到床上去躺一下。
雨,仍旧很大。但他还想再坚持一下,他希望听到雨中响起另外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果然听到有异样的响动,似乎是人的脚步声。
黑白争先一惊,立时清醒了,马上站起来,伫立门边。
过了一会,雨中那零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其实,他们的人离这里还很远,只是凭着黑白争先的功力,他已经听得很清楚了。
他听出来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雨声虽大,他们的说话还是可以听得到的。
只听一人道:“真是倒霉,这么大的雨,怎么还不停。”
另一人道:“可不是,我的衣服都已经湿了。”
先前那人道:“大哥你还好,我可是有风湿的,每逢下雨天,膝关节痛得要命。”
另一人道:“忍着点吧,快到了。”
沉默了一会,又听先前那人道:“大哥,听说这次的人叫什么杀人王的?”
那大哥道:“是杀人王叶多。”
先前那人道:“什么杀人王叶多,还不如……”
大哥笑道:“还不如是个女子,对不对?”
先前那人也嘻嘻一笑道:“难道大哥不是这样想的吗?”
大哥道:“你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漂亮的?有些女人,你看了会恶心的。”
先前那人又嘻嘻一笑道:“你看到嫂子会不会恶心……”
这时,一阵雷声响起,黑白争先什么也听不到了。
雷声过后,那声音又重新响起,也许雨天路滑难行之故,他们听起来还很远。
黑白争先这时听到那两个人都在“嘻嘻、嘻嘻”地发笑。
一人道:“大哥什么时候能为小弟想想,让我也去试一试。”
大哥道:“女人虽然全身哪一点都一样,但真正的玩起来,就可见出高低了。”
那大哥说着大声笑了起来,他们一定以为,半夜三更,又是暴雨天,绝对不会有人听到的。
黑白争先知道两个男人又在讲窑子里的哪个妓女了。
只听大哥笑道:“那种味道才叫销魂,女人哪,那种浪……你一定想不到……”大哥说着,又笑了起来。
先前那人道:“大哥,你这样在外面逍遥,嫂子不会吃醋吗?”
大哥道:“那不叫逍遥,是销魂。”
大哥笑罢,又道:“要说吃醋,天下的女人都是醋坛子,要么不打破,打破了可不得了。”
先前那人道:“嫂子的醋坛子有没有打破过?”
“有。”大哥笑道:“你嫂子的醋劲可非比寻常,我算吃过她的苦头了。”
“是什么样的苦头,说来听听。”
“不说。”
“说来听听嘛,我又不会乱说。”
“不是担心你乱说,而是担心你受不了。”
“大哥,我们一起已经这么多年了,你要不说,不拿我当兄弟看了。”
“好,你听着……嘻嘻……不过,嘻嘻……”
这时,又一阵长长的雷声,从天边滚过,等雷声过后,那两个人已经离得很近了,只听大哥道:“我对你说的话,你要是对别人讲半个字,我可不会饶你。”
“大哥,不会的,你这种经验,我怎会告诉别人,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如大哥这般神勇无敌,哪里会有女人留给我……”
“臭,别说了……”
“快到了吧?”
……
……
长长的沉默,只听见脚步声,不闻说话声。
忽然,一道闪电划亮了夜空。
只听一人惊道:“大哥,怎么那门是开的?”
黑白争先猛然警觉,这两个人绝对不是房子的主人,他们半夜三更到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阴谋,他本可以杀了他们,但转念一想,还是等弄清楚他们要干什么再说。
凭着白天对房子的印象,黑白争先一纵身,隐到屋梁上去了。
那两个人在门口站了好久,一人悄悄道:
“大哥,老管家不是说屋门是关的,怎么会开着呀?”
大哥道:“也许是风雨太大,被吹开的。”
“会不会有人在里面?”
“不会吧。”
“如果有人,会不会杀了我们?”
“我们只是替人抬抬棺材,赚几个钱养老婆而已……”
“大哥,你错了,你赚钱不止是养老婆,还要养小老婆呀。”
“你,我撕烂你的嘴。”
这时,天空又划亮一个闪电——
黑白争先一瞥之下,大吃一惊:
只见两个连头都蒙住的黑衣人,抬着一副棺材站在门口。
只听一人道:“大哥,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先进去再说,我的腿已经撑不住了。”
大哥道:“好吧,进去。刚才我借着电光看了,没见里面有人。”
黑暗中,两个人将棺材抬进屋里,重重地放在地上,然后两个人都深深喘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两个人都觉得屋里没人,一人道:“大哥,总算完成了。”
大哥道:“这几个钱,可真不好赚,要不是……”
另一人道:“要不是为了逍遥,不,是销魂……要不是为销魂,可不干这个行当,对不?”
“对。”那大哥叹息道:“这可是个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行当……”
先前那人道:“管家说,让我们把棺材放在这里就行了。”
另一人道:“要是江老爷子摸黑回家,看到家里有一副棺材,会把他吓死。”
先前那人笑道:“大哥对女人的消息很灵通,可这一点上你就不知道了,江老爷子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那大哥惊道:“怎么?江老爷子死了?”
先前那人缓缓道:“老管家要他死,他怎能不死。”
那大哥沉默了一会,说道:“江老爷子行乞几十年,老管家也不让他好好死……”
先前那人道:“大哥,快走吧。”
“好,走。”大哥说完,两人便匆匆离去,脚步声消失于暴雨中,去的时候比来的时候快得多了。
黑白争先刚想跃下来,又听得雨中有异样的声响,黑白争先伏着不动,凝神细听。
这一听,令他大吃一惊:
他可以听出来,在雨中行走的有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有一流的身手,速度奇快。
要不是他们以为半夜三更没人会注意他们,因此脚下弄出一点点声响,他们原本可以做到无声无息,起码要到门口才会发觉。
黑白争先屏住呼吸,运功练起了“闭蝉功”。
这种功夫,可以使人的呼吸在体内循环而不发出任何声音,这样,就算来人武功再高,也不会发现他。
仿佛一瞬间,那四个人已经到了屋里,他们随手把门关上。
一人道:“这两个小子果然没骗。”
又一人道:“他们一辈子抬棺材,不知谁替他们抬。”
黑白争先虽然在练闭蝉功,但他们的说话他还听得见。
黑白争先听了大吃一惊,他觉得这声音好耳熟,仔细一想,惊出一身冷汗,这四个人就是他在樟树下遇到的老樟树、铁三、朱孩儿和鲍无珠!
他们不是被轻轻一刀杀了吗?
难道他们不是人是鬼?
黑白争先差点从房梁上掉下来!
又听一人道:“那两个小子没骗我们,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人骗?”
另一人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听得有启动棺材的声音,“啪”一声,好像棺材盖被打开了——
一人道:“无珠,你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黑白争先又一惊,他听出这个说话之人便是老樟树,他所说的无珠便是跟他下过棋的鲍无珠了。
黑白争先想道:鲍无珠不是瞎子吗,老樟树怎么叫他看真假?
难道他的眼睛亮了?
接着哑然:现在是黑夜,伸手不见五指,眼睛有什么用?
在黑暗中,只有瞎子才看得见的。
又过了一会,听见鲍无珠道:“他不是杀人王叶多。”
“他是谁?”一人急道。
黑白争先想道:这么急的人一定是朱孩儿。
鲍无珠说道:“这是一个女人。”
“江乞儿。”老樟树说道:“铁三,朱孩儿,快把棺材盖上,我们走!”
老樟树还未说完,只听“吱呀”一声,门被什么人推开了。
“谁?”老樟树惊问道。
“我。”一个声音淡淡答道。
不光屋里的人吓一跳,黑白争先也惊讶不已: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门口的?
他站在门口而屋里的人浑然不知,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人的武功,一定高得吓人。
短暂的沉默后,老樟树似乎恢复了原先的平静,说道:“原来是轻轻一刀。”
“是我。”这个人一口承认。
黑白争先更惊:昨天夜里轻轻一刀不是杀了他们四个人吗?
黑暗中老樟树道:“你想救叶多,到别的地方去吧。”
轻轻一刀说道:“我为什么要救叶多?”
老樟树道:“那你来干什么?”
轻轻一刀笑道:“昨天夜里,你们演了一出戏,我就是来让假戏成真的。”
“你要杀我们?”
“本来我昨晚就该杀了你们。”
“为什么没有杀?”
“因为我没有弄清你们骗人的目的。”
“现在弄清了?”
“当然。”
“什么目的?”
“为了骗棋高一着。”
黑白争先听到轻轻一刀提到自己,不由得心怦怦乱跳。
老樟树笑道:“我们四人合力,可以毫不费力就杀了棋高一着,怎么用得着骗?”
“这不一样。”轻轻一刀静静说道。
“如果你们不死,棋高一着不会轻易相信你们的话。”
“难道我的话不对?”
“对。”轻轻一刀笑道:“是孤烟城偷了书香门第的书,不过……”
黑白争先凝神倾听,他想知道轻轻一刀所说的不过是什么。
可是,轻轻一刀顿了一下之后,接道:“你自己的用意自己最清楚,何须我说?”
老樟树似是迟疑了一下,冷冷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了我们?”
“当然。”轻轻一刀淡淡道:“如果没有把握,我就不来了。”
“有些人,只知道送死,还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老樟树阴**。
话中,杀机已现。
又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黑白争先看到门口一个修长的人影:
静立。
这就是轻轻一刀?
外面,雨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雷声不断,震耳欲聋——像一匹暴躁的马,在苍穹狂奔。
暴雨持续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宁息下来——也许累了,也许到了该歇的时候了。
宁静。天地仿佛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
风、雨、雷……一切都退尽。
而且它们在退走的时候,把黑暗也全部带走了。
只留下星光。
星光从门口淌进屋里,清丽无比。
屋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连棺材也不见了。
黑白争先从房顶跃下,呆立着——凶险异常的决斗就这样结束了?
是轻轻一刀无声无息地杀了他们四人?还是他们杀了轻轻一刀?
磨刀客的刀终于出手。
生锈的刀,即使出手也没有光芒。
所以,谁也没有看到刀光。
没看到刀光,就不知道刀究竟有没有出手。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磨刀客的刀看上去摆在桌子上一动未动,其实已经出手过了。
可惜,知道的人都死了。
地上,躺着十几具尸体。
只剩下铁算盘没死。
也只有铁算盘还不相信,磨刀客的刀已经出手过了。
他死死地盯着磨刀客的刀。
他一直都这样盯着磨刀客的刀,眨都没有眨一下,他没有发现这把锈迹斑斑的刀离开过他的手,离开过桌面。
所以,他不相信有他的理由。
他想,如果他的刀真的有这么快,他也不会坐在这里了,还能够活着呼吸吗?
要他相信,他宁肯死。
“要是你还不相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铁算盘明白,磨刀客所说的证明方式是杀了他。
望着地上躺着的十几具尸体,铁算盘悲哀至极,他的这些每人花了近千两银子请来的高手,动都不能动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江湖上还有人能够在一招之内将他们全部杀死。
铁算盘就算真的死了,他恐怕也不会相信这个事实。
“就算你死了也不相信,但我会在你临死的一刹那,让你明白,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
他们都相信了吗?
他们都在临死之前的一瞬间明白了一个事实吗?
他们脸上写满了惊讶。
但却很安详。
“如果我数三下,你还不交出解药,你只有像他们一样。”
像他们一样死去?
像他们一样,只有死!
铁算盘是一个爱赌之人,但这次,他不想赌。
他不是个连性命也敢押的疯狂赌徒。
铁算盘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轻轻一刀的朋友。”
铁算盘道:“倘若他撒谎呢?”
“他撒谎,我再杀他。”磨刀客说着数道:“一……”
铁算盘道:“你连自己的事都办不好,为何要管别的事?”
“我磨刀客做事,向来不用别人提醒。”磨刀客说着又数道:“二……”
铁算盘的身体动了动,藤椅发出微弱的“吱吱”声,他说道:
“你救马丝,是不是另有目的?”
“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磨刀客刚要数第三下,只听一人笑道:“这不关他的事,却关我的事。”
不知何时,屋里已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蓝衫,年纪在四十岁左右。
文文弱弱,一介书生。他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
只见他摇头道:“古人云,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既然已经废了他的武功,何必要让他跟地上的尸体一模一样。”
磨刀客冷冷地打量着书生,冷冷道:“如果我没有猜错……”
书生马上接道:“人在天地间,行得直,坐得正,讲究的是光明磊落,你不用猜了,我是‘书香门第’的门生唐钟灵。”
原来这文弱书生便是名满江湖的杭州书香门第门下四大高手之一——书生意气唐钟灵!
唐钟灵又说道:“铁算盘虽有罪恶,但非恶贯满盈之徒,你已废了他全身武功,今后,他若想再作恶,也已无能为力,侠客何不留他一条性命,放生之德,相信他会感激不尽的。”
铁算盘这时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经被磨刀客刚才的一刀所废,他原本还存有一线争胜之心,此刻万念俱灰,绝望道:
“拿去吧,马丝的解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柜台上。
磨刀客和唐钟灵都没有去拿。
磨刀客道:“你说怎么关你的事?”
唐钟灵笑道:“刚才关我的事,现在不关我的事了。”
顿了顿,接道:“因为刚才,铁算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武功已被你所废,还有侥幸之心,就算你数过三下,就算你出刀,他也只能做一个糊涂鬼而已。”
“就算他死了,我也可以从他的身上搜出解药。”
唐钟灵又笑道:“你错了,马丝的毒根本没有解药,如果这样,只能再害一个人。”
磨刀客指着柜台上的小瓷瓶,惊道:“那他的解药……”
“那不是解药,是毒药。”唐钟灵道:“要是给马丝服下,那真的无药可救了。”
磨刀客急道:“那马丝……”
唐钟灵笑道:“铁算盘没有解药,我有。”
他说着,走到趴伏在桌上的马丝,扶起他的头,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从他的嘴里塞进去。
唐钟灵转身道:“再过半个时辰,他自然会醒来。”
磨刀客道:“你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是轻轻一刀的朋友。”唐钟灵说着,便要离去。
磨刀客叫道:“慢着!”
唐钟灵站住,却不回身,不说话。
磨刀客道:“你是不是奉主人之命,到孤烟城去寻书的?”
唐钟灵静静道:“是的。”
磨刀客道:“可不可听我一句话?”
“什么话?”唐钟灵还是静静道。
“孤烟城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很多人有去无回。”磨刀客道。
“谢谢你。”唐钟灵道。
磨刀客接着道:“那些自恃武功高强的人,死的时候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吗?”
“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唐钟灵依旧不回身,说道:“你已经讲了很多了。”
“这是最后一句。”磨刀客道:“江湖上都说我是孤烟城第一杀手,其实,我在孤烟城,根本算不了什么,武功比我高的人我也不知有多少,在他们面前,我只配替他们磨刀,所以,在孤烟城,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磨刀客。”
磨刀客还在说,唐钟灵已经走了。
他不想听,还是没有勇气听?
这个问题,连唐钟灵自己也不能回答: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在孤烟城,他只是一个替高手磨刀的磨刀客,那孤烟城的可怕程度,他连想都不敢想。
因为,磨刀客的刀,已经快得无法再快,他可以感觉出,他的武功与磨刀客只在仲伯之间,他们动手,胜负尚且难料……
唐钟灵心中迷茫,但有一点却是坚定的,无论孤烟城有多危险,他都要去闯。
书香门第四大高手为某一件事一齐出动,这还是第一次。在他之前。
“琴瑟相和”鹤立群和“棋高一着”黑白争先已经出发,在他之后,“画龙点睛”望天明也将赶赴孤烟城。
开始他们也估计到,孤烟城既然可以从书香楼偷走全部的书籍,定非等闲之辈,但想不到会是如此高深莫测。
多想无益,不如不想。
唐钟灵疾走了一阵,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坐着休息。
这里离柳村已经很远了,四望,不见房屋和炊烟,只见天上飘着几片云。
白云,蓝天。
唐钟灵渐渐地把一切都忘掉。
他把手上的书打开。
谁也不知道唐钟灵手里拿的是什么书。
因为这本厚厚的书,竟然一个字也没有!
一本没有字的书,唐钟灵却看得很认真,很入迷……
甚至有人走到他身边,他也不知道。
走到他身边的,是一个瞎子。
双肩微耸,背微驼。
脸上皱纹如网。
瞎子提着一个灯笼。
灯笼里的蜡烛还点燃着。
瞎子把灯笼凑到唐钟灵面前,微弱的亮光照在唐钟灵那本无字的书上时,唐钟灵才猛然惊觉。
唐钟灵笑了,他觉得自己很好笑,看书看得有人走到跟前也不知道,他又觉得这个瞎子很好笑,大白天,却点着灯笼。
“什么书,这么好看?”瞎子道。
唐钟灵望着瞎子空洞的双眼,欲言又止。
“是不是以为我瞎子看不见,想骗我?”瞎子又道。
唐钟灵还没说,瞎子接着道:“其实,看书就是要看无字的书,无字才是真言。”
唐钟灵一惊,寻思道:“这瞎子是什么人?他怎么知道我看的是本无字的书?
“听他话语暗含玄机,恐非寻常之人……”想到这里,连忙站了起来。
瞎子又说道:“大凡读书之人,总以为书上说的都是对的,就像有眼睛有耳朵的人,以为耳闻目睹总是真的……”
唐钟灵不知瞎子所说何指,正要问,瞎子继续道:“到孤烟城的路还很长,是应该休息一下。”
顿了顿,瞎子接道:“不过要是觉得累,觉得没把握的话,等想好了再走也不迟。”
唐钟灵呆着,他实在想不出,瞎子怎么会如此清楚他的事情。
“你是读书之人,应该知道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不可墨守成规,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瞎子说着,驼着背,提着灯笼竟自往前走了。
唐钟灵一直在听瞎子的话,等他反应过来,瞎子已不见了。
唐钟灵暗惊道:“这个瞎子是谁?竟能一眼看穿我的心思……”
他又翻开那本无字的书,喃喃道:“无字是真言……无字是真言……什么才是真言呢?”
唐钟灵皱皱眉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耳边又响起瞎子的话:
“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不可墨守成规,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唐钟灵想到:瞎子所言,是指我到孤烟城之事,他说:
“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又是什么意思?想到后一句话,心中一动:
对了,倘若磨刀客所说是真,我们确实不是孤烟城的对手,但是,既知书落何处,岂可望而却步,就算不能战而胜之,也当拼死一搏,以性命报效主人之恩。
想到这里,再回味前一句“与其空手而归,不如退而结网”,恍然道:他是不是提醒我要有备而去,虽不能做到胸有成竹,起码也要有几分把握。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奔突而来。
四匹马,却有七个人。
三男四女。
女的骑在马上,男的疾步跟随。
马上的女子个个貌若天仙,男的却是年纪不小的老者。
马虽然跑得不慢,可那三个老者徐徐紧跟,丝毫不见吃力。
唐钟灵惊道:“这三个老者的功力,当真非同小可。”
转眼间,三男四女已到了唐钟灵跟前,这条路本来不是甚宽,唐钟灵一个闪避不及,差点被马儿撞上。
他并不去计较,没想到一老者却怒道:“大白天的,怎么挡在路中间!”
看他脸上,愤怒得连五官都移了位,眼珠差点喷出来。
唐钟灵刚想质问,愤怒老者忽然喝道:“狗娘养的,快杀了他!”
愤怒老者话音刚落,唐钟灵就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和一把凌厉无比的剑。
一剑刺向唐钟灵的咽喉。
快、狠,手下绝不留情!
唐钟灵大惊之下,还是避开了。
他刚躲过笑面老人的一剑,转身,却看见了一张痴痴呆呆的脸。
这张脸不笑不怒,没一点表情,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失魂落魄,麻木不仁。
唐钟灵也不禁呆了呆,可是,未等他看清是怎么回事,痴痴呆呆的老者,从背后一剑,刺向他的肋下——
这一剑,比刚才一剑更快,更狠,更莫测!
两个人相距极近,唐钟灵心下又无提防,痴呆者的一剑,挟着隐隐剑气。
剑尖幻出无数剑花,封住唐钟灵肋之间的所有要穴!
唐钟灵心念如电,哪里顾得上对方暗算他,右手轻挥,卷起一股劲风,双足一使力,身子如箭,笔直射向空中,痴呆老者剑势未老,剑花飞旋,刹那留下七朵花痕!
唐钟灵身在空中,真气护胸,轻吁一口气。但听一声怒喝,刚才的愤怒老者仗剑飞腾,“刷刷刷”一连刺出三剑!
唐钟灵虽有真气护身,但老者的三剑却刺他的三处彼此相逆的穴道!
要避开这三剑不难,难的是另外两位老者,他们在地上蓄剑待发,等他下坠时,肯定还会有致命的一剑!
只听唐钟灵也轻喝一声,手中那本无字之书迎风一抖,顿时闪出一片光芒!
光芒是暗器。
三老者见状,不及攻击,回剑护身——
“叮叮叮!叮叮叮!叮叮叮!”
每人击落三枚暗器。
这时,唐钟灵已经落地。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刚才的脚印里!
四匹马,也已停住。
唐钟灵似乎经历了一场大劫难,但他仍是脸色平静,淡淡道:
“江湖三剑,为何这般不讲道理?”
三老者一呆,一人怒道:“住口!谁说我们不讲道理!”
唐钟灵道:“在下与三剑无冤无仇,你们却招招夺命,手下绝不留情。”
一人狂笑道:“倘若我们真的手下不留情,江湖上恐怕已经没有书生意气这个人了。”
唐钟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书生意气’?”
痴痴呆呆的老者道:“并非你的名气大,而是有人告诉我们的。”
唐钟灵想了想,说道:“是不是那个提着灯笼的瞎子告诉你们的?”
这次,轮到三老者不解了,他们打量着唐钟灵。
在他们眼里,唐钟灵知道他们是江湖三剑并不奇怪,因为三剑在江湖上,不知道的人绝不会多,可是,他却知道是瞎子告诉他们他是“书生意气”,就感到十分意外了。
笑剑在冷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眯缝的双眼始终让人想起他一定正享受一件非常愉快的事情。
怒剑时时刻刻圆睁双目,刀眉倒竖,好像每个人都跟他有仇。
呆剑痴痴呆呆,神情木然,仿佛连一只蚂蚁也踩不死。
笑剑笑道:“瞎子说得没错,江湖三剑,若不尽全力,绝非书生意气唐钟灵的对手。”
怒剑道:“住口,狗娘养的,你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呆剑道:“江湖三剑并非真的与书生意气为敌,咱们走吧。”
笑剑笑道:“对,走……找公主要紧。”
怒剑又喝道:“站住!”
笑剑道:“前面不远便到了柳村,难道你想在这里休息?”
怒剑道:“住口!我们还不知道他从哪里来,有没有见过公主,岂可轻易就走?”
笑剑道:“有你一个人问不就行了?”
怒剑喝道:“放屁!你们给我站着!”
怒剑说着走到唐钟灵面前,说道:“书生意气唐钟灵,你听着,你是不是从柳村来的?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叫洛阳公主的女子?
“她美丽异常,气质非凡,你若看到过,就告诉我她跟谁在一起?
“头上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怒剑问了这么多问题,不等唐钟灵回答,又喝道:
“快说!再不说我一剑刺穿你的咽喉!”
唐钟灵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关心人家有没有少一根头发?”
怒剑道:“废话!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比江湖三剑的命还要值钱,你说,要不要关心!”
唐钟灵不解道:“我还是不懂。”
怒剑道:“你听着,倘若洛阳公主少了一根头发,背刀客就要砍掉我们的脑袋!”
唐钟灵道:“那么我告诉你,洛阳公主不是少了一根头发,而且一根头发也看不见。”
怒剑变色道:“此话当真?”
唐钟灵见他惊慌的样子,不似假装出来的,于是脸一顿,道:
“你是天下最笨的笨蛋!”
“连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都看不住,还称什么江湖三剑,背刀客早就应该砍了你们的脑袋!”唐钟灵也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
怒剑急道:“谁说我们看不住洛阳公主的一根头发,他是叫我们看住洛阳公主的人的,谁料到她会不辞而别。”
唐钟灵冷冷道:“连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更加该死!”
怒剑急得说不出话来,回头大叫道:“呆子,你来跟他说。”
呆剑笔直地走到唐钟灵面前,先对怒剑道:“有我跟他说,你可以退后了。”
怒剑双目圆睁,却也只得愤愤地退到笑剑身侧。
不等唐钟灵说话,呆剑道:“三年前,江湖三剑联手向轻轻一刀挑战,结果,轻轻一刀还未出刀,我们便输了。
“在比武之前,我们有约在先,在今后的三年时间里,失败者应该听从胜者的安排。
“于是,轻轻一刀就叫我们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开了三年的茶馆。
“我们知道,轻轻一刀是怕我们乱杀无辜才这样做的,但是轻轻一刀也知道我们一时杀性难收。
“便定下一条规矩:三年间,若乱杀一个不该杀的人,则三年之约便延为十年。
“幸好,我们虽然三年共杀了三百六十个人,但都是该杀之人。
“眼看再过一天便是三年期满之日,哪料到江湖三剑刚刚摆脱轻轻一刀的制约,却受了背刀客的胁迫。”
呆剑看上去痴痴呆呆,说得却极有条理,只听他接下去道:
“这一天,我到别的地方喝酒,却莫名其妙被一个寡妇在手臂上砍了一刀,光棍遇寡妇,这本是件好事。
“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只见刀不见人的寡妇竟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背刀客。
“也就在这一天,三年来从没有客人进来过的茶馆,意料不到地来了五位客人,这就是洛阳公主和四个丫头。”
呆剑说着回头望了望马上的四位少女,说道:
“他们就是洛阳公主的丫头春夏秋冬。”
唐钟灵也望了一眼,说道:“春夏秋冬,真是好名字。”
呆剑道:“活该三剑倒霉,那洛阳公主是洛阳王的女儿,私自离家,也是第一次行走江湖,天知道是背刀客看上了洛阳公主,还是背刀客与洛阳公主有什么交情。
“背刀客竟然命令我们从这天起天天起跟洛阳公主在一起,倘若她少了一根头发,便割了我们的脑袋。
“江湖三剑虽然不是轻轻一刀和背刀客的对手,但保护这几个丫头,应该说绝没有问题的。”
呆剑想了想,继续道:“可是,就在洛阳公主跟丫头们在后院休息时,被一个人给掳走了。
“这虽不能全怪我们,可为了找公主,我们已经走了八百多个村镇了。”
“为什么想起到柳村来找?”
呆剑道:“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江湖传言,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许多江湖高手都聚集柳村,想从欧阳骏马身上先得到死亡令,好让背刀客为自己做一件事。”
唐钟灵道:“这跟你们到柳村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话长了。”呆剑道:“五年前,轻轻一刀为了证明‘洛家刀法’并非天下无敌,就约刀法的第十五代传人洛一苗比武。
“为了让洛一苗将洛家刀法练成之后再比武,轻轻一刀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后,洛一苗还是未能将遗失的另外十招刀法续齐。
“轻轻一刀有耐心等,洛一苗却没有信心练了,这时候,洛一苗的家中发生了极其不幸的事情:
“他的夫人被人杀死,刚刚产下还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也不知去向,更奇怪的是,武功高深莫测的洛府管家洛甫和另一个仆人,也被人一刀取走性命。
“普天之下,能以那种手法——只见刀,不见人——杀人的,只有背刀客一人。洛一苗绝望至极,哪有心思练剑。
“轻轻一刀为了能使洛一苗安心练剑,答应洛一苗一定找到他的孩子以及杀人凶手背刀客。
“他希望等他找到孩子和背刀客的时候,洛一苗能够悟出‘洛家刀法’最后一招。”
唐钟灵听得津津有味,说道:“轻轻一刀有没有找到背刀客和孩子?”
“背刀客是江湖上最神秘之人,轻轻一刀若找到了他,他怎么又会杀欧阳骏马呢?”
呆剑道:“所以,背刀客将在柳村露面,轻轻一刀也定会到柳村来。”
唐钟灵道:“可你们找的是洛阳公主,并不是轻轻一刀?”
呆剑道:“洛阳公主最崇拜的人是轻轻一刀,为了能见到轻轻一刀,她想尽办法也会到柳村来的。”
唐钟灵叹道:“江湖上把你叫做呆剑,其实你是最聪明的人。”
笑了笑,又道:“如果洛阳公主不在柳村,你们岂不白走这么多路,万一洛阳公主在别的什么地方少了一根头发,背刀客岂不砍了你们脑袋?”
呆剑仍旧木然道:“你说过,其实我是聪明人,我们只要来了,就不会白走一趟。”
呆剑痴痴地注视唐钟灵,接着道:“谁能得到死亡令,背刀客应该为谁做一件事。”
唐钟灵道:“可是,你们没照顾好洛阳公主,背刀客本来就要杀你们的?”
呆剑道:“如果我们得到死亡令,就算他真要杀我们,也要他落得跟我们一样的下场。”
“你想要背刀客找回洛阳公主?”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呆剑痴痴道:“我的话说完了,你可以回答问题了。”
唐钟灵此刻却在想着呆剑的话:“谁能得到死亡令,背刀客就应该为谁做一件事。”
接着,他又想起瞎子的话:“……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切切深思而后行……”
“凡事只能量力而行……与其空手而归……”
他喃喃道:“……深思而后行……深思而后行……”
忽然眼睛一动,惊喜道:“如果我能够得到死亡令,我岂不是可以叫背刀客做一件事情?
背刀客乃是江湖上最神秘的杀手,只见刀,不见人,武功深不可测,倘若他能为主人到孤烟城找寻失窃的书,岂非喜事。”
而后唐钟灵又想到:“只是这样一来,我就得先死在背刀客的手上了。”
不禁又黯然……
“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明知不是对手,却要战而胜之。”瞎子的话又再次响起。
不是对手,却要战胜对手,这实在是一道很难解的题。
以孤烟城的实力,就算“琴棋书画”一齐动手,也绝非对手!
与其四个人一起死,不如他一个人死。
想到这里,心中顿时豁然,注视天空的白云,目中含笑。
猛听得怒剑吼道:“呆子的话你有没有听见,快回答问题,不然我杀了你!”
唐钟灵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怒剑开始提出的问题,笑道:
“好,我告诉你,我是刚从柳村出来,但没有看见一个美丽异常,气质非凡的女子。
“所以,他目前跟谁在一起我不知道,至于她的头上有没有少一根头发,我想,就算她少十根头发,连她自己也不会知道的。”
唐钟灵还没说完,怒剑已喝道:“没看到公主就没看到公主,怎么这么多废话,再说我一剑杀了你!”
当然,怒剑没有过来杀他,他跟呆剑、笑剑三人疾奔而去。
四匹马,也绝尘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唐钟灵轻轻道:
“如果你们先得到死亡令,到时候,你们不杀我,我也要杀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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