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氏,今年七十五岁。
她在生欧阳骏马的时候,已经四十岁了。
四十岁不算老,可是,对她来说,能在有生之年得到一个儿子,是她最庆幸的事。
她的丈夫欧阳飘在她怀上欧阳骏马的不久,便掉崖死了,因此,欧阳骏马是她一生的最后寄托。
她把儿子取名骏马,希望他像骏马一样,活得自在而快乐。
从小,欧阳骏马长得很乖巧,很惹人爱,只是,到了五岁半,欧阳骏马还不会说一个字,连“娘”也不会叫。
欧阳氏很伤心,经常暗暗流泪到天明。而这时,欧阳骏马往往会在半夜哭醒。
欧阳骏马到了七岁零九个月,还不会开口说话。尽管他这时会帮母亲干一些家务,也完全知道母亲在为他伤心,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欧阳氏以为自己生了个哑巴,在人前总觉得抬不起头。
终于,她的眼泪流干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那一天,太阳升得很高了,欧阳骏马已经将缸里挑满了水,而且,把泡饭也烧好了。
欧阳骏马来到母亲床前,见母亲一动不动地躺着,以为母亲死了,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摇着母亲的躯体大叫:“娘,你不能死,不能丢下我不管!”
欧阳骏马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是八岁。
欧阳氏没有死,她只不过从此以后变成了瞎子。
而欧阳骏马则从此不再是一个哑巴。
欧阳骏马知道母亲的眼睛是如何瞎的。
从八岁起,他就挑起了扶养母亲的重担。欧阳骏马会说话了,可他从来没有埋怨过母亲一句。
这天,欧阳氏早早就起床了。她有一种预感,她相信欧阳骏马今天会一大早来看她。
欧阳氏十分相信自己的预感,因为以前有过许多次这样的预感,结果全部都灵验。
背刀客要杀欧阳骏马之事,欧阳氏一点都不晓得。
因为欧阳氏接触外接的唯一途径是两个佣人,只要佣人不说,她是什么也不可能晓得的。
两个佣人,一个叫马方,一个叫邵铁,听他们的名字,好像是五大三粗的莽汉,其实,她们是两位极其能干聪慧的女子。
马方今年三十七岁。
邵铁也只比她大一岁。
三十七八岁的女子能这样安安心心服侍一位七十五岁的瞎老婆子,没有上好的耐心,是做不到的。可是马方和邵铁却做到了,她们服侍欧阳氏已有八个年头了。
听到欧阳氏起床,睡在隔壁房间的马方和邵铁也赶紧起床。起床后,与以已往一样,马方去挑水做饭,邵铁则陪着欧阳氏聊天。
欧阳骏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邵铁身后,淡淡道:“你可以走了。”
邵铁盯了欧阳骏马一眼,躬身退出欧阳氏的卧室。
欧阳骏马黯然道:“娘,我最多只能活三天了。”
“你说什么?”欧阳氏惊道。“你说,谁要杀你?”
“背刀客。”
欧阳骏马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面铜牌,递到母亲手中,说道:“娘,这就是背刀客的死亡令,任何人接到这块令牌,十日内必死,现在已过去七天了。”
顿了一下,又道:“所以,孩儿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住口。”
欧阳氏喝道:“你这个逆子,不好好做人,怎么会跟背刀客结下冤仇?”
欧阳骏马道:“娘,孩儿连背刀客是谁都不认识,怎会跟他结仇?”
“那他为什么要杀你?快说。”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欧阳氏忽然将手中的铜牌“啪”地摔在桌上,大声叫道:
“马方,邵铁。”
马方、邵铁顿时出现在卧室门口,躬身道:“夫人。”
欧阳氏道:“把小马子给我绑起来。”
“是。”
马方、邵铁早已准备好了绳索,一抖手四条银练,如魔爪似的,将欧阳骏马捆住。
欧阳骏马想不到马方、邵铁真的会动手,一时惊呆了,惊道:“娘……”
欧阳氏站了起来,冷冷道:“拿来。”
“什么东西?”
“背刀客的死亡令。”
“娘,你……”欧阳骏马瞪大了眼睛,他似乎将眼珠挤出来也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只见欧阳氏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脸上乱摸,不一会,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露出一张娇媚的面孔。
欧阳骏马失色道:“你是谁?”
“告诉你也无妨,我叫惭儿。”
惭儿的脸上尽是笑意,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欧阳骏马回身,怒视着马方、邵铁,喝道:“你们……”
惭儿笑道:“他们的脸没变,马方是马方,邵铁是邵铁,只是收了我的许多钱,变心而已……”
说罢,又大笑,好像一辈子再没有比这更得意的事情了。
惭儿笑声一顿,说道:“欧阳骏马,快把背刀客的死亡令交出来。”
欧阳骏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憨厚的脸极是难看。
惭儿拿起桌上的那面铜牌,冷笑道:
“你想用假的死亡令来骗我,好小子,连娘也想骗。”
欧阳骏马刚才被惊呆了,这时听到惭儿提到娘,怒道:“你把我娘怎样了?”
“没怎么样。”惭儿道:“只要你交出死亡令,你娘连一根头发也不会少。”
惭儿以为欧阳骏马一旦知道老娘被抓,定会急得不成样子,没想到欧阳骏马淡淡道:“你做梦。”
这反倒令惭儿一愣,笑道:“这就是天底下最孝顺的人……”
“欧阳骏马是孝顺的人,我却不是。”欧阳骏马说着忽然叫道:“马方、邵铁。”
马方、邵铁这时在惭儿身侧,听到欧阳骏马的叫声,倏然伸指,各各点中惭儿的穴道。
惭儿惊道:“你们……”
欧阳骏马笑道:“她们什么也没变,变的只是心,因为他们收了我比你还要多的钱,哈、哈、哈……”
欧阳骏马笑声未已,捆住他的银练自行脱落,手中,多了一把剑。
一把黑剑。
漆黑如墨。
——白天龙。
白天龙伸手,扯掉人皮面具,笑道:“你向我要死亡令,岂非做梦?”
惭儿美丽的脸气得通红,又羞又急的样子,看起来美极了。
白天龙喃喃道:“如此娇美可人,却要什么死亡令,纵使你得到了死亡令,纵使背刀客能为你做一百件事,你却要死在背刀客手下,岂不可惜……”
说着,痴痴地盯着惭儿看,他的眼中,露出淫邪的神色。
惭儿穴道被制,全身无法动弹,见白天龙一步步接近,胸脯起伏,怒喝道:
“别过来。你敢乱动……”
白天龙笑道:“乱动又怎样?”
惭儿心下大惊,寻思道:“白天龙此来,也是为了背刀客的死亡令,如今身份泄漏,却一无所获,要是惹恼他,说不定真会干出禽兽不如之事,我不如先稳住他,看他变化……”
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乱动,我又能怎样?只是……”
“只是什么?”白天龙果然站住,问道。
惭儿道:“只是你再也得不到背刀客的死亡令了。”
惭儿接着道:“你怎么会想到装成欧阳骏马?”
白天龙道:“欧阳骏马是有名的孝子,如果欧阳氏早知道背刀客要杀她的儿子,她无论如何都会要欧阳骏马交出死亡令。
“她就算自己死,也不会让儿子死的,而凭着欧阳骏马的孝顺之心,他不会不听母亲的话……这样,我估计死亡令会在欧阳氏手上……”
白天龙冷冷一笑道:“那么你呢,你怎么会变成欧阳氏?”
惭儿道:“我跟你想的一样,欧阳骏马既然是有名的孝子,我若以他母亲的身份要他交出死亡令,他不会不交,想不到……”
白天龙沉思道:“欧阳骏马会不会早就把死亡令交给欧阳氏了?”
惭儿道:“我也这么想。”
白天龙冷笑道:“这样想就好,我问你,欧阳氏呢?”
惭儿嘴巴一努马方、邵铁,说道:“你问她们……”
马方、邵铁彼此迅速对视一眼,双手一挥,四条白练,分击白天龙和惭儿,与此同时,身躯如离弦之箭,射向窗外。
白练闪烁。
黑剑更耀眼。
马方和邵铁刚刚跃起的躯体,颓然摔在地上。
她们的咽喉,留着一个洞,这是白天龙的黑剑留下的。
白天龙注视着她们的躯体,冷冷道:“连你们也敢起私心。”
白天龙一剑杀了马方和邵铁,又割断了四条白练,他救了惭儿一命。
白天龙道:“我们差点都被这两个贱人骗了。”
“如果你跟她是我们,那我跟她又是什么?”
随着话音,卧室里又出现一个人。
一个白衫人,腰间悬着一把剑,一把平平常常的剑。这把剑,就像台上的道具,不似真的。
叶多!
杀人王叶多!
这个人是杀人王叶多。
叶多走到惭儿身边,伸指疾点,解了惭儿的穴道。
惭儿笑得比以前更美丽,更迷人了。
女人所有的魅力,仿佛就在这一笑之中。
惭儿对叶多笑道:“那当然是我跟你是‘我们’。”
叶多也笑了。
他笑起来,有一种男人的自信。
就是这种笑,才会让女人迷恋。
白天龙幽幽道:“我现在才明白,无论多美丽的女人,都喜欢跟杀人王在一起。”
叶多对惭儿道:“你说他明白了什么?”
惭儿笑道:“其实他不知道男人真正的魅力在哪里。”
叶多道:“难道我这样还不足以吸引你?”
说着又充满自信的一笑,这一笑,比阳光还灿烂。
惭儿道:“如果你现在还是一个失败的人,就算你笑得比太阳还灿烂,也不会有一个女人愿意跟着你。”
白天龙冷声道:“谁说杀人王是一个成功的人?”
叶多道:“杀人王不是一个成功的人,但也不是一个失败的人。”
白天龙看了看惭儿,又看看叶多,忽然道:“你不是杀人王。”
叶多道:“我不是,那真的呢?”
白天龙道:“真的,在司徒根源的地牢里。”
叶多笑道:“如果叶多现在还在司徒根源的地牢里,那他就不是杀人王了。”
叶多收住笑,又道:“如果你不相信,你可是试一试。”
白天龙的手雪白。
雪白的手握住漆黑的剑柄。
叶多仍在笑。
漫不经心的笑,充满了无比的自信。
有自信,才有勇气,才有力量。
自信、勇气、力量,拥有这三者,还有什么办不成?
在叶多的微笑里,白天龙渐渐松开握剑的手。
他明白他无须再试,因为他已经没有信心。
白天龙说道:“本来我还想说,司徒根源的地牢从没有被人逃走的先例,现在,这句话已无需再说了。”白天龙说完,悄然而逝。
现在,谁也说不清,是杀人王叶多喜欢美丽的女人,还是美丽的女人喜欢杀人王叶多——四目相对,情意无限。
良久,叶多道:“欧阳氏呢?”
惭儿指着地上两具尸体,说道:“他们死了,世上就没人知道欧阳氏的下落了。”
“谁说没有?我就知道。”
随着话音,又进来一位老者,六十岁左右,五短身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的背上,背着一副棋盘。
叶多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棋高一着’黑白争先。”
老者道:“我是黑白争先,但棋高一着却不敢当。”
黑白争先踱了两步,道:“若想得到死亡令,你们只有听我的吩咐。”
惭儿道:“你为何要帮我们?”
黑白争先道:“不是在帮你们,而是我也要死亡令。”
三天。
背刀客的死亡令出现江湖只剩最后三天了。
在这最后三天,谁能得到死亡令,谁最终就会被背刀客杀死。
而背刀客,也将为谁办一件事。
江湖中,只要是一生还有未了之愿的人,都想得到死亡令。
因为,明明知道自己的愿望一生难以实现,不如让背刀客替自己去完成,自己,则甘愿死。
洛阳公主当然也想得到死亡令。
她一出深山,就听到了这件事。
洛阳公主对诸葛成龙道:“要是我得到死亡令,我就让他找到轻轻一刀。”
诸葛成龙道:“公主真的这么想见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道:“因为当今天下,只有轻轻一刀才是真正的英雄。”
诸葛成龙一怔,又道:“可是,得到死亡令的人,要先被杀死,然后背刀客才去做许诺之事的,就算公主得到了死亡令,也见不到轻轻一刀。”
接着,诸葛成龙又道:“还不如就这样子,慢慢的找,总有一天会碰上轻轻一刀的。”
洛阳公主想了想,奇怪道:“既然背刀客许诺为将死的人做一件事,那么,我也可以要求他在我死之前办完这件事的。”
诸葛成龙道:“这是规矩。”
洛阳公主道:“规矩都是人定的,说改就可以改的。”
诸葛成龙笑道:“如果这么简单,背刀客早已死了。”
洛阳公主道:“怎么会呢?”
诸葛成龙道:“我不信得到死亡令的人没有一个不想背刀客死。”
洛阳公主想想也对,说道:“如此说来,背刀客岂不是不守信义之人,而我,得到死亡令又有何用。”
诸葛成龙道:“公主不是真的想得到死亡令,再说,江湖都在传言,背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轻轻一刀则要救欧阳骏马,我们若赶到柳村去,说不定公主会见到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喜道:“到柳村还有多远?”
诸葛成龛道:“大约三四个小时的路程。”
“好,那我们吃了这顿饭,连夜赶去。”洛阳公主急道。
诸葛成龙本想劝公主在这里住一夜,明日清早再走,看到公主这么急,点点头,叫道:“小二,快点!”
小二连忙过来,说道:“客官,实在对不起,今天大家都要快点。
“只有按顺序先来先炒,后来后炒了。”
小二一边赔笑,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嘴里还在说:“客官,若是平时,一句话,立刻上菜,哪能让客官您等这么长呢。”
诸葛成龙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个小二态度不错,却感到有些讨厌。
他望了望其他的客人,也都在等,有几个等不住的,已经走了。
诸葛成龙对洛阳公主道:“公主,碰上这个倒霉的日子,只有耐心再等了。”
洛阳公主似乎还在想背刀客、死亡令或轻轻一刀,对诸葛成龙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时,只听隔一张桌子有人在说:
“平安镇郭大侠六十岁生日,听说轻轻一刀也去了。”
洛阳公主听说有人提起轻轻一刀,便凝神细听。
一人说道:“郭大侠的面子真不小,竟然可以请到轻轻一刀。”
另一人道:“还有,听说四十年前差点杀了郭大侠的刀无赖也赴宴了。”
那人说着笑了笑,又道:“听那些赴宴的人后来说,刀前辈带去了一个绝世美人,倾倒所有的人。”
一人道:“连轻轻一刀也倾倒了?”
另一人道:“当然,轻轻一刀也是人,他没有理由不倾倒的。”
一人道:“你是听谁说的?”
另一人道:“独眼龙。”
“独眼龙是不是去赴宴了?”
“没有,独眼龙也是听他小娘舅说的。”
“他小娘舅去赴宴过?”
“也没有。”
“屁话!没有亲眼所见,怎能相信轻轻一刀被倾倒!”
“你也没见,怎知轻轻一刀未被倾倒?”
“这很简单,因为从来只有别人为轻轻一刀倾倒,不曾听说轻轻一刀为谁倾倒过。”
“天下人只为两种人倾倒,一为英雄,一为美人。”
“轻轻一刀是英雄?”
“绝世美人当然是美人。”
“为英雄倾倒?”
“为美人倾倒。”
两个人说着说着,竟然吵了起来。
洛阳公主暗暗好笑,回头去看那个为轻轻一刀倾倒的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像秀才。
但见另一个人为美女倾倒的人,却是个满脸虬须大汉,那大汉此时也正望着她,把洛阳公主吓了一跳。
秀才道:“美色乃是过眼烟云,只有英雄才值得崇拜。”
大汉道:“自古有‘英雄难过美人关’一说,英雄为美人倾倒,也是常理。”
秀才道:“难过美人关的英雄不是英雄,真英雄根本不为任何东西所动。”
大汉道:“那英雄的一生,为什么而活?”
秀才道:“正义。只要哪里需要正义,哪里就会出现英雄。”
大汉笑道:“你对我说这些,我不懂,反正我只会为美女倾倒。”
秀才摇头道:“老兄,这样会害了你的。”
洛阳公主听二人说话,知道他们都是半桶水,正要跟诸葛成龙说几句话,只听那秀才又说道:“老兄,你说你只为美人倾倒,这里就有一位美女,你怎么不倾倒?”
大汉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为她倾倒?”
秀才这时也大笑。
大汉道:“走,我们过去。”
两个人说着起身,径直走到洛阳公主的桌边。
大汉道:“我们能否坐在这里?”
诸葛成龙看也不看,冷冷道:“不能。”
大汉一愣。
他似乎没想到,这个白衫人会这么干脆就拒绝他。
秀才一见不对,就想回去,大汉却问道:“为什么?”
“如果你坐在这里,就会倒在这里。”诸葛成龙依旧冷冷道。
店里有许多人都抬头望着她们。
这些人都在这里等饭吃,或者,在品茗美酒,身边有点热闹看看也是好的。
他们一个个都露出会意和等待的微笑。
秀才拉住大汉的衣襟,说道:“老兄,我们还是走吧,为美女倾倒,总不是件好事。”
没想到那大汉脸色一沉,也冷冷道:“我本来就为倾倒而来。”
大汉说着,将面前的椅子搬开,闪身坐了上去。他的位置正好对着洛阳公主。
洛阳公主微微一笑,接着又眉头一皱,那大汉竟然痴了。
洛阳公主道:“可惜你应该为美女倾倒,不该倒在我的脚下……”
洛阳公主话犹未落,只见诸葛成龙伸出两根筷子,在大汉面前一晃,大汉连哼一声都没有,就全身瘫痪,萎滑到地上去了。
屋里的人均吃了一惊:
这个貌不惊人的白衫人。
原来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刚才还有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味道,这时见白衫人露了一手,生怕也轮到自己头上,赶紧正襟危坐,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装出目不斜视的模样。
秀才却好似早就料到有此变化,喃喃道:“我说过,美女是不可随便倾倒的,不听我的话,当然有苦头吃。”秀才说着,打开手中的折扇。
这柄折扇在秀才手中一点也不起眼,可是,当他打开折扇,屋里的人都觉得眼前一闪,仿佛有一道光芒闪过。
而其实,这只是错觉,折扇,还是平平常常折扇,只是折扇上,画着一条龙。
尽管折扇上的这条龙画得很逼真,很耀眼,很有生气,但毕竟只是画龙而已。
诸葛成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条耀眼的画龙,却没有眼睛。
这是一条瞎眼龙——
画这条龙的画师也太蹩脚了,怎么连龙眼也忘记画呢?
秀才的折扇在瘫倒在地的大汉身子摇了三下,然后合上扇子,在大汉肩上敲了一下,说道:“老兄,快起来吧,今后别为美女倾倒了。”
大家知道大汉是被白衫人点中多处穴道才萎倒在地的。
他们暗笑这个书生不懂就理:被点中穴道的人,怎么还可以说走就起来走呢?
除非有人为他解穴道,可刚才,只见白衫人筷子一晃,谁也没有看清他点的是哪几个穴道,要解,恐怕只有白衫人自己了。
众人正暗笑,只见大汉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嘴里不知喊了声什么,不敢再看洛阳公主一眼,头也不回,直直掠出酒店门口,速度之快,也是骇人。
所有的人都呆住,吃饭的,喝酒的,他们又都抬头,注视着秀才。
——弱不禁风的人,竟然比白衫人还要厉害。
诸葛成龙也吃惊不已,这个秀才,轻描淡写的一摇纸扇,就破了他的独门点穴法。他究竟是谁?
洛阳公主同样惊疑不定地望着秀才,她也在想,秀才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这时,从门口又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人笑道:
“‘画龙点睛’望天明,怎么在这里逞能?”
凡是稍有江湖阅历的人,都知道武林中有一个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书香门第”门下有四大高手:
“琴瑟相和”鹤立群,“棋高一着”黑白争先,“书生意气”唐钟灵,“画龙点睛”望天明,合称“琴棋书画”,这四大高手,武功都高深莫测。
难道这个秀才模样的人是“琴棋书画”之一“画龙点睛”望天明?
如果他真的是望天明,那么,他能这么轻易解开大汉的穴道,就不足为奇了。
可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却不知道什么画龙点睛,他们觉得奇怪的是,门口进来的这个人怎么知道秀才叫做望天明,他们一齐向门口看去。
进来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老,女的小。
女的艳若桃花。
男的老态龙钟。
这时,秀才已经在另一张桌上坐下,因为,他要的菜炒好了,酒也上来了。
秀才默默地喝他的酒,并不回答刚刚进来的那个老者的话。
他只要了两个菜:
一个红烧豆腐和糖醋排骨,酒却一口气要了五瓶。
那一老一少并不介意秀才的态度,他们走到洛阳公主的桌前,老者道:
“能否在这里坐一下?”
诸葛成龙冷冷道:“你是崇拜美女,还是崇拜英雄?”
老者道:“我什么人都不崇拜,只崇拜我自己。”
“那你一定很了不起了?”
“有一点。”
“有没有人为你倾倒过?”
“没有。”老者道:“因为我不是美女,更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无赖。”
“无赖?”洛阳公主笑了,她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自己为无赖,忽然,她想起刚才秀才与大汉的对话,惊疑道:
“你是不是那个参加过郭大侠六十岁生日的刀无赖?”
老者道:“我是刀无赖。”
洛阳公主喜道:“那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
“谁?”
“轻轻一刀。”
刀无赖注视着洛阳公主,忽然道:“你崇拜英雄?”
洛阳公主道:“我想见一见轻轻一刀。”
刀无赖道:“这很简单。”
洛阳公主一听,连忙先说道:“前辈请坐。”
待他坐下,迫不及待地问道:“请问前辈,如何才能见到轻轻一刀?”
刀无赖道:“只要你在一个地方等就会见到他的。”
洛阳公主不解道:“在哪里?”
刀无赖道:“有路的地方,只要有路,就可能有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听得更迷惑,只听刀无赖又道:“我就是在路边的破房子里躲雨,轻轻一刀也进来了,于是就看到他了。”
洛阳公主喃喃道:“真有这么简单?在路边的破房子里躲雨,轻轻一刀就会进来。”
刀无赖见洛阳公主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笑道:“姑娘,我是骗你的。”
诸葛成龙道:“公主好心让你坐在这里,你为何要骗公主?”刀无赖还未回答,
诸葛成龙又道:“听说你去赴宴时带了个绝世美人,倾倒了所有人,这个美人是不是她?”说着,手一指他身边的少女。
刀无赖道:“她是我女儿,叫小桃。”
小桃笑道:“那天我根本没去参加郭大侠的宴会。”
刀无赖道:“难道小桃不漂亮?”
“漂亮是漂亮,不过不是美女,没有人会为她倾倒。”
说话的是望天明,他用他的那只小杯子,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刀无赖背对着望天明,说道:“以前是没人倾倒,但今天,该有人为小桃倾倒了。”
望天明边喝酒,边说道:“哦,是谁呢?”
刀无赖冷冷道:“你。”
“你”字刚落,小桃如一团花影,袖中短剑闪烁,刺向望天明后背。
望天明还在喝酒,他好像喝醉了,醉得连危险也感觉不到了,他在举杯……
小桃在笑,她笑得比蜜还甜。
小桃一定是喝了甜酒,不然,她不可能笑得这么甜。
可是,酒店里只有一种叫做烧刀子的酒,没有甜酒,因此,就算小桃真的喝了酒,喝的也是烧刀子。
像小桃这么娇嫩的少女,不要说一杯烧刀子,就是半杯,也足以让她大醉。
现在,小桃却喝了一杯烧刀子。
这杯酒,是望天明给她喝的。
望天明虽然看不见小桃,可是他泼出的那杯酒,却仿佛长了眼睛,全部进了小桃的嘴里,一滴也没有浪费。
小桃实实在在喝了一杯烧刀子。
小桃却没醉。
小桃没醉,身子却从空中坠了下来。
小桃的身子下坠,但她手中的那柄短剑,却依旧刺向望天明的后背。
只可惜,等小桃的身子坠地,她的短剑离望天明的后背还有二寸。
望天明一动不动。
他在等小桃的短剑刺进去?
只要小桃前进半步,她就可以将短剑没入望天明的身体。
这半步,小桃始终没有迈进。
良久,望天明轻轻吁了一口气,仿佛刚从睡梦里醒来,迷迷糊糊说道:
“好厉害的烧刀子。”
小桃的脸上,已经呈现酡颜——好厉害的烧刀子。
小桃说这话,还差不多。
危险的一幕,其实只在瞬间。
当凶险定格,人们才发出惊叹。
望天明又开始喝酒,因为,小二这时候将五个空瓶拿走,又摆了五瓶烧刀子在桌上。
酒店里的客人走得很快,只一会,就剩下望天明一个人在喝酒了。
洛阳公主、诸葛成龙、刀无赖、小桃都看着望天明喝酒。
他们想知道他究竟能喝多少酒?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醉?
望天明一直喝,一杯接一杯。
后来,觉得杯子太小,酒瓶里的酒便不倒在杯里,而直接倒进嘴里。
这五瓶酒,比刚才还要喝得快。
等望天明喝到第十四杯的时候,他开始热起来。
望天明打开手中的折扇,不停地摇着。
折扇上那条生气勃勃的龙,就像在天空中腾云驾雾一般:
真切,而又难以捉摸。
突然,望天明冷冷道:“要出手,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然就没有机会了。”
洛阳公主不知望天明在说什么,望向诸葛成龙。
诸葛成龙同样以不解的眼光看她。只听刀无赖道:“他是叫我出手杀他。”
洛阳公主道:“你们有仇?”
“没有。”刀无赖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我要阻止他到一个地方去。”
“哪里?”
“孤烟城。”
“你有把握杀他吗?”洛阳公主道。
“没有。”
刀无赖笑了笑,接道:“轻轻一刀就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
一提到轻轻一刀,洛阳公主也笑了,又问道:“哪里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跟我们在一起,也许就有机会。”
“可我还要找另外的人。”
“那只好你们先走一步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马嘶。洛阳公主喜道:“我的马儿!”离座疾奔到门口,果见一匹雄骏的白马站立路边。
这正是洛阳公主在山中半夜走失的大宛名马——白雪犁!
洛阳公主一出现门口,白雪梨又嘶鸣一声,缓奔而至。
洛阳公主抚着马头,说不出的喜悦。
这时,又有一匹马慢慢地走过来。
白雪犁从洛阳公主怀里挣脱,而跟另一匹马耳鬓厮磨起来,样子甚是亲热。
这匹马满身灰毛,虽然看上去瘦了点,但也是一匹好马。
洛阳公主笑道:“白雪犁,白雪犁,你离开我才几天,就耐不住寂寞,找了个如此亲热的伙伴。”
洛阳公主见诸葛成龙正盯着她看,脸一红,转换道:“这样更好,我骑白雪犁,你骑大灰马,就不用跟在后面跑了。”
诸葛成龙道:“谢公主。”
“要谢就谢白雪犁。”洛阳公主笑道。
“白雪犁是公主的,没有公主的白雪犁,就没有大灰马,所以,还是要谢公主的。”诸葛成龙也笑着道。
“好,上马了!”洛阳公主道:“如今我们都有坐骑,就可以早一点到达柳村,说不定,我们一到柳村,就会遇上轻轻一刀呢!”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一心只想见到轻轻一刀,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幸好这时,他们都已翻身上马,白雪犁在前,大灰马在后,径奔而去。
尘土在身后飞扬。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策马疾奔。
一个老人,肩膀微窄,背微驼。
脸上皱纹如网。
眼中双目空洞。
这是一个瞎子。
由于看不见的原故,他的手中提着个灯笼。
灯笼里的蜡烛点着,映着一点暗红。瞎子站在路中间。
洛阳公主翻身下马,还未将瞎子看个清楚,瞎子说道:“我从柳村来。”
还未等洛阳公主说什么,瞎子又说道:“你们是不是要到柳村去?”
这时,诸葛成龙也勒住马,他惊奇地打量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瞎子。
只听瞎子又道:“如果你们真的想去柳村,还不如趁早回头。”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一呆,惊问道:“为什么?”
瞎子道:“因为现在的柳村,跟七天前一样,没什么热闹好看,你们去了,也是徒劳无获。”
洛阳公主急道:“背刀客不是要在十天内杀欧阳骏马吗?”
瞎子点点头,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瞎子道:“背刀客的死亡令不是人人可得,公主,不是有人告诫过你一路上要躲开背刀客吗,怎么你还要去找背刀客,你不怕背刀客杀了你?”
洛阳公主一惊:这个瞎子是谁,怎么如此清楚我的事情?想毕,问道:
“你是谁?”
瞎子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见到一个人。”
“谁?”
“轻轻一刀。”
洛阳公主更惊,寻思道:“他怎么连我想找谁都知道。”
接着又想道:“既然他知道我想找谁,说不定也知道轻轻一刀的下落。”
于是说道:“怎样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瞎子略一迟疑,并不回答,缓缓道:“欧阳骏马是有名的孝子,现在,他的母亲都死了,他一定不会在柳村了。”
洛阳公主又问道:“怎样才能找到轻轻一刀?”
瞎子空洞的双目直直地望着洛阳公主,好像要从她的脸上看出她这么急切想见轻轻一刀的原因。
可是,他是瞎子,他什么也看不见。瞎子冷冷地说出三个字:“满星泉。”
满星泉?
这是一个什么地方?
是一条泉水,水面上映满了星星?
满星泉在哪里?怎么走?
这里到满星泉有多远?
……
洛阳公主有许多问题想问,可是瞎子提着灯笼,竟飘然而去了。
洛阳公主怔怔地站立着,她眼看瞎子离去,诸葛成龙追了一阵,也追不上,只好回来。
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满星泉,满星泉,满星泉。”
洛阳公主一连念了三遍满星泉。
“瞎子的话,你也信?”诸葛成龙问道。
“他既然知道我想找轻轻一刀,而且,我见他也无恶意,我们不如不去柳村,先到满星泉怎样?”
洛阳公主也举棋不定。
诸葛成龙见洛阳公主一心想见轻轻一刀,心下无语,答道:“公主若听瞎子的话,在满星泉能遇见轻轻一刀,咱们就到满星泉吧。”
诸葛成龙虽然对洛阳公主如此关心轻轻一刀不悦,但他也很想看看轻轻一刀,看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这时,两个老汉,头发花白,一边说笑,一边从对面走过来。
诸葛成龙赶忙走了两步,躬身问道:“老伯,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两个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摇头表示不知道。
诸葛成龙大失所望,退过一边,让他们走过。
过了一会,又有两个年轻人经过,诸葛成龙大喜,抱拳道:
“请问兄弟,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做满星泉的地方?”
年轻人也摇头,然后离去。
洛阳公主见没有人知道满星泉在哪里,也有些沮丧,进退两难。
诸葛成龙忽然道:“公主,不用着急。”
洛阳公主喜道:“你知道满星泉怎么走了?”
诸葛成龙道:“酒店里那位刀无赖前辈不是说,只要有路的地方,就可以找到轻轻一刀吗?”
他接着又说道:“他还说,他就是在破屋里躲雨便遇见轻轻一刀的,我们也不妨试试。”
洛阳公主惊疑道:“怎么试?”
“我们也到那间破屋里去。”
诸葛成龙说着用手一指,洛阳公主果然看见了一座破屋。
只是这座破屋,在对面山腰的树林里,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山上还有房屋。
洛阳公主先是一喜,接着沮丧道:“人家是刚好在路边躲雨,碰巧遇上,那个半山腰,不要说没雨,就算真的有雨,轻轻一刀也不会到山上去躲雨的。”
诸葛成龙道:“没试过怎么知道?再说,轻轻一刀不也是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吗?”
洛阳公主也想起刀无赖曾说过轻轻一刀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这才喜道:
“好,咱们就到破屋里去等等看。”
两匹马,朝半山腰而去。
看看很近,走起来却很远。山上没有路,只有踩着乱石和荆棘缓行。
一直走到天色将晚,离那座房屋还很远。
洛阳公主的手上被划了好几下,诸葛成龙道:“早知这样,就不来了。”
洛阳公主笑道:“都已经来了,还说这种话。”
二人正说着,忽然,半空中一只黑鹰飞掠,伴着一声凄鸣,一头钻进了树林。
诸葛成龙脸色一变,说道:“公主,这只飞鹰是被人用飞石打落的。”
飞石击鹰,这并非什么惊骇的武功,可是,诸葛成龙说道:“此人能飞石击鹰,武功定然不弱,而此人忍心以石击鹰,必定心肠狠毒,生性残忍。
“公主,咱们先把马儿拴在此处,过去看看如何?”
洛阳公主也嫌马儿行动缓慢,跟马在一起,又不能施展轻功,便将马儿牵到一棵大树下,两匹马系在一处,然后施展轻功,向房屋接近。
树木轻摇。
暗影幢幢。
洛阳公主的心也跳得很厉害。
她虽然从洛阳王那里学得一手好剑,但是轻功却比诸葛成龙差了一截。
诸葛成龙握着她的手,她并不挣脱。
两个人放轻手脚,不弄出任何声响。
这座斑驳的房屋,肯定有百年的历史,连木格窗,也结上了一层暗苔。
两个人看看没有动静,便绕到门口往屋里看——
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再看,却吓了一跳——
一副棺材。
漆黑的棺材。
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洛阳公主差点惊叫出声,猛然扑在诸葛成龙的肩上。
屋里怎么会有棺材?
棺材怎么会在屋里?
洛阳公主哪里还敢再呆,催促诸葛成龙快走。
诸葛成龙从小在深山里长大,对这种事情不甚害怕,再加上他此时好奇心一起,不禁又回身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他再也不能走了。
——漆黑的棺材旁边,他看见了三把刀。
三把明晃晃的刀。
三把亮刀。
他不仅看见了三把亮刀,而且看见三把刀一齐向他砍来!
诸葛成龙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呆了,身子僵住了,一动不动。
诸葛成龙知道,他无论如何避不开这三刀。
三把刀,将他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了。
不管往哪边退,都有一把刀将砍在他的脖子上。
可是,三把刀并没砍在他的脖子上。
而是砍在一根树枝上!
屋里怎么会斜伸出一根树枝?
就算真的伸出一根树枝,一把刀就可以将它砍断,为什么要三把刀一齐砍在树枝上?
听!听!听
三声脆响,树枝没断,三把亮刀却各各断了一截,掉在地上。
夜降临。
火堆燃起。
共有七堆火。
火堆非但没有照亮黑夜,却使夜更黑了。
洛阳公主的脸苍白。
诸葛成龙的白衫更白。
每一堆火的后面都盘坐着一个人。
三把亮刀虽然断了一截,但在黑衣人的手里,在黑夜,在火光的映照下,断刀分外耀眼。
七堆火的中间,站着一个人,一个白衫人。
这个人年纪并不大,最多只有三十岁。
他一直在笑。
他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的笑,充满了自信,平静和祥和。
这是一种充满力量的笑。
在这种力量与微笑面前,所有的人都会被吸引,所有的东西都黯然失色。
洛阳公主发现这个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身上停了一下,她恐惧的心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好像,她现在面对的,不是令人不安的局面,而是面对美好的心情。
诸葛成龙去看火堆后面另外的四个人,但见他们神情肃穆,一副全神戒备的样子。
一人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死?”
一人道:“你如何会找到这个地方?”
一人道:“我们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又一人道:“背刀客的死亡令对你没有丝毫用处,还是给我们吧。”
火堆后面四个人,每人说了一句话,三个黑衣人没说。
火堆中间的年轻人等他们都说完了,才微微一笑,说道:
“可是轻轻一刀,从没有做事半途而废的习惯。”说完,又轻轻一笑。
这个人原来就是轻轻一刀!
轻轻一刀傅雪痕!
雪泥鸿爪,踏雪无痕!
飞刀似雪!
没有什么能够非常确切地形容轻轻一刀,他只是一个快乐的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轻轻一刀,江湖上只有轻轻一刀不想干的事,没有轻轻一刀办不成的事。
江湖传言虽然只是传言,但这种传言,只为轻轻一刀留传。
没有人惊讶,也没有人害怕。
连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也一点不觉得奇怪,他们以为,轻轻一刀就应该这样子:
快乐、充满自信的微笑。
只是他们的眼睛,都齐齐盯住轻轻一刀,生怕他忽然间消失。
轻轻一刀的手上,拿着一根树枝,就是这根树枝,震断了黑衣人的三把刀。
十个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火堆,发出轻微而细碎的“噼啪”声……
终于,火堆后面一人说道:“江湖上没有人见过傅雪痕的刀,我们能够死在轻轻一刀的刀下,也算不虚此生了。”
又一人道:“能让我们在临死之前看一眼轻轻一刀的刀,死也甘心了。”
轻轻一刀叹了口气,缓缓道:“你们真的很想看我的刀?”
一人道:“我虽然没有眼睛,但也很想看你的刀。”
轻轻一刀道:“鲍无珠,我想你现在就应该看见我的刀了。”
这个人是鲍无珠,那另外三人一定是铁三、朱孩儿、和老樟树鲍安了。
只听鲍无珠道:“我的眼睛只能看见出鞘的刀。”
轻轻一刀道:“很快你就会看见的。”
接着又道:“棺材里装着什么?”
“什么也没有。”鲍无珠道:“这是一具空棺材,棺材里的人早走了。”
轻轻一刀道:“我不相信,你们连一具棺材也看不住。”
鲍无珠道:“棺材里的人不是破棺而出,而是从棺材底挖洞逃走了。”
轻轻一刀沉吟片刻,说道:“挖地而不弄出任何声响,这个人绝不是欧阳氏。”
“欧阳氏死了。”
“可这是装欧阳氏的棺材。”
“我们也觉得很奇怪,死人绝不会挖地而逃。”
“欧阳氏没有死。”
“不可能。”
“那么,死人能够逃到哪里去?”轻轻一刀问道。
“带着死亡令逃的人,再逃也逃不了多远。”
鲍无珠冷冷地说道:“她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满星泉。”
又是满星泉!
洛阳公主第二次听人说起“满星泉”三个字,难道他知道满星泉在何处?
洛阳公主想问,可是,她现在已经看到了轻轻一刀,就无需再到满星泉去了。
只听轻轻一刀问道:“满星泉怎么走?”
鲍无珠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轻轻一刀叹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何不临死之前做件好事,把满星泉告诉我?”
鲍无珠道:“你以为你真的可以杀我们?”
轻轻一刀道:“等一下,你就会知道了。”
鲍无珠忽然笑道:“你以为你真的是轻轻一刀?”
此言一出,众皆失色。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更是吃惊不已:
这个人难道不是轻轻一刀?
火堆中间的白衫人微微一笑,道:“我并没说过我是轻轻一刀,我只说你们就要死了。”
白衫人亲口承认自己不是轻轻一刀,火堆后面的人都松了口气。
老樟树鲍安道:“如果你能杀我们,前两次早就杀了。”
白衫人似是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让你们多活几天,难道不好?”
老樟树冷冷道:“今天,我们不想再活了。”
话音刚落,七堆火同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一齐轻跃,退出数丈,仔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过了良久,还是听不到刀剑或拳脚挥霍之声。
两个人跃上树尖,一声鹰的凄鸣,划破夜空。
除此,什么也没有。
星光渐渐地探出它的尾梢,房屋从黑暗中显现。
他们无心再到屋里看个究竟,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春夏秋冬和遇见轻轻一刀,别的,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乘着微弱的星光,他们悄悄退走,牵了自己的马,往山下而去。
在江湖上,满星泉要么没一点名气,要么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地方。
不然,春夏秋冬几乎问遍了柳村所有的人,不会没一个人说得上满星泉在哪里,该怎么走。
春夏秋冬和三剑在柳村转了一圈,又回到那颗老樟树下。
这时太阳已升得老高,樟树下也坐下好些人。他们在谈论江湖的奇闻怪事。
阿春问一个年纪稍大的老伯:“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老伯问道:“你们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去满星泉?”
阿夏答道:“我们是去找人的。”
老伯摇头道:“满星泉哪里有人好找,你不用骗我了。”
阿秋急道:“不骗你的,老伯。”
阿冬也道:“老伯,你看我们像是骗人的人吗?”
没想到老伯道:“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人。”
三剑在一旁听着,见老人像是拿人开心,怒剑喝道:
“若再满嘴胡说,我割了你的舌头。”
老伯非但不怕,却逼视着怒剑,冷冷道:
“江湖上最不讲理的三剑,恐怕也要比你懂得礼貌。”
他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江湖三剑。
怒剑正在发怒,笑吟吟道:“那么请问老伯,你为什么说满星泉没有人好找?”
老伯看看怒剑,道:“这样问还差不多。”
接着道:“因为满星泉根本不可能有人。”
阿春连忙道:“只要老伯告诉我们满星泉怎么走就行了。”
老伯摇头道:“害人之事,我不做。”
怒剑又要发作,阿夏抢道:“老伯,我们真的只有在满星泉才能找到要找的人。”
老伯有些不信,诧道:“满星泉是死人呆的地方,你要去找什么人?”
阿秋惊道:“满星泉是死人呆的地方?”
老人笑道:“你以为满星泉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要找的人在满星泉,那他们一定已经变成死人,是死人,找不找都一样。”
阿冬迟疑着,道:“可是……”
老人道:“可是有人告诉你,背刀客的死亡令会在满星泉出现,对不对?”
春夏秋冬无言以对,呆剑说道:“既然知道背刀客的死亡令会在满星泉出现,你就应该告诉我们怎么走。”
老伯依旧道:“我说过,害人之事我不做。”
怒剑怒道:“住口,再不说我杀了你。”
老人道:“不说便不说。”说着,转身要走。
怒剑怒不可遏,拔剑向老人背后刺去。
春夏秋冬想阻止,无奈怒剑剑势太快,待她们发觉,他的剑尖已经贴着老人的衣襟了。
春夏秋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呼。
呼声未毕,猛听得怒剑也大叫一声,身子在空中,双脚未落地,倒飞出三丈。
老人原来是高手。
他用的是上乘内功——沾衣十八跌。
要不是怒剑退得及时,他的那条握剑的手臂,恐怕早已废了。
笑剑和呆剑见怒剑受挫,一言不发,剑走偏锋,两边夹击老人,别看笑剑呆剑这平平常常的一剑,其实暗含无数玄机,两剑配合,杀机立现。
老人震退怒剑,已知今日碰上的是强手,眼见双剑又到,哪敢怠慢,双袖一挥,射出两枚暗器。
叮!叮!
双剑击落暗器,剑势不衰,依旧攻向老人。
老人想不到自己的暗器无法阻止双剑进击,脸色一变,缓提双手,一手伸出两指,一手似掌似爪,对准双剑,身子一动不动。
怒剑刚才因为大意,差点折了手臂,一退再进,腾身从空中击下,此时见老人这种姿势,猛然惊醒,叫道:“小心,勾魂手。”
勾魂手!
这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极厉害的武功。
笑剑呆剑听得呼声,收剑疾退,饶是如此,他们的双肩已被老人的勾魂手击中,火辣辣的疼痛。
怒剑幸好见机得早,未曾受伤。
老人回身,冷笑道:“江湖三剑,果然名不虚传,竟能从我的勾魂手下逃生。”
春夏秋冬这时已拔剑在手,作势欲击。
樟树下的那些村民,也许听惯了江湖传说,对这种未见生死的拚斗好像不感兴趣,没有几个人回头来看。
呆剑痴痴呆呆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是江湖三剑?”
老人笑道:“除了江湖三剑,谁会有你们这番模样……”
这时,樟树下走出一人,对这个老人道:
“清道夫,司徒家里翻了天,你这个作管家的却在这里跟别人聊天,成何体统?”
这个人还未说完,清道夫脸色顿变,几个起落,便已不见了踪影。
司徒根源家里确实闹翻了天,因为,没有什么比死了人更乱套的了。
因为,司徒根源死了。
司徒根源死也不能相信,他会死,而且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清道夫却相信,司徒根源这一生注定要死在女人手中。
害他的女人,就坐在他的床边,清道夫还知道,司徒根源肯定没有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占到丝毫便宜。
害死司徒根源的女人叫做口香糖。
这是一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
谁也不会相信这么温柔而美丽的女人会杀人,可她确实杀了人,她杀了司徒根源。
司徒根源倒在血泊中,他的血把自己的衣衫都染红了。
口香糖从没想过要否认或隐瞒杀人事实——她手上那把杀人的匕首一直不肯丢掉,好像要证明她就是杀眼前这个人的人。
应该说,口香糖是一个勇敢的女人。
如果她要逃,现在,绝对已经没人可以抓得住她了。
清道夫的手臂再长,也绝对不可能抓到几十里外的人。
所以,当清道夫看到口香糖没有逃走,他觉得口香糖不仅是一个勇敢的女人,而且是一个诚实得可爱的人。
看见清道夫急急地闯进来,口香糖淡淡道:“他想占我的便宜,我杀了他。”
清道夫知道口香糖在说谎。
可他只能也淡淡道:“如果你想占我的便宜,我也会杀了你的。”
他清楚,既然她可以轻易杀死司徒根源,就可以轻易找个借口。
口香糖笑:“你一定以为我是在撒谎。”
清道夫有些看不透这个女人。
他第一次有了不知如何说话的感觉,他第一次看见她是在一年前,她是牵着司徒根源的手进了司徒家大院的。
那时候,他们看上去是一对恋人。
他以为司徒根源终于找到了意中人了,他为他高兴,也为她高兴,因为他们是很相配的一对,想不到今天,她却杀了他。
口香糖一直盯着清道夫,清道夫被她看得终于低下了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清道夫道:“我错了。”
口香糖安慰道:“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
清道夫重新抬头,说道:“轻轻一刀比我们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口香糖还是那句话:“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清道夫道:“我们低估了轻轻一刀,也低估了他。”
他说的他,当然是指司徒根源。
清道夫接着道:“他放走了叶多,又放了欧阳骏马,他确实该死。”
直到这时,口香糖才将那把杀人的匕首抛掉。
清道夫现在才明白,口香糖为什么这时才抛掉匕首,因为她另有用意,因为这是她的阴谋。
可是现在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口香糖的匕首,刺进了他的胸口。
清道夫眼看自己的血流出来,染红了衣服。
他的血跟司徒根源的血一样鲜红,一样恐惧。
他的命跟司徒根源一样,死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想动,四肢已经僵住。
他想喊,喉咙也被血冻结。
他现在才知道,“最毒不过女人心”这句话的真实。
他想起一年前与她的那一场缠绵……其实那是骗人的,她只想控制他,她在他最疏忽的时候给他服下一种叫做“断肠丹”的毒药。
口香糖是美丽的,可这种美丽,是虚幻的,可望不可即的。
他是男人,他当然向往温柔美丽的女子。
他不怪自己,也不怪他,他只怪自己的欲望,尽管欲望人人都有,他觉得死在女人的手上也是他命该如此。
清道夫还有许多事要做,只有等下辈子了。
清道夫倒在地上的时候,门帘掀动,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是欧阳骏马。
看到地上的两具尸体和已经流在一块的鲜血,欧阳骏马憨厚老实的脸第一次露出了阴冷的微笑。
口香糖当然也在笑。口香糖一边笑一边说道:
“看了你今天的笑,才知道你的肚里确实可以装得下天下所有的坏水。”
“如果我肚里有坏水,这坏水也一定是你装进去的。”
欧阳骏马边说边笑,说完这句话,已经坐在床上了。
口香糖道:“是不是你也想占我的便宜?”
欧阳骏马笑道:“这么厉害的女人,谁敢占你的便宜。”
口香糖忽然转身,道:“可是我偏要你占我的便宜。”说着,竟抱住欧阳骏马的腰。
欧阳骏马也抱住口香糖,大笑道:“有便宜不占,除非不是男人。”两个人抱住,倒在床上。
“如果天下的男人都像你这样,还能干成什么事业?”
不知何时,床前竟然站了个蒙面人。
欧阳骏马和口香糖惊坐而起,恭恭敬敬叫了声:“护法。”
护法?什么护法?
只听蒙面人说道:“你们干得不错,我已经向城主回报,可是,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
口香糖和欧阳骏马恭声道:“谢护法提醒,请护法示下。”
蒙面人笑道:“书香门第四大高手已经出动,他们也想夺取背刀客的死亡令,以便使背刀客也与我们作对。”
顿了顿,蒙面人接下去道:“你们可以按第二方案行事,将满星泉向江湖公开。”
蒙面人只露出两只眼睛,始终没露出真面目。
口香糖道:“禀告护法,洛一苗也收买了无数高手,一为背刀客的死亡令,一为书香门第的书籍。”
蒙面人淡淡道:“这些不用你们操心,城主自有安排,你们只要让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满星泉怎么走就行了。”
欧阳骏马、口香糖躬身道:“是护法。”
蒙面人又道:“轻轻一刀比你们想象的要难对付得多,务必小心在意。”蒙面人在房里走了两步。
接着道:“凡事都有意外,你们要见机行事,不可掉以轻心。”
最后,蒙面人道:“我要走了,我在满星泉等你们。”蒙面人说着,飘然而去。
欧阳骏马、口香糖起身道:“恭送护法。”
这时,蒙面人已在几十丈开外了。
他们的这句“恭送护法”显然是多余的,因为蒙面人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的话。
阳光灿烂。这么灿烂的阳光在春天是不多见的。
洛阳公主和诸葛成龙骑着马缓缓行走。
昨夜的事情,他们一定没忘,可是现在,在灿烂的阳光下,他们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像这一辈子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忘了。
他们已经问了好些人,凡是迎面而来的,或者比他们走得快的人,诸葛成龙都要向他们打听满星泉打听的去路。
可每个人不是摇头,就是回答说“不知道”。
有几个,还未等他开口,就已经不耐烦地说道:
“我也要去满星泉,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如果是阴雨天气,碰上这么倒霉而无奈的事情,脸色一定会非常忧郁。
幸好阳光灿烂。
幸好有两个人在一起。
诸葛成龙从怀里掏出那本他们一家祖孙三代为之守护的洛家年谱,在阳光下,陈旧的书里发出别样的气息。
他翻到最后一页,那行醒目的字又映入他的眼帘:
“能解花园秘密的人,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洛阳公主见他又陷入沉思,问道:“有没有悟出点什么?”
诸葛成龙似乎还在想,洛阳公主的话他没听见。他又在一页一页翻这本发黄的洛家刀法。
诸葛成龙将书页对着阳光,前前后后地看,就是看不出任何名堂。
诸葛成龙重新翻了一遍,口中喃喃道:“什么秘密,什么洛家刀法,全是骗人的。”
“什么秘密?什么洛家刀法?能不能给我看看?”
诸葛成龙一惊,抬头,看见一张美丽的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女人的嘴在不停地咀嚼,好像有永远吃不完的东西。
这个女人当然是口香糖。
口香糖笑着对诸葛成龙说道:“能不能给我看看,让我帮你来解开秘密?”
诸葛成龙连忙将年谱藏入怀里,淡淡道:“你是不是在这么很久?”
口香糖道:“你说呢?”
诸葛成龙转身向洛阳公主。洛阳公主点头。
口香糖道:“能解秘密的人,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对不对?”口香糖说着一笑,这一笑,也灿烂无比。
诸葛成龙道:“若是能解,早就解开秘密了。”
口香糖笑道:“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若是将秘密让天下人都知道,不出三天,秘密定会被解开,信不信?”说着,嘴巴依旧不停地动。
诸葛成龙道:“这样,岂不连洛家刀法也要天下人共拥有了?”
口香糖道:“让刀法造福天下,岂不是好?”
诸葛成龙一时语塞。
这时,洛阳公主的白雪犁嘶叫了一声,大灰马接着也叫了一声,好像在催促上路。
诸葛成龙醒悟道:“请问满星泉怎么走?”
口香糖惊奇地打量这一诸葛成龙和洛阳公主,不信道:“你们要去满星泉?”
诸葛成龙点头。
口香糖注视了他们良久,还是缓缓摇头。
诸葛成龙道:“你不知道?”
口香糖又摇摇头。
诸葛成龙道:“世界上没有满星泉这个地方?”
口香糖道:“你们不该去那个地方。”
诸葛成龙听口香糖这么说,好像知道满星泉怎么走,面露喜色。
口香糖嚼了嚼嘴巴,接着说道:“满星泉不是你们去的,那是死人成堆的地方。”
顿了顿,又道:“不要以为满星泉这么好听,就一定有山有水,有树有河。”
洛阳公主皱眉道:“没山没水,没树没河的地方是什么地方?”
口香糖笑道:“就是你们要去的满星泉,满星泉其实是一条荒漠谷。”
“荒漠谷怎么叫满星泉?”洛阳公主仍然不解道。
“我说过,那是死人成堆的地方,一到夜晚,死去的人尸骨腐烂,点点磷火如星光闪烁,随风飘荡,极像天上的星星,所以叫做满星泉。”口香糖说道。
洛阳公主听得害怕不已。
口香糖笑道:“我说那不是你们该去的地方。”
诸葛成龙忽然道:“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口香糖似乎一愣,说道:“你要听真话还是要听假话?”
不等诸葛成龙回答,口香糖接下去道:“真话,我从满星泉来,假话,我是胡乱编的。”
洛阳公主道:“当然要听真话。”
诸葛成龙道:“你从荒漠谷来干什么?”
口香糖又一笑,道:“我是来叫江湖人去送死的。”
洛阳公主道:“如果知道满星泉是死亡谷,还有谁会去?”
口香糖道:“如果死了,能完成自己一生都无法完成的心愿,谁还不愿死?”
诸葛成龙道:“你是说,背刀客的死亡令,将在满星泉出现?”
口香糖缓缓道:“除了死亡令,再没什么比它更有吸引力了。”
“有。”
“什么?”
“轻轻一刀。”
口香糖嚼着嘴巴,注视着洛阳公主,道:“可是,轻轻一刀也会在满星泉出现。”
诸葛成龙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口香糖笑道:“我想知道的事,没有不知道的。”
“满星泉怎么走?”诸葛成龙再问。
“你们真的要去?”
“要去。”
“好,我告诉你。”口香糖说了半句,却停下来沉吟片刻,然后道:
“要到满星泉,先到孤烟客栈。”
“孤烟客栈?”诸葛成龙沉思道:“可是我们不知孤烟客栈怎么走……”
口香糖道:“江湖上无人不知孤烟客栈,到了孤烟客栈,就会知道满星泉怎么走了。”
洛阳公主这时道:“早知这样,说不定我们现在已经在孤烟客栈了。”
口香糖望着诸葛成龙道:“孤烟客栈也不是什么好去处,一不小心,就会丧命,要是你带着秘密去死,岂不对天下人有罪?”
诸葛成龙冷冷道:“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口香糖笑道:“这样就好,到时候我们去解开秘密,共享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怎么样?”
诸葛成龙不理,对洛阳公主道:“公主,咱们走。”说着,一挥马鞭,两匹马,扬尘飞奔。
口香糖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一直咀嚼的嘴巴不动了,她很兴奋。
因为她又发现了一个秘密: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得到。
口香糖很想把这个秘密告诉护法,让护法回报城主,以便双管齐下,使洛家刀法不落入他人之手。
口香糖这样想着,阳光下的脸,比阳光还灿烂。
可是,当她抬头,看见前面走来的两个人,灿烂的脸顿时像一口打破的酱油缸。
口香糖看见了叶多和惭儿。
口香糖想逃开,已经晚了。于是干脆笑对他们。
叶多说道:“上次你骗了我,这次还想不想骗?”
口香糖道:“能骗的话,当然想骗。”
叶多笑道:“上次拿死亡令骗我,这次拿什么骗我?”
口香糖注视叶多良久,缓缓道:“这是死亡令。”
叶多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
口香糖道:“如果是我,我也许不会相信,可是你……”
口香糖嚼了嚼嘴唇,道:“可是你非相信不可。”
“为什么?”
“因为你是杀人王。”
“杀人王是人,但杀人王要杀别人不敢杀的人。”
“杀谁?”
“轻轻一刀。”
叶多收起了笑,阳光下,他腰间的那柄平平常常的剑,在微风中见了见。
——这是一柄没有尝过人血的剑。
——杀人王的剑。
杀人王的剑是什么剑?
——纯洁的剑。
叶多用手扶着剑柄,望着天空。阳光照在他的手上,他的手,也很纯洁,没有一点瑕疵。
如果他刺出一剑,这一剑,肯定很好看。
口香糖一直注视着他的剑,轻轻叹了口气,道:“如果你有机会变成轻轻一刀的朋友,你真的可以杀了轻轻一刀。”
顿了顿,又道:“只可惜……”
“只可惜轻轻一刀一生只交一个朋友,而且,马丝已经成了轻轻一刀的朋友。”叶多也叹道。
口香糖笑道:“那你是不是觉得很烦?”
叶多道:“烦得想杀人。”
“如果烦就能杀人,我也去烦了。”口香糖道。
叶多道:“你也想杀人?”
“想。”
“想杀谁?”
“你!”口香糖道:“如果我不杀你,你迟早会杀了我的。”
叶多点点头道:“你有没有想好杀我的办法?”
“想好了。”
“哦。”叶多道:“说给我听听。”
口香糖道:“只要我告诉你到满星泉的路怎么走,你就会前去送死。”
叶多、惭儿,彼此对望了一眼。
惭儿道:“你不怕杀人王现在就杀了你?”
口香糖笑道:“江湖上谁不知道杀人王叶多喜欢美丽的女人,我有哪点比不上你?他不杀你,便不舍得杀我。”
口香糖说着对叶多道:“你说对不对?”
叶多果真无话可说。
口香糖又笑道:“背刀客的死亡令重现江湖只剩两天多一点的时间,要是再耽搁,满星泉的死人你们也休想看到了。”
叶多忽然道:“有这么美丽的活人看,看不看死人有什么关系。”
口香糖脸色顿时铁青,变得比死人还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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