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烟真言

2019-04-25 作者: 阳朔
第12章 孤烟真言

孤烟客栈开始点灯。

从现在起,这里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因为天黑,即使是到客栈来的人,也已经迷路而找不到这里了。

心香和李宛为老太太端来洗脸水和毛巾,对她们来说,老太太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男童,变成了孤烟真言,她们一点也不觉得惊讶,好像这样的变化在她们意料当中。

孤烟真言坐在藤椅上。他静静地看着心香和李宛。

他从她们身上,闻到一股淡淡女人的芳香。

心香的手很白,毛巾也很白。

很白的手搓着很白的毛巾,一下,一下,缓慢而又有节奏。

脸盆里的水发出悦耳的轻响。

这是一间布置得很精致的卧室。

孤烟真言微微笑着,他发现心香的手和毛巾一样柔软无骨,在水中,简直可以溶化。

李宛在捶背。

他看不见李宛的手,但他知道,李宛的手比心香还要柔软。

不然,他绝不会有这种畅快的感觉。

心香把毛巾递过来,说道:“看来会有些麻烦。”

孤烟真言望着她,不去接。

心香又道:“轻轻一刀也许会插手。”

孤烟真言还是不接毛巾。

心香接下去,道:“杀人王叶多与唐钟灵成了朋友,轻轻一刀又将叶多当作第二个朋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孤烟真言终于接过毛巾,擦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叶多的剑,你见过了?”

“见过了。”

“怎么样?”

“一把好剑。”

“怎么个好法?”

“一把从未杀过人的剑。”

孤烟真言停住擦手:“你有没有把握?”

“我的刀,如果没杀超思,把握更大。”

“现在呢?”

“现在……”心香低下头,道:“我自己也不知道。”

孤烟真言把毛巾递还心香,心香又放在脸盆里搓。

卧室不大,这时,满屋都是香。

原来,水里放了香料,一搅,香气就弥漫,再加上两个少女的体香,卧室里便飘满了非常怡人的香。

孤烟真言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又老又枯瘦,如果心香的手摆在一起,他的手就显得奇丑无比。

可是他一直在看,好像在欣赏极美丽的一幅画。

李宛从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

她还是不想说。

还是心香说道:“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获得。”

孤烟真言道:“是不是跟洛家年谱有关?”

心香惊诧,她不知道孤烟真言是如何得知的,因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心香道:“是的。”

孤烟真言道:“洛家年谱是不是在一个叫诸葛成龙的年轻人身上?”

心香又点头,不解地望着孤烟真言。只听他又道:“郭大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年谱当中的秘密?他要诸葛成龙带他揭秘,却未能如愿,对不对?”

心香不住地点头。

孤烟真言问道:“你说我们应该如何才能得到洛家刀法?”

心香一边搓毛巾,一边道:“劫持诸葛成龙,先将年谱弄到手,再慢慢探究其中的秘密。”

心香说着,将毛巾递了过去,双手白如雪。

孤烟真言笑而不语。

心香道:“我说得不对?”

孤烟真言还是不说。

心香再道:“怎样做才对?”

孤烟真言道:“李宛,你说呢?”说着,又结果毛巾开始擦手。

李宛道:“先让诸葛成龙心甘情愿地将年谱交给郭风,再带他到解秘的山中花园,待郭风找到洛家刀法,然后下手,则事半功倍。”

孤烟真言含笑。

心香道:“郭风武功高深莫测,不要说从他手中夺取刀法,就算跟踪他,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李宛惊道:“你有把握?”

李宛道:“我不仅有把握,而且已经牢牢掌握了郭风的行踪,无论他到哪里,我都有办法知道。”

心香还想再问,这时,烛火摇曳,有人在窗外道:

“你们阴谋害人,却如此无忌,不怕隔墙有耳吗?”

三个人同时一惊。

心香抽刀,飘出卧室。

外面是客厅,客厅里坐着一个人。

磨刀客!这个人竟然是磨刀客。

只是没戴那个破草帽,只是没扛那副磨刀的行头。

他坐在烛台边。

刀,放在桌边。

锈迹斑斑的刀,在烛光下,没一点生机。

心香道:“刚才是你在说话?”

磨刀客道:“我没有。”

心香大惊道:“那么你有没有听到谁在说话?”

磨刀客冷冷道:“没有。”

心香虽惊,却不露声色,寻思道:“刚才那人会是谁呢?”

想毕,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人。”

“等谁?”

“你。”磨刀客道:“我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心香坐下,盯着磨刀客,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我本打算等到半夜的。”磨刀客道。

“半夜?什么半夜?我不懂。”

“你不会不懂,到满星泉,只有半夜零点才可以出发。”磨刀客道:“要帮城主,只有在今夜杀了琴棋书画。”

心香盯着磨刀客,良久,才道:“你是孤烟城第一杀手,为什么你不帮城主?”

“我说过,我今生不再帮城主杀人。”

“为什么?”

“因为他杀了我的妻子。”

“你打算在这里等到半夜,就是想跟我说几句话?”

“是的。”

“我不懂。”

“你懂,当你看到我这把刀的时候,你就已经懂了。”

心香望着桌上锈迹斑斑的刀,怔住。

磨刀客不理,拿刀在手,接着道:“我们两把刀,本来是连在一起的。城主不仅赐妻子给我,还赐刀给我们夫妻,本来,我们夫妻就是死了,也难以报答城主。”

顿了顿,又说道:“可是,他不该赐我妻子又杀我妻子,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我岂会再帮他杀人。”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城主?”

磨刀客摇头道:“我没有这个能耐。”

心香道:“你不帮城主,为何又要我们帮?”

磨刀客道:“因为你手中有城主的刀。”

“难道你的刀,不是城主赐给你的?“心香道。

“是的,受人之赐,终将图报。”磨刀客吁了一口气,淡淡道:“可是从现在起,我无须报恩。”

心香诧道:“你打算把刀留在这里了。”

“不是打算,而是已经留在这里了。”磨刀客说着站在起来,那把锈迹斑的刀仍在桌上。

毫无生机的刀,孤单、落寞。

“这把刀不好?”心香又道。

“这是我一生使用得最称心、最得心应手的刀,杀人不留痕。”磨刀客淡淡道。

“好刀配高手。”心香道:“你为什么要留下它?它会寂寞的。”

“不,它跟着我才会寂寞。”磨刀客说道:“我说它是好刀,因为我知道它有灵性,因为我感觉到它越来越寂寞,越来越失落……”

停了停,又说道:“我明白,它是在思念它的另一半,它要跟原来就在一起的刀在一起。”

磨刀客的神情也忧伤。落寞,没有生机。

磨刀客转身,他要走。

心香道:“你准备找城主报仇?”

“不。”磨刀客道:“他给过我悲痛,但也给过我幸福,他并不欠我什么。”

“你不恨他?”心香最后问道。

这时,磨刀客已经走到了门口。

他听到心香的话,还是站住,回答。尽管他的回答很简单,只三个字:

“我恨他。”

看着磨刀客消失,心香将两把刀摆在一起,果然是一对:

珠联璧合。

“城主最爱的两把刀都在你手上,你能不能负起双倍的责任?”

心香回头,孤烟真言和李宛从卧室里走出来。

孤烟真言道:“心香,你怎么不留住他?”

心香道:“我不能。”

孤烟真言道:“城主赐刀给你,就是要代替他的妻子,你连他的人都留不住,还怎么留住他的心。”

心香低头,不语。她无话可说,她只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两把刀。

孤烟真言又道:“离午夜零点还有几个时辰,你去把他找回来。”

心香收起刀,低低道:“是。”

可是,她仍旧站着,一动不动。

她不是不想动,而是门口,已经被人堵住。

堵住门口的,是三个黑衣人。

黑衣,亮刀。

刀尖,挑着杀气。

心香冷冷道:“滚开!”

黑衣人突然出刀——

三柄刀,划出三条弧线。

心香冷笑,红袖轻拂,刀在袖中。

静静的,连烛光也没有摇晃,黑衣人已倒下,倒下便是死。

黑衣人死了。

如此不堪一击。

有人鼓掌,为她的这一刀。

鼓掌的人不是从门外进来,而是自卧室缓步而出。

心香只觉得眼前一亮,一个红衣人,站在屋中。

“孤烟剑法,当真无敌。”红衣人道。

心香笑了,她虽然不知道红衣人是谁,但她知道孤烟城的高手都穿红衣,心香道:“难道连刀剑都分不出来?”

红衣人道:“刀是刀,剑法是剑法。”

心香还在笑,但她的刀已再次出手。

快,无声无息。

没有刀光。

孤烟真言道:“你怎么杀了孤烟城的高手?”

心香道:“刚才在窗外偷听的人就是他。”

“刚才他是在窗外偷听,但说话的人并非是他。”

随着话音,一人翩跹而入,此人仙风道骨,银须飘飘,背着一把木琴,他在刚才磨刀客坐过的位子上坐下。

看见桌上的刀,他赞一声:“好刀。”

太多的变化,心香有些晕眩,她冷冷道:“你是谁?”

“他是我们要杀的人。”

那人未答,孤烟真言已抢先回答,他的声音低沉、阴冷、缓慢而有力量。

心香的目光,落在他那把琴上。

平平常常的琴,陈旧、落满灰尘。

“你是琴瑟相和鹤立群?”心香惊疑道。

老人点点头,却道:“我只是一个弹琴的老头而已。”

他将目光又落到那把刀上,喃喃道:“这真是一把好刀,是谁舍得将它丢在这里?”

心香见他不住地赞赏这把生锈的刀,心中一动,说道:“可惜,刀虽好,却没有人要它。”

鹤立群也连连道:“可惜,可惜……”

接着又道:“刀再好,没有人用它,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烛光摇曳。

李宛还在为孤烟真言捶背,不缓不急,一下,接一下。

孤烟真言忽然道:“刀是耐不住寂寞的,就算没有人用它,它也会自己杀人。”

孤烟真言刚说完,那把生锈的刀,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刀,突然一闪,没有人给它任何力量,却非常快而有力地一刀砍向鹤立群。

生锈的刀,却能发出耀眼的光芒。

鹤立群没有动,刀颓然落回桌上,没有动是假的,他的动作太快是真的,鹤立群笑道:“没有主人的刀,总是不一样的。”

孤烟真言注视着他,淡淡道:“怎么会不一样?”

“如果你是刀的主人,生锈的刀绝不会发出光芒。”鹤立群道:“如果没有刀光,也许已经命中。”

“你可以躲过这一刀,但不能活到天明。”孤烟真言道。

“我来,就是想问个清楚。”鹤立群道:“你们把书藏在哪里?”

孤烟真言不语,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不知道有没有解释的必要。

鹤立群又道:“我家主人已经发话,无论怎样都要将书找回来。”

孤烟真言道:“我说的话你信不信?”

“信。”鹤立群道。

“那么我告诉你,孤烟城并没有偷你家主人的书。”孤烟真言道。

鹤立群望着他,道:“我信。”

“那你还不走?”

“我会走的。”鹤立群道:“能不能再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问吧。”

“你们是不是觊觎洛家刀法很久了?”

“是。”

“是不是很想得到它?”

“是。”

“你们知不知道洛家刀法也许会藏在藏书楼中?”

“知道。”

“你们城主是不是想称霸武林?”

“是。”

“你们城主知不知道他称霸武林的最大障碍是洛家刀法?”

“知道。”

“如果毁了洛家刀法,你们城主是不是就要进犯中原武林?”

“是。”

鹤立群沉默着,忽地站起来,道:“好了,我走了。”

孤烟真言轻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鹤立群道:“有话请讲。”

孤烟真言缓缓道:“如果你们真的要去,最好多一些人,不然的话,一点生还的机会也没有。”

鹤立群道:“为什么要提醒我?”

孤烟真言道:“因为我们本来无仇无恨,何况,江湖中少一个高手,就少一分寂寞,何况……”

孤烟真言顿住。

鹤立群道:“何况什么?”

孤烟真言道:“待城主称霸武林时,你可以成为城主手下很得力的高手。”

鹤立群笑道:“做梦。”

孤烟真言道:“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梦。”

“怎么?”鹤立群不解。

孤烟真言道:“我也不希望城主涉足中原武林,因为这样,只能徒增杀戮,只能多流血……”

鹤立群道:“那你为什么还要……”

孤烟真言道:“身为臣子,不得不听君命。”

鹤立群惊道:“谁是君主?”

孤烟真言道:“孤烟城就是一个独立的王国,城主就是君主,他的话,没有人敢不听。”

鹤立群道:“他有没有想过,想称霸整个武林,比登天还难。”

“想过。”孤烟真言道:“可是他以为他能做到。”

“凭什么?”鹤立群问道:“有些事情,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简单。”

“我知道。”孤烟真言道:“可是,任何事情,只要去做,就会有机会。”

鹤立群再次道:“凭什么?”

孤烟真言一字一顿道:“孤烟剑法。”

“孤烟剑法?”鹤立群道:“跟洛家刀法比,谁厉害?”

孤烟真言道:“不知道。”

鹤立群道:“不知道就是没把握。”

孤烟真言点头道:“可是,洛家刀法是残缺不全的。”

鹤立群道:“洛一苗绝顶聪明,他既然有前八招刀法,一定可悟出整套刀法。”

孤烟真言道:“我也想到了,以洛一苗的智慧,洛家刀法一定可以重现江湖,不过……”

“不过孤烟城主没有想到,对不对?”鹤立群笑道。

“所以,我希望这是一场梦,希望城主放弃称霸武林之念头。”

鹤立群道:“你应该劝劝他才对。”

孤烟真言道:“现在已经晚了,城主放不放弃称霸武林,只在今晚……”

鹤立群道:“称霸武林,怎么在一夜之间?”

孤烟真言道:“倘若城主欲称霸武林,今夜就会在满星泉出现。”

顿了顿,接道:“因为他知道,今夜,许多中原的武林高手聚集满星泉,若将他们除掉,则今后会省事很多。”

鹤立群道:“你以为他能吗?”

“能。”孤烟真言道:“孤烟城高手如云,每一个都可以杀人于无形。”

鹤立群指着地上的红衣人,笑道:“你是说孤烟城这样的高手?”

孤烟真言也笑了,但他笑得很冷,很阴沉,道:“这是冒充的,像他这种人,只配为孤烟城的高手倒洗脸水。”

“真的?”

“真的。”

鹤立群不笑了,他笑不起来,只听孤烟真言又道:“满星泉在沙漠之中,而孤烟城的高手又长期生活在沙漠里,在沙漠里作战,他们可以以一当十,到满星泉的人,生还的机会真的很少。”

鹤立群道:“你以为孤烟城会倾巢出动吗?”

孤烟真言道:“难说。”顿了顿,又道:“如果你们执意认为是孤烟城偷了你们的书,那么,你们也只有一死。

鹤立群道:“你真有信心杀我们?”

孤烟真言道:“你相不相信,如果要杀,我刚才就可以杀了你。”

鹤立群道:“相信。”接着又道:“可我们不止我一个人。”

孤烟真言冷笑道:“你家主人也太小觑孤烟城了,四个人便想与孤烟城为敌,要是我刚才杀了你,就只剩下三个人了。”

鹤立群道:“你不会杀我的。”

孤烟真言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你?”

鹤立群道:“因为你发过誓,你不再为孤烟城主杀人。”

孤烟真言一惊,道:“谁说的?”

鹤立群冷冷道:“你也太小看书香门第了。”

孤烟真言终于呆住。

鹤立群笑道:“本来,我应该叫你城主的,对不对?”

孤烟真言脸色变了变,鹤立群继续道:“是他夺走了你的城主之位,又抢走你的妻子,对不对?”

鹤立群说着,迈步想走。

“站住。”孤烟真言喝道。

“你现在要杀了我?”鹤立群站住,背对着他。

孤烟真言本是一副孩童的面孔,这时突然苍老了许多,他微微喟道:“我不想杀人,可是,我的妻子还在他的手中……”

顿了顿,又道:“现在,城主的话,我不敢不听。”

鹤立群道:“那你动手吧。”

孤烟真言道:“我杀你,不是为城主,而是为了我的妻子苏小茹。”话音未落,已然出手。

精妙绝伦的一击。

无可比拟的一击。

勾魂夺魄的一击。

鹤立群没有听到武器的出击,只听到离死亡最近的声音……

磨刀客低头在走,他不戴草笠,不背行头。他的脸色是安详而落寞的,还有一丝忧伤。天已经全黑了,要离开这里,也得等到天明。

他不想住店,他只想就这样在沙地上徘徊到天明。

有人挡在他前面。

磨刀客避开,继续走,徘徊。

又有人挡住他。

他还是没站住,转身,继续徘徊。

有人再次挡住他。

磨刀客终于站住了,抬头,四目相对,磨刀客看了挡住他的人一眼,又要转身,只听那人道:“我并不是想问你什么,而是想找你喝酒的。”

磨刀客走了三步,还是停住了。

他们走进屋里,屋里的伙计已经去睡觉了,只剩下几个人在自斟自饮。

磨刀客在一张桌子旁坐下,那人就坐在他对面。

那人从怀里掏出两瓶酒,是上好的竹叶青,一人一瓶,打开酒,香气就四处飘溢,闻到酒香,磨刀客的脸色好了点,但还是苍白。

酒能解忧。

磨刀客一连喝了七杯,脸上的忧伤便没有了,也不那么苍白了。

磨刀客喝了七杯,那人却才喝了一杯。

磨刀客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人,论年纪,这个人比磨刀客要大二十岁,可是,在磨刀客的目光下,他竟低下了头,磨刀客知道,他找他,绝不是仅仅请他喝酒。

他到底想要干什么?磨刀客并不急于知道。

他在等他自己说出来。

那人喝了第二杯酒后,便说道:“你的刀呢?”

“没了。”磨刀客淡淡道。

“那么好的一把刀,你怎能不要?”那人惋惜道。

“没有刀,岂不更轻松?”磨刀客喝了一杯酒,说道。

“可是没有刀更容易死。”那人道。

磨刀客沉默了一会,又喝一杯,说道:“你以前曾问过我一句话,还记不记得?”

“什么话?”

“如果我们决斗,谁先死?”

“记得。”那人道:“你当时回答说不知道。”

磨刀客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如果我们决斗,我先死。”

那人摇头,说道:“这不是你的真话。”

磨刀客不再说什么,只是喝酒,由又一连喝了七杯,忽然道:“你还问过我一句话,不知你忘了没有?”

那人道:“凡是我说过的话,不会轻易忘掉。”

磨刀客道:“你问我孤烟城为什么要偷你家主人的书,我说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那人道:“为什么?”

“因为孤烟城没有偷书。”

“你能肯定?”

磨刀客道:“孤烟城确实有能力偷藏书楼的书,也有偷书的理由,可是,孤烟城主绝不会这样做?”

那人道:“他会怎样做?”

磨刀客道:“他可以不惜代价来抢,却不会做偷偷摸摸的事。”

那人道:“你在为他说话?”

磨刀客道:“他杀了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为他说话。”

顿了顿,接道:“这是他的个性,他喜怒无常却有胆气,想干什么便干什么,他有高深莫测的武功,也有常人难及的谋略,就算他要杀我的妻子,也事先跟我说明……他不是英雄,但却是枭雄。”

“他为什么要杀你的妻子?”那人不禁又问。

磨刀客道:“因为他嫉妒我们恩爱的生活。”

那人道:“你就心甘情愿让他杀?”

磨刀客道:“我们逃过,但始终没能逃脱。”

“你就不想报仇?”

“不想。”

那人道:“所以你连刀也不要了?”

磨刀客默然,那人又道:“其实你不是不想报仇,而是没有信心和勇气,是不是?”

磨刀客又饮了一杯酒,缓缓道:“是的。”

接着又道:“我的妻子是他赐给我的。”

那人沉声道:“他赐给你妻子,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为你做的,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有权扼杀她,扼杀你们的幸福和属于两个人的美好生活。”

那人望着磨刀客继续道:“这不光是对你的伤害,也是对你妻子的伤害,你想想,要是她还活着,她一定非常快乐,你们一定还很恩爱,可现在,她死了,本来属于她的快乐她也无法感觉、无法享受。”

磨刀客深深低下了头。只听那人又道:“既然你们逃过,说明你们都不想死,她也不想死,她还很想跟你们在一起,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还眷恋你们在一起的生活,她还想永远这样生活下去。”

磨刀客忽然道:“别说了!”他的脸神又变得苍老,变得忧伤而没有生机。

那人并没有停住,接下去道:“你不恨杀你妻子的人,你妻子一定恨他,恨他夺走生命。

“她是属于你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剥夺她的生命。

“她知道没有她,你的日子不会快乐,她知道夺走她的生命,就等于夺走了你的快乐。

“她恨他,如果她现在还可以杀人,那么,她一定会杀了他。

“她死了,她知道就算她杀了他,她永远无法跟你在一起了,她为什么要杀了他?

“因为她爱你,她要惩罚夺走你快乐的人,以此来减轻你内心的痛苦。

“可是你呢?你竟然眼睁睁看着杀妻仇人为所欲为。”

这时,屋里其他的人都走了,都去休息了。

磨刀客叹了一口气,黯然道:“我何尝不想报仇,可是,我现在连孤烟城主的身边也不能接近,有什么办法呢?”

那人道:“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你何不……”

磨刀客道:“我一生从不求人。”

那人道:“你可以不用开口。”

酒,又满上。

这次是对面那人为他斟的。因为他的酒瓶,已经空了。

磨刀客喝了一瓶竹叶青,脸色终于又红润起来。他的眉宇间,隐隐透出英气。

他重新打量前面的老人,说道:“现在我的刀……”

“好刀配高手,你的刀,永远属于你的。”对面的老人道。

磨刀客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老人从背后取下棋盘,置于桌上,道:“离零点还有两个时辰,咱们不妨先下一盘。”

说着,又从袋中拿出黑白棋子,两个人就开始对弈起来。

原来这个老人是“棋高一着”黑白争先!

鹤立群想都没有想过,在孤烟真言的武器下,他还可以活命。

救他的,是离他最近的心香。

心香用她那把绿苔暗结的刀一挡,使得孤烟真言的武器改变了方向,从鹤立群的鼻尖闪过,又回到了孤烟真言自己的手里。

这是什么武器?

刀?

剑?

还是喂毒的暗器?

武器虽然从他的脸皮下飞过,但他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只听背后心香突然叫道:“爹!”

爹?

孤烟真言真是心香的父亲?

鹤立群顿时愣住,回身,只见心香脸色绯红,气喘不止。

显然她刚才一招已用足了功力。

心香一边喘气,一边道:“爹,如果杀了琴瑟相和,娘真的就死定了。”

孤烟真言坐在藤椅里,矮小的身材,显得更加矮小。

他望着心香,表情复杂。

捶背的李宛,还在捶背。

心香道:“爹,我要你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一声叹息,不说话。

心香道:“爹,你每次都说要救娘,可每次总是不敢行动,我知道你害怕自己不是那个畜生的对手……”

心香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她被孤烟真言打了耳光!

心香惊道:“爹,你……”

孤烟真言来去如电,打了心香一个耳光后,又飞回藤椅中。

孤烟真言道:“你刚才说什么?”

心香道:“我说你害怕自己不是那个畜生……”

孤烟真言喝道:“住嘴!”

心香细嫩雪白的脸上,留下五个明晰的指印,她含着眼泪说道:

“难道我错了?我哪里错了……”

孤烟真言大声道:“你还不知道!城主跟我是亲兄弟,尽管他夺我位置,又抢走你娘,至今还将她幽禁地牢,可是,倘若他是畜生,我们乃一母所生,身上流的是同样的血,我又算什么?”

心香道:“他,他……”

孤烟真言道:“既然他能从我手中夺走城主之位,又抢走你娘,说明他确实比我强。

“如果他不是我的亲兄弟而是其他人,他绝不会让我们活到现在的。”

顿了顿,接道:“心香,城主要杀我们,那是易如反掌,可他们没有赶尽杀绝。

“而是给我们机会,让我们重新去抢,去夺,他的这份勇气和胆量,难道不可怕?不让人钦佩!”

只听孤烟真言又道:“这些年,我想了很多,如果换成了我,我绝对不可能像他一样,让随时都会找自己报仇的人活着,哪怕这人跟自己是亲兄弟!

“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如他。”

心香扶着脸,她叫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所作所为,是什么行径?”

孤烟真言不语。

心香大声道:“畜生尚且有作伴之情,何况是人!”

心香这一句,明明又是在骂城主比畜生还不如,但孤烟真言这次没有出手打她。

心香接着道:“爹,你曾经跟我们说过,爷爷创立孤烟城的目的,是为了救助那些在沙漠中迷失的人,你知道现在的城主做了些什么……”

孤烟真言脸色阴沉。

心香叫道:“妹妹,你说!”谁是心香的妹妹?是李宛。

李宛一边捶背,一边说道:“孤烟城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可怕的死亡城,江湖高手,有去无回,孤烟城的每个角落,都设有机关陷阱,失陷的高手要么尸首全无,存活的也被逼充当杀手。”

心香道:“爹,这就是你所佩服的一城之主!”

孤烟真言叹息道:“可是,要救你娘,谈何容易。”

顿了顿,又道:“三部孤烟剑法三九二十七招,我只学会了其中两部十八招。”

心香道:“你怎么不早点学会呢?”

孤烟真言微微笑道:“也许是智质愚鲁的缘故,最后一部九招,我学了两个月,竟然连一招也学不会,于是便一直没学。

“他聪慧过人,相信一定是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了。”

孤烟真言从“城主”变成“他”,口气显然是比先前不以为然了。

心香道:“说到底,你还是害怕,担心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孤烟真言点头。

心香急道:“爹,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娘受苦受罪吗?”

孤烟真言忽然脸色大变,痛苦万分,喃喃道:

“小如,小如……其实我何尝不想早日救你出来,可我自知不是对手,哪敢轻举妄动……因为……小如。

“要是我真的失败,今生恐怕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小如,你应该懂得我的苦心,你会原谅我的……”

鹤立群听他们父女你一言我一语,心里懂了个大概。

鹤立群道:“孤烟城主不杀你的妻子,是别有用心的,并非是他有勇气和胆量。”

鹤立群看了看他们三人,接着道:“对他来说,将你的妻子幽禁要比杀了她更有利,因为,如果杀了你妻子,你照样会找他报仇。

“而将他囚住,则他可以要挟你,让你为他做事,就算你不为他而杀人,但至少可以不用担心你会做对孤烟城不利的事。

“至于你说他可以轻而易举杀你们而不杀,这也并非他尚存人性,而是他知道如果你一死,你的妻子苏小如也会紧随其后,一死了之……因为,因为……”

鹤立群顿住,望着他们。

“因为什么?”心香问道。

“因为孤烟城主一直喜欢苏小如。”鹤立群缓缓道:“所以孤烟城主才不杀你们,也不杀苏小如。”

孤烟真言怒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在胡说!”

鹤立群正色道:“难道我鹤立群是胡说八道之人吗?”

接着,他逼视着孤烟真言,道:“我刚才所说,你敢不承认吗?”

心香道:“爹,这是不是真的?”

李宛也停住手,道:“爹,你快说,他是不是喜欢我娘的,这是怎么回事,快说!”

孤烟真言瞪了鹤立群良久,慢慢点了点头。

点头之后,他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心香和李宛同时道:“爹,怎么会这样?”

孤烟真言痛苦地闭上眼睛。

李宛年纪稍小,这时,她的泪水快要出来了,她用捶背的手摇着父亲的双肩,说道:“爹,你一定还有什么瞒着我们,你说,你快说出来让我们知道好不好。”

孤烟真言摇头,但脸神有着难抑的悲伤。

心香叫道:“爹,你是个懦夫!”心香话骂出口,才吓了自己一跳,她不知道怎么会骂自己的父亲是“懦夫”!

孤烟真言忽然睁眼,不信地望着心香,这个在他眼里非常温顺而未懂事的女儿,竟然说他是懦夫,他真想给她一个耳光!

可是孤烟真言并没这样做,他反而笑了。

孤烟真言笑道:“好,骂得好。”接着又道:“心香,你说一说看,爹应该怎样做才不算懦夫?”

心香惊悸未过,这时哪里说得出话来。

孤烟真言仰天笑道:“是的,我是懦夫,我被人夺了城主之位,连妻子也被人抢走,我像狗一样活在这个世上。

“却还对害我的人怀有钦佩之意,我不仅是懦夫,而且是天下最大的笨蛋。

“我在别人的鼻子底下苟延残喘,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

他笑了一阵,又说几句:“我一直把他当亲兄弟看,他却处处算计于我,夺我之位,抢我之妻,我还心甘情愿听命于他,真是可悲,可悲……可悲莫过于我呵……”

说说,笑笑,像是神志不清之人。

李宛摇着他的双肩,叫道:“爹,爹……”泪水已出来了。

孤烟真言还在说:“我真是白活这几十年,人家将我当狗,我却把人家当主人,哈哈!哈哈!什么亲兄弟?

“简直是畜生!……比畜生还不如!……他是我亲弟弟,却对他的嫂子有非分之想……他……他竟然……”

鹤立群忽然喝道:“孤烟真言!”声音不大,却贯注了全身真力。

孤烟真言神志有些迷乱,猛听得这声喝叫,不由吓了一跳,惊醒过来。

孤烟真言望着李宛泪流满面,说道:“李宛,为什么要哭?要流泪?”

李宛哽咽道:“爹,你快告诉我,你究竟还瞒着些什么?”

孤烟真言又是一惊,说道:“该让你们知道的,总会让你们知道的。”

说着,用枯干的手轻轻拍着李宛的手。

李宛的手,白而细嫩。

李宛终于忍住哭,一片茫然。

她的手,一下,一下,缓缓捶着父亲的肩背。

心香道:“爹,我说,你不要生气。”

孤烟真言望着心香,点头。

心香道:“今夜,不如与琴棋书画及中原武林高手,杀了城主,救出母亲。”

孤烟真言喝道:“不要再叫他城主,叫畜生!”

心香脸上的手指印还是很清楚,这是因为她叫城主畜生而换的耳光。

心香嘴唇嚅了嚅,终于笑了出来,说道:“今夜,杀了畜生,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还在犹豫,他悲愤至极,却下不了决心。

鹤立群想道:“听他的语气,孤烟城也许真的没有偷主人的书,那又是谁偷的呢……”

接着又想:“孤烟城主野心勃勃,欲称霸武林,若今夜不除,待他有作为时,江湖上将混乱不堪,到时候要找书就更加困难了。

“若是书籍落入他手,像他这种丧心病狂之人烧毁了书籍,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鹤立群说道:“孤烟前辈,当断则断,孤烟城主,不……那个畜生如真的有称霸武林之心,那江湖上迟早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候,夫人在他手中,他要逼你为他杀人,你难道也忍心杀戮无辜的中原武林同道?”

孤烟真言还在沉思。他在想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心香说道:“爹,这是救母唯一的机会,中原武林朋友肯帮我们,我们一定可以杀了那个畜生,救出我娘的,你就快作决定吧。”

孤烟真言望着心香,心香的面容有着许多苏小如的影子。

他想起苏小如令人心醉的风姿,想起她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在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人能代替苏小如。

他也知道,苏小如是喜欢他的,他是她的唯一、全部,她发誓不再爱其他男人,她要跟他永远在一起,厮守到老。

他也是,他对她说过相同的话,发过相同的誓言……可是如今,他们都还活着,却只能思念而不能相见……

这时,鹤立群取下木琴,平放桌子上,手指轻弹,音乐缓缓而出。

有如平静的水面,被一块石子悄然惊乱,波痕荡漾,渐远渐近,清音叠起,起伏有序。

苍茫的夜色中,幕布被天边的手轻轻拉开,看见了清晰而温暖的世界。

有高山耸立,山上苍松翠树,白云轻吻峰峦,山间奇岩怪石,芳草野花,更有轻快的兽爪纵跳;涧水潺潺,蜿蜒曲弯,高低跌沓,悦耳洗肺……渐渐的,琴声开始舒展,如午夜的花蕾,忽然沐浴在阳光里。

琴声也是香的!那不是花香,不是酒香,比花香更久远,比酒香更醉人!

琴声是多姿多彩的,恍如十三个翩翩的少女,在泉畔起舞!琴声是沉默的,如鱼,在水底畅游,世间一切嘈杂的声音都变成了水乳交融,变成了甜言蜜语……

孤烟真言、心香、李宛都听呆了,他们不相信世间有如此美妙的琴声!

而且这琴声来自如此陈旧的木琴……

琴声细如鼻息,无须耳朵,它就会合着空气一道进入胸腔。

琴声来自于琴弦,它让你的手止不住轻动,止不住撩拨……激情如缓缓的河水,一直向前流淌。

永远不知疲倦,又好像累了,累了,停下来,打个盹,旋个弯,又一直向前,向前,已经很远了,快要从心中消失!

如此美的情境怎可让它消然,心开始呼唤……可是,越唤它离得越远,终于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了。

人还在惊愕,还在回味,还无法走出来。忽然,琴声又起!

仔细听,这声音跟刚才的声音有些不同,缥缈而沉重,欢畅而忧郁,有马、有铁蹄,有鹰,有令人生畏的鹰鸣,有马在狂奔,有人在追逐,在厮杀,有血流出来,渗进了苍茫的大地。

凄风、冷雨,刀剑相交,声声脆裂。断刀,锵然之音在夜里惊醒,天地间一片悲戚!

在河边漫步的情侣也訇然倒地,一切变得杂乱而无生机。

两种琴声,慢慢地溶合在一起,彼此推进,彼此嬉闹,好像有两位琴师在天宫对唱……

一把琴,奏出两种音乐,也许,这只有鹤立群才能做到。

鹤立群脸神庄重,但他的身姿却极尽舒展,银须飘动,临风欲飞。

琴声戛然而止,凝成桌上那支不动的烛火。

三个人就像做了一场美梦,又回到了真实,孤烟真言沉默了好一会,才道:

“心香,李宛,爹对不起你们。”

心香和李宛叫道:“爹……”

孤烟真言道:“真的如一场梦,在梦中,什么也不知道。”

心香道:“爹,你已下了决心了?”

孤烟真言点头道:“我虽然没有想出破解孤烟剑法第三部后九招的剑法,但我不能再等了。”

心香道:“爹,就算女儿死了,也要救出我娘。”

孤烟真言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那把锈迹斑的刀上,喃喃道:“鹤立群,你说得对,再好的刀,若没有主人,它也只是一堆废铁而已,可惜,可惜……”

心香道“爹,你放心,我去把刀的主人找回来。”心香说着,拿起桌上的刀,飘出屋去。

望着心香离去,孤烟真言对李宛道:“你也该走了。”

李宛脸上的泪痕虽在,但她坚毅而自信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爹,我走了,你保重!”说着,消失于漆黑的夜里……

她去哪里?去干什么?

磨刀客与黑白争先只下了一会,就觉得不对。他发现黑白争先的背后站着一个蒙面人。

这个人虽然盯着棋盘看他们下棋,但他知道,蒙面人绝不是来看棋的。

如果是的话,他不会站在黑白争先的背后看,如果他习惯站在人家背后看棋的话,那么,他不应该有杀气。

蒙面人是个杀手。而且是一个很厉害的杀手。

他站在黑白争先的背后,一定是想杀了黑白争先。

可是,磨刀客又觉得不对,蒙面人好像是为杀他而来。

杀他,为什么要站在黑白争先的后面?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磨刀客一分神,便下了几步错棋。

黑白争先说道:“下棋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一想,准输。”

磨刀客一呆,他明白这是黑白争先在提醒他。

“这个蒙面人是谁呢?他能够无声无息到来,武功一定不会比我们差。”磨刀客还在想,他没有办法不想。

黑白争先又道:“如果你我是在赌性命,你现在又输了。”

顿了顿,又接下去道:“他站在那里,就当他是死人好了。”

原来黑白争先也早已知道背后有人。

磨刀客暗惊道:“今夜是怎么了?神情恍惚,精力总是无法集中,好像完全没有定力之人。”

磨刀客凝神,只走了几下,又走错了。

黑白争先皱了皱眉头,说道:“你怎么了?要是这样,你有九条命,也已经完了。”

磨刀客还没说,蒙面人忽然道:“磨刀客没有刀,就像大船没有舵手,哪里还有主意。”

磨刀客不由心惊道:“对呀,蒙面人说得对,我如此心思不定,正是失去了那把刀的缘故。”

只听蒙面人又说道:“都说磨刀客是孤烟城第一高手,倘若没了刀,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

磨刀客被蒙面人说得心烦起来。

仔细看,棋盘上的一条龙,已被黑子冲得溃不成军,若不力挽狂澜,救出白龙,这盘棋他也许就要全军覆没了。

磨刀客举棋不定。

黑白争先这时冷冷道:“你是谁?”

蒙面人笑道:“你说呢?”

黑白争先道:“你蒙着脸,是不是见不得人?”

磨刀客又是一惊,黑白争先背着蒙面人,未见他回头去看,怎么知道他蒙着脸,难道他们认识?

正想着,只听蒙面人又道:“不愧是棋高一着,什么也瞒不住你,不过,你应该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

我们?

难道蒙面人不止一个?

磨刀客目光一瞥,又见屋里多了三个人。

三个蒙面人。

四个蒙面人都站在黑白争先背后,无声无息,如鬼魅,阴森可怕。

黑白争先默默道:“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蒙面人道:“一个使刀的高手,连刀也不要了,说明他已经没有斗志,没有斗志的人,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上?”

停了一下,又说道:“更重要的一点,他有刀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杀他,而没有刀,则人人都可以杀他。”

接着,蒙面人又道:“这是一个难逢的机会。”

蒙面人果然是为杀他而来!

磨刀客有着一瞬间的悲哀。

可是,他忽然又笑了,而且,狠心坚定地在棋盘上下了一颗子。

这是一着强手,硬是打入黑棋的腹地。

一着攻入,形势随即逆转,黑棋顿时自危,而白棋的这条大龙,眼看就能活了。这样一来,胜负之数,又难以预料。

黑白争先微微一笑道:“有刀是高手,没有刀,照样是高手。”

蒙面人开始动。

他们知道,磨刀客正恢复自信,现在是他最弱的时候,如果再不出手,他们就没有机会了。蒙面人动,四个人,四个方向,四种怪异的武器,一齐击向磨刀客。

磨刀客似乎没想到,他们这么干脆就动手。

他没有准备。

如果有刀,他可以轻易击落四种武器。可是他没有想过,在没有刀的情况下,他该如何躲开对手的攻击,特别是遇到凌厉的攻击!

磨刀客呆住。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在这一刻,他才想到他的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才知道那把刀对他的重要。

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舍弃了那把刀,这一刻,磨刀客想起了他的妻子,想起他们恩爱幸福的每一天。

他想起她骑着骏马狂奔的情景,想起她飞刀杀人的从容和自信,想起她那颗温暖而善良的心……他的最初眼神也还在他的面前闪着脉脉温情。

磨刀客还在想,他想他死了之后,就可以去见她了……他还在担心,在见了她之后,她还认不认识他……

磨刀客觉得眼前一黑,就听到了自己发出一声惨叫!

可是,磨刀客的思绪还在延续,他还想他的妻子最后给他烧的那顿饭,他愕然,如果自己死了,怎么还可以想念过去的事情?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地方叫做阴曹地府,容许死人带去从前的记忆,磨刀客的眼前,慢慢浮现出一个人影,迷迷蒙蒙,模模糊糊,像他的妻子,又看不清楚,磨刀客用力揉了揉眼睛,极力睁开,看到的是另一幅情景。

四个死人。

棋盘上凌乱不堪。

黑白争先的肩膀上,一片鲜血,血染衣衫。

磨刀客顿时明白了,自己没死,自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黑白争先却为了救他而与蒙面人拚力厮杀。

他觉得眼前漆黑时,一定是黑白争先用黑子击落四种武器,本来,只需四颗棋子便可击落四种武器,他之所以抛出所有黑子,在磨刀客的前面筑起一道铜墙铁壁,是因为他怕没把握。

更因为此刻他也遭到了更凌厉的攻击。

一定是这样的。

磨刀客望着黑白争先肩上的血如一朵灿烂的红花。

黑白争先努力挤出一丝笑,说道:“我还是错算一步,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我全力救你,不知道他们最后还有一把刀。”

磨刀客眼角有些模糊。

黑白争先站起来,走过去,揭下蒙面人的黑纱——果然是他们:

鲍安、铁三、朱孩儿、鲍无珠。

磨刀客道:“他们是谁?”

黑白争先道:“是他们告诉我孤烟城偷了藏书楼的书。”

磨刀客沉思道:“他们怎么知道是孤烟城偷了藏书楼的书?他们为什么要嫁祸孤烟城?”

沉思了片刻,又道:“尽管我们已决定铲除孤烟城主,可究竟是谁要嫁祸于他呢?”

黑白争先将自己在柳村的遭遇简略说一遍,迟疑道:“倘若他们真的是被洛一苗收买,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不是欲盖弥彰、反而露出破绽吗?”

磨刀客也蹙紧眉头。

可是,磨刀客的眉头马上就舒开了,因为他这时看见一个人进来。

这个人就是心香。心香的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刀。

这是一把好刀。

高手的刀。

磨刀客的刀。

现在,这把刀就摆在他面前,生锈的刀,黯淡无光,毫无生气。

心香道:“这是你的自信,你的勇气,你不该舍弃它的,你不该让它寂寞。”

好刀配高手,锈迹斑斑的刀,又插回磨刀客的背上。

壁炉。

炭炉里的火很旺。

因此也很温暖。

整个房间都很温暖。

在这么温暖的房间里,有人还要躺在一张又大又厚的貂皮上,就算没有炉火,躺在貂皮上也不会感到寒冷,何况在这温暖如春的卧室里。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任何人都无法体会,只有躺在貂皮里的人才会知道。

躺在貂皮里的人满脸通红,他的脸色跟炉火的颜色是一样的:旺盛、给人温暖。

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但是却极其奢侈——光是房间角落的那只瓷瓶,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还有,墙壁上镶嵌的无数颗珍珠翡翠,每一颗都可以换取一眼望不到边的土地。

能够拥有这些东西的,只有君主。

而孤烟城主就是君主。

做君主,其实就是要什么能得到什么,自己的话无人敢不从,做君主,就是为了感受那种高高在上的,一呼百应的骄傲。

孤烟无言此时很骄傲。

他是孤烟城的城主,尽管他的城主之位是从孤烟真言的手中夺过来的,但他从没感到这有什么错,因为他比他的哥哥强,所以,他当城主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谁还比他强,也可以从他手中夺走城主之位。

孤烟无言很自信,他笑起来时,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而听不见笑声。

孤烟无言在笑,他没理由不笑,孤烟剑法的三部二十七招他全都练成了。

从现在起,他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聪明,最起码,他要比他的哥哥孤烟真言聪明,孤烟真言只能练到孤烟剑法二部十八招,而他却可以全部练成,就凭这一点,他就应该是孤烟城的主人。

他的一生,已经不短了,到现在为止,整整四十八个年头。

四十八年中,他办了许多事情,每一件都是他心中所想的。

“只要想办,没有办不成的事。”这是孤烟无言最骄傲的地方。

他听说中原武林也有个“只有不想办的事,没有办不成的事”的轻轻一刀。

孤烟无言不相信除了他之外,世上还有这种无所不能的人。

他一直以为,上帝创造的人都是不一样的,跟他一模一样的轻轻一刀,一定不存在,那只是谣传。

孤烟无言相信自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不要说别的,就是他身下的这张大貂皮,天下也只有他一人拥有。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大更厚的貂皮了。

因为这张貂皮,是他在最寒冷的天池边猎取的,要不是他有数十年的抗寒奇功,要不是他已经练就了天下无敌的剑法,无论如何猎不到这头巨貂的。

孤烟无言的剑很短,短得可以夹在指缝里。

就是这柄指缝间的剑,可以发出天下无敌的威力。

把剑放在掌心,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杰出而精美的礼物。

炉火跳跃,他的脸也在跳跃。

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他们兄弟两个,有一次在外面玩耍,突然从空中掉下一只纸鸢,孤烟真言比他跑得快,抢先抢到了。

他后到,他想借纸鸢看看,孤烟真言只答应拿在手中让他看。

可是,那纸鸢实在太好看了,太有诱惑力了。

他借着力气比哥哥大,突然从他手中抢过纸鸢,并将他推倒在地。

后来,纸鸢就成了他的了,哥哥要看一看,他也不答应……“小时候就注定我比你强了。”孤烟无言喃喃道。

孤烟无言虽然说的很轻,但有一个人还是听到了。

这人是弯月。

弯月也躺在貂皮里。

弯月是他的老婆。

弯月有要一对很好看的眉毛,这对眉毛好像会说话,孤烟无言就喜欢弯月的眉毛,他娶她做老婆,也是为了能得到如此好看的一对眉毛而已。

他可以不要她的任何东西,甚至可以不要她的肉体,但是,却绝对不能没有弯月的眉毛。

这张貂皮,是他们两人的床。

这是世界上最独特的温床,睡在上面是什么滋味,只有他们才知道,在这个世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如果谁敢在貂皮上摸一下,那这个人只有一死。

弯月刚才是睡着了,她的眼睛慵懒、缱绻,这是她最美丽的时刻,应该说,弯月是个美人,就算没有那对好看的眉毛,她也还是一个美人。

弯月现在看起来很温柔,可是她凶起来的时候,孤烟无言也得让她三分。

弯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她不能生孩子,她不能生孩子,就等于孤烟城主不能有后代,孤烟无言很苦恼,他准备再纳个妾,以便能接香火。

孤烟无言跟弯月商量时就坦言,他纳妾完全是为了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绝不会对她付出任何感情。

可是弯月就是不依,她不吵不闹,只对他说,如果你纳妾,我便死。

孤烟无言知道弯月是个敢说敢做之人,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最后,孤烟无言还是舍不得弯月,其实,与其说他舍不得弯月,不如说他舍不得弯月的眉毛。

弯月的睡衣是用最好的丝棉做的,在炉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很红,红得动人,在这种红的诱惑下,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抗拒的。

可是孤烟无言却无动于衷。

他不看弯月的任何地方,只看她的眉毛。

弯月的眉毛确实修得很好,长短、粗细、浓淡、弯曲的程度,都恰到好处,没有一点瑕疵,为保养这双眉毛,弯月几乎花去她所有空闲的时间,她知道,如果哪一天城主不喜欢她的眉毛了,她就会死去。

她更知道,跟她一样漂亮的女人多的是,但比她眉毛更好看的眉毛却没有。

所以,弯月很珍惜她的眉毛,就像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样。

弯月这时眼睛还未睁开,就听到孤烟无言喃喃道:“我本来就比你强……”

她最近常听到他说这句话,弯月清楚,孤烟无言有一种野心在膨胀,她并不担心他会被称霸武林的野心害死,相反地,她觉得他很有耐心,如果换成是她,她也许早就要行动了。

她承认,孤烟无言确实是个老谋深算之人,他要么不行动,要么就要成功。

他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手下又有无数身怀绝技的高手,如果他真的要称霸武林,也许没有人可以阻止,孤烟城虽然在沙漠深处,但他对中原武林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因为他派出的高手可以准确无误地将消息传回孤烟城。

弯月也明白,孤烟无言每时每刻都在衡量自己与中原武林的力量对比,都在精心策划称霸武林的计划。

但是,弯月希望他永远不要称霸武林,她只希望每天能跟城主一起躺在这张貂皮上,她并不担心他会舍弃她,但她更希望他们永远不分离。

弯月睁眼,她就看见孤烟无言正怔怔地注视着她的眉毛。

从他的目光中可以感觉到,他是一个冷酷、坚强和深情的人。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什么力量都无法阻止。

他要称霸武林。

他要做整个武林的君主。果然,孤烟无言对她道:“弯月,今天午夜开始行动。”

弯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行动,一瞬间,弯月有一种难言的悲哀。

不过,这只是刹那间的事,弯月马上笑着说道:“城主要做什么,总是会成功的。”

“是吗?”孤烟无言望着弯月。弯月道:“是的城主。”说完,坐了起来,用手理了理她那头乌黑的长发,乌黑的长发垂在她光滑洁白的脖子上。

孤烟无言移开目光,他在等弯月为他穿上衣服。

过了一会,弯月自己穿好衣服,又为孤烟无言披上一件披风,红色的披风。

披风飘了起来。披风怎么会飘起来?

一定有风,披风才会飘起来。

怎会有风?

风从哪里来?

原来是对面的墙,这时缓缓向两边推开。

一条红地毯,与貂皮相接,一直铺向远处,风,顺着红地毯送进来,隐隐含着清芬的香气。

孤烟无言牵着弯月,踏上地毯。

红地毯的尽头,有一张玉石的椅子,背对着他们,两个人一分左右,一齐坐上椅子。

“城主安康,万寿无疆。”

两个人刚刚坐定,就听见脚下有洪亮的声音响起。

孤烟无言俯首,望着恭恭敬敬伫立两旁的数十个红衣人,脸上顿时笑逐颜开,他没有理由不高兴,他所见的数十个红衣人,都是他一手培养的极厉害的杀手,他们都可以与中原武林任何一个高手抗衡,他培养了他们十几年,终于到用他们的时候了。

只要他一句话,这些人就会舍身忘死地为他去拚杀,去完成他的愿望,他的愿望,是称霸武林。

这是一座宽敞的殿堂,四周的墙壁间燃着无数炉火。

红衣人穿着很单薄,但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冷。

在沙漠深处,在夜里,奇寒无比,但他们就穿着一件红单衣,他们的手中,都有一件武器,这是他们致命的杀人武器。

孤烟无言对他们很自信,只要他们的武器出手,就会有一人丧命。

红衣人默然不语,但他们的脸上总显得很兴奋,孤烟无言知道他们兴奋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每天都想一试身手——他们有着强烈的杀人欲望。

孤烟无言很高兴,每天,当他看到他们脸上难以抑制的兴奋时,他比他们更兴奋。

忽然,孤烟无言叫道:“甲问天。”

阶下闪出一个红衣人,应道:“城主,属下在。”

孤烟无言道:“我叫你办的事,怎样了?”

甲问天道:“回城主,一切如城主所料。”

甲问天刚说完,洪亮的声音再次响起:“城主英明,城主英明。”

孤烟无言笑道:“中原武林对背刀客的死亡令深信不疑?”

甲问天道:“是的,城主,自从属下在江湖上播下流言至今,每个武林中人都对背刀客的死亡令深信无疑,他们现在都知道,得到背刀客的死亡令,在临死之前可以要求磨刀客做一件事。”

顿了顿,甲问天又道:“而且,为了得到死亡令,中原武林开始混乱。”

孤烟无言道:“好。”说着转脸,对弯月道:“弯月,给甲问天记一功。”

弯月从怀中取出一颗闪烁光芒的钻石,说道:“甲问天,这是城主给你的奖赏。”

甲问天前跨一步,接过钻石,口中喊到:“谢城主恩典。”

孤烟无言又叫道:“乙未了。”

阶下又闪出一个红衣人,躬身道:“属下在。”

孤烟无言道:“中原武林谁主沉浮?”

乙未了道:“中原武林,高手如云。”

孤烟无言道:“说清楚点。”

乙未了说道:“中原武林,有轻轻一刀傅雪痕,杀人王叶多,洛阳洛一苗,杭州张小山。”

孤烟无言道:“他们武功如何?”

乙未了道:“属下不敢与他们交手,因此不知他们有多深。”

孤烟无言道:“如果我与他们相遇,谁胜?”

乙未了沉思了片刻,说道:“城主有六成的机会取胜。”

孤烟无言道:“只有六成?”

乙未了点点头,道:“只有六成。”接着又道:“其实,六成就已足够。”

孤烟无言也笑着点头。

弯月从怀里掏出一颗钻石,奖赏乙未了。

乙未了刚退回,又一个红衣人跨出。孤烟无言道:“丙天意,你有什么话要说?”

丙天意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一下,才道:“回城主,属下无能。”

孤烟无言眼一瞪,厉声道:“谁说你无能?”

丙天意怔了怔,道:“城主让属下查探背刀客真面目,结果一无所获。”

孤烟无言道:“背刀客乃是天下最神秘刀客,你未能查出身份,也在情理当中,岂可妄自说自己无能?”

孤烟无言接着笑道:“或许,天下根本就没有背刀客这个人呢?”

丙天意摇摇头。孤烟无言又道:“连轻轻一刀也没见过?”

丙天意道:“没有。”

孤烟无言道:“那么洛一苗家中的变故是怎么回事?”

丙天意道:“这是圈套。”

孤烟无言道:“什么圈套?”

丙天意道:“这是洛一苗为称霸武林而设下的圈套。”

孤烟无言惊道:“洛一苗也想称霸武林?”

丙天意道:“洛一苗已经悟出了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道:“什么时候?”

“三个月之前。”丙天意道:“比城主练成孤烟剑法还早一个月。”

孤烟无言道:“中原武林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没有,”丙天意道:“连轻轻一刀也被他骗了。”

孤烟无言笑了,他笑轻轻一刀被洛一苗欺骗,而他却没有。

他在心里道:“我早说过天下绝没有第二个像我这样想什么便能做到什么的人。”

只听丙天意又道:“只是洛家刀法的威力,我没见过。”

孤烟无言道:“孤烟剑法的威力,你难道见过?”

丙天意无语。退下。他照样也得到奖赏。他的奖赏是一粒珍珠。

阶下数十个红衣人排列整齐,这时齐声叫道:“城主威武,战无不胜,城主威武,战无不胜!”

城主威武,战无不胜,

孤烟无言扫视众人一眼,说道:“丁雪恨,磨刀客和孤烟真言怎么样了?”

一个红衣人缓缓而出,说道:“磨刀客已经找到了孤烟真言,不过他现在已经全无斗志,城主赐给他的刀。在他手中也没有多大威力了。”

顿了顿,接着道:“孤烟真言也不敢违抗城主之命,他要为孤烟城杀书香门第四大高手琴棋书画。”

孤烟无言摇头道:“我知道他的脾性,他说过不再为孤烟无言杀人,就一定不会为孤烟城杀人。”

丁雪恨道:“苏小如还在孤烟城,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别人侵犯孤烟城。”

丁雪恨沉思了一下,又接着道:“江湖传言,说孤烟城偷了书香门第的书,因此,琴棋书画四大高手准备一齐向孤烟城挑战,夺回藏书。”

“放屁!”孤烟无言叫道:“倘若我真的想要书香门第的书,我会大大方方向他要,怎会干出偷偷摸摸之事……好,我让琴棋书画有来无回!”

丁雪恨道:“琴棋书画自知非城主敌手,因此正准备寻找帮手。”

孤烟无言恨恨道:“就算整个中原武林,我也不怕,何况他们再找几个帮手。”

丁雪恨道:“他们要找的帮手是背刀客。”

“背刀客?”孤烟无言道:“他们知道背刀客在哪里?”

丁雪恨道:“江湖中已经传遍,背刀客将在满星泉出现。”

孤烟无言冷笑道:“果然都在我的算计之中。”

丁雪恨道:“孤烟真言知道琴棋书画要与孤烟城为敌,一定会将他们杀于满星泉的。”

孤烟无言道:“孤烟真言肯为苏小如杀一千个人,却不肯为我杀一个人,我今夜要让他的阴魂也在满星泉飘荡。”

接着,孤烟无言又冷冷道:“我十几年的谋划,今天终于将中原武林高手骗至满星泉,先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一举将他们击毙,则统一武林,便指日可待了。”

孤烟无言说道,大声笑了出来,笑声让每个红衣人头一震。

丁雪恨道:“城主英明,难道城主十年之前就开始为今夜做准备了?”

孤烟无言扫视了一眼阶下的红衣人,得意道:

“中原武林,高手如云,又藏龙卧虎,倘若我盲目行事,不知中原武林底细,则一定会功败垂成。

“我让甲问天在江湖上播下流言,说背刀客有死亡令,得死亡令者,必死,而死者可以在临死之前说出自己的心愿。

“无论他的心愿多么难以完成,背刀客都会帮助他实现,这件事,甲问天轻而易举就办成了。”

孤烟无言顿了顿,继续道:“十天前,江湖上又传说磨刀客要杀柳村的欧阳骏马,背刀客的死亡令又重现江湖,后来,江湖高手就为了争抢死亡令而开始厮杀,再后来,江湖中又传遍了死亡令将在满星泉出现。”

丁雪恨道:“这些都是城主一手安排的?”

孤烟无言无声地笑:“谁料想洛一苗设下圈套骗轻轻一刀,而不知谁又企图嫁祸于我,说我偷了书香门第的书,这样,中原武林全部高手几乎都集结满星泉,真是天助我成大事也……哈哈哈!”孤烟无言说罢大笑。

阶下红衣人又齐声道:“城主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统一武林,指日可待!”

孤烟无言终于说出了红衣人期待已久的那句话:“今夜零点,前往满星泉。”

红衣人欢呼道:“城主英明!城主威武!”

一转眼,红衣人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仿佛钻入地底。

因为他们是如何离去的,弯月一点也看不清楚。

弯月望着孤烟无言,说道:“城主,午夜将至,他们到哪里去了?”

孤烟无言道:“号令已下,今夜零点,他们自会出发,到满星泉后又该怎么做,每个人都十分清楚。”

弯月道:“城主没有吩咐,他们如何知道怎么做?”

孤烟无言淡淡道:“我在十年前就已经对他们说过,他们盼这个时刻已经盼了十年了。”

弯月愣住。

孤烟无言道:“你是不是没想到,我在十年前可以知道十年后的事情?”

弯月点头,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孤烟无言笑道:“只要我想干什么,就一定能够按照我的意愿办成。”

空荡荡的殿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无数的壁炉在燃烧。

弯月道:“城主,你在等人?”

孤烟无言点头。弯月又道:“是不是在等护法?”

不等孤烟无言再点头,弯月接下去道:“行动已经开始,等护法有什么用?”

孤烟无言道:“等他,因为我要杀了他。”

弯月一惊。

她惊,并非因为孤烟无言要杀人,而是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个人正缓缓地从地毯的那一头走过来。

而这个人就是护法。

护法一直这样蒙着脸。

孤烟无言那句“等他,因为我要杀了他。”护法一定听到了。

蒙面人来到城主和弯月跟前,垂手而立。

孤烟无言道:“我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蒙面人道:“听到了。”

孤烟无言道:“你为什么不逃?难道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

蒙面人道:“城主说话,向来说一不二。”

顿了顿,又道:“如果是两个月前,我还有逃走的机会。”

孤烟无言道:“是谁告诉你,我练成了孤烟剑法三部二十七招?”

蒙面人道:“是我的感觉告诉我的。”

“你的感觉实在很灵,可惜……”

“不要可惜,城主既然已经说过要杀我,就不能犹豫。”

蒙面人接着道:“首先恭喜城主练成了天下无敌的孤烟剑法。”

“还有呢?”

“江湖上正发生城主十年前就预料的事情。”

蒙面人道:“我来是告诉城主一件没有想到的事。”

“哦?”

“号称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可以从另一条途径获得。”

“洛一苗已练成了洛家刀法。”

“没错。”蒙面人道:“倘若城主杀了洛一苗,则洛家刀法便会从世间消失,城主便会少了一样独一无二的东西。”

孤烟无言想了想,道:“另一条是什么途径?”

蒙面人道:“江湖中有一个年轻人,身穿白衫,名字叫诸葛成龙,他手中有一本洛家年谱,年谱的最后一页写着:谁能解山中花园的秘密,谁可得天下无敌的洛家刀法。”

孤烟无言道:“你已知道山中花园的所在?”

蒙面人点点头。

孤烟无言道:“依你看,要解山中花园的秘密,需要多少时间?”

蒙面人道:“若是有缘,一天两天便可解开,若是无缘,一年两年也不够。”

孤烟无言道:“如果运用你的独门‘天罡地冥’功呢?”

蒙面人惊道:“我的天罡地冥功,三天前才练成,城主是怎么知道的?”

“也是感觉告诉我的。”孤烟无言说着又道:“可惜……”

蒙面人道:“城主要成大业,千万不可再有懊悔怜悯之心,尽管我用独门的天罡地冥功,可以在三个时辰内探知秘密,但城主既已起过杀我之心,万万不可收回,这样也许会得不偿失,这是生命中注定的。”

蒙面人还在说,孤烟无言手腕轻抬,一丝柔和的光芒一闪,在蒙面人的脖子前幻出七彩的光华……

不知是什么武器。

不知用的什么手法。

弯月也呆住。

——这就是孤烟剑法?

蒙面人的呼吸已停止,但他没有倒下。

他还在等待孤烟无言解释:

他为什么要杀他?

孤烟无言冷冷地望着蒙面人,良久,才说道:“你不该跟口香糖那么恩爱。”

原来,孤烟无言杀他,是因为他跟口香糖太恩爱!

蒙面人终于倒下!

倒下的一瞬,弯月好像还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息。

脸上的黑巾飘落。

这个人原来是平安镇上胡瘦子客栈的主人:

胡瘦子。

胡瘦子原来是孤烟城的护法,胡瘦子跟口香糖原来是恩爱夫妻!

弯月道:“城主,你杀了胡瘦子,口香糖会恨你的。”

孤烟无言淡淡道:“口香糖根本不知道神秘的蒙面护法是她的丈夫胡瘦子。”

弯月又道:“你让口香糖嫁给胡瘦子,不到半年就杀了他,你不觉得太残忍吗?”

孤烟无言道:“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是如此残忍的人吗?”

“是的,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个畜生!”

说这种话的,绝不可能是弯月,弯月绝对不敢说这种话。说话的,是口香糖。

口香糖怎么会站在这里的?她是从哪里进来的?

其实,孤烟无言早就知道了,口香糖在他杀胡瘦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站在殿堂里了。

只是弯月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蒙面人身上,加上口香糖的到来也是无声无息,所以,弯月现在才看到口香糖。

口香糖愤怒、悲痛。她的好看的脸有些可怕。

口香糖说出这句话之后,才知道自己太激动了,她连为丈夫报仇的机会都没有了,孤烟城主既然可以在她面前杀胡瘦子,又当着她说出秘密,那是绝对把她当成了一个死人。

只听孤烟无言道:“你是第一个敢骂我畜生的人。”

口香糖呆住不语,她还在想孤烟无言会用什么手法杀她。

孤烟无言又道:“口香糖,你怎么会在今天回到孤烟城的?”

口香糖稍稍镇定,知道愤怒、悲伤已没有用,说道:

“当我知道世上还有另一条途径可以获得洛家刀法后,就等待护法出现,后来看看时间紧迫,不能再等。

“便到平安镇去找胡瘦子,打算让他暗中回孤烟城向城主禀报,不料胡瘦子客栈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于是,我只有自己回见城主。”

口香糖怒气又起,悲哀又生,惨然道:“想不到,想不到……”

孤烟无言道:“可惜……”

口香糖道:“可惜你又要杀我,可惜我明白了已经晚了,对不对?”

“不对。”孤烟无言道:“我很想杀你,可惜不能杀你。”

“为什么?”口香糖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孤烟无言说着,竟长长叹了一口气。

墙壁缓缓合上。

孤烟无言和弯月又回到那张又大又厚的貂皮上。

貂皮很暖和,还留着他们离去前的体香。

弯月将孤烟无言的红色披风挂好,才将头贴在孤烟无言身上。

口香糖坐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

壁炉里火光正旺。

口香糖马上被暖意包围。

墙壁合上又推开,推开的,是另一面墙壁。

里面是一间小卧室。

口香糖看到一个女人。

女人在睡觉。

她就睡在地上。

地上是最高级的地毯。

后面的墙壁间也生着个火炉,火光也正旺。

这是一个很有韵味的女人。

尽管她在睡觉,但是,口香糖可以看出,她的五官生得很端正、很细致。

口香糖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孤烟真言的妻子苏小如。

苏小如!口香糖以前从未见过苏小如,但她第一眼看见她,就知道她是苏小如。

苏小如是孤烟真言的妻子,也是孤烟无言的嫂子。

苏小如睡得很甜。苏小如已经三十八岁,可是看上去,就像二十八岁。

她的手,手指又细又尖,白雪一样。

她的肌肤也很光洁,要不是亲眼所见,口香糖怎么也不会相信,世间还有如此不会老的女人?

口香糖现在信了,就算全世界只有一个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便是苏小如。

苏小如还在睡。

孤烟无言为什么要让她见苏小如,而且要等苏小如醒来再告诉她为什么?

口香糖一点也不知道。

看见苏小如的时候,弯月的眼角动了一下。

因为口香糖是女人,女人看女人,总是容易发现另一个女人的表情。

看见苏小如的时候,孤烟无言的嘴角动了一下,因为孤烟无言是男人,女人看男人,总是容易发现男人的秘密。

苏小如很快就醒了,她只是睁开了眼睛,其他的,什么也没动。

“她是苏小如?”口香糖道。

“是的,她就是苏小如。”孤烟无言答道。

苏小如还是没有动。

弯月却动了动,她用手理了理乌黑的长发。

口香糖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口香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所以,她说话很冷。

尽管,她是跟孤烟无言在说话。

孤烟无言道:“很好。”

口香糖冷冷道:“什么很好?”

孤烟无言道:“弯月,你听,她的口气像不像苏小如的口气?”

弯月道:“像。”

“那么她的样子呢?”

“也像。”弯月道。

苏小如这时候说道:“你们知道孤烟真言会救我,所以想用她欺骗孤烟真言,对不对?”

孤烟无言道:“对又怎么样?”

苏小如道:“不怎么样。”

苏小如说着又闭上了眼睛。

口香糖接道:“你说她还能怎样?”

听到口香糖的话,苏小如又睁开眼,说道:“是不是她杀了你的丈夫胡瘦子?”口香糖点头,苏小如又道:“你想不想他死?”

口香糖道:“想。”

苏小如道:“好,我教你一个办法,你过来。”

口香糖起身,走过去,她俯下身,耳朵贴近。

苏小如的嘴巴动了动,口香糖先是脸一变,然后笑了,起身道:“我知道了。”

孤烟无言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一语不发。

他实在想不出口香糖怎样才可以让他死。

可是,他知道苏小如一定为她想好了办法。

苏小如的聪明,是他也望尘莫及的。

他所做的每件事,很快被苏小如猜中。

而苏小如想出来的点子,他总是要慢一步才能悟出。

他不杀苏小如的原因,便是因为她的聪明。

而他喜欢苏小如,也是从她的聪明开始的,孤烟无言让苏小如活着,就是要证明给她看,他比她聪明。

可是,直到现在,苏小如还是比他聪明。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苏小如究竟教给口香糖什么点子要他死。

孤烟无言有些不安,他真的害怕口香糖会突然使出一招,置他于死地。

所以,孤烟无言先点了口香糖的穴道。

口香糖不能动,但还能说话:“苏小如对我说,你一定会迫不及待点我的穴道,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孤烟无言再看苏小如,苏小如已闭上了眼睛。

孤烟无言道:“你不是人。”

苏小如道:“我是人,你才不是,你是畜生。”

孤烟无言无话可说,在别人面前,他是城主,是君主,可以号令一切,傲视一切。

可是在苏小如面前,她的自信便会消失。

他本来想好要在某一天进犯中原,称霸武林,就因为见了苏小如之后,才觉得自己并非战无不胜,起码苏小如就比他聪明。

尽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跟苏小如一样聪明的女人,但他还是打消了称霸武林的念头。

有好几次,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苏小如,他也许早已就称霸武林了。

可这次,孤烟无言是下定决心要称霸武林,他要在他成功的那刻,再杀苏小如。

他很想杀苏小如,所以,他很想称霸武林,很想成功。

成功的那刻早点来,他就早点杀苏小如。

孤烟无言知道,孤烟真言一定会前来救苏小如,而且这一天越来越近。

如果苏小如被他救走,那便是自己最大的失败。

他要在孤烟真言来救之前,杀了苏小如。

因此,他要尽快称霸武林。

这个时候终于到了,就在今夜零点。

苏小如道:“离零点还有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孤烟城便会变成一座空城。”

孤烟无言已下定决心,便不再理会苏小如,他用手轻抚弯月的眉毛。

这是他一生最钟爱的眉毛,为了这对眉毛,他到四十八岁还是没有子孙。

他仔细地看着弯月弯弯的眉毛。

忽然,他神色变了变,他发现弯月的眉毛变成了两把刀!

而且,弯刀致命地击向他的咽喉!

孤烟无言手一抖,弯月只觉得眼前有一片七彩的光华。

接着,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弯月死了。她自己也没有看清楚孤烟无言用什么手法,什么武器杀了她。

弯月倒在貂皮上。弯月的衣服还是那么轻,那么透气,那么贴身。

在炉火的映照下,她的脸却没有先前那样红,那样动人。

只有弯月的眉毛,还是那么好看。

孤烟无言怔了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杀了弯月。

只听苏小如说道:“你杀了唯一爱你的女人。”

孤烟无言痛苦、悲伤。可是,他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了现实,无法改变。

孤烟无言道:“弯月没死,她只想躺在貂皮上,因为貂皮太温暖了,她不想再起来。”

苏小如从地毯上站了起来,走出她的卧室。

苏小如也躺到貂皮上来。

孤烟无言惊异地注视着苏小如。他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在过去的十年里,苏小如从不肯踏出卧室一步。

苏小如并不能说怎么美,她只是有一种无可比拟、无法触及的味道。

女人最重要的是味道而不是美丽。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自己,都这么认为。

苏小如就是这种女人,女人的味道就是魅力。

苏小如开始脱掉外衣,她的内衣是白的,白如雪,如天上的云。

内衣几乎溶进了她的皮肤,又仿佛很飘逸。

孤烟无言静静地看着,这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这是她的嫂子。

苏小如的躯体完全暴露在孤烟无言面前。

苏小如的香气深入他的鼻息。

他开始呼吸急促。

苏小如扭动身体,将全身的曲线柔美地展现出来。

孤烟无言有些懊恼,他觉得他对不起孤烟真言,他不仅夺了他的城主之位,还抢了他的妻子。

苏小如的动作如梦幻。

她的嘴里也发出了梦呓一般的呢喃……她的躯体,她的肌肤看上去还那么生机勃勃,那么青春和充满了欲望。

激情如火。

这是孤烟无言梦寐以求的。他向她提过一万次这种要求,但一万次都遭到了拒绝。

现在,苏小如主动来解他的衣服。

她的香息使他晕眩。

孤烟无言好像置身风雨飘摇的温床……忽然,他伸指,也点了苏小如的穴道。

苏小如停住,一切动作都静止。

她不解地望着他。

孤烟无言叫了声:“嫂子。”

苏小如惭愧,无地自容。

孤烟无言又道:“嫂子,你这是勾引我,还是诱惑我?”

无论是勾引,还是诱惑,都是罪。都是不应该的。

苏小如满面羞红。

孤烟无言道:“口香糖是证人。”

苏小如的脸上,呈现前所未有的惊愕。

孤烟无言笑道:“这次是你输了。”

苏小如点点头。

接着说道:“我一直都以为你的目标是称霸武林。”

孤烟无言道:“称霸武林有什么用?作为男人,最大的满足便是能得到自己喜爱的女人。”

苏小如道:“现在你以为自己得到了?”

孤烟无言道:“最起码,我得不到,别人也不可能得到了。”

苏小如道:“你又错了。”

孤烟无言一呆,只听苏小如说道:“你已经得到了。”

接着,苏小如又道:“一个勾引、诱惑丈夫弟弟的女人,还有什么脸面见任何亲人?”

孤烟无言大喜,说道:“让他们去争死亡令,让他们称霸武林,让他们在满星泉拼个你死我活,而让我们两个,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

苏小如一指口香糖,说道:“你想让她冒充我去满星泉,倘若被孤烟真言救走,岂非要泄漏今日的秘密?”

孤烟无言笑道:“她只看到你在勾引我,而听不到你我后来说的话。”

顿了顿,孤烟无言缓缓道:“因为我已经毁了她的双耳。”

苏小如笑了,她笑起来,味道十足,魅力十足。

孤烟无言早已痴了,将苏小如轻拥入怀……这时,炭炉忽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午夜零点到了。

夜。漆黑。

满星泉。

九根灯柱,粗大高大的灯柱。

每跟灯柱上,挂着九盏灯笼。

灯笼圆而明亮,九九八十一盏,将整个峡谷照得通明。

该来的人都来了,轻轻一刀傅雪痕,杀人王叶多、马丝、琴瑟相和鹤立群、棋高一着黑白争先、书生意唐钟灵,画龙点睛望天明,磨刀客、孤烟真言、心香,却不见李宛,还有洛阳公主、诸葛成龙、徐金韩,还有郭风、肖若云和郭仪,还有一些没见过面的人,不认识的人……

在峡谷里,这些人三五个一群,分散着。

风在头顶刮,声音巨大而凄厉。

沙子,在黑暗的空中随风飞舞,时不时落在头上,衣服上。

满星泉是可怕的,每个人脚下站着的地方,也许就死过好几个人。

在谷里,除了八十一盏灯笼,还有许多飘忽不定的火球,那就是死人的磷火,随风飘荡。

名副其实的满星泉!

到这里来的每个人都知道,背刀客将在这里出现,背刀客要杀了那个得到死亡令的人!

死亡令在谁手上呢?

灯笼星罗棋布。

磷火飘忽不定。

有时候,磷火会从你的身边或你的头顶飞过,几乎触到身体或头。

胆小的人,抽剑去击。

背刀客什么时候出现?

他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峡谷很静,静得有些可怕。

那些灯笼,就像凶猛的野兽的眼睛和嘴巴。

傅雪痕、叶多、马丝三个人在一起。

马丝道:“背刀客会出现吗?”

傅雪痕道:“一定会。”

马丝道:“你这么肯定?

傅雪痕道:“我感觉他已经在这里了,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马丝道:“死亡令没出现,背刀客会出现吗?”

傅雪痕道:“我不相信有死亡令。”

马丝道:“到这里来的人都为死亡令而来,你不相信死亡令,那为什么而来?”

傅雪痕道:“背刀客。”

“背刀客?”

马丝道:“背刀客是你的朋友,还是跟你有仇?”

傅雪痕摇头道:“都不是。”

马丝道:“你这样辛苦为洛一苗寻找背刀客,就为了他能安心悟出洛家刀法,而再跟他决斗?”

顿了一下,又道:“就算你胜了洛一苗,胜了洛家刀法,又怎样?”

傅雪痕淡淡道:“没怎样。”

马丝道:“那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你还把不把我当朋友?”

傅雪痕道:“朋友当然是,但到告诉你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的。”

马丝不语。

杀人王叶多也不说话。

忽然,叶多说道:“如果我抢到死亡令,你们说我会让背刀客做什么?”

傅雪痕道:“你也信有死亡令?”

叶多道:“我是说如果……”

傅雪痕道:“天下没有如果的事情,就像不可能有任何事情都办得到的人,包括背刀客。”

傅雪痕此话所指,当然是江湖中传说,得到死亡令的人可以在死去之后,叫背刀客完成一件事情,无论这件事有多难,背刀客都会做到。

叶多接下去道:“如果我得到死亡令,我就叫背刀客做我们三个人的朋友,这样,只要我们想办的事情,恐怕真的没有办不到的事了……”

叶多还在说,忽然马丝叫道:“你们看!”

傅雪痕、叶多其实也看到了——沙地上,已经死了好多人!这些人,都是被磷火杀死的。磷火从他们身边或头顶飘过,他们接着就倒在地上。

磷火也能杀人?

一转眼,谷里只剩下十几个人。

大家不由地往一块靠。

灯笼依旧很亮。

风依旧劲吹。

可是那些磷火,却不再飘忽——

仔细看,这些磷火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红衣人!

红衣杀手!

孤烟真言说道:“这些人是孤烟城的杀手,孤烟城主果然要称霸武林了!”

心香急道:“爹,杀了那畜生,去救我娘!”

刚说完,四周响起一片阴阴的笑声。

孤烟真言抬头望去,前面的灯柱上,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娘!”心香大声叫道。

孤烟真言也在心中低低道:“苏小如让你受苦了,无论如何要将你救出来……”

心香情急,身形一动,便向苏小如掠去——

“慢着!”

孤烟真言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心香已经掠出。

孤烟真言正要将她追回,另有一个人,后发先至,拦住心香。

孤烟真言含笑,拦住心香的,是磨刀客。

磨刀客冷冷道:“回去。”

心香哪里肯依,叫道:“让开!”

磨刀客又冷冷道:“你去只有送死。”

心香还没说,一个幽幽的声音道:“要救苏小如,叫孤烟真言过来。”

心香开始害怕。如果刚才那暗器真的要取她性命,她已经躺在地上了。

磨刀客挽着心香一臂,掠回。

众人都怔住,红衣人的身手,当真匪夷所思。

暗夜,灯笼虽亮,但心香的脸色变化却看不清楚,只有她肩上的那摊鲜血,红得令人心惊。

孤烟真言刚刚跨出一步,就有一个红衣人从头到脚都用一块红布包裹着,就像把自己装在红布袋里!

其实,大家什么也没看见,只看见一只红布袋!

谁也不知道红布袋里装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用的是什么武器?

孤烟真言知道,这绝不是一只布袋那么简单。

他站住,不敢再往前走。

能够使孤烟真言害怕的人,在这个世上并不多,而这只红布袋,却让他不敢再前进。

这时,那个幽幽的声音冷笑道:

“孤烟真言,苏小如就在这里,你快来救她啊……”

孤烟真言还是不动,他的额头,有汗渗出。

红布袋拦在他的前面。

孤烟真言终于要出手了——

他的手中,悄悄多了一把剑。一把短剑。

而且,这把剑缓缓地向红布袋刺了出去!

轻描淡写的一剑,蕴含着无尽的杀机,能接得下孤烟真言这一剑的,天下最多只有十个人。

孤烟真言的剑还未触及红布袋,红布袋却先破了——

只听一声轻响,布袋碎成屑片,在空中纷飞。

四个人,四种武器,从四个方向击向孤烟真言!

意外!没有人会想到,布袋里竟然装着四个红衣人,红衣杀手!

正在众人惊愕之际,四种武器,已经击中,孤烟真言的头顶、脊背、前胸和腹部。

又是意外!

没有人会想到孤烟真言如此不堪一击。尽管他们都觉得自己绝不能逃过这四种武器,但他们认为,他们是他们,孤烟真言是孤烟真言,孤烟真言不应该这么容易死。就算真的死,也应该死在四个红衣人的后面!

……四个红衣人从孤烟真言的头部、背部、胸部和腹部拔出武器后,便直直地往后倒……

孤烟真言没有倒下。

也许他早死了,可只要他倒在红衣人后面,他还是胜者。他凝立不动。

众人一边惋惜,一边想象他慢慢倒下去的情形。

孤烟真言开始动。

动,不是倒下,而是往前走去……

原来孤烟真言没有死!四种武器根本没有击中他!

惊叹之余,又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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