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2章 知墨小公爷

2019-04-30 作者: 丞相皮蛋
第0002章 知墨小公爷

所谓知其白,守其墨,为天下式;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可这位叫“知墨”的翩翩公子,言行举止倨傲无礼,与他从警世经赋中借鉴来的儒雅名讳格格不入,见面第一句便是要人双脚这样的血腥言辞。

陆远昭声名在外,地位尊崇,不知眼前这位锦衣玉带的年轻人是年少轻狂,还是孤陋寡闻,亦或是有恃无恐。莫非他真的有意与陆远昭为敌,欲血洗淮南茶楼不成。

偏偏在座宾客之中,有那么几个特立独行的人,当然也有可能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陌生客人,不曾识得穆小公爷是何方神圣,招呼都不打,转头便仓皇欲逃。

可落荒而逃者还没跑出两步,倏地一声锵然作响,剑影如同闪电一般掠过,便有三人应声骤然倒地,捂著血溅尺许的脚踝惨叫不已,竟是被人以快剑挑断了脚筋。

天台雅苑宾客们见状,不由得一片骇然异色。

出剑之人一身素麻长袍,不惑之年的脸上满是沧桑与冷漠。他的长剑早已在无人看清的情形下归入鞘中,抬头望向戏台,见那陆远昭兀自不顾仪态哀嚎不绝,这副滑稽画面,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他忍俊不禁嗤笑以对。

在山高皇帝远的燕云地界,何人不曾听闻穆小公爷行事骄横跋扈,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下谁都不再有所怀疑,哪敢轻视怠慢,慌忙拂去窘态,寻案几坐定,老鼠见了猫那般瑟瑟发抖。

穆小公爷慢条斯理的言道:“魏近臣,你下手未免过于残忍,三位老人家已是迟暮之年,往后见有双脚而不能行,难免伤感遗憾,恐怕要呜呼涕零度余生了。”

魏近臣善于察言观色,主子言外之意分明是问责,何故只挑断他们脚筋,而不直接卸掉他们执意要走的双脚,莫非本小公爷说得还不够清楚。

寥寥一句话,便让忠心耿耿的魏近臣不禁眉头紧蹙,身子略微一怔:“请小公爷责罚。”

喜怒不显于色的穆小公爷摆了摆手,以示作罢,转而对戏台上诚惶诚恐的陆远昭言道:“江湖中人退隐,称为金盆洗手,不知文人收山,是否有名。”

陆远昭心下大骇,瞥了一眼说书高台,那里一场生死之战一触即发。陆远昭惴惴不安道:“回穆小公爷,我辈说书讲奇闻,以‘文檄谢客’绝言退藏。”

恰逢此际一轮盈月掠上远处的重楼琉璃瓦格之巅,穆小公爷见月色皎洁如水,赏心悦目,心情大好,诗情画意的言道:“文武双客齐聚淮南茶楼,星月争辉现于夜幕,趁此良辰美景,鬼书先生何不‘武斗文说’,讲一道文檄谢客。”

早就料到这不可一世的年轻人会有如此打算,陆远昭暗自叫苦不迭。此时的说书台已沦为刀剑无眼的杀场,再度登台,一个疏忽讲错地方,非被那两位戾气正盛的江湖豪客削去项上脑袋不可。

陆远昭地位同幽州州牧齐名,这话千真万确,可眼前这位穆小公爷却是连州府州牧以及封疆贵胄都百分之百忌惮的人物。只因他家中高堂不是寻常人物,乃是赫赫有名的穆文渊,那位据说唯他可保夏秦王朝江山永固的肱骨权臣。

穆文渊戎马一生,经历过不计其数的杀伐战场,如今位及当朝首辅,获封镇国公,他悟出一个于乱世中生存的道理,曾一度广为流传,令不知多少文武百官骇然:天下没有毫无来由的敬重,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忠诚。打到对方心惊胆战,杀到敌人魂飞魄散便对了,至于人家是心服还是口服,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身为穆文渊嫡子的穆知墨,从三岁起便跟随父亲厉兵秣马,曾无数次同乘一骑南征北战,对战场上血肉模糊的死伤之状习以为常,心中早已没有了所谓的悲天悯人。

他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父亲这段话糙理不糙的生存之道,发挥到淋漓尽致,去繁从简而得精妙绝伦的“杀字诀”,并融汇进剑意之中:凡有不从者,杀之。

最骇人听闻的当属嵇山一役,当年十岁之龄的穆知墨在外游历,仅仅因为看不顺眼一位膏粱子弟的相貌,便亲自率领百乘铁骑,追杀百里之距,最终踏进对方庄园,把庄园内的五百余人口屠戮殆尽。

凶神恶煞之举还不仅限于此,为了泄愤,他命手下斩下死者的头颅,悬挂到城头上,又放了一把火,焚烧筑为京观的无首尸身,焦臭味百里之外也闻得见。

据说那场大火烧了月余之久,把整座土木豪华的庄园烧成了灰烬,烧成了一片每逢子夜时分便有鬼哭声凄厉的荒凉废墟,从此无人再登风景怡人的嵇山游览。

事后这位功高盖主的镇国首辅穆文渊出面调停,上上下下都打点妥当,州畿官府非但不予追究过问,还美其名曰剿杀叛军功不可没,当以嘉奖。这起弥天大罪也就不了了之,自此穆小公爷一鸣惊人天下知,名号威震燕云,名动天下江湖。

由此可见,穆知墨此番造访淮南茶楼自然是有恃无恐,至今还从未听闻有人忤逆他一句话,那些不经意间鲁莽冲撞者,最轻的下场,恐怕跟现在被挑断脚筋,疼得昏死躺在地上的三位老人家相差无几。

至于当下仗剑站于高处的那位贼眉鼠眼的剑客,不知是哪里得罪了穆小公爷,被追杀得慌不择路,跳上了陆远昭的说书台。他大概想借淮南茶楼威名躲避风头,不料对方势力更胜一筹,偷鸡不成蚀把米,算是把自己给彻底栽进了死胡同里,插翅难飞了。

穆知墨轻蔑的盯著陆远昭,却对那名剑客说话:“姓余的,给你两条路走:一是从淮南茶楼跳下去;二是杀了我那不中用的手下,你自己选吧。”

那余姓剑客呼呼的喘著气,神色惊慌:“在下初至幽州宝地,有眼无珠冒犯了穆小公爷,望乞放过小人性命。”

习惯性摩挲剑鞘的穆知墨何等冷酷,岂容他多说一句废话:“那你就是选择打了,好。”转声另对陆远昭冷冰冰的言道:“鬼书先生,请上台武斗文说,文檄谢客吧。”

穆知墨话音一落,高台上他那位身姿飘逸的扈从便挥刀出招,斜劈向那名来不及辩驳的余姓剑客。双方打得异常剧烈,两侧景观牌坊上的琉璃瓦当被刀剑击成碎片,如雨般掉落不绝。

天台雅苑内的宾客都是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何况眼前是江湖中人打架斗狠,平生难得一见。他们看得起劲,还不忘火上浇油,只等鬼书先生上台,来一回现场武斗文说,想必能成就一段美谈。

陆远昭登时慌神,突然啊的一声大叫,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可把簇拥在旁的家眷和小徒们吓了一大跳。陆远昭惺惺作态:“老夫刚才从台上摔下来,伤了脏腑,气机调和失律,说书无功,砸了招牌是小事,可坏了穆小公爷的雅兴,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这位百岁老人果然见面不如闻名,他分明是骇于形势凶险危厄,便自嚼舌筋吐出鲜血,佯装重伤。

他这欺诈伎俩,瞒过了在座宾客以及家眷们的眼睛,可在穆知墨和一众习武锐目的扈从面前,就显得拙劣不堪了,反倒让他那欺软怕硬的嘴脸暴露无遗。

穆知墨右侧那位满脸络腮胡的祁丰年是个粗鲁汉子,他等得焦躁不耐烦了:“死鬼老头,挺能装腔作势,若是台上两位打完,你还未登台开讲,老子就单刀荡平淮南茶楼。”

陆远昭险些呜呼哀哉,与一众不孝徒儿们你推我搡,吵得不可开交,乱成了一锅粥。

穆知墨冷瞥了那冒失的扈从一眼,面露不悦之色:“祁丰年,你是在替本小公爷发号施令吗。”

粗狂汉子祁丰年不以为然,更不顾尊卑,端起穆知墨面前的杯盏,咕隆饮尽杯中茶水,抹著嘴憨笑道:“生逢乱世,便是图个‘杀服’二字,今日有小公爷亲自坐镇,还不许我狐假虎威,威风他娘一回。”

穆知墨只默默摇头,无可奈何道:“还我杯子。”这一幕很微妙,与他传说中冷血无情的做派极不相符。

祁丰年将茶杯置回穆知墨面前,按著悬腰刀柄,冲高台上与敌对战的那位俊逸同伴喊道:“我呸,亏你牧野自恃小公爷手下第一高手,那余姓杂家小子只不过武境略成,你竟然百招还取不了他性命,又再不务正业玩猫捉老鼠的无良把戏。得了,你若是不行让我来,老子手起刀落,保管取他首级献于小公爷面前。”

那牧野有“儒剑”之名,善于观剑悟道,为己所用,对战时不求一击即杀,必是摸熟对方八九层剑意,方会使出杀招取敌性命,想必那余姓剑客的剑招颇有精妙之处,是以他每次出手都留有余地,以便稍再观摩。

听祁丰年一通胡说八道,一身束装黑衣的儒剑牧野悻悻回骂了一句:“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穆知墨不去留意台上对打的二人,只使个眼色,把守在戏台两端的两名扈从便提步上前,揪住陆远昭的衣领,提了起来,其中一人怒目圆瞪:“莫非还要我家小公爷说第二遍不成。”

陆远昭栗栗危惧,不知所措的对小徒们言道:“谁代为师上台说书,便赐名于谁,往后幽州各茶楼酒肆分店,可任挑其一,入主为副掌柜。”

相较于名利而言,还是性命最为紧要,淮南茶楼一干人等,谁都不愿甘冒其险,代替这位老奸巨猾的说书匠人上台演说。

他们的目光却出奇的一致,望向牌坊式屏风底下的小伙计,那位刚才被陆远昭一脚给从说书台上踹下来的懵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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