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穆知墨也一直在暗中观察那名小伙计,此刻他头顶高处有两人持刀剑酣战,旁边还躺著五名不知死活,却已血肉模糊的淮南茶楼护院,可他似乎对眼前这一切置若罔闻,完全不为所动。
小伙计席地而坐,从容不迫的清理著自己的伤口,时不时还传来他发出的嘶嘶叫疼声,这份临危不惧的气魄,寻常人罕有,足见他亦绝非泛泛之辈。
陆远昭死活都不肯登说书台武斗文说,穆知墨手下那名扈从大汉气急败坏至极,拔出鞘中朴刀怒吼道:“鬼书先生,还不速速给老子滚上说书台。”
岂料陆远昭见杀气腾腾的朴刀架在脖子上,吓得气息不畅,直接翻白眼晕厥了过去,害得他一众家眷哀嚎哭丧个不已,刷刷的跪倒在戏台上齐呼:“穆小公爷饶命,饶命啊……”
眼看武斗文说的文檄谢客是无法实现了,那扈从大汉收起朴刀,抱拳向穆知墨请罪:“属下办事不力,甘愿受小公爷责罚。”
穆知墨不予理睬,把玩著手中那把雕满骷髅图案的剑鞘,怔怔的出神,清冷的眼神中杀机却越来越盛,一旦长剑出鞘,势必不负杀人意,他缓缓的言道:“天下没有无名的恩怨情仇,牧野,杀了那姓余的。”
相貌堂堂的儒剑牧野,对这位小公爷言听计从,立刻加快了出招的速度,每一刀都精妙非凡,例无虚发,不着痕迹的划进那余姓剑客身上,眨眼间已共计施展了四十九刀,伤敌位置绝不重复。
立身于景观牌坊上的余姓剑客已然静止不动,片刻后突然全身条条血雾飞溅,一挺尸身直从半空中轰然掉落。坐于底下的那小伙计观此情形,急忙往旁侧滚出一圈避让,这才把目光投向台下正襟危坐的穆知墨。
两人四目相对便已胶着,眼神无形中交锋,一人冷若冰霜,一人炙如烈火。
悟招杀人的牧野从两丈余高的说书台上纵身一跃,当空便将手中大刀飞掷而下,高声道:“小气鬼祁丰年,还你破刀。”
粗犷祁丰年轻轻伸手接住刚斩杀过人的大刀,收入宽大的刀鞘之中,哈哈大笑:“老野,刚才你四十九刀都是从那姓余的剑招中学来的,又半招无漏的全还给了那只害虫。以剑招使做刀法,亏你想得出来,不错,煞是好看。”
儒剑牧野翻身落地,从祁丰年身旁走过,如同一尊雕像般伺立到穆知墨左侧,言道:“姓余的剑招稀松平常,剑意倒难得有些狠辣,不过凭你双刀祁丰年的凌厉手段,一刀即可破他剑意。”
待他二人攀谈话音落尽,三十几名把天台雅苑围个水泄不通的扈从们似乎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拔出明晃晃的制式朴刀,扛于肩膀上。刀刃映月,寒光烁烁,交织于天台雅苑的每个角落,甚为慑人心魄。
众宾客被刀光晃眼,蓦然从刚才的血腥氛围中回过神来,顿时哭爹喊娘声响彻云霄。在绝对实力面前,他们便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而毫无半点还手之力。
不用穆知墨吩咐,一名统领打扮的扈从声如洪钟的厉声暴喝:“哪只害虫觉得多了一条说话舌头,尽管再呱噪试试。”
在座宾客人人自危,早已吓破了胆,当下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个,天台雅苑一时间静的出奇。
寂静之机,双刀祁丰年忽然高呼:“淮南茶楼既然不愿武斗文说,招待穆小公爷,看老子不效仿当年嵇山屠戮害虫,把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头颅一颗颗全给剁下来,悬挂到淮南茶楼飞檐之上,岂不壮阔好看,哈哈哈……”
笑声中带有一股肃杀气,竟有人闻其声而昏厥当场,祁丰年的内力有多雄厚可想而知。
抱剑护卫在穆知墨身后的魏近臣目光如炬,扫视了一眼天台雅苑,轻声道:“杀气一袭东南来,小公爷小心。”
目不转睛凝视著那小伙计的穆知墨微微点头:“那姓余的只不过是诱饵,大鱼就藏在宾客之中,我倒要看看这帮鼠辈能忍到何时。魏近臣,逼他现身。”
魏近臣领命,只一个闪动,修长身影便如同鬼魅一般瞬移而出,跃到数丈开外的半空之中,长剑尚且封存于宝鞘内,但出招已捻诀成剑形,直指东南方向上一名眼神闪烁的高瘦男子。
那不惑年纪的男子见魏近臣来势汹汹,情急皱眉,起身闪避,他刚翻身跳离原位,座下木椅立刻被魏近臣强劲无匹的剑气击成碎片,木屑横飞,旁座宾客倒得七仰八叉,惊叫不绝。
魏近臣施招逼得那中年男子无路可逃,两人飞身登楼台华甍,轻轻落脚于琉璃斗檐之巅,你来我往对月舞剑,影斜剑随。柔水月色犹似倒映著浮光掠影,仿佛一幅美轮美奂的水墨画卷正缓缓的展开。
此刻无论是怎样的血腥场面,好像都被幽静的夜色景致给涤濯殆尽。高手对决一贯如此,巴不得赋予决斗环境诗情画意,那样的话,即便落败,大概也没有那么的羞惭难当了。
魏近臣不愧是使剑高手,剑形、剑招、剑气、剑意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悍杀程度比起儒剑牧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寥寥一个潇洒剑招挥出,便将那高瘦男子震得败走跃上了九级说书台。
静坐如初的穆知墨对此无动于衷,双目始终跟戏台上那名小伙计对视,只闲情逸致的言道:“祁丰年,看来你也只不过是浪得虚名之辈,淮南茶楼只把你的话当做耳旁风。”
祁丰年一怔,立刻会意,施展开与之敦厚形体极不匹配的轻功,踏著宾客的头顶蹿上戏台,伸手提起昏厥的陆远昭,反手就是一记耳光,将之打醒,勃然大怒道:“我祁丰年说过的话一向算数,你这老家伙不肯上台武斗文说,莫非真要我血洗淮南茶楼不成。”
借祁丰年飞身上台的强悍势道威慑,整个天台雅苑内的一举一动尽可一目了然,又怎可逃过牧野的眼睛。习武之人面对凶险,要比普通人镇定得多,与提心吊胆的百余众宾客形成鲜明对比。
儒剑牧野看清眼前形势,轻声禀报道:“小公爷,剑客果然藏在宾客之中,加上与魏近臣对决那位,一共八人,全齐了。不过除了不知是敌是友的小伙计,戏台上还有两处弦外之音,是高手。”
只见戏台上有两位古稀老人,一人抱长笛赫然而立,闭目养神,一人不为外界所扰,只顾丹青作画。
穆知墨冷言轻语道:“尽好你们职责便是,其他的暂且毋需理会。”说著话,拇指已轻轻抵在长剑护柄处,随时挑剑取人性命。
此时此刻,陆远昭正对不孝徒儿们威逼利诱个不停,奈何一众小徒畏惧不已,怎肯上台白白送掉性命,一来二去,便是一哄而上,把那错愕中的小伙计推到人前,七嘴八舌的道:“他说书技艺犹在我等之上,师父理应首先赐名与他。”
竟无人叫得出那小伙计姓甚名谁。
陆远昭犹似落水时寻到救命稻草,指著小伙计循循善诱道:“如此甚好,难得你一片孝心,为师便赐名与你,就叫……叫……”话还未说完,便趁势故技重施,装晕了过去。
双刀祁丰年无计可施,这武斗文说揪到谁便是谁了,提起一柄腰悬大刀架在小伙计脖子上,怒不可遏道:“让你们这些害虫轻视我祁丰年,你给老子上台武斗文说去。”
小伙计佯作惧色:“大个子,你的模样就够吓人了,再提一把大刀上来,小心我效仿那糟老头子装头晕,到时候可就无人上台说书开讲了。本温文尔雅的小伙计可记得‘血洗淮南茶楼’这句话,你说了一千多遍,可曾有人当做一回事。说一不二演变成说三道四,到五到六……直至无穷无尽,笑掉天下人大牙咯。”
祁丰年并未气急败坏,反而嬉笑道:“臭小子,你倒是伶牙俐齿,就该上台武斗文说,取代那老不羞的鬼书先生。”说罢跟个老鹰抓小鸡那般,揪起小伙计的后衣领,直接把他拎上了说书台的九级台阶,横刀断了下台的去路。
小伙计见高台上剑影横飞,脸上却无半点惧色,还不慌不忙的取出插在后领上一把巴掌大的小折扇,有模有样的缓缓打开来,意态悠长的煽风享受。
在踏上第七级台阶时,他低头瞧了一眼,伸手从踏板上拔出一颗钉子,抬起左脚与伤口对比了一番,言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不开眼,用钉子暗算本小先生,回头要你们好看。”
底下一众陆远昭弟子个个神色不安,那几颗钉子自然是他们为讨师父欢心故意为之。少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于他们而言便是多了一分师父赐名的希望,往后有机会入主淮南茶楼各分店,吃香的喝辣的那还少得了。
小伙计大摇大摆的登上说书台坐定,摇曳著小纸扇左顾右盼,散漫惬意道:“我说两位,我可就小小说书先生一枚,你们打你们的,可别伤到我,谁伤到我便是输了,输了的人,穆小公爷说了,罪该剁脑袋。”
听到小伙计这番话,穆知墨嘴角轻挑,露出一抹不屑笑意,心里思量:“胆识过人,深藏不露。”又轻声吩咐旁边俊逸扈从:“牧野,血债血偿。”
儒剑牧野倏地旋身,以指力从一名伺立在旁的另一名扈从身上虚挑出朴刀,如同抛洒暗器一般当空一挥,便见裹挟著杀气的煞白剑影分作七刃,精准无误的袭向敌人藏身之处,而朴刀早就归还回那名不动声色的扈从鞘中。
他并未乘胜追击,反转退回两步,静静护卫在穆知墨身边。
这一招何等神妙,竟是御刀光化为杀敌剑形,待击中七个方位上的死敌,剑形便化散消失于无形,那七人一口鲜血只从嘴里喷溅而出,慌忙把藏在袖中的钢剑取出防御。
懵懂小伙计观此一幕,忍不住虚张声势的拍一声惊板喝彩:“妙哉,掠刀光施为七道剑形,寒光飞剑疾,试问天底下有几人可做到,简直惊天地泣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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