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座黑城

2019-05-11 作者: (法)埃克多·马洛
第16章 一座黑城

我们用了将近三个月才走完一千里的路程,可是当我们到达瓦尔斯附近时,我非常开心。我数了数钱发现,由于我们充分利用时间演出,在我的大皮行囊里,已经有了一百二十八个法郎的积蓄,只差二十二个法郎我就可以给巴伯兰妈妈买奶牛了。

从瓦尔斯返回夏瓦侬时,我们肯定能挣到欠缺的二十二个法郎的。

我们要到的瓦尔斯一百多年前不过是个贫穷的小山村,它的名气在于过去经常是“上帝的孩子”的避难所,这些孩子是被让·卡瓦里耶召唤来的。它的位置由于在山里,成为加尔文派战争时期的重要据点,然而这种状况也构成了这里的贫穷。1750年有一位喜欢寻宝的贵族绅士发现了这里的煤矿。当他开始探寻工作时,众人都在嘲笑他,当挖到一百五十米还没有任何发现时,人们采取了行动对付他,他像疯子一样隐居了起来,他的财产也因此消耗殆尽。他躲在自己挖掘的井下没有出来,在里面吃,在里面睡,他唯一承受不了的是被雇佣来工作的工人们的疑惑。每当他挖一镐头,工人们就耸耸肩膀,但是由于被主人的信念所感染,他们重新拿起镐头,挖到二百米时,人们发现了煤层,大老爷不再是疯子,而变成了天才人物。

如今,瓦尔斯市已经有一万两千居民,它面临着工业发展的巨大希望。

水灾在这里形成剥蚀作用。一到下雨,雨水顺着被剥落的山坡流下,尤如路面的流水。一股股的水在不下雨的天气里也常常流淌下来,碰到大雨时,山谷流下的雨水使那里的小河涨水。只需几分钟就可以发现河水从三米、四米、五米甚至更多地往上涨。

瓦尔斯就横跨在其中的一条第沃那河上,城里有两股水流过,一条经过土耶尔河谷,另一条流经圣—安德奥尔。这里根本算不上一座美丽的城市,很脏,又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们到达瓦尔斯附近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灿烂,天空碧蓝。可是走着走着,白天却显得昏暗起来。天地之间弥漫着厚重的烟雾,一直扩散到高大的烟囱那儿就被分开了。我们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都听到巨大的隆隆声,像是大海的咆哮,夹杂着震耳欲聋的敲击声。咆哮声来自鼓风机,敲击声是由杵锤和锻锤发出来的。进入瓦尔斯后,我一路打听土耶尔煤矿的位置,人家让我从第沃那河左岸走,那里有一道峡谷,里面的一条河谷称土耶尔,也就是煤矿的名称。

进入河谷的地方有一片房屋,是煤矿开采工程的办事处,有库房,马厩,商店,办公室,蒸气机的烟囱,周围堆积着煤炭和石块。

我们走近这些房屋。一位精神失常的年轻妇人,飘散着头发,手里牵着一个小孩儿,走到我们跟前,拦住了我。

“你能不能指给我一条空气清新的路?”她说。

我惊异地望着她。

“我向你打听这条路,因为我敢肯定能在那儿碰到马里尤斯。你认识马里尤斯吗?不认识。他是我孩子他爸。他在矿井里被瓦斯烧着那会儿,就逃上了这条路,他现在只在这些凉爽的路上散步,这对他的烧伤有好处。他自己认得路,我可不知道。所以六个多月了,我一直没有碰上他。六个月对相爱的人来说太久了。六个月,六个月啊!”

她转身朝向煤矿的建筑,气急败坏地指着吐着浓烟的机器烟囱说:

“在地下干活,是魔鬼才干得的活儿,还我马里尤斯!”

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不是本地人吧?你的羊皮衣、帽子说明你从远方来,到墓地里去数数吧,一、二、三,一、二、三,这些人都是死在矿井里的。”

接着,她把孩子搂在怀里说:

“你再也看不到我的小皮埃尔了,永远看不到了!流水如此温暖清新。路在哪里呢?你不知道路在哪里,所以你和那些耻笑我的人一样愚蠢。可你为什么要缠着我,马里尤斯等着我呢。”

她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地走了,洋溢着愉快的神情。

我知道这是一个丧夫的疯女人。他的丈夫在一次瓦斯燃烧的可怕事故中丧生。在这漆黑的天空下遇见这个可怜的因痛苦而发疯的女人,令我们十分伤心。

有人把加斯帕叔叔的地址告诉了我们。他家离矿井有一小段路,坐落在从山坡到河谷的一条蜿蜒崎岖的小街上。

我向一位倚在门边的妇女问路。

“您找这个人有什么事吗?”

“我要看看阿莱克西。”

“您是雷米吧?阿莱克西和我说起过。他在等你呢。这位是谁呀?”

她指着马西亚问。

“是我的伙伴。”

这位是阿莱克西的婶婶。我以为她会让我们进屋休息休息。因为我们满是灰尘的双腿,晒得发黑的脸庞足以证明我们的疲劳。但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简单地说了两遍,如果我六点钟再来会碰到阿莱克西,他现在在矿里干活呢。

她接待我们的方式,没有办法让我再回到那个家,我们不到六点钟来到矿井出口处等待阿莱克西。

人家告诉我们工人们都是从这个矿井道出来的,于是我和马西亚就站在道口等。几分钟后,六点钟到了,我开始望见在井道深处闪烁着点点亮光,接着很快变大,原来是矿工们下班了,他们手持矿灯,走到地面光亮的地方。

他们缓缓前行,步伐沉重,两个膝盖部位特别难以弯曲,我后来才解释出这个情况,就像我爬上楼梯和梯子最高层的感觉。他们的脸黑得像烟囱工,衣服和帽子上满是煤渣和块块泥浆,经过灯具室时,每个人都走进去把矿灯挂在钉子上。

尽管我特别留意,仍旧没有看到阿莱克西走出来,要不是他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我会让他从我跟前走过也不可能认出他来的。他从头到脚都是黑糊糊的,现在的样子和从前那个在我们花园的小径上奔跑,穿着起袖子的衬衫,只露出白白的脖子的小伙伴简直不一样了。

“这是雷米。”他走到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跟前说。

我知道这就是加斯帕叔叔了。

我们静静地走着,工人们都走得比我们快,回到了家里。他们开成一支长长的队伍,占据了整条街,个个都被煤渣粉弄得漆黑,这层煤粉撒落在路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粉尘。

我们快到家门口了,加斯帕叔叔走到我们面前说:

“孩子们,你们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

从来没有一个邀请像今天这样令我欣喜,我一路上都在想,是不是一到门口我们就得分手了,因为加斯帕婶婶刚才的欢迎方式没有给我什么奢望。

我们没用很长时间就吃好了晚饭。

加斯帕叔叔对我说:

“孩子,你和阿莱克西一起睡。”

然后对马西亚说:

“你愿意的话就来面包坊,我们看看有没有稻草麦秆什么的给你铺一张舒适的床。”

这一夜,大半夜时间阿莱克西和我都没有睡着觉。

加斯帕叔叔是采煤工,就是说用镐头刨矿井里的煤层;阿莱克西是他的推车工,就是说他沿着矿井里面的一条运输轨道,从开采点把煤一直推到井口边,那里有一个煤厢用来盛装开采出来的煤。煤厢吊在一根钢丝绳索上,由机器牵引着送往地面。

阿莱克西当矿工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已经爱上了矿井,对他大加夸赞:矿井是最美丽最有趣味的一个地方。

像在巴黎一样,矿道错落有致,有广场,有交叉口,有的美丽宽阔,像是林荫大道,有的狭窄低下,像是圣-米歇尔街区的街道。唯一不同的是,整座地下城市和大城市的黑夜相比,远远不是灯火辉煌的景象,因为没有路灯,也没有煤气喷嘴灯,只有矿工们随身携带的井灯。如果没有灯光,这是常有的事,声音就可以告诉你,我们没有处在死亡禁区。在采煤区,听得到粉层跌落的轰轰声,气流的味道和烟尘会传到你这里。在矿道里,可以听到煤厢在转动的声音,在井里,听得见提升笼罐碰撞导绳时的摩擦声,上层的蒸汽机也不断发出隆隆的响声。

但是景象最有趣的莫过于斜面层上,就是说,矿脉斜坡上的矿道。在那里,可以看见采煤工半裸着身子在挖煤,他们有的半躺着,有的跪着,一层层的煤从斜面层上落到平面层,再由人推车把这些煤送到开采井口。

“如果你想当矿工”,阿莱克西笑笑,接着说,“很简单,那时候你会满足的。再说,这个行当并不比其他工作差,如果你害怕打雷下雨,这个职业就挺适合你。当然,一路唱唱的歌唱家的职业更好一些。你可以和马西亚呆在一起。我说的对不对,孩子?我们也可以找个能雇佣马西亚的活儿,那可不是吹吹短号什么的!”

我来瓦尔斯可不是为了留下来。我身负另一项任务,另一个目的来这里,并不准备在土耶尔矿井的二、三层面上整天整天地推煤车。

所以必须不要再只满足于好奇心了。我相信,在我准备下井时,对阿莱克西告诉我的情况和加斯帕叔叔敷衍回答以外的东西,并不知道很多,直到偶然出现了一些事故之后,我才懂得体会他们面临可怕危险的场景时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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