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漂亮襁褓的疑团

2019-05-11 作者: (法)埃克多·马洛
第23章 漂亮襁褓的疑团

“讲讲你们在法国是怎么谋生的?”我的父亲问。

我讲了我和马西亚的经历。

“看来你们还有些本领,”父亲说,“把你们的本领表演表演给我们看看。”

我拿起竖琴随便奏了一曲。

马西亚先用小提琴拉了一曲,又用短号吹了个曲子。

“那么卡比呢?”我父亲问,“它演什么?我想它起码也应该能自食其力。”

我要卡比表演了几个花招,同往常一样,它格外受到在场小朋友的欢迎。

“这狗可是棵摇钱树。”我父亲说。

我说我敢保证,它能在很短时间里学会别人教它的一切,一般狗不会的,它也会。

我父亲把我的话译成英文,他们全家大笑起来。祖父眼睛眨眨,连说“好狗”,他说的是英语,但是我听懂了。卡比并没有显出得意的神态。

“我们要干活才有饭吃。总不能让摇钱树闲着吧。让两个弟弟带它去表演节目。”我父亲吩咐。

“卡比只有与我们在一起才能演好。”我急忙说。

“阿仑和南德会教它的,你放心,一分开,可以多挣钱。”我父亲说。

我还在反对,父亲却说他说的就得执行,这是家规。

我们回大车去睡觉。

“你看,”马西亚说,“被你称为父亲的那个人,不仅让孩子们去给他干活挣钱,连狗都不放过。你总该睁开眼睛了吧?明天我们就给巴伯兰妈妈写信。”

可怜的卡比,它是用怎样的眼神在看我!用怎样的神情听我讲话啊!我轻声耐心地向它解释我的期望。它跟随我的两个弟弟走了,脸上露出哀怨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反抗。

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我和马西亚早出晚归,到各个区去演出。卡比每天都由两兄弟带出去。有一天晚上,父亲却对我说,我第二天可以带卡比出去,因为两个弟弟要留在家。

不幸的是,街上弥漫着灰色的大雾,几步以外不见东西。我们感到很恼火,马西亚骂道:“这该死的雾!”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这场大雾就救了我们两个人的命。

我们走着,能见度很低,我轻轻地吹着狗听得懂的口哨,生怕别人偷走了卡比。正在这时,它奔了过来,嘴里含着一双羊毛袜,尾巴摇摇摆摆的。它似乎有些得意,好像完成了一个很难表演的节目。

我被卡比弄糊涂了。马西亚一手快速接过袜子,一手把我拉到一个巷子。

“快走!”马西亚对我说,“但别跑!”

“刚才我和你一样不明白袜子是怎么来的,突然听人喊‘小偷在哪里’,你知道,这小偷就是卡比。没有这场大雾,我们早被当小偷抓了。”

我完全明白了,我怔住了。他们竟然把善良忠诚的卡比变成了小偷卡比。

回到家里,我对父亲说:

“我不愿意让卡比成为小偷,我自己也不愿意成为窃贼。如果我现在知道,我和卡比总有一天会变成贼,那我马上带它一块儿去淹死在泰晤士河里。”

“你说得有理,这不过是个玩笑。”父亲说,“为了不让这类事再发生,卡比今后只和你一起出门。”

在卡比事件以后,我与两兄弟之间的关系更紧张了。我让两个拳头代替我说话。

两个妹妹总是天天出些鬼主意和我搞各种恶作剧。

当我下船登上英国国土的时候,在我的心头荡漾着对我的家那么多的柔情和爱意,而现在,全家只有小妹卡特允许我去爱她。我走到祖父身边时,他总是怒气冲天地把唾沫吐在我的身边。父亲只有在每晚向我算账要钱时才想到答理我。母亲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这个家里。两个弟弟和妹妹恨我。卡特是唯一让我亲吻的人,但是必须是当我口袋里塞满糖果的时候。

我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

马西亚看出我成天愁眉不展,完全猜得出其中的原因,他像自言自语似的对我说:

“我很好奇,想看看巴伯兰妈妈给你写些什么。”

为了取回这封“邮局待领”的信,我们不知空跑了多少次。我们最后终于收到了这封盼望已久的信。

我们钻进一条小夹道,让自己激动的心平静下来,然后才打开巴伯兰妈妈的信。信显然是由夏瓦侬的本堂神甫写的:

我的小雷米:

对你信中告诉我的情况,我感到惊愕和愤怒。因为照巴伯兰经常说的话来看,从我和那个找你的人交谈的情况看,我认为你的父亲是富有的,而且拥有巨大的资产。

这种想法可以从巴伯兰把你带到夏瓦侬时的穿戴得到证实,因为你当时穿的是只有富家婴儿才穿得起的宝宝服。我把它们一直很好地保存到现在。你当时并没有用襁褓裹着,你穿的是衣服。那几件衣服是:一顶花边软帽,它很不寻常,因为太精美、太贵重了;身上穿着一件细布内衣,领子和袖口上都镶着花边;还有法兰绒尿布,白羊毛小袜子,白毛线结成的穿小丝带的小鞋子,一件法兰绒白色小长袍,一件连风帽的白色开司米小大衣;风帽内里是绸的,外面有漂亮的绣花。

这些东西都没有记号,但是法兰绒尿布和内衣衣角的标记都被剪掉了,说明有人费尽心机阻止调查。

我亲爱的雷米,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一切,如果你认为需要这些东西,你只要写信告诉我,我就给你寄去。

给我写信吧,听到你的消息我会高兴的,我希望都是些好消息。

再见,我亲爱的孩子,我热情地亲吻你。

你的养母巴伯兰寡妇

向父亲询问我被偷走时穿的是什么衣服可不容易。

有一天,一场冰冷的雨使我比平日早一些回到家里。我鼓起勇气,在与父亲谈话时提出这个让我忧虑而苦恼的问题。

我刚开头说了几句话,父亲就把我死死盯住了,像是要从我的眼睛里找出什么东西来。每当我说什么话刺伤了他时,他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我相信父亲被我激怒了,但是满腔怒火马上又消失了。他开始微笑,确实,这个微笑掩饰着残酷和不良之心,但毕竟是个笑容。

“我们之所以能把你找回来,”父亲说,“凭的就是你被从我们身边偷走时穿的那些衣服,我们向人家说得清清楚楚。你的内衣角上的‘弗·德’这个记号,是你的名字弗朗西斯·德里斯考尔的缩写,被偷走你的女人剪掉了。她很细心,希望别人永远找不到你。我不得不向人出示你的洗礼证书,人们把它还给了我,现在仍旧由我细心保管着。”

他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盖了几枚图章的大纸,把它递给我。

马西亚好歹翻译了一下,那上面写着我生于八月二日星期四,是帕特里克·德里斯考尔和妻子马格丽特·格朗热的儿子。

我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晚上,马西亚又一次贴着我的耳朵说:

“你愿意让我告诉你始终在我脑袋里的一个想法吗?你不是德里斯考尔老板的儿子,而是德里斯考尔老板偷来的孩子!”

我想反驳,但是马西亚已经上床了。如果我是马西亚,我可能也会有和他一样的想象力,但是处在我的位置上,胡思乱想可是不行的。

这可是我的爸爸呀。

可是在马西亚看来,照他说的,那不过是德里斯考尔老板。

马西亚对德里斯考尔的想法只是他脑子里仅有的一点儿印象。对马西亚来说,这位老板不过是一个他不必付出任何代价的外人。

我可不能这样,我应该尊敬我的父亲。

当然在我的处境上,也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疑点,但是,我不能和马西亚一样去看待这些问题。

马西亚可以怀疑。

而我必须防止这个想法。

当马西亚向他说明他的怀疑时,他还要为我承担保持沉默的义务。

我努力不去怀疑,可是马西亚也有头脑,我总是没法从他顽固的想法中说服他。

“为什么不富裕的人家都给他们的孩子穿滚边的漂亮衣服?”等等问题都是马西亚提出来的。

“为什么德里斯考尔一家要寻找我,如果说我不是他的孩子?为什么人家要给巴伯兰、格莱斯和加莱送钱呢?”我反问道。

这正是马西亚该回答可是又无法回答出来的问题。

但是他并没有认输。

“因为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他说,“这并不能证明我给你提出的得不到你的答案的问题都不对。换一个人在我的立场上也会发现为什么德里斯考尔老板派人找你,他花钱的目的是什么。我没有找到理由,因为我没那么聪明,我一无所知。”

“别这么说,你可是很聪明的。”

“要真是这样,我会马上把我无法说明白的事说给你听的,但这只是我的感觉。不,你绝对不是德家的孩子,不是,你不能成为他们家的孩子。今后一定会弄明白的。只是由于你不能擦亮眼睛,你耽误了时间。我明白唤起自己对你家人的尊敬蒙蔽了你的双眼,但是不要就此变得麻木不仁的。”

“你要我怎么办呢?”我问马西亚。

“我们回法国去!”

“那怎么行!”

还有什么能比怀疑更可怕的!

唉,我不想怀疑,但是不得不去怀疑。这个父亲是我的父亲吗?这个母亲是我的母亲吗?这个家真是我自己的家吗?

如果要承认是的,就太可怕了。当我孤独一个人时,都没有像这样被折磨,像这样受痛苦。

谁能想到,我曾经为没有家而痛哭流涕,而我有了一个家以后却还要绝望地哭泣呢?我的光明和希望在哪里?谁能告诉我真相?我怎样才能明了真相呢?

面对这些问题,我无能为力,完全被摧垮了。但是,我还得每天上街演唱,为人家演奏欢快的曲子,对着观众咧开嘴强装笑容。

一个星期日,我正要与马西亚出门,父亲叫我留在家里,说他有事要我帮忙。他让马西亚一个人出去散步,其余人也都不在屋子里,只剩下父亲和我两个人。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有人敲门,父亲去开门,他陪着一个和他平时接待的朋友全然不同的先生走了进来。这是在英国被称为地地道道的绅士的那种上流人物。这先生身上最使我吃惊的是他的笑容,那牙齿像小狗的犬牙。看着他那副样子,人们不禁要寻思:他是在启齿发笑呢还是想张口咬人?

先生与父亲用英语说话,几分钟之后,他嘴里的英语变成了法语。他的法语不带外国口音,很流利。

他问了我身体方面的一些问题,然后起身走到我跟前,摸摸我的手臂,按按我的胸口,又把耳朵贴在我的背部和胸部,让我深呼吸,像快跑时那样呼吸,还让我咳嗽。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对着我仔细看了老半天,这时我有了他一定喜欢咬人的想法,他的笑容是多么令人恐怖!

马西亚躲在大车里,我去拿羊皮坎肩时才发现了他。

我们跑到街上以后,马西亚才对我说:

“你知道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位先生是谁吗?”马西亚对我说,“他是你的朋友亚瑟的叔叔詹姆斯·米利根先生。”

我呆住了,一步也动弹不了。马西亚挽着我的手臂走下去,又接着说:

“我没有出去,上了床,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亚瑟活下来了,全亏了他母亲护理得好。你父亲说:‘如果您侄子身体恢复了,您的全部用心不是白费了吗?’先生回答说:‘目前也许是这样,但是我不会让亚瑟活下去,这将是奇迹,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奇迹的。我必须在他死那一天,全部收回财产,我是唯一的财产继承人,’你父亲说:‘你放心,我保证你会如愿以偿。’先生说:‘那就看您的了。’他后来又加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

亚瑟还活着,他身体好多了。目前来说,听到这个好消息,已经足以让我兴高采烈了。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