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4 凡间之行

2019-06-07 作者: 陌绫舞
NO:24 凡间之行

京都处处张灯结彩,人潮涌动,男女老少都出门赏灯游玩。正是‘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

月见正候在一户人家屋外,等着墨渊出来。师父说此次下凡,是帮一个上一世在林中为他引过路的小黑蛇,这小黑蛇此世为人,命有恶疾,他便顺手渡劫。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按天上的算法,墨渊左不过进去了几句话的时间。可月见瞅这满城火树银花合,灯树千光照,心痒难耐。她时而托腮坐在门槛上,时而搓着双手走来走去,要么门缝朝屋里张望,盼着墨渊赶快出来。

“走吧!”墨渊前脚踏出门,月见后脚蹦蹦跳跳迎过来,挽上他胳膊,拉着他向最热闹的中街走去。月见在青丘时就被白浅拉着经常到凡间玩耍,到了昆仑墟偶尔才会和白浅、子阑偷偷找机会下来。

而墨渊自孩童时期后,极少入凡间。与月见的兴致勃勃不同,墨渊一路上寡言少语。他见过太多繁华乍现,飘零凋落,世间万象于他恍如无物,只是不时伸手护住月见,以免她被人山人海挤着,或被窜来穿去的顽童蹭脏了白衣。

人间的新年要比天宫有趣得太多,月见蹦蹦跳跳地在人丛里穿梭着,在各个摊位前流连往返。给大师兄买个精致的水晶砚台、给子阑添副种桃的护具,毕竟他每次都被师父罚去种树、给白浅买的山水画扇,白浅总说喜欢自己的玉清昆仑扇,虽这人间纸扇只是普通扇子,但胜在工笔细描,风景壮阔;还有给六师兄的用来拴在仙鹤脖子上的精巧铜铃、给九师兄的青竹排箫,他这人颇爱风雅,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小物件,让她应接不暇。

墨渊只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她,既不催促更不阻拦。对于人间万象,他也许真的是看得太惯了,也看得太淡了。实在太懂得什么叫做一切虚幻,什么又叫做过眼云烟。

只是墨渊觉得这次下凡来,对人间的万象似乎有了不太一样的想法。是因为身边多了个雀跃兴奋的月见么?他有些说不清。

只是觉得似乎小巷里抚弄孩子熟睡的大娘,阵阵低语中透出了格外的温暖。而街头小商贩们的笑容里,也比以往多了太多的热切和真诚。而沿街走过来的这些男男女女们,似乎比平日更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喜悦。而凡间这些看似极为普通平凡而且转瞬即逝的小幸福,在他眼里,都是无比的真心实意,让他的内心格外的温暖。

墨渊忍不住走上前去搂了搂月见。手里触摸着她细巧的腰身,感受着她像欢乐的兔子一般在自己怀里的片刻不宁,反倒让他安定了心神。

月见就这样一路半倚在他的怀中,拉着他的手,时而讲着师兄弟之间的各种趣闻,时而抬起头来,用那明亮的眼神雀跃地看着他,眼神比在天上怒放的烟花还要绚烂。而他则时而附下头,在她耳畔低声和着,让她柔柔的发丝在他鼻尖滑动,微微的笑容,自他心底发出,却又掠上了眉间,连他自己都没有感觉。他只是很想很想眼前的这段路永远都没有尽头,让他可以就这样拉着她,一直一直地走下去,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各自嵌入对方的眼眸。

“师父,师父,冰糖葫芦!”月见看到冰糖葫芦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当即跑上去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墨渊一串。墨渊把玩着糖葫芦,山楂饱满红润,冰糖晶莹诱人,但迟迟未下口。

“徒儿跟了师父快一万年了,知道师父承受与化解的众生之苦,徒儿不才,学不好本事替师父分忧,就想请师父吃一串糖葫芦,至少凡间半日,能给师父留下些不苦的回忆。”月见咬了一大口糖葫芦,舔舔粘在唇瓣的糖渣,缓缓开口说道。

在青丘时,月见经常听浅浅与阿爹、阿娘、以及四位哥哥说到天族第一战神,他们谈论起他战无不胜时,仰慕的眼神和溢美的言辞,直到拜入昆仑墟,月见慢慢才发现,这位军功累累、威名赫赫的战神,承受过多少杀戮的煎熬,经历过多少血火的洗礼,又为苍生福祉往身上引渡了多少劫难。众仙、天将与百姓只见墨渊每次凯旋的雄姿,沿途山呼海啸欢庆,却不见一切喧嚣归复平静时,他背手独立于山巅的落寞和无从言说的苦楚。

可是说来也怪,不知为何,月见却觉得自己能看懂他波澜不惊下难以触碰的内心,因此在想到送师父礼物时,就直奔糖葫芦。

墨渊听完白浅的话,尝了口糖葫芦,嗯,比想象中好吃许多。此刻的人间流光溢彩。可在墨渊看来,远不及月见眼中的星河璀璨,以及眸光流转中满盛的真诚。微笑从嘴角漩出,溢满脸颊,他伸出一只手,宽厚的手掌覆上月见光洁的发丝,好似怕碰坏稀世珍宝般小心,轻柔地抚触两下。

“难为你这番孝心了!其实,有些苦受了,为师并不觉苦。”墨渊看着月见开口说道。

又一个清晨,空山鸟鸣,薄雾缭绕,昆仑墟弟子们带着睡眼惺忪,刚开了山门,还未及打扫台阶,就迎来了天界唯一女战神――瑶光上神。

叠风见瑶光行色匆匆,面容凝重,怕出了什么急事,先将她引入正殿,又差一位师弟忙去通报墨渊。

墨渊过来时,瑶光正托着一盏灯笼,在殿内来回踱步。见墨渊进来,她将灯笼推出,直直落到墨渊手上。

“墨渊上神,可还认得此物?”瑶光笑着发问,可拖长的语气调却含了几分刻薄。

墨渊自然是记得的,这是她带月见下凡时,月见放的天灯。新年期间,凡人们会制作各式各样的天灯。他们写上心愿,择好吉时,齐齐放飞,祈祷天灯能上达天宫,带给他们无限的希望和光明。墨渊与月见本就是神仙,原也用不着放天灯,但月见认为既然来了凡间,就要依着凡间习俗。凡人向神仙求好兆头,可神仙也有神仙的烦恼,也同样期望上天庇佑。于是他买了一盏天灯,月见亲手写了祈文。当时他想瞅瞅这小丫头有什么心愿,可月见拦着不让,也不让他用法术偷看,非说看了就不灵了。

这会儿到巧,竟到他手上,还是看到了,他端详着这四面天灯,其中一面写着‘四海平、师尊安!清卓敬祈!’行文娟秀,确是月见的手笔。这丫头居然没替她自己求一个。

“这天灯是怎地到了瑶光上神那儿?”墨渊坐到大殿正位,将天灯放在手边,不疾不徐问道。

“整个天宫的仙家都看到了这盏灯。只不过,我怕有心人拿去乱做文章,就帮上神先收了。”瑶光开口说道。

忆起当时的情景,瑶光历历在目。凡人在新年期间,夜夜放天灯,仙人们也不闲着,就在瑶池边当热闹看,在天灯飘上来时,挑几个素日行善积德的凡人的天灯,遂了他们的愿。可琳琅满目的天灯中,独有一盏闪着金光,引得众仙家驻足围观。待大家看清上面的字,不约而同‘哦’一声,随即交头接耳。

有的竖起拇指称赞,墨渊上神教徒有方,弟子祈愿不为自己,只为天下太平、师尊安康,胸有大义,心念师恩,年轻一辈当如是。

更多则嗤之以鼻,堂堂天族第一战神,威震六界,竟如此宠爱一个毫无建树的小徒弟,也不知那小徒弟使了什么魅惑,分了战神的心,只听说那清卓生得比仙娥还要美丽几分。

而瑶光一向倾慕墨渊,自打清卓入了师门,天宫里就有不少墨渊宠徒弟宠得不像话等流言,原也不以为意,天宫里本就蛮短绯长。可如今看到这天灯,再按耐不住,便收了它,思量几日,还是决定寻上来问清楚。

天宫中人爱嚼舌根,墨渊是了解的,只是他们对自己这么关心,看来四海八荒真是太平太久了。但他并不动怒,他是很宠小月见,他知道了月见在天灯上写了什么,她的心意更重要,至于被天上的闲人多说几句,耳旁风罢了。

瑶光见墨渊似乎不为所动,反复摩擦那天灯,目光噙笑。她的心被刺痛了,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想她瑶光也是久负盛名的女战神,天君都要敬让她三分。论德容言功,她是女仙君里的佼佼者,论文韬武略,能比她带兵打仗强的男仙君,也就是天族墨渊,青丘狐帝白止和翼界君主擎苍。可是,那么多时日的同袍之谊,那么多战场上的信赖,她依旧没能使墨渊对她倾目相看,而她却无法不对他倾心。他一直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山川在他眼前渺小,仙神在他面前失色。他总是面色清淡,看不出起伏,讲话平稳和气,却无形中给人以疏离之感,无论任何危局,他都镇定自若,无论受伤多重,他都只一句:无妨。

她曾以为是墨渊的身份与性情使然,让他对一切人与事保持距离,但如今,才知晓并非这样。他不是没有自己的情绪,也不是不懂如何上心,他只是对她无半分念想而已。

“墨渊,你为保四海八荒平安,付出那么多,你是天族人人敬仰的第一战神。可为一个徒弟,备受非议,这一盏天灯又坐实了话柄。难道区区一个徒弟,比你的无上的清白尊荣还重要?你到底为了什么?”瑶光终于忍不住,咄咄逼人。

之后的大殿很安静,只有风吹过门窗,打着旋儿微微作响,墨渊沉默着,指节一下下叩击座椅,剑眉星目结了一层冰霜的寒意。

他出生入死、降妖除魔,没人问过他为什么坚持几十万年,他有没有累了倦了;他置于尸横遍野,看尽满目苍夷,没人问过他为什么各界各族要互相残杀,他是不是也于心不忍。现在,他只是随了自己的意,去护一个自己觉着要紧的人,九重天便人人都坐不住了,明里暗里都想套出个为什么,都想知道他要干什么,当真有意思极了。

“我如何待自己的徒弟,不劳各仙家费心。何况……”他长出一口气,站起来,走到瑶光面前。

“我墨渊何曾畏过人言!”墨渊定定盯着瑶光,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最终瑶光颓丧地离开昆仑虚。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