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个星期天早操，连长一反常态，命令部队向左转，将全连官兵带到了猪场。
“从一班开始，进……”全连官兵参观了养猪场。
早操带回，点评时连长严词厉色，“所有人回去看看，看看你们自己排房，看看你们的内务，再跟猪圈比一比……值班员，取消今天的一切娱乐活动，全部打扫卫生，达到猪圈的标准。秦朗的标准！”
这一刻，秦朗激动的眼湿润了。
这一天，全连官兵集体整理内务和打扫卫生。
连值班排长带领所有副班长，检查了所有人的内务，不仅取消了看电影的计划，还收出了二排藏在被子中间的鸭头凤瓜。那是老兵安排哨兵，半夜在北侧墙脚从高墙外小巷店里接回来的，原本打算今天休息的时候偷偷打牙祭。
老兵的被子，外表看永远都是豆腐块，其实也是一小储物间。香烟、书本、手机、零食……都可以变了形状的放在中间。
秦朗在战友各种异样的目光下，独自回到了猪场。
“得瑟，这下可好，成了众矢之的。”一进猪场就遭到周星数落与挖苦，“每天训练都苦，好不容易熬到休息，被你一下整没了！本本份份养好你的猪，尽整些没用的，得罪人不说还带误伤……连长也是吃饱了没事干，整个什么秦朗的标准……都是虚的！上光荣榜的都是训练牛逼的，那才是他的兄弟、战友！”
“你说的没错……军事素质才是王道！”全连官兵齐齐看向他的那一刻，秦朗其实明白，这点荣誉只是短暂的，犹如在新兵连的内务标兵。努力训练的目的不是为了荣誉，是为了证明存在，被大家认可的存在。
秦朗二话没说，直接做起俯卧撑，“周星，你帮我数着……”
“数个鸟啊！他妈跟你白说了……”周星气急败坏了摔门而去。回连队晃了一圈儿，战友们都在做清洁卫生，百般无聊。见左右无人顺走了窗台角落的一副沙袋背心，然后藏在腋下，带着邪邪的笑回到猪场。
“大屌，戴着这个，练死你！”周星对秦朗的称呼，从来没有固定过，各种绰号信口拈来。
秦朗坐起来，一看这是好东西，真的开始脱衣服，准备穿上时忍不住又问，“谁的？”
“内务检查，这东西都不准放在排房里，不知谁扔了！管他谁的，穿上。”
秦朗有些犹豫，“这样不好吧！”
“穿在里面谁知道！”周星见他还犹豫不决，伸腿就是一脚，“趴下，我帮你数着！”
全连埋怨当中，秦朗挥汗如雨。俯卧撑不行了就练深蹲，然后蛙跳，仰卧起坐……周星费尽脑汁，轮番折磨着秦朗，直到累得他吐着舌头气喘，并以此为乐深陷其中而不得自拔。
“鸟兵，贱兵，有福不享，累死你……呵呵……”
直到有一天，周星也觉得没劲了，“屌兵，再怎么训练，你就这屌样儿，算了吧……”
秦朗咬牙，“怎么？怂了，没招了！”
周星开骂了，“操，老子还真不知道怂字怎么写？你等着……”
周星其实也没辙，在外面闲转了一圈，回到猪场门口时提了两块青砖进来，放到他背上，“再来……”
尽管如此，秦朗依然没有进展。周星也不敢下狠心，就怕他的那颗小心脏跳着跳着，跳爆了。
元旦休息，旅部组织文艺队下基层慰问。
只是天空又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穿上雨衣，顶着斜风细雨，虽然双脚冻得疼，而旅部操场上依然掌声如潮，欢声雷动。其实，即便没有演出，女兵往台上一站，一颦一笑，台下便是热浪翻涌。
秦朗没有去。后勤小散人员，在享受着训练优待的同时，许多集体活动也总容易被遗忘。他们的名字，只有在全连点名时被念到。
秦朗从猪场回到营区，空荡荡的。除了哨兵和连值日，空无一人。只有这样的时候，电话亭也才会有空。
电话里得知，小外甥这个月就要出生了，有点小小的兴奋和紧张。好在工程项目部按期支付了生活费，暂不用愁钱。
斜风细雨，夹着刺骨寒风还有淡淡的乡愁。
第二天早晨醒来，天地白皑皑的一片。因为雪的缘故，格外明亮刺眼。
五点不到，秦朗穿着训练服，里面是沙袋背心，风雪无阻到了器械场，做着单双杠一练习，然后五公里跑。
几个广东籍兵新兵见到人生当中的第一场雪，在雪中兴奋的追逐着。然后，意外的发现了独自训练秦朗。然后，悄悄在连队传开。再然后，各班排加大了体能训练强度，亦如新兵连，越过新兵连。
“后勤养猪的都在拼命训练，你们还发什么愣……”
秦朗被关注的同时再度中枪。
又一个星期五，连队武器保养。向尚领着周星骑着小三轮自行车从装甲车库偷偷拖回块大电瓶，弄了异线在猪槽内建了个电解水吸氧气器。
周星戴上吸氧罩试了试，如获至宝，“班长，这东西中，好使！”
向尚一本正经，“晚上熄灯后用，用完藏起来。”
秦朗感到意外和惊喜，心里明白，能够把装甲车电瓶私自运到营区，向尚冒了很大风险，搞不好还连累他人跟着一起受处分。
周星在旁边安抚，“放心，对班长来说小事一桩。你根本还不知一个11年老兵的能量，旅部机关都有他带过的兵！”
每天戴着吸氧器，训练有了实质性突破。悄然间，秦朗的体能素质已达到了合格标准，甚至超过了连队一些战友。
训练上的突破，秦朗不惊不喜，心里憋着一股劲儿，继续练着。
周星成就感十足，回连队的精神面貌都变了，昂着挺胸，藐视一切的样子，用他的话说，“八一杠，咱忍着、憋着……一鸣就要惊人，狠狠虐这帮狗日的……”
这个绰号最近用的比较频繁，用周星的解释：八一杠自动步枪实在、耐用，经典。八一杠才算枪中的硬汉，阳刚，威猛强悍。九五只是小鲜肉，华而不实。秦朗未曾辩驳，尽管不曾见过八一步枪。
或许某根神经被触动，周星跑到营部在网上买了块电子腕式心率仪。
秦朗惊讶，“周星，这是干什么？多少钱？”
周星一笑，“谈钱伤感情。八一杠，有这东西我心里才有谱，才敢下狠虐你……因为你找虐，欠虐！”
“变态狂，变态是病，得治，知道不？”秦良骂着，心里暖暖的，欣然接受。
周星说到做到，每晚绞尽脑汁的狂虐秦朗。俯卧撑做到50个时，又在背上加上两块青砖。秦朗腕上心率仪显示心跳一下升到130/分。这时，周星替他戴上口罩，夹上电源，水槽内马上咕咕泛起气泡。
秦朗闭眼，又连续做了5个。只是感觉呼吸有些难受，却没说什么感受，心跳直线加距，一如往常。
“八一扛，咬咬牙，挺一挺……你看，你拥有全旅最先进了吸氧设备，还有我专门买的心率仪……”周星盯着秦朗手腕心率仪的数据，心跳从130/分飙升到200/分，还在不断不升，“你不咬咬牙，你如就此放弃，怎么对得起自己，怎么对得起班长，怎么对得起我操心劳命的……”
秦朗努力昂着头，脖子上青筋暴出，面无血色，两眼发直。双臂拼命直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只怕双臂稍一弯屈就要崩溃，倒下。
“八一扛，再坚持，坚持就是胜利。深呼吸……深呼吸……打开的你肺，这氧气多好多美妙……坚持再做一个，做一个就突破极限……”
但是秦朗却如同着魔一般，话也不说，死死憋住气，心率仪上的数字还在直线上升，“230/分。”怕是马上就要到了极限。
“八一扛……你想呀！你背着的不是水泥砖，是一团棉花……”周星不知是哪根神经打了折，超兴奋，超激动，如同打了吗啡吃了兴奋剂一般，看到秦朗越不是行，越是加猛料刺激着他，“不，也不是棉花……是你姐！”
当秦朗听到“姐姐”两字，眼睛发直，身体明显一颤，心率又上升一档，发出嘟嘟的报警声。
周星越发感到有戏，趴上前把嘴凑到秦朗的耳边，压低嗓音，带着浓浓磁性和悲伤，仿佛要唤醒他体力隐藏的洪荒之力。
“秦朗！你姐就要生了……你背着她去赶船……你千万不能倒下……你听，你听，嘟嘟嘟……马上就要开船了，你一倒下，你们赶不上船……你外甥就没了……”周星的语气越来越缓，吐词越来越清晰有力，仿佛带有某种魔性，刺痛着秦朗的心，甚至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
“赶不上船，外甥就没了……就没有了……”
“啊……”秦朗从喉咙深处，撕心裂肺的发出一声低吼，骂了一句然后生生趴在了地上，脑海当中浮现出白色的床，姐姐躺在床上，面如春风，测胎心音的仪器摆在床头，数字不断跳动……仿佛有一只马儿在奔跑，似乎在天际，在耳旁，又似乎在心中……
哒哒哒……哒哒哒……
马儿奔跑着，不停的奔跑。哒哒哒……越跑越远……
再然后，一切都安静了。没有了周星的絮絮叨叨，没有了心率仪的报警声。
周星看到秦朗趴在地上，身体不断抽搐。心率仪上的数字消失了，所有的数据变成了零。
这一刻，周星发慌了。慌慌张张的推去秦朗背上的水泥砖，打着他的脸，摸着他的手，没有了脉博，没有了呼吸。周星吓得方寸全无哭出声来，“八一扛，八一扛……”
“怎么回事？”向尚估计被秦朗歇斯底里的的声音惊动。
“不知道啊……不知道！”周星语无伦次。
向尚上前摸着秦朗的颈动脉，一瞧充氧器，气得直接给了周星一拳，“你奶奶个熊，夹子反了……你他妈的是头猪啊，正负极都分不清！”
周星缓过神来，急忙将夹子拔掉。
向尚喝道，“调过来夹！”急急忙忙扯开秦朗的衣服，为他做心脏复舒。一下，两下，三下……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十分钟了……向尚憋着一口气，疯了一般不断压着秦朗的心口，额头沁出汗珠，后背阵阵透凉。周星则双腿一软颓然坐地，两眼发直没了生息。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星有气无力的说了句，“班长，没用了……”之后，向尚骤然虚脱，停手倒地呆呆望着灯，没有任何语言。
世界安静极了，无论是耳中还是脑海。唯有氧气机还在运作，咕咕冒着气泡。就这样，三个人倒在猪场饲料库，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机器不停运作，一股清新的氧气进到肺中，秦朗缓缓睁开眼，看到了班长和周星。
“班……长，周星！”突然，一个声音忧忧响起。那一刻，是他们三个一辈子当中听到最美妙的声音。
好半天，周星才缓过神来，看着秦朗，然后又扑向班长，依然语无伦次，“班长……秦朗！”
向尚猛弹起来，眼角泪光闪闪，长长吐出一口气，骂道，“你奶奶个熊，吓死老子了！”
“周星，谢谢你！”秦朗扭头面带笑容，一呼一吸，缓慢而有力。他也不知道为何要谢周星，只是感觉特别美妙。
所有一切都如此美妙，找不到缘由。
时间流逝，向尚却一直阴沉着脸，紧盯着他手腕上的心率仪，一动未动。“35每分，只有35下每分。”越看，心里底气越是不足，“走，到营卫生室！”
秦朗却摆手，忧忧笑道：“班长，我没事。感觉超好！脱胎换骨的爽，爽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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