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蝉声四起。阳光透过白杨树,微风拂过阳光跳动,地上光影斑驳。
秦朗与周星躺在树下的草坪上闲聊,说着家乡和各自过往。
周星冷不丁的问道:“夷城有江吗?”
“怎么没有?因为有江称夷水,而得名。夷水就从我家门前经过。夏天的傍晚,我总喜欢坐在阁楼远眺大江,江平如练,水光潋滟!”
周星坐起来,满脸奚落之色,“都些什么鸟词?我问你,会游泳吗?”
“游泳?”秦朗跟着坐起来,满是疑问,“不会。怎么了?”他没有撒谎,儿时常在浅水嬉戏,狗刨三两下。看别人纵横江面,自己从未真正游泳。
“呵呵……怎么了!”周星幸灾乐祸,“你惨了,你惨了!我的个乖,住在江边不会游泳……”
休整半月,秦朗终于知道惨从何来。
七月上旬,部队开始为期十五天的海训,要求全员参加。训练驻地,山东海天市。
早上九点,骄阳似火,一辆载有重型装备的军用专列到达海天市货运车站。全旅两千余人,齐聚滨海之城。坦克、装甲驾驶员人随装备,需等到晚上进出市区。数千人的队伍,带上背囊及轻武器,以营为单位兵分三路,两人成纵队挺进闹市。
头顶烈日,营旗开道,其后连旗招展。一出车站,便引起街头市民围观、拍照。
“前后对正,左右标齐,调整步伐,叫一动口号。一、二、三、四……”
“三连都有,过硬的连队,过硬的兵,一齐唱……”
队伍恰似长龙,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声音气壮山河,一浪压过一流,极为壮观。
战士们每日高墙之内,所见所闻除了军营别无他物。此刻,乍见城市繁华与喧嚣,不由得兴奋惊喜。士兵们昂首挺胸,声音洪亮,面对群众的赞许与羡慕之色,自豪感油然而生。
一个小时之后,走出市区,进入沿海大道。道路宽阔,偶有车辆经过,有人摇开车窗拍照。两侧白色的路灯杆,由高变矮,一眼看不到边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左侧是海,时有腥风扑面。右侧是待开发的新区,渔村错落,皆是一层的砖瓦小房。
在这望不到尽头的沿海大道,连续行军两个小时之后,心中仅存的欣喜、自豪,顿时荡然无存。
头顶烈日,水壶早已空空。早晨仅半包压缩干粮下肚,腹中饥肠辘辘。每经村庄、单位,路边均有村民久候,摆有矿泉水、大饼之类,另有军民情深的宣传标语。但部队有令,不得接纳群众的一针一线。诱惑当前,只得添嘴摇头拒绝。
“奶奶的,摆在面前的水不让喝,都是些什么人……”周星歪头斜帽,解开胸前前两颗扣子,只恨不得袒胸露乳,一路而来喋喋不休,话无止境,“早知道跟车好了,炊事班的那帮狗日的,只怕还在车上睡觉……”
秦朗抹着额头的汗水,小声劝着,“少说话,省点力气和口水!”
他俩在部队的后面,前面的每人落下一小步,全连间隔拉大,到他俩这里便是四五十步。值班员大喝一声,后面跟上,就非得小跑才能赶上。
走一走,跑一跑。两个累成落汤鸡,怨气倍增。四下一瞧,众战友人人筋疲力尽,没一个有好脸色。作训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结起一层白色盐花。人人如此,怨又何用。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片白桦树下止步休整,进午餐。此时,地方武装部与旅部首长慰问,终于送来了桶装水。抱着水桶,恨不得一醉方休。
兵龄长的士官,间接向武装部工作人员打探驻地情况,得知小岗中学尚有四十余公里。顿时,哀号一片。
周星直接躺在了马路牙子上,死了一般。
秦朗喝足,又将自己和周星的水壶灌满,依周星而坐,慢慢咽着压缩干粮,用脚踢了踢了他,“起来,吃点东西!”
“别吵我,我要睡会儿……”话说完,片刻便传来鼾声,不知是真睡还是假寐。
半个小时之后,部队继续前行,直至夕阳西坠。
秦朗只觉得疼痛与疲倦从脚板、双肩钻到肉皮里、骨髓里,背囊如同一座山,压得直不起腰。身体都软绵绵、轻飘飘的,哪怕一点儿外力,就会令他倒下爬不起来。
但前方,红旗依然迎风招展,唯咬牙坚持。终于,华灯亮起之时,夜幕下前方驶来军卡。
“车来接咱了!”这一刻,如遇亲娘。
上车行驶十余公里,才达到驻训地——小岗中学。
炊事班已先行到达,从卡车卸下全连物资之后又忙于布置炊具,时间来不及只煮了一锅面条。部队迅速吃面,之后腾教室,码课桌,铺棕垫、统一内务、洗漱洗衣……熄灯入睡之时,已是深夜。
心终归是肉长的。熄灯之后,营长安排通信员逐连下达命令:明日推迟半小时起床。
次日,打扫卫生、布置驻地。贴标语、挂横幅,搭帐篷……风风火火。
晚上熄灯时,周星幸灾乐祸的笑又浮现嘴边,令秦朗心情格外沉重。
大海波澜壮阔,掀起银色浪花。沙滩似雪,白茫茫蜿蜒至远方。碧水蓝天,却没有椰林掩映,没有遮阳伞,没有防晒霜,没有比基尼,没有草裙舞……
唯有腥风猎猎,烈日炎炎。
海岸的防护林内,各连搭起伪装网,竖有旗帜和红色横幅标语。
到了海滩,才知眼中沙滩似雪,踩在脚下却异常费力。如果踩上较大的砂砾,或者破碎的贝壳,你走大运了。
部队没有直接下水,先是潮汐知识、理论学习,然后是岸上动作要领培训,中间穿插沙滩体能。
周星不停诉说着海水苦涩以及其种种险难,秦朗一直忐忑不平。
第三天下午,部队以营为单位正式下水。每人肩上拴着背包带,拖着救生衣。四百余人统一蛙泳,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越游越远。全营不会游泳的仅仅二十余人,全部召即到一起。每人在沙滩垒一个小丘,然后趴在上面,使四肢架空,佯装在水中不停比划着,一令一动,十分滑稽。
如此两日,后背晒得如若针扎,直到发红,发黑,然后能扯一层老皮。问及是否掌握,秦朗依然满头雾水,茫然怯步。
周星晃晃悠悠过来,忍不住嘲讽,戏谑一番,“可惜了,向尚留守。如果他在这里,一脚把踹进海里,分分钟学会!”
“真的?”
“可不是,你瞧那边……”周星仍旧讥戏之色,然后远指一连,孙刚正亲自组织两个兵在海中灌水,呛得教人心疼。
周星戏谑之词,秦朗却记在心中。
又一天,秦朗听取了周星的建议,回到连队,要求直接下水。连长让他在浅水处,抱着救生衣试了一下,也许狗刨的底子看上去有几分样子后方才同意,另安排两名老兵相陪。
秦朗正式下水,但始终不敢丢救生衣。正逢退潮,风大浪高。一时被浪抛于最高,海水扑面;一时落到浪底,仿佛至身水下。稍不注意,咽下一口海水,呕得肝肠寸断。
连队身在水中,依然要求前后对正,左右标齐。每隔一段时间,报数清人。
秦朗抱着救生衣在队伍中游了半日,胆量逐渐加大。经过老兵的指导与鼓舞,尝试着松开救生衣,但稍有心慌,便一把抓住周星拖在身后的救生衣,把周星拽的一沉,惹得他大骂,一脸苦像。
一日狂风肆意,大雨倾盆而至。听海边站岗的战友说,海中巨浪如山,咆哮如雷。那番惊骇场面,其它人无缘一见。但因这雨,全营休息半日。
几日风雨,几时晴。雨时教育和学习,晴时训练。
一日傍晚,营长某根神经打折,一声令下全营跑步回驻地,令罢上车摔门而去。顿时,全营五百余人如决堤之水。每日车来车往,所经都是大道。此时下令跑步都是小道,不知前路多远,不知目的何方,只能望着前面战友的背影盲目跟随。
秦朗一路狂奔,穿行于村庄、田埂、鱼塘之间。三十分钟之后,前方只有三两老兵,身后再无半人,一路咬紧相随,生怕掉队迷路。当感筋疲力尽与前路渺茫之时,道回路转小岗中学已在眼前。
营长及各连长在校门口相候,看到秦朗出现之时,均露出惊异之色。从海边到小岗中学直线距离7.8公里,跑步路线穿插迂回,至少10公里以上,用时38分钟。保障连的新兵进了前五,竟然还是那废兵。
全营前五,三名上等兵和一级下士,外加秦朗。
秦朗冲进校门之时,没有欢呼和掌声。
“不错!”营长淡淡的一句,或是赞许,亦或称不上。连长王明道是一脸诧异,似有所思。
步兵连的精英们陆陆续续到达,先到的战友为其呐喊助威。面对先到之人,老兵们未露出任何表情,只是一味督促手下新兵,严厉至极。是因不屑,还是隐瞒不及,揣摩不透。
秦朗面对老兵的不屑,新兵的疑惑,再次陷入矛盾之中,又是一个虚名。保障连另一尊大神周星,直至开饭之时才啃着大饼晃晃悠悠回到连队,得意之色难于言表。
各连带回之后,点评当中,因为秦朗跑进了全营前五,其它新兵被训的抬不起头,迎接他们的又将是更加残酷的体能。都说新兵三月苦,其实真正的苦在下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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