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有空来我这儿了?我可是记得,从你拿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没有再偷偷摸摸地来书房了。”炎夭轻声说着,开始继续批阅剩下的奏折,神色平静,就好似刚才的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哥哥说的是哪里的话,偷偷摸摸也确乎是难听了些,小弟这不是光明正大地来了嘛。”向天行笑着,径自坐到了一旁的椅座上,张望了下四周,微蹙眉,“哥哥真是寒酸,怎的偌大书房,宫女侍卫都不见半个,小弟可是要喝茶水的。”
“茶水在案几上,自己倒去。”
“哎呀,哥哥真是不疼惜小弟我。”向天行哀怨地瞅了眼还在自顾自办公的炎夭,无奈,自己起身去倒茶水。
似才注意到倒在地上怒瞪他的芦荻,无辜地眨着眼睛,就好似真不明白一样:“哎呀,哥哥,你这屋子里怎么还倒着个人呀,他怎的这般凶恶地瞅着天行,天行害怕呢。”
炎夭用食指轻轻揉了揉太阳穴,颇为无奈:“天行,你也莫装傻充愣了,把他带走吧,怎么处置随你了,眼不见心不烦,他倒在这里我也是很困扰的。”
向天行眨了眨眼,眉眼弯弯,无邪地笑着:“哥哥这是说哪里的话,哥哥既是这么说了,那小弟就帮帮哥哥处理掉这闲杂之事罢。子鲨,把芦大公子抬回去,你主子我还有些事要请教芦大公子呢。”
而不过转瞬,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恭敬地应了声是,便真抬着芦荻消失在了屋内。
偌大书房,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一个不闻外事般地办公,一个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偌大的书房。
一片静谧。
“哥哥。”向天行忽然打破沉默。
“做什么?”炎夭依旧不抬头,只是懒懒应着。
“你这般勤理朝政是为了谁?青女姐姐?莫姐姐?欣姐姐?要么是辰哥哥或悕哥哥,”忽停顿了下,信步也走到了炎夭的桌案前,看着他,那双干净透彻的星眸闪过不一样的光芒,轻声念着,“还是,天行我呢?”
“天行问的好生奇怪,我既然是你们的兄长,定是要照顾好你们,青女是我的恋人,我也想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
“可是,”向天行双手撑到桌案上,直直看着炎夭,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终是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他也不再笑得那么无辜无害,这一刻,他展现了自己真实的情绪,他现在,很懊恨,“炎夭,你不觉得你太无私了么,你为了青女,为了炎莫,为了炎欣,为了炎辰和炎悕,甚至为了我,那,你自己呢?你怎么可以无私到没有一点私欲呢!”
他恼恨,凭什么,这个男人,这么默默地付出着,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们,就像是他们有多脆弱一般,连一点点自己的私欲都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恼恨,恼恨炎夭的这份温柔!
炎夭目光微闪,抬眼看向难得泄露了自己真实情绪的向天行,轻声道:“天行,你将我当圣贤之人了么,我也不过凡人,怎会没有自己的私欲呢。”
向天行抿唇,显然不赞同炎夭这种自谦的说法。
“我呢,也是凡人,是个坏人,没心没肺,冷漠无情,你看我的双手呀,也是浸染过鲜血的。”
“炎夭,我不懂。”向天行轻摇着头,他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挫败过,但是在炎夭面前,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因为他觉得,他像是从未看透过这个男人一般,这个认知是让他很恼恨的。
“天行,我是凡人,我也有自己的私欲,我从青女身上索取我未曾明白的爱情,从你们身上索取我未曾拥有的亲情。我是有私欲的。”炎夭轻声说着,看着向天行,眸光如水般温和,声音亦是这般轻柔,纵然他亦冷漠,而他也确乎是个温柔的人,“天行,我的一生,也就这般简单了,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复杂。”
向天行忽觉目光温湿了,恍惚一瞬觉自己陷入了柔暖之中,而让他心中大骇,别过头去,不去看那个温柔的人,他惶恐自己被这人的好皮囊给迷惑了心神,僵硬地说着:“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和你又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而不知为何,话从口出,向天行忽然觉得,这话带着的是,浓浓的别扭与失望。
炎夭嘴角微扬,看着显得别扭的向天行,忽的伸手,揉了揉向天行的脑袋,而向天行也是慢了几拍,被揉了个正着:“天行还是小孩子呢,纵然是文侯大人的孩子,这性子也颇似文侯大人,可,天行还小呀……”
向天行眼角微抽,躲开炎夭的手,撇了撇嘴:“想说我幼稚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还扯到那个家伙。”
炎夭收回手,浅笑:“天行怎的这般与文侯大人置气,文侯大人可是天行的生父。”
“嘁,从未见过的生父倒也真是可笑。”向天行不屑嗤之,“我突然觉得累了,就不打扰你了,先回去了。”说罢,转身就准备走。
“天行。”炎夭开口,唤住向天行。
“何事?”不过驻足,并未转身。
炎夭是想说什么的,而最后却是摇头只道无事,让向天行觉莫名其妙,也不想多追问什么,衣袖轻挥,恣意地离开了。
——————
而,时间飞逝,眨眼叶国的婚嫁队伍行至了炎京,再过三日,二月二十,便是叶铃婚嫁之时。
恍惚着,春天便渐渐来临,在炎京,是感受不到多大的春、秋之分的,因为太过短暂,短暂地转瞬便是消逝。
有时他都恍惚,去年秋,落花飞过枝头,洒下的那片恨离仇,两季光阴,而到底是去年盛夏,还是去年暖冬?他确乎分不清,可他记得,那个季节,如是萧索,那是第一次,他在这温暖的国度感受到季节的冰凉。
又是信步来到了这个院落,还是这般残破与荒凉,那破碎的瓷瑶还在,她依旧没有收拾——可笑,是为了见证他们的决绝,证明他的失败么!
一片狼藉,可是,那棵大槐树,它还静静地生长在那个地方,那粗壮的枝干上,还悬挂着他亲手为她制的秋千。
轻抚那秋千粗粗的麻绳,他记得,他因为笨拙,怎么也挂不好这秋千,她静静站在一旁,浅浅笑着,这般耐心地,看他似个孩子一般,努力而倔强地几番尝试,只为逗她开心。
他还记得,第一个尝试坐这秋千的人是他,因为害怕不牢固,让她摔着了。
他还记得,自己认真地让她来推他,她讶然,然后轻轻笑出声来,自己也才后知后觉,不免耳赤,他的神态,他的语气,那确乎是有些幼稚了。
可是,他还记得,她的笑颜,虽然浅,却这般打动他——她是极少笑的,就好似,她天生不会笑一般,可她又偏偏是个长得这般绝色的美人,她不笑,就好似少了什么,颇为惋惜一般。
秋千依旧,佳人不在,就连那份情都在渐渐消淡了——她根本就不在乎!就好像是他一个人在空复情,在做无所谓的自作多情一般!
敛眸,掩去那无所谓的愤怒与不甘,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院子,远离这个秋千——它载满了太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和现在相比,就似血淋淋的狰狞伤口,冷冷嘲笑着他。
而这么一瞬,他感受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下意识地转身,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或许,他从没有熟悉过她。
她静静站在屋前,轻倚门扉,望着她,神色淡漠。而面容姣好,不过两季,她也未改容颜,不见一丝苍老,也不见得多少消瘦了——她果然,不在乎的,他们之间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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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突然来访,实在仓促了些,我并未准备什么……”女子低眉顺眼,静静立于一旁,轻声说着,面色如常,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炎语陌抿唇,紧紧盯着揉蓝——而冷漠依旧。忽觉可笑了,这就是他次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偷偷跑到她院落所换来的结果?他的一片深情,到头来只是空复情,换来的竟只是她的不屑一顾?!
“我次次都来这个破地方,你不知道?”炎语陌笑了,却那般薄凉。
“我,知道。”不过平淡回答,低眉顺眼,看上去明明是那么乖顺,却,深深刺痛了他——她的乖顺就是对他莫大的嘲笑!
“你,还不准备向我道歉么?”
“我说过,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同样的话,两季前,她同样这么冷淡地说过。
而他,再次愤怒了,却是冷冷笑着,漫不经心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轻轻说着:“还是没变呢,我不明白了,你将屋子收拾地一如当初,怎么院落却是一片狼藉。”也确乎,一如当初呢——如他离开时的样子。
揉蓝不过沉默。
炎语陌也不等她会不会回答了,径自继续打量着,而视线终是落到了那把苍古的箜篌之上——他记得,那是个午后,他百无聊赖地闲逛于街头,而一阵苍浪之音,让他本平淡地心起了涟漪,不由自主便循声而去了。
而惊鸿一瞥,却是震撼的惊艳。
有一绿衣女子随着箜篌之音翩翩起舞,舞姿的柔美足以令众人为之倾倒,而他的目光却是凝视到了那个安静抚着箜篌的青衣女子身上。
他也不明白,他当和众人一样,迷醉于碧水的舞姿才是,可是没有,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便一直凝聚在那个轻抚箜篌的女子身上,而不过一眼,就深陷了,从此无法自拔。
在揉蓝答应他的求婚时,他有多开心,多兴奋!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整个赫云大陆上最幸运,也当是最幸福的人了!
他倾心于她呀,那般信任着她,为了她可以付之自己的一切!就算,就算最后知道了,这只是场骗局,她利用自己做了背叛国家的事情,他永远成了个空名闲王,有什么关系,只要,只要她不离开自己,只要,只要她肯向自己道歉,他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没有。
结果是她愈之的冷淡,他们就像是路人,陌人,就像是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的自作多情,曾经美好的回忆都是他自导自演的一样!
多么讽刺与可笑……
“揉蓝,这是我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我放下我的尊严来询问你!”炎语陌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不由攥紧,“我们放弃这段芥蒂好不好,重新开始,回到从前好不好?我想你了……”
揉蓝终是抬起了眉眼,看向这般诚恳,而目光无所波澜,面色如常,淡漠地开口,说着冰凉的话。
“莫自欺。”
炎语陌瞳孔赫缩,手心更是攥紧了。
呵,怎么总这样,她怎么总喜欢嘲笑他的深情!原来依旧是空复情么,原来他就是这么犯贱么!
他冷冷地笑了,而刘海儿掩去了他的双眸,看不出了,他的双眸是否亦如他嘴角的冷笑,那般薄凉。
“我记得,你最喜弹《吟碧落》了,但凡我听你抚箜篌,皆是此曲。呵,你到底是多念你的故土叶国啊,你是在责怪埋怨我不肯放你回到你的主子身边咯?我拦过你么!你回去,你现在就回去!滚出我的府邸,回你的碧落去啊!滚回到你主子身边啊!”
他,愤怒了。
只要一思及她是为了她的主子才来接近自己,他就愤怒,只要听到她奏《吟碧落》他就愤怒,因为他知道,那是她在思念她的主子!她在巴不得离开他!他就是个工具,一旦利用价值没了,就是刍狗!避而弃之!
可是,面对他的愤怒,面对他的斥责,听着他难听的话语,她漠然,继续沉默着,静静看着开始发脾气,开始胡乱砸东西的炎语陌,目光就似死水一般了。
直到。
“铮!”
骨裂,弦崩。
揉蓝终是动容了,看着地上的断木裂弦,唇瓣微抿,低首,羽睫敛去了她眸光的凄凉。
炎语陌听着断弦之声,也终是回神,渐渐冷静下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破碎,他恍惚不知所措。
别的东西他可以赔,一模一样也可以。可是,这个被自己失手摔裂的箜篌,他赔不了,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它亦是遗物,它在揉蓝心中有多重要的地位,他清楚明白。
可他,将它摔裂了……
“揉蓝,我不是……”放缓了语气,他愧疚了。
而她打断了他的话,抬眼看向他,轻声,说着。
而她,从未对他说过这么长的一句话,长得,就似遗言了。
“就像这个破裂的箜篌,骨架断裂了,再怎么换弦也无用了,语陌,我欠你的,你对不起我的,就像这箜篌,弦还紧绷着,其实骨架早该断了。我也不会,再弹《吟碧落》了……”
——————
是夜,春寒料峭,这般寂冷。
“我听小北说,你要寻我?”男子的声音,轻淡,漫不经心,冷冽。
美目灼灼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娇俏的小脸带着激动的晕红,嘴角不自禁地扬起,她就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怀着诚恳与倾慕,希冀地瞅着自己的心上人,而又显得羞涩与紧张。
那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距离,她的主子,她的信仰,她的神,就那么真实地站在她的眼前,那么近的距离,她伸手就可以碰触到的距离啊!
看女子只是如花痴一般地瞅着自己,也不说话,男子眉头不由微蹙,有些不悦了。
看到男子微蹙的眉头,女子才回神,心惊自己的失态,赶忙低下了头,不敢与男子直视,回答:“是的。”
“寻我何事?”
“碧水听闻主子陪九公主同来炎京,碧水念主,已许久不见主子,便忍不住前来……”说至此,碧水娇俏的小脸又是一红,目露羞涩,轻柔地再次开口,而小心翼翼,“主子对碧水完成任务的结果可还满意?”
男子沉默,扫了眼碧水的面容,确定自己是记不得这个女子了,而目及了她微隆的腹部,道:“你怀孕了?”
听闻‘怀孕’二字,碧水的脸色顿然刷白,艰难地扯动嘴角:“是的,主子。”而又像是急于澄清一般,看向男子,慌乱地说着,“可是,主子,它只是个意外!是碧水急于完成任务好见到主子才逼不得已采用的手段,用来替主子教训揉蓝这个背义弃主的贱人的手段!”
揉蓝?
男子并不在意碧水怀孕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也没什么兴趣想知道一个女人怀孕是因为什么,他只是思忖着这个叫做‘揉蓝’的女子,好似记忆中确乎是有这么一个人物。不过,他还是想不起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是完成了什么自己曾交代的任务,也索性懒得再思索了,直接询问。
“你是何时的任务,哪个任务?”
碧水显然是一愣,笑容都有些僵硬了,她明白,男子这么问就代表着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甚至连任务也不记得。
主子定是太忙了,事多了,杂了,忘了我这么个小人物也在所难免……
碧水如是自我安慰着,娇俏的小脸上再次扬起了幸福甜美的笑容,恭敬地回答着:“是三年前的任务,主子派碧水与揉蓝来炎京设法接近玉候炎语陌,阻断炎语陌的政治路,并套取情报。”
男子闻言,目光一沉。原来是这个任务,是个长久的任务,分量也有,倒是去完成这任务的人到底是谁,他确乎有些记不清了。
男子扬唇,眼中也终是有了笑意:“这个任务你们完成地非常不错,很完美。”
见男子的心情好了,碧水也着实松了一口气,娇俏的小脸上再次染上了红晕,美目闪闪地流离着明媚的光亮,仰视着自己的信仰与神,虔诚而谨慎地询问着:“那,主子,碧水斗胆想向主子求知一件事情。”
许是真的心情不错了,男子看碧水也顺眼了点,也就大方地允许碧水提问了:“何事?”
碧水见男子允许了,心中微颤着,情绪有些小激动了,而羞涩地用手揉捏着裙摆,柔柔地说着:“碧水记得,主子曾说,如果,如果碧水圆满地完成了任务,便会赏赐给碧水,最想要的……”
男子确乎是不记得当初自己是怎么思忖的了,但是这个所谓的‘最想要的’,他是记得,毕竟,他给那些帮自己完成任务的,都是这般许诺的。
男子倒也不在意,懒懒开口:“既是我曾许诺过的,这个任务也确乎完成的不错,那便圆你之意吧。”
听男子这么说了,碧水更是激动了,怀着伸手即可触梦想的心情,看向男子的目光更显炽热,而声音依旧柔柔的:“那,主、主子,碧水最想要的……”
“自由之身。”不待碧水说完,男子便是冷冷打断了。
碧水闻言睁大了美眸,简直不敢置信,觉得主子会错了自己的意思。的确,自由之身是像他们这种无人权的间谍最渴望的,可是,她不一样,她从来不觉得自由之身是她最想要的,她最想要的是……
“主子,不、不是,碧水并不是……”
“自由之身。”而男子再次打断了碧水的话,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许诺。
碧水再次闻言,脸色已是有些难看了,扑通一声跪在了男子脚边,仰着她那娇俏的脸蛋,美目含水,楚楚地看向男子,那般虔诚:“不是的主子,碧水并不渴望什么自由之身啊,碧水只是想陪在主子的身边,碧水不求成为主子的妃子,就是成为主子的妾也是碧水的奢望,碧水,碧水只是想这辈子都陪着主子,就算,就算碧水只是个暖床奴,碧水也无怨无悔,心甘情愿啊!”
而听完碧水这番与泪聚下的言语,男子的脸色彻底阴沉了,退后了几步,就好似,跪在自己脚边的碧水是什么肮脏之物一般,不掩的嫌弃与不屑。
“不贞的女人,你在奢求什么。”
冷冷一句话,浇灭了碧水所有的热情与憧憬。
碧水不敢置信地看向男子,可是,他的厌恶却又是这般的直白,深深地刺痛了她那颗只为他跳动的心。
“主、主子……”
“不贞的女人,自由之身就当是你最该想要的,而不是奢求那些你不该奢求的,因为你不贞,所以你不配。”
字字如针,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扎着她的心,直到面目全非,千疮百孔,是血,是泪。
——————
“三哥,你也确乎,狠心呢。”
少女缓缓自转廊处走出,款款而来,一举一动,端庄,典雅,礼节。
“夜深了,还出来瞎转,当心着凉了。”见少女过来了,男子直接脱下了披风披到了她身上,佯怒呵斥着少。俨然是个关心妹妹的好哥哥形象,这般贴心温和,与刚才那个冷冽无情的男子着实两面。
叶铃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三哥,头微斜,调侃道:“三哥也老大不小了,也不见得三哥有红鸾心动的时候,可三哥明明就是个招惹桃花的主,小北就倾心于三哥呢,还有刚才那个踉跄离开可怜的姑娘。三哥你,还真薄情呢。”
“哈?敢说你三哥薄情!你三哥我要是真薄情,才不会护送傻傻的九妹妹从叶国大老远跑到炎国炎京来!”叶澄对于叶铃的调侃有些不大乐意了。哪个哥哥也不希望在自己疼爱的妹妹面前有什么瑕疵,当是完美的榜样才是。
叶铃浅笑着:“春寒料峭,容易伤风,三哥还是莫在风口呆久的好,早些回去吧。”伸手想将披在身上的披风还于叶澄,而被叶澄制止,抬眼看向这个俊朗的自家哥哥。
“九妹妹这是小瞧了你三哥我?再怎么说,我是哥哥,你是妹妹,我是男人,你是女孩,体质问题,你也莫与我相提并论了。”
叶铃失笑,点头。也确乎如此了。
“三哥早些休息,妹妹我也先回去了。”
冲叶澄微福身,转身回屋去,而举止端庄,步步莲生。
望着叶铃小小的身影,叶澄突然有些恍惚了。
这个端庄优雅的女子是谁?他那个调皮捣蛋的九妹妹呢?去哪儿了……
“铃子,你可是恨三哥自作主张为你安排的这场婚姻?”
他突然,这么询问。
他有些看不明白了,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受尽宠爱的娇气的九妹妹。
而叶铃不过侧身,回望叶澄,笑靥生花:“哎呀,三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可是铃子的三哥哥,是铃子最信任,最喜欢的人呢。”
春寒料峭,这般寂冷。
原来不会寒冷的国度也会有这么冰凉的时候。
改变了就是改变了,纵然依旧笑颜以对,但那改变却是怎么也挽回不了的……
他记得,他曾这么说过,也是这般笑着,笑得,那般伤心。
——————
看着叶铃娇小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转角,而久久,望着,不曾离开。
夜风冰凉,拂面冰凉,夜如水,那双曾促狭嬉笑的轻狂凤眸,掩去了疏狂,黑白分明,而瞳孔就如子夜般漆黑,却无所星辰,幽深得就似深渊寒潭了,没有流光,只有沉稳的悲凉。
他站于那儿,白衣黑纱,夜风微凉,而浑身上下,气息冷冽,冰凉如水。
感其悲凉,而身形微动,却惊觉一阵寒风扑面,习惯性后退,而被扣住了手腕,心惊后是淡然视之——她应当习惯了才是。
“又被我抓住了呢。”眼角微挑,凤眸涟涟生华,带着点点笑意,嘴角微扬。
沉默,望着扣住自己双手腕,把自己压到了砖墙之上,让自己无处再隐遁的男子。白衣黑纱,他还是喜欢这么穿,黑白相融,亦正亦邪,这个人的脾性也向来如此,阴晴不定。
“我说呀,这是第几次了,我准确无误地找到你的位置?”
“……”很多,很多次了。
“放一个武功比主子差的暗卫在身边,是不是有些不安全呢?”
“阿澄是要派我去完成什么任务再还我自由之身么?”女子轻声喃语,眸光微敛,不悲不喜。
“那倒不至于,你还没到该让我废弃的程度。”
“那阿澄是打算如何处置我了?调任到他处么?”
“别说得这么凉薄,我像是那种绝情无心之人么?”不在意地笑笑,松开了对她的钳制,站于一旁,看泠泠月光,通体圆润,而如是薄凉,“你还是守着你原有的位置吧,毕竟这位置也只有你一个,突然换人了,我也不习惯。”
她低眉顺眼,点头说自己省得了。
“向你打听个人。揉蓝,是谁?”
“琴师高羽的孙女,高泠玦,抚得一手好箜篌。阿澄曾听过她抚的箜篌,很是赞赏。”
“哦?原来是那个有上古传下的乐器的姑娘。”他有些许印象了,因为那把绝世的箜篌,而轻轻摇头,道,“我记得那个姑娘弹的曲子确乎出神入化,可惜,太悲,我不是很喜呢。”
女子低首。他的喜好也是这般阴晴不定着,她明明记得,当初,他说,若得高姑娘一曲,生死无憾,若得高姑娘此人,幸运之至。
而转眼,他道高姑娘弹曲太悲,他不喜,他将高姑娘赐予了炎玉候,他连高姑娘是谁,都忘了。
“青青?”低唤着,带着迟疑。
女子凝眸,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白衣黑纱的男子,有些错愕与恍惚了。
见女子只是诧异地看向自己,叶澄也有些诧异了,莫不是,自己喊错了?带着点点愧疚,不确定地询问着:“怎么了?我喊错了么?”
女子又敛下羽睫,睫羽轻颤着,轻声喃喃道:“不,我便叫青青,只是阿澄好久不曾唤过我的名字,久到,青青都快忘了,原来自己叫青青呀……”
叶澄别开了脸,女子的悲凉,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而好似,真是他的错。可是,他要说什么呢?
一时无言。
“青青姓什么?”他继续询问了。因为,他真的忘了,名还模糊记着,而她的姓,他确乎忘了。
“青青姓什么……”女子也恍惚了,思索了会儿,才喃喃,“大概是柳吧。”
“柳青青……”叶澄目光微闪,浅笑,“是个好名字呢。”
是么……女子困惑了。一个不被人记住的名字,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区别么……
“青青,很漂亮呢。”
而叶澄,忽伸手,抬起了柳青青的下巴,看着她的脸庞,细细打量着。
确乎是个美人胚子,柳眉杏目,琼鼻樱唇,瓜子脸,白皙,干净,而右眼角的那滴泪痣,平添美感,蛊惑,生华。
啧,他都快忘了,跟着自己那么多年的暗卫是个美人胚子呢,也是,她总藏于暗处,悄无声息,默默不语,他也差不多快忘了她的存在了。
低首,打量起柳青青的身姿,目光幽深,嘴角微扬,好似很满意了。
叶澄松开了对柳青青的钳制,负手而立,站在她的身前,说道:“青青,以后你也别呆在暗处了,别当我的暗卫了,一个能让我察觉到的暗卫可是不合格了呢。”
柳青青目光闪了闪,张了张唇瓣,想说什么,而最后只是抿唇,低首,不言,而神色戚戚。
她能说什么,他是主,她是仆,她能说些什么?
可是,她明明记得上一刻,他还说习惯了自己的存在,不会将自己换掉的……
“青青来,跟我去房间。”叶澄径自拉过柳青青的手,将有些错愕的她带人了屋内,“你在这儿等会儿我,我马上就回来。”说罢,便是扔柳青青一个人在屋内,自己关门离开了。
柳青青不解,有些不明白,叶澄想做什么。
而过了好久,久到柳青青以为,他又忘了,叶澄回来了,手里拿了个精美的匣子,不大,也不小。
“青青,过来看看,还喜不喜欢?”就似叶澄心情大好一般,将匣子轻搁于了桌案上,轻轻打开来,冲站立在一旁的柳青青挥了挥手,唤她过来瞧瞧,匣子里的东西。
柳青青困惑着,走了过去,往匣子里望去,而一瞬惊艳,愣在了原地,许久无所反应了。
“夜深了,不好寻,可是让青青久等了呢。”
“阿澄,这是女装……”而更为疑惑,她是真的猜不透了,他的想法。
“这自是女装。”就似柳青青说的话只是在重复一个事实,叶澄失笑。
“是予九公主的嫁妆么?”她,不确信。
叶澄闻言自是一愣,狭长眼眸微眯,有些不悦了。
“青青在说什么胡话,九妹妹的嫁妆还需我半夜跑炎京的裁衣店去添置?”
“那,是予小北的,还是高姑娘,抑或是刚才那个可怜的女人?”
叶澄忽笑了,那般薄凉:“是不是我随便念出个名字你就把它送过去了?”
柳青青低首,顺目,轻声说着:“阿澄的吩咐我当去办好的。”
“那我就这么命令你好了,今晚你睡这儿,明天穿上这衣服,跟我走。”
柳青青愕然,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
“阿澄的,用意呢?”
“用意?”叶澄微抿唇,涟涟生华的凤眸里透出了几分不耐烦,“青青不该来揣度我的用意。”
而柳青青沉默。
他是主,她是仆,仆不该来琢磨主的想法,那是越矩的,主说什么,仆怎么做,就可以了,仆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好悲凉,却必须如此。
看着柳青青乖顺的沉默,叶澄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气闷了,本来的好心情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很烦,很讨厌,感觉失去了什么,却怎么也忖不出来,索性也懒得理会柳青青了,转身就大步离开了屋子。
屋子又沉寂下来了,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抬眼望向了桌案上那个精美的匣子,匣子里装着她不该拥有的东西,而她的主子却硬令要求她去触碰这个禁忌,去打破这个距离,而,她有些恍惚了,她料想不到,也猜不透,结局会是什么,是不是又和她想象中的一样,那么无奈与戚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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