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相逢一笑泯恩仇

相逢一笑泯恩仇

新月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这一刻冯佳看似很难过，但她这种语气，绝对不像是一个母亲对女儿应用的语气。因此，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她，眼前的冯佳，似乎只是在跟一个朋友聊起自己年轻时的爱人。

冯佳倒不在意，她好像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对过去的回忆中，一脸少年时的儿女情长。

“他死了以后，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她自嘲地笑着说，“其实我并不是不知道，我只是想把你留下，或许我是自私的，只是想要一个跟他的爱情结晶，完全没有想过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也没有想过这孩子以后会经历什么样的人生。即使我把你带在身边，我也不会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所以，我一万块钱把你卖了。”

新月茫然地看着她，眼泪从眼角滑落，她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

冯佳看看她，反而笑了，“哭什么？我也是为了你好，二十年前的一万块钱可比现在值钱多了。既然那个人肯花那么多钱买你，想必对你也不会错。”

新月哽咽着说，“你就没有想过，我可能会被虐待，可能会沦落为乞丐，可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吗？”想起那个被乞丐收养的孩子，她不寒而栗。

“我有什么办法？跟着我你可能更不堪，你知道我后来去做什么了吗？我四处流浪，去做了小姐。”

新月的心一阵刺痛，她流着泪说，“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冯佳看起来满不在乎，“可能是报应，我得了宫颈癌，已经时日无多了。”

新月怔怔看着她，“你不觉得你很残忍吗？你找到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一直以来过得都很惨，而且你现在快要死了吗？”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滴在桌子上形成一片片水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冯佳看着她，目光中看不见温情与愧疚，反而充满了不满与愤恨，好像自己这悲惨的人生是新月造成的。

“我找到你，是我走投无路，我不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孤苦伶仃，无人照顾、无人送终。”

新月既难过又惊讶，她怎么会这么的自私冷酷，她凭什么会要求一个曾经被她遗弃的，一点感情都没有的女儿为她做这些。

然而她是韩新月，即使再接受不了，她也不能就这样不管自己的母亲，哪怕她从来没有享受过一点母爱，哪怕她对着这个陌生而又冷漠的人叫不出一声妈妈。

她以为她的亲妈妈会给她带来温暖，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寒心。

冯佳看着她的样子，轻轻一笑，“我早想到会是这样，你不肯认我很正常，算了，见也见过了，我走了。”

见过了，是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新月流着泪拉住了她的手，“不要走，妈妈。”

她的声音很小，可冯佳的身子僵了僵，微微动容。

新月抬头看着她，“我会想办法为你治病，照顾你，你不要走。”

这一声妈妈叫得那么艰难，好像把她全身力气都用光了，她又觉得全身虚弱无力，手上的冰凉让冯佳心头一颤。

冯佳重新慢慢坐了下来，“你不恨我？还愿意照顾我？”

“我在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着能见到你，起初的时候我很想问问你，身为一个母亲，有什么理由抛弃自己的孩子。可是后来我知道了，人是没办法跟命运抗争的，好像我从一开始就无可选择地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我不能怪自己的妈妈。”

冯佳看着新月清澈干净的眼睛，她不配，不配做她的妈妈，她的纯净让自己无地自容。

看到新月挽着冯佳的手走出来，年书心里已经明了。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走过来对冯佳说，“冯阿姨，我会尽快为您联系医院，接您到北京接受治疗。”

“年书哥…”新月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想拖累他，可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找麻烦。

年书疼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放心吧，我们去找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冯阿姨不会有事的。”

冯佳在心里默默苦笑，她已经是晚期，药石罔效了。

年书把目光投向她，眼神也如新月一般的干净真诚，“冯阿姨，您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尽快回到北京去住院治疗。”

在这样一对孩子面前，冯佳觉得自己污秽肮脏，无地自容。

她的生命或许只剩下最后的一个月，却比之前的三十多年都来得有意义。

没有牵挂和寄托的人生又有何意义？她终于相信了人间其实真的有温暖。

年书开着车，不时从后视镜看一眼新月，她的脸上有担忧，也有幸福。此刻她正拉着冯佳的手坐在后座跟她闲聊。

不敢轻易碰触彼此心里的伤疤，聊得问题也都是无关紧要的，好像她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母女。这一刻居然是轻松的，幸福的，这让年书开始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然而医生的诊断却让他和新月的心情重新回到了谷底。

冯佳的病已到晚期，治不治疗已经没有意义。

再次失去是比一直得不到更痛苦一百倍的感觉，后者至少还有希望，而前者却是刚尝到了甜后立刻吃下的苦。

冯佳早就知道，已经不以为意。

而新月却难过得无以复加，这一丝温暖，她终究还是抓不住。

她抱着年书失声痛哭，“这是为什么呀，年书哥。”

年书紧紧搂着她，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现在也只有抱紧她，温暖她。

没有什么比看着亲人等死而更让人心酸，到了最后的几天，巨大难忍的疼痛开始折磨着冯佳，她已经开始意识不清。

在混沌中，她一直在叫一个名字，苏骏…苏骏…

或许是新月的亲生父亲的名字，或许是一个她曾经深爱的人，这一切都不得而知。

新月只能坐在她身边，通宵达旦，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光多看她几眼。

一个夜里，新月趴在床边睡着，朦胧中感觉到有一只手在摸她的头发。

她睁开眼睛，看着冯佳，这一刻她的脸上露出安详的表情，眼神平静而又清醒。

“妈妈，你醒了。”

“新月。”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清醒。

新月觉得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过，莫非这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她清醒过来，只为跟自己道别。

“我很满足，能在最后的一个多月找到你，新月，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这一生没有尽过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

谢谢你，在人生的最后时刻给了我这样的温暖。

此生已矣，如果有来生，我愿不惜一切来偿还。

新月拉着她的手，流着泪，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新月，我想喝牛奶。”

“好…你等着我。”

“等等，新月，你再叫我一声妈妈。”再叫一声，即使要喝下孟婆汤，我也不会将你遗忘。

“妈妈。”新月突然害怕起来，她怕自己这一转身的离开，就会再一次失去她，这一次，会是永远。

“去吧。”冯佳慢慢合上眼睛，这两个字，已经用光了她一生的力气。

“妈妈！”新月大声哭着扑倒床边，可是冯佳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脸上挂着安详的笑容，最后的一刻，她的内心安宁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