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海宽转学了,他走之前给了我许多糖,都是赵空让他转交的。他让我如果可以就给赵空写信,给他说外面的世界。他说:赵空是个从小就不喜欢呆在一个地方的人,他一个人在里面肯定会被憋坏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写。
他却反问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转学吗?因为我每次看到你,都会让我想到他。我和赵空从小就认识,我们是一个院子里长大的,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
他和赵空确实是情深意重,但我知道他更没办法接受的是因为赵空是为了帮他才打的群架;赵空已经很久不打架了。
没有赵空的日子,我还是会一个人去图书馆看书,但我再不会忘了锁门的时间;我担心自己一个人跳下去没人接着回摔死,就算不摔死也会摔个骨折什么的。
卫沙沙很久不来看我,她说快要期末考了,很紧张。而我一点都不担心,我不喜欢上课,什么一次函数力学地球仪的,我统统都不想知道,那些课本里这个伟大的政治家,那个伟大的革命家我都不喜欢,那些文人写的文章我也都看不懂,我觉得他们写的都没有小说里面看到那样让人舒心。
我被老师、同学甚至卫沙沙定义成坏学生也就是小混混是因为我和何蓝蓝走的越来越近。何蓝蓝是公认的混混,小痞子,看来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卫沙沙再后来碰到我就会问我:怎么会和何蓝蓝这样的人在一起。
我只是笑笑,问她:问什么不能。
她答不上来,就走了。我知道她不是答不上来,她只是怕说出什么话来招惹到像何蓝蓝这样的人。
我开始喜欢和何蓝蓝在一起玩只是因为她和我一样不爱学习,只有她不会有事没事的拿着课本到处学习,只有她会像以前的赵空那样给我讲好笑的事;还因为,她和我有着差不多的际遇,她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被有钱的叔叔领养,那个有钱的叔叔从来不管她,只会每个月定期的给她生活费和学费。
我时常羡慕她没人管,活得自由自在的。她也会打趣:“没人管也没人疼啊!”
即使我和何蓝蓝走的近,卫沙沙还是会来找我玩,跟我说说心事,说说家里的近况,说她那个已经不在他们家寄住的表哥。
初二上学期就这样静悄悄的结束了,最后一场期末考,说来也奇怪,我居然考的没有想象中的差,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用功了,而我,只是用很认真的态度做了一次试卷。这次,母亲没有了上次的狂躁,但还是骂了几句。我根本不理睬,直接背着书包回自己的房间。
过年前,爸爸让俞叔叔开车带我去乡下看看外公,给他在山上说说话。
他在和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被怔住了。
他可能也难以想象我怎么就可以有机会去乡下了,就告诉我:“这件事是经过你妈妈和奶奶同意的,没事。”
他走出我的房间我,我很少客气的跟他说了声:“谢谢爸爸。”心里总觉得这样的机会一定是爸爸极力争取过来的。
我在紧张的状态下收拾着东西,杏姨刚好来看我,她见我收拾东西不免好奇,我跟她说了原由,她只是笑笑、告诉我:只是去祭拜一下外公,晚上就回来了,不用带什么东西,要准备的纸钱水果,洪叔都已经备好了。
只是去祭拜,我突然就明白,只是去祭拜,我突然才意识到,外公已经在土里面了,我要给他带的东西,他都看不到了。
杏姨见我呆呆的坐在床边要哭的样子,一把将我搂在怀里面。
“可怜的孩子,没事。以后要是想外公了,就和杏姨说。”
那一晚,我早早的睡了。等着第二天早早的起来去看外公。我已经有半年没有去看外公了。
从山上下来已经是中午了,俞叔叔给我准备的干粮我一口都没想吃。我想让他带我回村里面的小屋,他也没拒绝,就是要我先把他备好的干粮吃了。我想也没想就吃了,他见我吃的还算饥饿的样子便放心的把车子开往村里的方向。
小院的门是锁着的,我从门缝里往里面看,除了青石板块铺的地方都长了杂草,我没有院门上的钥匙,也不想像窃贼那样翻过去,我只能去、正在吃饭的三姑婆家借钥匙;她看见我也是要拉着我吃午饭,可我只是想来借钥匙的;她便没多说什么就把钥匙给我了,还草草的把午饭解决了陪我一起去了小屋。
院里的榕树还是那样高大挺拔,榕树下的小石桌落满了树叶和鸟屎;门锁都已经锈了,三姑婆费了好大劲才打开。小屋里面笼罩着一层灰,地面上,桌子上;虽然已经是寒冬,但这些灰尘还是在我们踏进去得那一刻漫天飞扬;我都不知道它们是在欢迎我、还是赶我走;我被呛的咳了几下,墙的四角都已经结了蜘蛛网;这些、看了都叫人心生悲凉。
我走进自己的房间,想到之前离开时无意间发现的那本本子,我开始上上下下的寻找着;但是我翻了所有的地方都还是没有,半点影子都没有。我可能也真是绝望了,取了点以前外公送我的和我自己收藏的东西就随俞叔叔回去了。临走的时候,我故意没把钥匙还给三姑婆,她不问,我也就更不会说。
在这个家过的第二个年比往常少了很多气氛,可能是因为小川不在,我也不说话,本来就整天装着深沉的那两个女人也是极少的话。按齐家的习俗,大年三十晚上要坐一起吃饭的,得所有的人都吃完了才能离席;在这顿年夜饭上,我第一次知道患有轻微痴呆的小叔的存在。
他看见我倒也不惊奇,问候了我几声,像个正常人一样和齐家的人说话,洪叔和杏姨他们对他都是极尽的客气;他的房间在一楼,我能看得出来他的腿脚是有些毛病的,虽然他要比爸爸小那么几岁,但整个人看上去却是苍老,就像一个小老头,精神不振的样子,还说着我听不懂有时候还会重复很多次的话。
爸爸给我介绍他的时候说得是:你小叔常年在外面工作,一般两三年才回来一次。这次乘小叔回来,明天一起去看住在疗养院的爷爷。
齐家突然多出来两个男人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这比古代小说里面家族之间的腥风血雨还要让人觉得诡异;那个晚上,我尽量的把头闷在被窝里面不去想这两个人,可是我一闭上眼,满脑子出现的都是已经存在的小叔的影子,他的一言一行;我就在想,这个齐家,到底还有多少的人和事是我不知道的呢;为什么我在这里呆了将近一年半的时间却从未听过关于齐家的半点传闻。
这样想着想着,我反而更睡不着;我认真的盘算着齐家的每一个人,总觉得每一个人身上都有让人足够跌破眼镜的故事,包括什么洪叔、杏姨。至于小芬和俞叔叔,他们和齐家的距离稍远些,大概也没什么。转眼又想到外公。如果外公还在的话,他会不会知道一些;对,如果他知道的话,那那本本子里面一定会有只言片语。
只是那本本子到底去哪了呢。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杏姨叫醒的。小芬和俞叔叔都回老家过年了,洪叔陪洪姨去看已经在外地生根的儿子,家里面明显一下子少了很多人。
爸爸开车带我和小叔,还有母亲去看已经很十多年不回家的爷爷。路程很远,我们一早出发,路上也堵的厉害,差不多到了中午才赶到那所疗养院。
疗养院看上去很气派,整个建筑看上去显得冷清,车子在里面饶了一圈,来到几座有点旧的老房子外面。我们下了车,迎面走来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向爸爸轻轻的鞠了一个躬,然后指引着我们往里面走。
我走在最后面,四周打量着;这些旧旧的老房子很别致,房子周边栽满了树,虽然都是秃的,但枝干上面仍有鸟儿栖息,时不时叫几声,立刻就能打破院子里面本该有的宁静;这里的环境像极了小村,只是人烟稀少,看不到过往的行人。
走进这些房子的里面,却是另一番景致,比起屋外的寂静,屋内明显热闹了许多;好几个老人聚在一起午饭,谈笑间尽失老来寂寞的说法。我那个从见过的爷爷想必就是其中的一位,难怪他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原来这里比起齐家,要逍遥自在的许多。但是爸爸一行人并不在这,他们还要往里面走,走到这座房子的最深处。
有一位白花花的老人站在房子的门口,他对每一个过往的人微笑:难道,他就是我的爷爷!
是的,我听见爸爸他们都叫他:“父亲!”
我这位爷爷实在不像齐家的人,他总是满脸笑意,和他们打完招呼准备走进去的时候,他突然就看到了已经茫然的我。
他像个老顽童似的笑嘻嘻的走近我,先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惊讶,只是惊喜,他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了一眼母亲,最终还是把目光定在了我的身上。
“你,就是我们家那个,养在你外公身边的孙女,桐桐?”
我像是被下了魔咒一样的点点头。
“这孩子,长的像长华,像她姑姑。”我居然还有姑姑?他突然严肃起来,转而又笑出了声,拉着我进了里屋。爷爷的身边有位照顾他的人,也就是我一开始看见的那位中年妇女,我开始细细的打量着她:有点微胖,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整齐的发髻让她看上去显得质朴,这样的形象叫我想起来三姑婆。
爷爷应该是个艺术家,我看他的房间挂满了字画,特别是毛笔字;他有一张书桌,想古时候人的书桌,上面有文房四宝,还有没有完成的画,画的好像是——梅花,冰天雪地里面的梅花。想来也是应景,小时候的乡下,每逢过年期间,都会下几场雪,或大或小,但我从没在寒冬里面见过这么显眼的红梅,或者我就没见过什么花;记忆里的冬天,所有有生命的植物都是光秃秃的。
我不禁笑出声来,想起以前外公教我的那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原来不是梨花开了,而是那从天而降的白雪落在树枝上,像极了一样洁白的梨花;古人可比现在的人有趣多了,这样的美好的比喻,现在可能连个效仿的人都没了。
我看着爸爸他们和爷爷之间的对话,毕恭毕敬的,一点都没有像普通父子那样温馨和谐,倒像是几年才来拜访一次的老前辈,想要请教、甚至讨教什么似的,让人看了好不舒服。
在一旁自娱自乐的我越发显得无趣,想着能不能逃开他们的视线出去逛会儿,每天都闷在同一个地方实在是憋屈。我站在窗户旁边,也不理会他们说什么,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窗外的景象,偶尔能听见从屋子的那边传来那些老人的欢声笑语;感觉自己已经很多年没能感受到这样自在安逸的生存。
忽然间就想到像我一样不自在的赵空,不知道他在那冰冷的铁栏后过得怎么样;还记得邢海宽走之前跟我说的话,我竟然犹豫了:我是不是要给他写信呢,毕竟他对我,曾经也是,算是关怀备至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在这个年过后,我也尝试着写了。买了像糖果一样让人看着就开心的信封,信纸都是从那些漂亮的本子里面撕下来的;刚开始确实也没什么写的,就摘抄了一些好的句子笑话什么的给他;这样写了差不多一个星期,后面的内容越写越多,我每天都把它们装在书包里面;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特别是齐家的人。后来我也就养成了没事就给赵空写信的习惯,内容越来越丰富。
但我从来没把这些信寄出去,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寄出去,我也不想问别人,或者说,我压根就不敢问,我害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让自己又陷入无边的黑洞里去。
那种无边的黑洞,有委屈、冷漠、眼泪、争吵、打骂;我所能想到的,应有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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