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叔叔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他是和我一起进去的。
我留俞叔叔在这吃饭,他也没拒绝,他就开玩笑的说:“反正我也饿了。”
正在做饭的慧姐从厨房里走出来,她把手上的水掸在系在身上的围裙上,然后给俞叔叔倒了一杯水,还问他是有什么事。我不明所以,俞叔叔倒是笑了,笑着向慧姐解释了自己的身份。
慧姐本来微笑着的脸顿时就僵硬了起来,原来她不认识俞叔叔。她又转过身来告诉我:“先生和夫人刚刚打电话来,说晚点到家。”
我还想着中午的事,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对她客气的回应一声,就顾着和俞叔叔说话。
“你们今天下午去医院了?”
“嗯,老夫人最近感冒有点咳嗽一直不见好,王医生建议去医院检查一下,明天可能还要去。”
“噢,我还以为有什么事。”我在一旁小声的嘀咕着。
“你今天下午怎么突然间回来了?难道真的是来看老夫人的?你应该是坐公车来的吧。”
想想,我也确实是为她而去的,便敷衍了过去。
“对啊,她不是生病了嘛。”
“不过,这件事,先生和夫人都不知道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该怎么回答,“是老夫人让我这么做的,也就是你奶奶。”
“嗯——对,是慧姐告诉我的。”
“慧姐?是——谁——?弄饭的那个?”
“对啊。”
俞叔叔没有说话,他应该在思考,慧姐是怎么知道老夫人生病的。
事实上,虽然我不知道慧姐到底知不知道老夫人生病,但慧姐是老夫人的人,所以不管她知不知道,都是她应该知道的事。
吃完晚饭,天色渐暗,我把俞叔叔送到门口,碰巧遇见开车回来的父母亲。他们看见远道而来的俞叔叔,先是惊疑,然后是客气。
“小俞怎么来了?”
“我是送小姐回来的。——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小姐特意去看看,洪叔说小姐一个人回来不安全,我便送她回来了。”
“老夫人?母亲身体怎么了。”爸爸看上去有点紧张;俞叔叔便解释了一番。
“顾桐!你是怎么知道奶奶身体不舒服的?”站在一旁的母亲也没忍住问我。
慧姐也是听到了对话才赶出来,给母亲提了包;我看了她一眼,
“慧姐告诉我的。”
我看见母亲和慧姐对视了两秒,然后用眼神交流:
你告诉她的?——不是我。
“慧——慧姐?”
我也没作答就奔回自己的房间了,留给她们自己猜疑吧。
我回房间站了好一会,才看见俞叔叔把车开出院子,他应该是仔细而又慎重的向爸爸说明了一下老夫人的现状了吧。想来也是爸爸太孝顺,一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这样紧张。
晚上,爸爸来我房间,他是好久没见我,话说得倒有些生疏起来。
“桐桐,你能替爸爸妈妈去看你奶奶,爸爸觉得很欣慰。”
“你奶奶身体怎么样看上去?”
“还好。”
“还好就好,明天我有时间回去看看。”
“爸爸这次出差比较匆忙,也没给你带什么。下次,下次一定补上。”
后来爸爸一直没给我补礼物,如果一定要说补的话,那也是一记耳光。
老秦在错过了那一次的家访后又来了,这次来,倒不是因为翘课的问题而是模考。老秦的班在年级还是属于比较好的班级,班里面的成绩一直都让他觉得骄傲,唯独这次,我和何蓝蓝给他挂了彩。
按正常的考试来算,我也不会考年级里的倒数几位,这次只是因为贪玩忘记赶回来考下午的试;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快两点了,何蓝蓝说:“反正也赶不上下午的考试了,就不回去了,难得出来玩的那么尽兴。”
我还稍稍的犹豫了那么一会,想想毕竟是考试。
“模考嘛,去考了分数肯定低,老秦还会说;不去考了,直接说有事了没去成,再给他补上不就行了嘛。”
本来就不爱考试的我,又是这样有条理的劝说当然也就没把持得住。我只记得那个下午在那时还不怎么流行的KTV里面唱的很是忘我。
用后来老秦的话来说:“虽然模考是没你们说的那么重要,但态度是个问题,你们这样不把考试当回事,平时肯定就没把学习放在心上。”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成绩单,“我会和你们家长好好谈谈的。”
何蓝蓝听了家长两个字,转个身就出了办公室,老秦还没发话,就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我没有家长!”老秦也是无奈,“罢了,何蓝蓝就算了。”他继而看向我,我也不知道哪来的神思,“我也没有家长。”然后就学着何蓝蓝那样潇洒的出了办公室。
以后每次想到这场闹剧都会深深的责备自己:你说老秦这个人还是挺好的,我怎么就那么不给他面子呢,办公室里那么多人,我要是老秦,估计都能气哭了。何蓝蓝听到我这样的话,很少说什么,她只会笑笑,然后点点头。
什么叫雷厉风行,那天傍晚我是在老秦身上看到了。
我和穿着整齐的老秦几乎是同时到达家门口的。父母今天下班的很早,他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到了老秦就像看到了贵宾,礼数的周全,言词的客套;一向都喜欢打头阵的母亲竟然也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妇人站在一旁时不时的答几句,而父亲反而比平时活跃了很多,俨然是一家之主的派头,无论言词还是举止都像极了大家先生;我看在一旁,难道今天的他们才是自己的本性吗?
但无论今天的他们是怎样的状态,我肯定是不好了。老秦既然不动声色的来了,就肯定会把话给说白了。
晚饭前,父母没有主动问起,老秦也就只字不提。饭桌上,老秦几次看着我想说些什么但也始终没说,爸爸在旁边一个劲的陪老秦喝酒;我在母亲游离的神态下随便吃了几口便离席了。
轻轻的锁上门,等待一场暴风雨的来袭。
老秦果然没让我失望,他把该说的都说了,包括之前的翘课,还有何蓝蓝的事。我真的以为老秦只会说成绩,可能也是借着酒劲把心里的不痛快都畅所欲言了吧,这么长时间,也真是够为难他了。
后来母亲在把这件事说给我听的时候,表情是异常的平静,她就像在复述一个听来的故事;她就那样站在我的书桌旁边说,说完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过了好一会,她才打算起身离开。也正是她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又走进来,走到我的书桌旁,随手拿起几本书砸在我脸上,接着便是大骂。
“我怎么能生出你这种东西,要成绩没成绩,要人品没人陪,居然还当起小混混了……不好好读书就算了,还敢谈恋爱!”
我最不能忍受的就算被人冤枉,“那也是被你们逼出来的。”
“啪!”
这一记耳光,是父亲给的。
“给我在房里好好反省!”说完就拉着母亲下了楼。
“太让人失望了!”
“会好的。”
“啊啊啊啊啊!”无名的委屈和难过,没有发泄只能把桌上的书一本一本的砸在墙上,扔到地板上,拾起来,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动静很大,大的母亲又折了回来;我索性提前关了门,反锁起来。她在父亲的劝阻下依然在不停的踹门,喋喋不休的骂着,用最恶劣的语气告诉我明天的后果。
那个晚上,我多想从房间里面的窗户上跳下去,就像在图书馆的时候那样,我觉得就算没有赵空接住我,我依然能活着走出家门;我打开窗户,一眼看下去,甚高,下面漆黑一片,就好像是深不见底的枯井;外面月色正好,是圆月,远远望上去,就像小时候外公给我烙的大饼,外面也是一层黄灿灿的,很香,偶尔也会有烤糊的时候,但我也愿意吃,而且觉得糊的地方更香、更脆;
我好想外公的烙饼,好想外公,也好想赵空他们;这样想着,心情就会好点,没有了刚刚那一瞬间的不理智,我在学着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若是真的摔坏了腿,以后就没机会去见外公了。
关了灯,就守在窗前,守着那一轮圆月。
第二天早上被慧姐叫醒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我还很奇怪今天怎么会睡的那么潇洒;慧姐见我开了门,便走开了,然后告诉我:“先生和夫人这两天不在家,他们让小姐好好学习。”
我越来越讨厌慧姐,不管是她说话还是走路的样子,每次看她下楼梯就好想从她背后踹两脚,然后让她爬不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时时刻刻盯着我,让我觉得憋屈。
当然这样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实现过——虽然每次都是在梦里面;我只记得每次慧姐被我踹下楼梯,她都会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过身来大声呵斥站在高处的我:“姓顾的,你为什么要踹我!”然后就直奔我这跟我扭打成一团;我每次都打不过她,她实在是胖,力气也很大,我记得每次都是赵空拿着那根很长的棒子站在旁边吓唬她,才把她赶跑。
也是从那一晚过后,父母很少回来,特别是父亲,他的应酬好像越来越多,很多个晚上,都是俞叔叔开车送父亲回来;他总是喝的酩酊大醉,接着就是母亲和慧姐两边搭着回房。我从来都不下楼去过问,只是站在窗户前看着;有时也任由父亲耍酒疯似的跑到我房间说是要找我谈心;我也是在每次父亲自言自语的谈心中知道,他之所以这样拼命的应酬是因为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他只能这样伤害身体的去拉拢旧客户。
他每次都比划着却总也说得不清不楚的,每次还没说完就被母亲强拉着走了。第二天看到他,他笔直的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领带西装黑皮包,但明显整个人就像被泄了气的气球,毫无生机,再不像以前,脸上会挂着笑意。
可,即使是这样,我也从来都不去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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