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仿佛从未有过夜晚。
在这里我睡得一天比一天都晚,我有点想念苏州的好了。脑海里还留存着那天在“开心百分百夜总会”的场景,我问如梦我真的很糟糕吗?她说小叔故意那样气的,男人若是都喜欢那样的女子,她们岂不是都要被娶回家当宝了。就不用在那里捧场做戏谋生了。也是,奇怪我怎么会把他的话当真呢。不可能喜欢他的,绝对不可能。我喜欢的是我大哥和叔琛那样的。
但那天的场景用往后推移十几年的红透大江南北的歌曲《夜上海>歌词来形容,有过之而不及。
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夜城
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只见她笑脸迎谁知她内心苦闷
夜生活都为了衣食住行
酒不醉人人自醉
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
晓色朦胧倦眼惺忪大家归去
心灵儿随着转动的车轮
换一换新天地别有一个新环境
回味着夜生活如梦初醒
晚上突然听到张叔在外面大喊日本已经进攻上海了。大家吓得一整晚都睡不着。
1937年,这是悲哀的一年。
淞沪战役,陈家的几家工厂都化为泡沫。大哥正在焦头烂额地想办法。亏损不说,单单是工人的工资,还有不幸死去的工人的遗孀都需要赔偿。大哥是一个有良知的商人,他不会抛弃他们不管。
而我也仿佛听到苏州河两畔,枪炮声彻夜不断。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战。我梦见好多好多熟识的人在流鲜血。如梦也在担忧,她说我们是不是也性命不保啊。我说不会的。上海虽然军阀混乱,纵使他们不爱国不爱家,也不会看着同胞被日本人残忍杀害的。
事实却并非如此,大批国民党部队从上海连夜撤退。还好李都督没有离开,他选择了留下来。这个曾经被我瞧不起的男人。只知道利用自己手头的权利,为自己谋益,还跟日本人关系还不错。现在我发现是我错怪他了。大家对他身份也不是很了解,袁世凯在位时就把他安排到上海了。至于他是不是国民党人或者国民党亲信,也无从得知。
夜,很凉,我从未如此害怕过。我担心苏州的小虎哥,我担心在战场上奋斗的三哥和小春。还有母亲和奶妈……
此时的上海乱成一团遭,还好李督都在,他封锁了各个出口。极力在日本人之间周旋。
夜,亮得吓人,我一整晚睡不着。不一会儿,他回来了。我依稀记得他在跟小傻说些什么。好像吩咐他明天去银行把钱都取出来。
好多银行都关门了,直到大家确认这里比较安全才重新开始营业。但是每天还是能听得到远处的炮火声。听张妈说,南京大屠杀开始了。
终于他取出了一百多万给大哥拿去抚慰那些受伤的工人和已经失去丈夫的妇人们与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工人工钱照给,上海市内的这几家珠宝店继续营业,娱乐场所早已关门。
接下来几天他又出去联系各大媒体,出入各大商业巨头家,筹资一百多万捐给了国民党,李大督都连夜派人往前线战场赶去。
但是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继续下去,李沁蓝照样隔三差五地来家里做客。他照样每天很晚回家。一天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是她送他回来的。她走得时候回过头对我说:“饶茹熙,迟早我会是这屋子的女主人。”如梦送走她后,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她喜欢他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为什么不娶她?以他的性格,没有人可以逼他做自己不喜欢的事,除非他自己不愿意。可是他不也一直把她视作红颜知己吗?
来不及多想,我已经累得不行了。连续失眠好多天了,躺床上睡着了。早晨醒来不知道谁晚上给我的盖的被子。我猜是如梦,他是不可能的。
一会儿,如梦急着进来告诉我有一封信是给我的。这正是小春的字,信上字极其潦草,只写着:
前几日我路过南京部队,看到有一个人特别像你三哥,伤得特别严重,昏迷不醒的样子,怕是不行了。
日期离现在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就这么一个哥哥了,无论如何我要离开陈家。我一定要找到我三哥,母亲也许还在怪我害死了两个哥哥。我要把三哥带到母亲身边,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
趁他回来的时候,我假装很生气地说道:“陈叔行,你金屋藏娇已经不是秘密,我们再这么下去也没有意思,不如我们离婚吧,正好你跟她有情人终成眷属。”他望了我一眼说,这是不可能的事。
一连接着几天我都在做噩梦,三哥不是断了胳膊就是腿。而且还在流血,像二哥那样喋血不止。常常半夜醒来,我暗自流泪。
接着我又去找他谈话,他说:“我不会让我走的。”
可是我必须走,一刻都不能耽搁,我心急便找了他最介意的话题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叔琛吗?他阳光开朗,跟我大哥好像,懂得照顾别人,懂得理解别人。”他大发雷霆让我不要说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只要能让我马上离开这里,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或许他同意不同意都无所谓了。但是这件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我也怕他们知道了绝对不会让我离开的。尤其是爸,他在母亲面前曾许诺,只要他在一天,是不会让我受到任何伤害的。
这是最后一次我来大哥书房了吧。清风拂衣,人影落地,显得大哥衣服更加宽大,背影更加单薄。想来日日操心工作上的事,瘦了不少。此时的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所有心血毁于战争,上海码头的拥有权也没争取到。看到他失意的眼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十分难受的。陈家这么一大家人还需要他来养。心里万分不好受吧。这次我没有喊他大哥 也没有喊他大叔,而是叔琛。他问我怎么了。我说来看看他。他不明白我怎么了,也许是我看起来太憔悴了吧。他张开双手抱住了我,这种感觉真的很熟悉很熟悉,就像大哥小时候抱着我那样,就像二哥刚刚教训完那个江湖道士骗子拉着我的手往回家走时那样,就像三哥下雨天把我抱在怀里不让我淋湿时那样,很温暖很温暖。我留下了不舍的眼泪。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大嫂恰巧撞见了,一把拉开我,说我怎么这样不知廉耻,战争已经够乱了,难道人心也乱了分寸。
不久所有人纷纷指责我不对,回到屋里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哭泣,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而哭。他问我是不是那天李沁蓝对我说什么了。我摇了摇头。我说我累了,想睡觉了。他走了之后,又转过身来抱起正准备锁上门的我。他的气息渐渐逼近,随后就是一片灰暗,他腾出手把灯给关了。
我知道你看到大哥伤心难过,所以你也伤心难过,是吗?
我还没有回答,我挣扎了好久,都没有用,最后我累了只好配合着他。一阵暖流流过全身。
第二天天还未亮,我醒来后发现他早已不在了。对于昨晚的事我没有知觉,也没时间去想了。我起来收拾行李,穿了一身军绿色大袄和一双皮靴。趁着茫茫晨雾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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