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辞而别

时候已是暮冬，寒风刺骨。可是我已经等不及要出城去了，以我跟婉玉的交情，她应该会帮我这个忙的。我在心里呐喊，三哥，我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等着我。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三哥，我也要去，我不能放弃任何机会。

我在李家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出来了，我让他转告七太太。婉玉说我怎么一大早就来了。说着还准备让我和她们一起吃早餐。李沁蓝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看我坐在这里继续回房睡觉了。六太太说这个孩子被宠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入眼之处，李家倒不像陈家那样西式化。还是保留着中国古代的布局。一套红木家具，上面都描绘着一些花草鸟兽，还有美人与仕女。其他几房太太吃完后纷纷回房了。在这里与其说她是老七，还不如是老大。李大太太早就去世了。二太太是戏子，一天到晚去学戏去了，听说这个师傅还是从京城请来的，师从梅兰芳。李大都督年轻时非常喜欢听戏，后来就突然不听了。至于原因有各种传闻。有人说是李大都督喜新厌旧，有的说是年华逝去自然不得宠了，有的更加离谱，说因为庙里主持说她是不祥之物。三太太年华已逝，人老色衰，年轻时管着李家大大小小的家务，后来就被五太太接管了。听李家下人们说，三姨太喜欢在半夜里喃喃细语，第二天醒来自己倒不记得了。四太太跟家里仆人私通，死在了李都督的抢下。剩下的六太太则也十分乖巧，四十不到，但看起来像二十几岁的样子。终于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哭着说道：“婉玉，这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我已经担惊受怕好多天了。”她问我怎么了，“我想出去找我三哥，他在南京，我要去见他。”我忍不住眼泪一直掉，这些天我心里一直在担心着他。

“不，那里很危险，日本人还在那里呢”

“婉玉，你有过失去至亲的那种痛吗？”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她始终不同意。

“生死由命吧，换作你也会跟我一样的，为自己在乎的人什么都不怕。也许我命大还会回来的”说着我便跪下来。

“那你一定要回来啊”说着便也跟着哭了。她将我扶起，我们在李家大宅呆了一上午。她说他中午会回来吃午饭的。婉玉穿着一身大袄，丝毫不显臃肿。她说是李大都督专门请上海最好的裁缝周师傅订做的。她穿着一双半坡跟皮鞋，只顾忙着跟我说话，一下子没踏稳，差点摔倒，我及时拉住了她。这时李大都督突然回来了，匆匆赶过来，嘴里念着“我的心肝宝贝，没事吧”，她说多亏了我，不然轻则摔疼一下也就算了，重则可能骨折，好几个月下不了床呢。我不明白她刚刚是故意那样还是碰巧的，不管怎么说也是为了帮助我。我心里十分感激她。在一旁看戏的李沁蓝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李大都督骂着，你这个不孝女，对你七妈好一点。我现在才发现，她也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风光，在李府能有今天，也是受尽委屈的。婉玉曾经也说她们母女两个不是省油的灯。李大都督将她扶进了房，我随着他们进去了。其他人在外面等着我们出去吃饭。婉玉让他先出去吃饭。李大都督的确是怜香惜玉的人，这一点我是相信的。他看婉玉的眼神充满着柔情。他轻轻说道：”宝贝，你不要生蓝儿的气，其他女儿都嫁出去了，我现在就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你什么时候给我生一个宝贝儿子，我此生也就无求了。”一个丫鬟过来帮她脱掉外套，扶她在床上躺下，露出白皙光滑的脖子，她身上洋溢的青春是他这种年纪的人最渴望和最羡慕的吧。

她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夫妻俩，便退回到门口。他们轻声细语地说了几句。李大都督站起来转身走到旁边一个红木百宝箱，拿出一个令牌，对我说；”等下会有人带你出去，这个东西不要掉了，它是我让你出去的保证”。她终于说服让李督都放我出城了。婉玉，对不起，我不知道出个城门，也要这么麻烦你。可是我也实在没办法。小叔可以帮我，但是我不想求他。爸和大哥，我更加不想麻烦，爸身体不好，不能让他操心。大哥每天到处奔波，不是去讨债就是去借钱。婉玉终于同意吃饭了，李大都督很是开心。他让我也留下来吃饭，我说不必了，我这事很急。他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对我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找他，婉玉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婉玉也知道我心急如焚，没有留我吃饭了。我后来还是让他们回去了。

到处都是枪弹炮火，我吓了一跳。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喊我，回头望去，是他。他在那里大声喊，“饶茹熙，你不能走”旁边还有李沁蓝。我知道肯定是李沁蓝跑去告诉他的，她不是想跟他在一起吗？怎么会告诉他。难道是他发现我不辞而别，去求她告诉他的。不可能，他不是别人，他是陈叔行，是不会开口求人的。也许是我想太多了。李沁蓝，无论开心还是难过都表现在脸上，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像其他人那样拐弯抹角，这一点我也是极其欣赏她的。在这烽火乱世，只有她跟他两个人才可以这样无拘无束地活着，什么都不用想。

终于他开着车追过来了，从车里下来，手里还带着一把手枪，跟我的那把好像，我差点误以为是他拿了我的。可是我的已经装进我的行李里了。他这是准备跟我走吗？傻小子，你以为外面都跟上海一样，还可以开着车到处跑溜达？他问我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我不想看到你，我在陈家总是以泪洗面。我想我三哥了，我要去找他。”都这个时候了，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实话实说也好，至少我的行踪有人知道，如果一去不回，再告诉其他人吧。

“那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居然会问我这个问题。这么傻得问题。可是我突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曾经对李沁蓝的确有过一丝嫉妒，一丝恨。她总是随他，形影不离。也许每个人都会这样，即使不爱，也不愿看到他跟其他人每天潇洒快了。

“如果有，我陪你一起去找你三哥，我们的哥哥。”他很认真地说，甚至连行李都带出来了。我是真心希望有人陪着，也许一路我也不那么害怕了。他平常欺负我那么多，而且还娇生惯养的，暴殄天物，不知节俭。他应该出去看看黎明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生活，体会一下他人的痛苦与不幸遭遇。

不，陈家还需要他。关键时刻他还是站出来，分担了爸与大哥的苦恼。他自己以个人名义在上海最繁华的地段经营了一家豪华酒店，名为“行川大酒店”，他是最大的股东。他没有从陈家拿走一分钱，靠着自己，游说各大商家，最后找了几家不错的赞助商投资自己。上海的日益繁华，使得地租越来越贵。而这里又是各国租借，税收增重。在这里经营酒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其中也有李沁蓝的功劳吧，上海跟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虽军阀混乱，也还是有一两个更加关键的人物总揽大局的，什么事有李督都出面都会容易一些。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自始至终爱的是叔琛，你大哥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感觉有针刺，好痛好痛。也许是我意识到伤害到他了，看到他信心受挫的样子，眼神划过一丝失落的表情，我很难过。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是不会说这些的。

看到他决绝地离去，我心更痛。原谅我，我是有意那样说的。

李大都督原本给我派了几个人的，他说这样安全一点。能做到的已经做到了，我很感激他们。我后来还是让他们回去了。上海本来都不太安全，正是用人之际，他们应该回去好好守住上海。刚刚出城门，我就跟他们告别了。更何况他们的家人孩子都在这里。

眼泪纷纷落下来，一滴接着一滴，眼前浮现他的一切一切，虽然回忆里，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是争执，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以为最放得下的人却是最不舍的。

即使再不想离别，可还是要远去。我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