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的深处,以人力而言是极其难为明了的。
这里更是如此,
听一些渔民说,天南海北,海北是他们最想去的地方。
不为什么,就因为那里不少道卷曾记载最为接近天。
就像鲤鱼跃过龙门一般,对他们而言跨过北海便意味着到了天上,而到了天上,就可能见到不在尘世的仙人们了。
这样便可以使仙人抚顶,以此授长生。
当然,流传于民众的传说,毕竟向来是夸张的,是奇幻的难以置信的。
一些久远的事物经过一代一代人念下来后,本质总是会略微的“离经叛道”。
在被世代所累后,大多数选择定居于北海的渔民,其实都逃不过“生”,“计”二字,至于长生一事,对他们的现实而言,不比能捞到多少只鱼更为重要。
因为北海实在太为广大了,这里的广,不止是宽广,还指深广。
据记载仅其邻岸处便深八十丈,更不要说还有越向外一万丈,越愈深八十丈的记载存在了。
浩浩乎不小于千万丈的北海,仅凭距离,便绝非是常人所能够跨过的了。
对渔民来说,万丈内才是捕鱼的场所,因为万丈外则是生命的禁区,天寒地冷,孕育万物的水在这里骤然变得阴暗了起来。
在这里,那怕是世间少有的修道之人,也不敢停留多时。
就是这样一个北海。
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
“这鱼很是快乐啊!”
说话的是一个解衣宽带,似醉非醉的中年男子,他神情恍惚,眉眼悠悠然然的看着眼前漆黑如墨的大海。
一只小舟,一只粗手,直入北冥之中,游荡起伏,仿佛一个即将醉倒,瞎挥乱舞的酒鬼模样。
这幅随和且惬意的景象同宽广却阴暗的北海一齐出现,竟显得是那般的自然。
而那只小舟哪怕是见识非凡,资历颇深的老渔民也不敢驾之出航。
因为它实在太小了,差不多只有几棵杨树并排那么大。
可见除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外,是没有人敢驾驭这船在北海上漂流的。
而实际上,这船也确实没有人在驾驭它。
那怕是船上有着两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无力却能推动一件东西,对常人而言毕竟是难以置信的,所以硬要说是谁在驾驶的话,那么此刻将手伸进北冥之中正慢慢瞎挥乱舞的中年男子,到像是正在滑动船桨的渔夫了。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刚才才开始划的话。
但是除他之外又别无可能。
因为船上的另一个人,水性不太好,甚至还有过凫水的经历。
“子沐并非鱼,怎么知道水里的鱼很快乐呢?”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船上呆了几日,还不见尽头后,小舟的房间内,一位贵客开始心生不满了起来,如此小事,都要掺和反驳一句。
但是在船头的男子却并不认为这般发言是因为心情改变而产生的抱怨。
至少他不可能是。
他那怕向来不怎么赞同房屋内男子的观点,但他也毫不怀疑房屋内男子的认真参与程度。
就如同往常一样。
船首的中年男子,从北冥之中脱手而出,眉目微闭,似睡未睡,似是思考,又似未思考的答道:
“施相也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很快乐啊?”
等船首的男子说完后,船屋内的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慢慢起身踏了出来。
于是船首本来就狭隘的空间,因另一个人的加入,变得更加狭隘了。
出来的男子岁数看起来不小,足以说是一位长者,身上穿着的白色袍衣与船首男子肮脏的衣服比较,一身都显得极为的干净。
随后他也望向了漆黑如夜,而不见顶的大海之中。
仿佛是望了很久,仿佛又只是望了一瞬,大概是始终没有望见海里的鱼后,男子终于是感慨了一番:
“原来,世间任何一处都是最为接近天的。”
无边的北冥在这里与天相接,共同构造出此等绝妙的水墨画。
男子即是感慨,亦是失落。
他们此刻的对话,早就发生在了濠水之上,那是他唯一一次理解了的落寞。
如今再问起来,他一向的认真在此刻却反常的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
就像他往常无法明白男子时时刻刻保持的闲适心态一样,如今他更是无从知晓了。
“听说那位由北海到南海就花了十五日,那我们呢?”
他花了足足七日才荡尽北海来到这于天相连的极北之地,不过一到,却是问起了南方。
从北到南,以常人的脚力往往要走一辈子,而如果有人花了十五日便能从北海以北到南海以南,绝对可以称得上为古书里的仙人了。
但男子一个“就”字,道出了他对此十五日的不满。
做大事的人,一般都很赶时间。
见在船首的中年男子仍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动静,他有点不愉快了。
于是他便坐了下来,用手挥了一挥。
只见微风渐起,吹的轻舟缓缓转了个弯,由南向北变成了由北向南。
站立的男子对此并没有感到满意,因为空气变寒了,他感到了一丝冷意。
就是在这小舟方向变动的刹那间,天地颜色变幻,乌云密布,雷霆大动,巨大的声响仿佛如上万人同时捶打起大鼓一般。
雷霆是世间最令人生畏的武器之一,也因此,在一些古老的神话里,它往往的出现都代表着天的愤怒。
“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一直安静着不动,稳坐船首的男子也终于开口了。
语罢,昏暗的天空又下起了雨,
大一点的雨滴像珠子,小一点的雨滴又像是雾粒。
交杂在一起,航行的前路也渐渐变得迷茫了起来。
白衣老者见此场景,本来不愉快的神情,开始显得忧愁了。
“它们一直以来胆子都那么大的吗?”
老者即是气话又是无可奈何。
气的是天气太冷,无可奈何的也是天气太冷。而回程这一问题,虽然依旧重要,但却已经不是迫在眉睫的问题了。
船首坐着的男子并没有回答,一直以来它对周围环境所产生的变化,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仿佛于世独立了。
就如同仙人。
大海流逝了一会儿后,他像是没有感受到越来越寒冷的天气一样,将手再一次伸向了北冥之中,又一次重复感慨道:
“这鱼很是快乐啊!”
鱼很快乐,他也很快乐。
这一次,白衣老者听后,脸色缓和了许多,似有所悟,两眼微张,摸了摸狭长的胡子,再次望向了北冥之中。
这一次,老者看的是那样的入迷,明明一望无垠,无半点生机的大海,在他眼里,好像真的出现了一只快乐的鱼正在四处自由的翻滚。
“原来,携泰山以超北海,是这等意思。”
白衣老者如此说道,说着说着它就笑了起来。
就像是它笑声引起的一样,一直以来,雷震不动,风吹不动,雨打不动的大海,突然就翻滚起了遮天蔽日的惊涛骇浪。
万丈大浪落下后,有一只愉快的鱼眼睛显露了出来。
原来这里真的有一只鱼。
还是一只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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