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其去市区回来,因为正午太阳太毒辣,还没回到果园就晕倒了。
他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树林的阴凉处,树上的果子已经开始熟了。侧过脸就能看到细细碎碎的光芒照射在女子身上,她穿着天蓝色棉麻半袖衫,不太长的头发挽在头顶,像极了电视里异族女子,特别是认真的样子。
傍晚,听见狗吠和鸟鸣,那些声音仿佛在他耳畔回响过好多年一样,有一种亲切到想哭的激动。
聂言兮好久没认真做菜了,今天炒了三个小菜还有一个汤,她准备叫向南其吃饭,却被少年的身影吸引住,少年坐在大大的梨树下认真地把玩着红色的叶子,目色之中,冷冷清清的。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来自她的视线,他忽然抬起头来。
聂言兮还系着个围裙,对着他突然转过来的视线干巴巴地说:“吃饭了。”她说完,匆忙转身进屋了。
向南其吃饭的时候明显不自然,吃得慢吞吞的,也不怎么夹菜。
他不太能够与不相熟的人相处。
聂言兮用筷子指了指盘子示意他夹菜:“多吃点蔬菜。”
“谢谢!”
“嗯。”
交流很少,聂言兮想缓和一下气氛,找话题问:“你会做饭吗?”
“不会。”他回答的时候,筷子都快要放下去了,又没有完全放下,整个人坐得僵直。
聂言兮差点笑出声,连忙忍住:“没事,你吃饭。”
聂言兮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给向南其扎针,给人看病的时候,向南其就在树林里转悠,林子里不仅有蜜蜂还有鸟雀,但是逗鸟雀玩儿也就一两天就无聊了。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身上的那些习惯还是没有变,比如一个人无聊的时候,通常会对着某一处发呆。
虽然她的规定是每天最多不超过三十个人,但是有一些需要复查的病人,加起来就不止了。
月亮爬上枝头,她才将最后一个病人送走,伸个懒腰,把桌子收拾一下,向南其已经拿着扫把扫地,她默默处理着些原本没必要做的事,没阻止他。
一切收拾好,她舀了些米酒,拿了两只小杯和两根自制的鱼竿去叫向南其:“向南其,带你钓鱼去不去?”
隔着房门听见她的声音,向南其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但还是打开门,就看到她拎着酒壶朝自己摇晃。
“去不去?”
“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自己会不经大脑思考的回答出这个结果,想拒绝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聂言兮把一根鱼竿递给他:“自己拿。”
他跟着她走,裤脚被夜晚的露水惹湿了,凉悠悠的。
果园的尽头是一条不大不小的小溪,溪水缓慢流淌露出底下光滑的暖石,溪中躺着几个超出水面很高的石头,沿着石头登上最高最平坦的一个石头,抬头就能看到湛蓝色天空不太明显得弯月,聂言兮习惯地坐下来,把酒壶和酒杯放好就开始摆弄鱼线。
向南其站在一旁拿着鱼钩放鱼饵,他们把鱼竿支好,伴着周围潺潺流水,习习清风,米酒淡淡的香味溢出。
聂言兮给向南其倒了一杯,向南其连忙摇头:“我不会喝酒。”
聂言兮诱惑说:“这是甜酒,不会醉人。”
他端过来轻轻抿了一小口,甜甜的,是杏花的味道。
“怎么样,不骗你吧!”
向南其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掉,聂言兮拿竹制的勺子给他添酒。
她端起酒杯,用手沾了些水,在石面写道“山中何事?杏花伴酒”,然后头一歪枕在旁边大石头上,曲起脚赏月。
向南其微微侧首就能看见她轻笑的侧颜,恍惚间有一种熟识的错觉。
后来没人说话,向南其微微往后缩了点靠在大石头上,凉风悠悠拂面,酒香满溢,四周宁静得只剩下流水声。
他想起来当初她问那是不是他想要的生活的场景,忽然觉得这里挺好,有一种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意境。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扑通一声,沉浸在安宁中的两个人默契地跳起来:“上钩了。”
各自拉自己的鱼竿,鱼在向南其的竿子上。
“拖上来。”她在一旁催促。
向南其把鱼拿上来,确忘记拿鱼篓了。
聂言兮懊恼地拍着额头:“蠢死了我。”
向南其一只手握住挣扎的鱼,一只手把自己的外套吧啦下来,然后把鱼扎在里面,鱼在里面使劲挣扎。
聂言兮说“你先抓住别放”然后跳到河边,把杨柳枝掰下来,随便挽了一个篓子递过去:“先放在里面。”
向南其小心翼翼地松手,鱼滑到篓子中,就要跳出来,他连忙把外套覆上去。
聂言兮高兴地望着鱼篓:“明天可以改善伙食了。”
他们收拾起工具,伴随月明星稀离开小溪。
早餐的时候,聂言兮连带沙罐和顿好的鱼汤推到向南其的面前:“治你脾胃虚冷,趁热全部喝点。”
《本草纲目》中说:用鲫鱼切碎,放入煮开的豉汁中,加胡椒、莳萝、姜橘末,空腹吃下。此方名`鹘突羹`治疗脾胃虚冷。”
向南其嗅着面前香味入鼻的鱼羹,从罐口腾出的烟雾氤氲了眼睛,昨晚上钓到的一整条鱼都在他的罐子里。
他刚刚咬了一口汤放进嘴巴里,眼睛却不自觉地亮起来,味道真好,比记忆中任何味道都要好,只是,看着聂言兮只是随便吃了些蔬菜,内心不自觉地愧疚起来。
最近天气变化不大,发烧感冒的人也少了,没什么病人,中午吃过午饭聂言兮走到梨树下,懒洋洋地往藤椅上那么一躺,舒服得紧。
五六月的海川,别人都如同身在火炉,只有老屋,安宁幽静,清新凉爽。
忽然听见流水声,抬起瞌闭的眼眸,打开的窗户出现一抹修长的身影?
留着寸头的少年,淡紫色毛衣外面系着灰色围裙,她没什么少女心,围裙没什么花样,而且颜色也经脏,普普通通的围裙系在他身上竟然层次也变得不一样。
向南其虽然很高但是偏瘦,显得五官更加凸出立体,大概也是被病魔折磨的吧!不过尽管如此,天生衣架子的他穿上普普通通的毛衣,站在略显古旧的屋子里,透过明暗相间的光影也像拍大片的既视感。
五六月已经很热了,别人都在想方设法地纳凉他却穿着毛衣在厨房忙碌,洗碗、擦桌子、扫地,倒垃圾……
聂言兮静静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那一抹单薄的身影从暗影走出,晕染上光晕,她才淡淡将视线收回来。
望着头顶树上的果子开始成熟,院子中浓密树叶遮住梨树上,梨子已经开始成熟。
向南其倒垃圾回来,梨树下已经没有了她的影子,下意识地往药房的方向望去,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情绪。
“想什么……”伴随她的声音,一个梨子正好朝他飞来,向南其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聂言兮坐在树干上,摇晃着两只脚,一边咔嚓咔嚓地咬梨子一边朝他招手:“会爬树吗?”
那一根树干平直地朝一边伸长,坐在上面平稳得普通坐在凳子上,抬眼望去,刚刚能够透过浓密的树叶把整片果林静收眼底,能够完整地看到林中的小路和最边缘的那条小溪。
向南其倒是利索地爬上去,聂言兮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过来,动作自然而然,全然忘记眼前这个人根本记不得自己。
向南其不知怎么拒绝,有些不自然地坐过去,却在中间隔了半个人的空隙。
聂言兮顺手摘一个梨递过去,向南其没来得及及时接住,聂言兮示意她拿着,向南其拿过去,把玩着手中的梨,眼中突然生出一种眷恋而忧伤的神色,声音也变得忧伤:“在树上吃梨,明年结的梨会被虫子咬的。”
“又是奶奶告诉你的吧!”她噗呲一声笑出来,调侃着凑过去捏他已经失去婴儿肥的脸颊,看着近在咫尺的笑颜和亮晶晶的眼睛,向南其已经忘记刚刚的话题,脸变得滚烫,浑身都热了。
聂言兮也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抽回身,当初可是信誓旦旦地说过再也不会打扰他的。
“我去药房了。”她匆匆从树上跳下去,落荒而逃。
向南其突如其来的心虚,不敢看和她对视,直到那个匆匆的背影穿梭过重重叠叠的枝叶,隐没在树枝下的药房里,他不由自主地捏着刚刚被她捏过的地方,身体里的温度一点也没有降下去。
真奇怪,原来身体有温度是这个样子,自从六年前他醒过来,就不知道体温为何物了。
此后,聂言兮依旧定时给向南其扎针,熬药,到饭点的时候做饭,他们一起吃饭,饭后她没事就在梨树下睡午觉,向南其默默地在饭后洗碗,打扫卫生,好像已经形成默契。
但是,却有一点变了,聂言兮对他又恢复到他刚刚来的时候一样,冷漠而生疏。
他发现,她和人走近的时候,霸道而温柔,但是疏离的时候,冷漠得让人不敢接近,仿佛这个世界在她眼中心中,没有一点温度。
向南其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冷了些。
沉默有时候会让人害怕,长长的沉默让向南其做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的,就连吃饭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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