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下）一心许一人

第108章 （下）一心许一人

闵致仁敲了敲书房的门：“父亲！”

“进来。”闵静文看着垂着手的儿子，眼睛复又看着面前的棋盘，闲闲的敲着棋子：“又失手了？”

“是……”闵致仁点了点头：“不过十数人出去，回来时只剩五个人——闵流缨、那位姓崔的宫人，还有三名护卫。”

“照理不该失手，”闵静文看了闵致仁一眼：“转告那帮人，我的耐心剩的不多了！他们做事最好干净利落些！”

“是，儿子这就去。”

“慢着，”闵静文起身整整衣襟：“你先随我去探探流缨，看看情形如何。”

“是。”

越园，梅间阁的西厢房里，流缨亲自替五金擦身，换上一身新衣，拿着一柄乌木梳，一点一点的梳理长发，发间凝结的血块，纠缠在一起，流缨忍不住撇过头，手微微颤抖。

躲烟上前按住流缨的双手：“主子，我来吧……”

流缨慢慢抱住躲烟，将脸埋在她腰间：“五金她不喜欢说话，她现在只是不想说话……”

躲烟红着眼眶点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和身上大大小小洞穿的伤口，再度哽咽。

“姑娘，闵大人来了。”崔姑姑走进来，自从她们回府，已来了不少人，前来打探消息，都被她一一打发，闵静文的到来，崔姑姑却不得不去问一下流缨的意见。

流缨抬起头，哭的红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冰冷：“让他在花厅给我候着！”

“是。”崔姑姑顿了顿，看向流缨，眼前的她，不再是先前娇柔的深闺小姐，而是凛然不可侵的冷硬少女。

花厅上首一左一右两张交椅并列而放，闵静文坐在上首左侧的位置，垂眸等待，闵致仁坐在他的下首，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闵致仁皱了皱眉，从他们坐在这里开始，花厅里便只有他们父子二人，连个上茶的婢女都没有，不禁有些不悦：“父亲，我们……”

闵静文却突然睁开眼看向花厅外，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无声无息站着一位少女，一身樱紫色宫装上血迹斑斑，眼神如寒夜里的反射的月光，纯粹的冰冷，透着隐隐的嗜血。

闵致仁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由的打了个寒颤，这个侄女的眼神太过阴狠。闵静文眼神微动，半晌和蔼的笑笑，就像一个慈祥的老祖父一般：“被吓到了？既然回了府中，便不用害怕了。”

流缨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举步走向上首，宫装的裙裾曳地，斑驳的血迹，她仿佛是从地狱走来，眼神扫过闵静文父子，一个转身，优雅落座在上首右侧的位置：“害怕？你的目的可不是让我吓到而已……”

闵致仁心下一惊，眼神变了几变，语气有些责问：“流缨，你祖父坐在上首，你就只能坐在下首，就算你是未来的皇后……”

“你也知道我是未来的皇后，”流缨眼皮都没抬一下：“那你们背地里谋划的，还真是……”看着闵静文抿紧的嘴，流缨冷笑：“谋、朝、篡、位。”

“闵流缨！”

流缨一掌拍在手边的案几上，案几应声而裂，碎成几瓣，抬眸扫过闵静文绷紧的下颚和闵致仁吓得煞白的脸，流缨起身：“怎么？你做得了我还说不得了？我忍你们很久了……闵静文，什么祖父！从十三年前到现在！你从我身边夺走的东西，我要你，要闵家，百倍偿还，一个不差。”说完拂袖而去，唯独闵静文父子在花厅。闵致仁心有余悸的看着碎成几瓣的案几，那可是铁松木的，居然一掌就……“父亲……”

“哈哈哈哈！”闵静文突然笑了起来。

“父亲？”

“老夫就等着你！看你怎么让我百倍偿还！”闵静文举步走出，暗夜下，那双看惯阴谋血腥的眼睛，阴鸷狠绝。

**

夜半，流缨将五金的遗体安置在马车上，带着躲烟，自己驾着马车从越园的后角门出发，刚绕出巷子，便有两道人影掠过，双双跪在马车前。

流缨目不斜视，淡淡道：“起来，上车，我们回柳府。”

三两和二钱对视一眼，各自坐在流缨的两边，两人都知道马车后面是什么，二钱的眼眶红了又红，眼泪将要掉下来就随手抹掉，三两微微仰着头，眼里湿润，微一眨眼，便有温热的泪水溢出眼眶滑落。

流缨看着不远处灯笼高挂的柳府，手里不由得攥紧了缰绳。柳府的人一见到她，立刻跑上前来，流缨一身素白，脸色淡淡，回身从车内抱着五金的遗体，一步步走进柳府。柳府护卫上前想接过五金，却被流缨的眼神硬生生的逼退。

“主子！”一文和四银从内堂里冲出来，看着面无表情的流缨和她怀里安静得可怕的五金，都愣住了，是真的，五金真的……死了……

流缨不理会她们俩，径自抱着五金进入内堂。二钱上前拉住一文，三两上前将内堂的门关上，躲烟则对着四周抱拳道：“姑娘有话想单独和华公子说，还请各位见谅。”

四周有几道风声，躲烟回身朝三两点点头，二钱小声对一文她们说：“主子有令，让我们在这里等她。”

一文和四银对视一眼，点点头，和三两、二钱一起走到不远处的树下，不去打扰流缨。

内堂一侧摆着一副棺木，盛莲华坐在椅子上，姿态有些疲惫，听见声响抬头，见流缨抱着五金，嘴唇噏动：“缨儿……”

“你连棺木都准备好了……”流缨平静的将五金放入棺木，低低的呢喃：“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盛莲华撇过脸，淡淡道：“我只是提醒你，该做什么事。”

“该做什么事我自己心里清楚！”

“你真的清楚吗？流缨。”盛莲华起身走向流缨，眼睛盯着她的双眼：“你该做的，是杀闵静文，是杀衡阳长公主，是杀太皇太后闵氏，是杀！”盛莲华立在流缨面前：“东景皇帝慕容麒！”

流缨抬眸：“就算这些人要杀！那干五金何事？你明明带了人！为什么不及时出现？！为什么非要等到五金……”流缨忽然住了口，半晌不可思议的看着盛莲华：“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无论今天我身边跟的是谁，不管是五金还是躲烟，都会死……”

“缨儿……”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啪！”流缨甩手一巴掌打在盛莲华的脸上：“够了……我不想在听什么，我看清你了，原来这么些年，我听了那么多谎话，看了那么多假象……够了，慕容麒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们无所谓隐藏下去，今日我便带着一文她们回越园，我怕她们，在你手下，也死于非命。”流缨跨出一步：“五金的丧事我会亲自安排，不用你操心。”

盛莲华呆立在原地，明知道流缨已经走了，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缨儿这丫头，来了东景后，性情有些不同了。”沉稳的中年男人从后堂走出来，看了眼盛莲华，走过去看了眼棺材中躺着的五金，面色不变。

“义父，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方法，流缨最重情义……”

原本应该在南越的盛湛却端坐在椅子上喝茶，闻言面无表情：“这个方法最有效，最有驱动力。缨丫头的心思已经偏了，再不把她拉回来，她都快忘了来东景是干什么的了，还真想留下来当东景小皇帝的皇后？”盛湛的眼眸举起风暴，眨眼间却又平息：“这几日你便去休息，府中的事我来处理。”

“是。”盛莲华眸子动了动，点了点头退出去。盛湛抬眼看着盛莲华的背影，撇撇茶沫子，冷笑一声：翅膀硬了都想飞了……

**

“让你准备的姑娘呢？”

“暂时安置在迎客楼里。”

流缨颔首：“身份背景干净吗？”

“父母双亡，在春意院长大，按小姐的要求，身经百战，颠倒众生。”

“那就好，今日午前我要见见她。”流缨立在廊下，看着在阳光照耀下渐渐消融的雪，因为刺眼而微微抬手遮挡。

“既然刺眼就不要看了。”慕容麒的声音突然传来，一文、二钱、三两、四银都蓄势待发，防备的看向来人。

“你们先下去做事吧。”

四人各自退下不说，慕容麒靠近流缨，斟酌着开口：“昨日……”

“如果你是来安慰我的，那大可不必。”

“好，”慕容麒挑眉：“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决定？”

流缨侧首看他，积雪反射的太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的感觉，不敢再看，流缨垂眸，淡淡回答：“什么决定？”

“既然我们立场相同，立后之事也早已昭告天下，”慕容麒走下两阶石阶，转身和柳缨对视：“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看着他伸出的手，流缨迟迟不语，天知道她有多贪恋那掌心的温热，那点点情愫在幼年种下，在漫长的十三年中慢慢积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破茧成蝶。

两人对望，却不知在他们所处的廊檐上端端坐着一个人，广袖长袍，仙风道骨。归真道长迟迟不闻流缨回答，心里急的直抽抽，就为了他们俩，他可是跑了一趟月老那里，偷翻了姻缘簿的，当下不耐烦的开口：“缨丫头你顺自己的心意说就行了！”

流缨和慕容麒双双抬眼看向上方，归真道长飘飘然从上面飞下来，捻着胡须笑呵呵道：“还有啊，这位小伙儿，这姑娘家脸皮总是要薄些的，你方才啊，问的太露骨了，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回答？照我说，你，该这么问！”说着归真道长清了清嗓子，对着流缨道：“这个……心之昭昭兮，日月可鉴，一生许一人兮，待君同归……”

流缨看了眼慕容麒，垂了眼，转身进了里屋，面颊微红。

归真道长看着流缨的背影，嘿嘿笑一笑正想跟慕容麒说话，可看向慕容麒却面色一沉：“小伙儿，你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怎么有这么重的妖气？这可不行，主子的未来归属就是这个少年，可不能出事咯！

“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归真道长左掏掏、右掏掏，最后一拍脑门，护身的宝贝全给主子了：“你等着啊，我这就问缨丫头要个东西去。”

不等慕容麒反应过来便跑进正堂，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块东西跑出来，交给慕容麒：“这东西你最好挂在脖子上随身佩戴，切记！不可离了身。”

“多谢道长！”

归真道长朝他挤挤眼、挑挑眉，长长的白眉毛甚是活泼：“谢贫道干什么？，谢缨丫头啊！傻小子！”

慕容麒看着手心的玉佩，不禁笑了笑，流缨，一心许一人，自你后，再无人，让我挂心。

**

月黑风高夜，全身黑衣包裹的流缨和三两一左一右驾着一个姑娘飞檐走壁，夜风里飘散着淡淡的脂粉香，惑人心魄。

三人轻轻落在屋顶，流缨扒开一块瓦片，看了眼，心里冷哼了一声，抬起头示意那位姑娘凑过来看，待她看清后便道：“需要怎么做我已经跟你说过了，从现在开始你只管做好你的事，不用担心四周的人。天亮前自有人会来带你走。”

“奴家知道的。”

流缨一偏头，三两递过一瓶小红瓷瓶，流缨眸色幽深，瞥着屋里面贼眉鼠眼的少年，冷冷道：“这药是干什么的你最清楚，我想，牡丹花下死，他就算是做鬼也风流了。”

“青漪明白。”

流缨点了点头：“三两，你送她下去。”

“姑娘，事成之后……”

“你放心，除了给你的报酬之外，赎你自由身，安全将你送出东景，我不会食言。”

“多谢姑娘。”

流缨不再多说，颔首，三两托着青漪一跃而下，院子里的人早就被一文、二钱和四银妥善安置了，青漪顺利的进了里屋。

流缨瞥一眼扒开的瓦片，闵绍已经被美人撩拨醒了，短暂的惊讶过后，迫不及待的跨上了青漪的细腰。流缨皱皱眉将瓦片盖上，一文等都立在她身边，“三两和四银，留下接应善后。一文和二钱跟我回去。”

“是。”

流缨仰头看着月亮，月牙将满。闵静文，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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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