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丛飞花认风絮

第56章 春丛飞花认风絮

并不知晓自己如今很有被撬墙角的危险，止越仍是仰着脸，对着九阙笑得一脸娇妍：“哥哥，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同样不知自己袖子被陌生女子攥在手里肆意蹂躏，连不牵止越的另一只手也被肆意轻薄的九阙则维持着八风不动的清冷姿态，望了一眼远处若隐若现的黛峦：“我们回家。”

“家？那是什么？我不知道，潋儿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止越疑惑地看着他，纯然天真一派的眉目含着不加掩饰的惑然，引得望舒一怔，并开始暗暗揣测这个梦的主人写了这么个一事不通的小姑娘该不会是想从小养成媳妇吧……

想着，望舒便一边唾弃着自己的黑暗，一边顺了这个念头继续想得眉飞色舞了……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就还挺好玩嘛……

奈何，那般纯净的疑惑却令九阙的心不由一抽，连累满心沉溺崭新戏本子的望舒心中也翻开绵密的痛意，不过，也好歹把她自纷乱幻想中拖了出来……

九阙眸中似是忧色一闪，勉强笑了一下，声音淡淡：“家，就是我在的地方。”

“那……我永远都要和哥哥在一起。这样，我就一直都有家了。”止越欣喜地叫了出来，眸子落入了星河万千。

明亮到，令他欣喜又悲哀。

望舒亦是一叹，却是突兀想起另一件事来。

那是她被师尊初初带回玉京殿时，她那时可不如止越这般伶俐乖巧，双瞳俨然冰雪天里的刺猬，对了谁都呲牙撑着满身的刺，恨不能拼个两败俱伤才好。

她不知道她原身是什么，亦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该去向何处，她伶伶仃仃住在山里，不敢白日出来，生怕碰上强大的妖怪甚至人类，会将她杀了收了。

为此，她都是白日缩在勉强寻到的洞里数着日头提心吊胆等天黑，夜里，等到众妖怪要么休养生息要么吸收月华顾不得她，才敢跑出去搜捡些果实艰难饱腹。

她那时，最大心愿，不过是大妖怪们可以出去一日，可以教她好好在山里呆一天，安安心心收集一些吃的。

直到有一日，她实在饿得受不住，白日就跑出来捡果子，结果不幸遇到一个熊妖，当即就要拿她做点心加餐，她被巍峨如山的熊妖拎在手里晃荡时，竟是莫名其妙的波澜不惊。

也许早有预感……也许，是觉得这样惨淡地活着，还不若痛痛快快死去，来生换一个好结局。

而之后那一幕，她怕是穷尽此生，亦不能忘了。

那日，师尊白衣仗剑踏云而来，三千墨发翩跹，剑光几转便陨，倏忽已尘埃落定，抱着她从从容容落了下去。

她永生难以忘记，那双冰敛横霜的眸子在看见自己情状时刹那痛入骨髓。

那涟漪来去太快，之后师尊又是始终冷定，很多年以来，她都以为，那该是自己的幻觉，只为求师尊一瞬温柔以待。

可如今……她却明晰了……那，定然不是幻觉。

“吾心之处，总为汝家。”

时隔数年再度喃喃这暌违太久的诺言，望舒拼力想撑起一个笑意，却是不自觉浮出了淋漓水色:

“师尊……”

如今，你在哪里？

又还能找到我吗？

呢喃起一句乍然浮出的话来，望舒猝然闭了眼，唇上生生咬出血色模糊来。

青女……止越……九阙……魔皇……神君……吾心之处……吾心……汝家……

这一句一出，望舒便乍然睁眼，指甲也不觉掐入了掌心……

不知为何，每每想到这里，她总忍不住想起一句话。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一定，只是对梦吧……只是对这个梦……

一定……不会是他们的结局……她和师尊……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知是否也有这番叹息，这回，九阙迟疑许久才指尖轻颤抚上她的发顶，又是许久默然方找回声音：“好。”

望舒这才默默将指甲自血色间一寸寸拔出来，仿佛，也在把胸中什么突兀而来的水藻一寸一寸清干净。

是了，那必然不会是自己和师尊的结局。

不知飞了多久，初时惊喜渐次散去，困倦之意逐渐袭来，止越不禁靠在他怀中沉沉入眠。

望舒则由于补过一觉兼之忌惮那个梦不再入眠，索性坐在九阙身旁一本正经认真打量他——嗯，面容线条、唇线、眉目均同师尊颇像，却并非指容色相似，而是眉宇间那种出尘的清冷着实太像……

不过，貌似师尊比他笑容要多，为他更增三分色彩，整体这才不逊于眼前这个九阙……

九阙自是不知道自己被望舒大喇喇边看边算边比较，而只定定看着止越酣甜的睡颜，眉心一动，替她将披风又紧了一紧。

顺手的动作结束，他才发觉再见她以后，他竟破天荒有了笑意，又不由叹气摇了摇头。

他身后，被他忽略得彻底的望舒只得捧着心苦了脸……差别待遇什么的太忧伤了……

小心地抱着仍旧沉眠的止越步下云车，身后拖了个怏怏颦眉拼力拽着他袖子的望舒，九阙无知无觉低低叹出一声，看着止越酣甜的睡颜，他清冷眉宇也染上几分柔和。

这样的她，真好。

望舒郁郁再揉碎一朵桃花，这样的师尊一点也不好。

经了这番打扰，止越的睫毛颤了几下，渐渐醒转，眸中还带了朦胧水意，却掩不住灵动之色。

而她才一睁眼，就怔了。

她身畔，忙着虐待桃花的望舒也结结实实愣了。

“哥哥，这是哪儿?”

“醒了？”九阙低头看她一眼，信手一抚她的发顶淡淡问，引得望舒又是颦眉叹息——果然不愧是师尊的影子，连这摸猫儿般给人顺毛的习惯也分毫不差……

“恩。哥哥，我们在哪儿？”止越从他怀中跳下来，仍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神色犹带倦意，双眸却是星光熠熠。

“我们到家了。”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遥望前方，淡淡一笑。

“真的吗？”止越欢呼了一声，急急地奔向前去。

山色空蒙，云烟流转，一色青黛浓淡缭绕，潋滟开重叠色玉，姿态端妍如静好少女。

几可入画的山峦间错落着一座恢弘殿宇，飞度水瀑溅下万千银珠碎玉，缭绕云烟氤氲环绕，没有什么金碧辉煌的修饰，也没什么惊天动地的陈设，平平静静的一方，落在这绝美的山色风光之间，反更显离世出尘的气质。

巍峨的大殿殿顶悬了一块巨匾，俊逸飘洒的篆书字体书着三个大字“玉京殿”。

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真是好名字。

而望舒此刻，却仿佛被师尊最强大的仙术兜头轰了成片上万遍，整个脑子都是一片混沌……

玉京殿？

她是还在做梦还是梦还没醒？还是梦成了精来打击报复她？

游魂般拖了震惊步子步入宫殿，望舒腿还是软的……这里若是玉京殿，那她和师尊待了上千年的那里是什么？

恍然间止越同九阙均已入殿，望舒溜了一眼这宛然故地重游的宫殿，咬牙安慰自己这定然只是她的幻觉，她定是还没睡醒，一边飘进去算着好好借着真相让自己清醒一下，然后……

入了其中，方觉这其中内藏乾坤。

外面看来已觉清远非凡，内里看去更是别有洞天，一路回旋的九重花径环着重重絮絮的花朵，细碎如小小的云絮一路铺展。

望舒第一反应怔怔张大了口，第二反应默默去把下巴托回去，才得了须臾清醒跟上那一双人的淡然背影。

沿着回环的花径蜿蜒开星罗棋布的各处宫殿，以莲石冰玉琢磨的莲花连缀成长径连接各处宫殿，寒玉为阶，云烟飘散，宛然娇妍的绰约少女，端的是风姿清艳无双。

九阙牵着止越的手停在最高的莲心，并肩看这风华无双，白衣紫衫飞扬间绝美几可入画，连醋意翻涌的望舒也不得不承认这般情景，当真看去极为动人。

望舒游魂般仰脸看他们傲立莲间睥睨殿宇，坚定地维持了怔忪。

止越讶异地张大了嘴，许久不得寻出适合话语，唇几度张和，竟是掉了泪来：“哥哥，我从没有想过……从没想过……我可以有家……这么好的家……我真的好开心……好开心，哥哥，我好怕……我真的怕只要一睁眼这一切就消失了……我一睁眼，还是在十夜桃花里，只有在花开的十夜才能出来，我永远都走不了。哥哥，我好怕……”

望舒接着怔忪。

九阙竟是心中一颤，似有什么缓缓长入血肉，一点一点，牵着血脉，细细密密的疼，许久才能出一声安慰：“不会了。以后，这是你的家。”

望舒仍是怔忪。

及至那一双人温馨祥和牵着手和谐走开，再及至漫目静默风光里只余了个泥塑木雕样愣怔的望舒……

许久许久，总算找回神智的望舒一摔袖子，终于掩面畅快淋漓哭了出来……这根本就是一模一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