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归来无计叹故人
这里永远是一片幽冷黑暗。
任何光,都是照不到这里的。
一滴汗悄然滑落在地,极度静寂之下竟剧烈如江流奔涌,听来清晰得可怕。
呵,又是如此。
猛然将长剑插入青玉石阶暗色的流影里,同色的影子恰恰能完美嵌入幽冷黑暗中,沉默着溶入冰冷的安静。
剑光一闪,冰冷流光静静扶摇,渐次映出暗影深处的人影。
通身墨色如沉然的暗夜,唯一双眸子星辰般熠熠流光,恍如落入了所有星光,流光溢彩的一片明亮,却是冷淡的光源。
琢磨完美的容颜无疑能如耀眼日曜般吸引去所有光辉,可却总带着冰冷的流影。
每日每夜,都是一样的。
漠然笑起来,男子冷冷抬手,指尖流焰一跃,转瞬绽开成牡丹色业火流转开来,无声点起殿中满殿灯树,将这冷冷暗色以暖色流光寸寸填满。
纵是夜浓不复,夜凉仍旧。
本来,也是该这样的。
赫陵凝了眉,望向天际。
隐约的暖色已然现出纤细影子,昭示着将至的曙光,他这才随意拭去额上汗水,信手拔起了深陷入地的长剑。
此次闭关足足十年,该是时候出关了,这些年把族中事务全丢给了青衣客和禹贡,禹贡他们怕也等急了。
冷冷抽动嘴角,墨色身影渐渐移出了暗影,身姿挺拔也如沐霜临雪的巍峨山岳般的男子走出静寂如神墓的大殿,剑尖流溢一道冷光。
可是,那冷淡的影子,却在玉阶前停住了步子,墨色长眉深深拧起。
地上,那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成一团。
那遍染血色的小人紧紧蜷成一团,时不时痛苦般抽动着眉梢,分明只是那么小的一道颤抖,却迫得她连紧闭的双眼中也涌出了血色。
却,是个人类。
赫陵颦了颦眉,面色更冷,禹贡怎么搞的,竟敢让人混入魔界还敢闯到这里,当真以为这里是无人之境吗?
嫌恶地扫一眼那半死不活的人类女孩,以及被她的血色染成混沌嫣红的玉阶,赫陵眉目更沉,突然长剑一抬,挽出一道流光逼在她雪白脖颈。
人类的血,又是什么味道呢?
不知道,也会不会比那些愚蠢的猎物们美味一点。
奄奄一息的小女孩仍旧昏迷,半点未觉察出自身命不久矣,眉睫乍然一颤,颤出极大一颗泪来,唇瓣几度张合似乎拼了命想要说出什么,可是只能如涸辙之鲋般无力挣扎,最终只蜿蜒出满面眼泪。
赫陵一怔,竟俯下身来轻轻沾去她一点泪水,眉心微松,若有所思。
这,便是传说中的眼泪吗?
人类,真是奇怪。
无论是纯洁善良,还是邪恶下作,竟都有如此晶莹的眼泪。
是因为,他们有心吗?
他依稀记得,昔年与他交好的一个魔女对他叹息,道,这时间,最复杂是人心,最珍贵还是人心,天地给了其他五界人类没有的强大、长生、尊崇,却唯独给了人类什么也比不上的珍贵。
那便是,心。
那个女子如是说。
她几乎算是孤僻的赫陵唯一的朋友了,但在这唯一知己面前,他依然只是冷笑着驳斥了她的看法。
人类至多能活百年,连他们妖魔的一瞬也比不上,等到老了死了,皮囊化为尘土,什么珍贵人心也不过灰飞烟灭了,能有什么引人羡慕的。
她只是惆怅般地笑:“赫陵,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赫陵便漫不经心地对她举杯:“等真有了那一日,我一定请你来庆祝。”
后来,便没有后来了。
那个漫不经心许下的承诺果然也没有实现。
那个魔女,本不过下凡渡情劫,一世过后,她所爱的凡人死去,她便该忘情绝爱回归魔界做回逍遥魔女。
可她却不能放下,非但追索着那人的转世,甚至还大闹地府,威胁着黑白无常去寻找自己恋人的转世。
可惜,她废了一半修为抢出他的魂魄令他复活后,那个人却已经不认得她。
而他们曾经多么相爱,他为她许诺白头发誓此生必不相负,她为他抛却一切甘心成为烟火尘寰中普通女子……他们是经过那么多磨难才终于修成正果的,却来不及相守便被命运冲散,如何能叫她甘心!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终归他忘却一切,徒留她固守从前。
于是,不甘心的她,便四处去寻找药材,艰难炼了一味仙丹叫他回忆起前尘。
而她自己,则在上天盗药时候被天界捉住。
天庭有心杀鸡儆猴,她受了重刑险些魂飞魄散,赫陵费了很大功夫才救出她来,她却一心想着把药给他。
只要他想起我了,就一切都好了。她如是说。
但结果呢,那个凡人根本没有忘记。他不过不再爱她而已。
然后,赫陵亲眼看着她被那个凡人招来的所谓猎妖师包围,然后,那个魔界中修为也算翘楚的女子被一群凡人生生打死,鲜红的血蜿蜒铺满青石阶,浓得令他发晕。
那个凡人只是漠然地看着,狠狠甩下魔女最后去触他的手。
“人魔殊途,你碰我,脏。”
那个即使在天庭多少严刑峻罚下不曾有分毫软弱的女子,血泪蜿蜒出来,覆盖住她失去了光彩的眼睛。
至死,不曾合上。
心口钝钝的涩然,赫陵不知道,那是否算是心痛。
伸手拈起一抹她的血,犹带余温,却也只能在风里无可奈何冷去。
他知道,就算失去大半道行,她也不会被区区凡人打死。
不过,被昔日恋人,死了心。
都道人如其名,果然一语成谶。
白梨白梨,可不正是白离。
白白离别,无能为力。
赫陵看着那抹血色,暗想,为何已经注定不一样,却不能彻底不一样呢?
偏这血,无论人还是魔,都是一样鲜红刺目。
为何呢?
看着那魇在梦中痛苦至极的小女孩,赫陵反而低声笑了出来。
在她死后,那个害死他唯一好友的凡人,那个昔年与她花前月下互许终生的人,凭借着杀死魔女这一点功德。竟也位列仙班,成了个小仙。
而他倒也有些本事,不过百年,顺利爬到了高位,甚至还要娶天帝的公主。
赫陵答应了她不杀他,却没答应能教他过得如此快活。
于是,那人大婚那日,赫陵以魔界之主身份亲自前去,送了那人一份大礼。
雕镂精致的玉盒,放着盛装的美人人头,眉目宛然,唇畔含笑。
那人被这大礼骇得脸色发青,当即就摔了玉盒,发下誓言与魔界誓不两立。
他当然会愤怒,会因为心头那可怜的恐惧与愧疚而震怒非常。
因为玉盒里,是当年他所负的那魔女的头,是他不敢面对的孽。
赫陵隐在人群中看他仪态尽失,隐隐为九重天所有人耻笑胆小如鼠,看他费尽心思也要攀上关系的主角心底不加掩饰的对他的不满,只是冷笑着离开。
后来,便听说,这个人被天帝斥以失仪之名,干净利落贬下了凡尘。
看他为了成仙不择手段,终了,还是做回了可悲凡人,也不知那魔女若能知晓,该作何感想呢。
欠的,终究该还的。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如是而已。
然后赫陵自在离去,毫不在意天庭与魔界再度剑拔弩张。
一仙一魔,本来就该势不两立的。
可今天,魔界却来了个凡人。
不知道,你能否告诉我,所谓的人心,到底是什么?
赫陵伸手抚上小女孩柔软发顶,任由那唇畔弧度一点一点,冷下来。
……
“她在哪?”
冷极的声音,似乎只是入耳便能冻结寒霜。
随后,猝然而来的人影攥着冰清长剑扑进殿中,什么风度礼仪也不顾地劈头问起了女夷。
“我只能告诉你,如今她还活着,而且很安全。”女夷漠然端详绛璃笺,纱下容颜冷定。
“我并非要这结果……我要知道她在哪儿!”
冰冷声音忍无可忍染上煞气,那冷淡白衣,也刹那染满了如有实质的冰霜。
可不正是九阙?
那一日与少栾一战,他不慎为少栾所激陷入回忆失了心神,竟叫少栾得了机会掳走止越,而且还带她进入了‘那面’的封印。
此生的她不过普通女子,纵在十夜桃花里养了那么久,也到底仍只寻常仙妖之质,哪里承受得了那封印之力?
可少栾出手太快,九阙又投鼠忌器,不敢当真逼急了他怕他玉石俱焚,只有眼睁睁看着他带走止越……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几乎逼得他发疯。
明明发誓再也不会那样教命数摆布了……明明已决定了要护她一生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弥补回前生的她不得拥有的一切平安喜乐温情美好……
却因了少栾无奈食言,还将她陷入那种可怕境地,怎能不教他崩溃!
如今少栾验生石已碎,想必已回天无术,他可以不和死人计较,但止越,却不能不理。
本来她此生弱小无比,身份又特殊,如果不慎被有心人捉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区区一个安好怎么足够?
知道一个活着,又怎么够?
他不知道她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是否过得不好,甚至是否受伤,是否开心……这些都不知道,他怎么能放得下心?
女夷只是叹气,纱笠随之波澜出清冷涟漪:“帝君,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等小仙哪里算得出她的命数?连她如今安好,也不过借帝君同她连生印勉强推知……帝君实在太为难我……”
“我也知道……”心知自己强人所难,九阙声音无可奈何放低,却到底忍不住焦灼“但你也知她身份……我实在害怕……”
“这天下,只有我能保护她……亦,只有我能杀她。”
冷冷话语销金断玉,女夷心底叹气,果然是孽缘。
“想必这是青……止越的命数……也许,经此一劫,对她未必没有好处……”
女夷只能以苍白话语聊以安慰,她知道帝君定然不死心,但,那又能怎么样呢……
这命线交错,前世今生的痴执,她也不知是对是错了……
而且,就在方才,她已经发现,原本还能看清的九阙的命线,如今也纠缠入止越命线,再无法得见……
或许,帝君的痴执已经为他带来了大麻烦。
连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劫是缘了……
我早就说了白梨妹子是重要NPC哒!不过白梨妹子到底是否活着,日后又是什么剧情,你们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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