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重楼凄迷烟眷眷

第179章 重楼凄迷烟眷眷

隽离自梦中乍然惊醒，梦里那般撕心裂肺本该于睁眼一刹回归南柯，如今却仍是清晰不退，令他心底猝然寒彻。

千万年不曾有梦，唯独一次便如此不详，宛然阴冷的箴言。

隐隐的一线不祥预感升腾而起，隽离颦了眉，狠狠压住一道叹息……

奕子修。原来，她仍……

一瞬思考里渐次恢复神智，熟悉的楼阁，熟悉的气息，唯独陌生，是萦绕不去的清苦药香。

止水殿……止水殿。

她是知道了吧。

不知何处而来一瞬袅袅梵音，合在风声一刹里近乎悲声，隽离猝然低眉不忍再视，仍是看到面前流泻而下的桫椤素影，扶摇姿态于地上映出苍凉的影子，恰被隽离的手影珍之重之握在指尖。

奕子修已经近了。

纵是奕子修不愿此时与紫皇冲突很是谨慎，到止水殿，也不过几刻。

分明是他将赴黄泉，魂飞魄散再无痕迹，他却并不恐惧死亡，唯独害怕止越看到。

怕止越看到自己离开，怕止越看到是奕子修带自己离开。

那些诀别，纵然伪装上多么柔软的语气，红豆的脉络，温柔的气息，对了止越，仍然悲哀到无法忍受。他到底不忍她再度经受。

一道叹息绽成心底涟漪，隽离伸手欲按上额角，手指微一用力却未抽动，这才发现他的手被紧紧攥在一双皎洁素手中，用力到几乎在他掌心掐出血色，仿佛害怕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不见。

一抹痛色惊鸿而逝，到底被他抑下，合了眸中水色波澜渐起，这一句话却是渐次坠落，平静至了叹息。

“我睡了多久？”

未得回应，隽离才发现她伏在自己身侧，流转雪发间偶一隅肌肤也是雪白，惊鸿一瞥茫茫然宛如风雪入檐，堆身侧卧雪，竟是难得沉眠。只是显然并非好梦，止越长长睫羽投下流丽扇影，间或一颤如纤婉蝶翼颤出小小的脉动，沉香燃尽的淡淡倦意，不比悲哀深浓，却比之更忧然。

隽离不觉眉目深颦，修长的指尖隔着虚空停驻在她深锁的眉间，神色渐次染上晓露清愁。

“阿越……”

他知道她为何难得能够入睡，并非自己给了她安心，不过因为她方经了摧魂咒，又将修为尽数渡给自己。纵为紫皇，到底脱不了天地规则，她透支过大，才终究脱力倒下。

她分明知道，自己要的并非如此，却始终假作不知。

他曾恨极她这波澜不惊，如今，却庆幸这波澜不惊。

指尖温柔抚在她紧颦眉峰，想为她舒开忧悒却不觉可笑自己痴心妄想，最终只是一颤。着这一惊，止越悠悠醒转，仍是苍白面色，见他醒来，也终于被喜色晕出些微暖意。

“隽离，你醒了……”

话尚未尽，她已被隽离揽入怀中，止越茫然一瞬才反应过来就势倒在隽离怀间，分明缠绵姿态，悱恻的主角却各自冷淡的清醒，一个茫茫然发怔，幽深眸子暗影支离落不进分毫光芒，一个顾自低眉，声音轻如落花的叹息：“你又将修为给我了。”

是疑问语气，他却问得笃定。止越温驯地伏在他怀中，眉目倦极般沉然阖起，却还拼命撑住一个苍白的笑，柔软声音散在冰冷夜风中，隐约忧悒之色倏忽一转，散在桫椤渐渐消逝的冷香里：“我不会有事，反正不会死……”

隽离的心便是猝然一沉，眸中星光倾刻覆灭，苍苍茫茫归于晦暗墨色。

止越那般冰雪聪明，当是早有觉察了。

却偏要撑出一幅无懈可击的平静，想着只要永远装着波澜不惊，就当真能静无波澜。

可哪能当真……如意。

“阿越。”狠了心伸手按住止越双肩，不及抬眉，对上止越苍茫眸子，隽离猝然一滞，从前想过的一切完美借口灰飞烟灭在她眼底一泓死水，隽离面容渐渐染上肃穆悲色，眸中光影终于无可奈何熄灭，几度张口，只吐得出寥寥数字来：“听我说。”

止越手指已将隽离广袖揉成一片混沌，乍闻此语，却是骤然恢复了理智，倦然低头，柔软到了缠绵姿态，一字一句的棱角却都是柔软的毒：“我不听。”

眸中夜色渐起烟雨，她未撑伞，任由淋漓水色蜿蜒而下，将雪白侧脸也带开雨水气息，话音仍是缠绵，恍惚教人思及春日桃花里掌心一粒红豆：“隽离，我不会听……”

“阿越，不要任性。”隽离加大了力气，近乎绝望的一个笑，青瓷渐次崩裂的纹路，将碎未碎间无可奈何的倦意。

风声愈烈，摧折一树桫无可奈何落了花叶，提前生出一场风雪渺渺茫茫，分明灿然曦光在他眼中落雪成白，交织成一片雪色天光，竟教隽离应景地觉出了冷。

“我只任性一次……隽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听……”止越还在微笑，面色却已一点一点灰败，宛然已经开始碎裂的琉璃，却拼死还要撑住波澜不惊，泪光里拼力攒出更浓烈的明艳，“我不会听……隽离……不许说……”

隽离还想要说什么，被止越伸手覆住唇，只得暂且收声。止越笑容越发明艳，拼力想要借着这一段婉转封住他的话。

“阿越，逃不掉的。”

隔绝在指下而有些闷的声音披靡而来，吐息间一瞬暖意润在止越发颤的指尖，不过须臾便被吹冷，借了指尖蔓延开冰雪，从气息，到骨血，再到心脏，冰凉地延绵，柔软地逡巡，封冻袖间桫椤柔软，摧折暗夜悱恻声音，将她血脉里这些鲜活的跳动一重重结冰。

隽离死死扣住她的肩，已是顾不得他指甲早将止越肩头攥出血色，素日温柔的容色被雪色晕悲戚，那般痛彻心扉，又只那般无可奈何。

被他面上痛色所激，止越终于放弃，削尖的下巴绷紧如即将离鞘的剑，眼眸有寂灭的光，盛大的烟火一朵一朵凋零成烬。而他，话音淡淡，依稀温柔，如斯残忍。

“阿越，我要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