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芳庭伶仃思缱缱

第180章 芳庭伶仃思缱缱

止越身子猛然一颤，一时却是茫然。隽离要死了，她本该哭出来，可是总有什么堵在心口，教她撑不出一个无所顾忌的嚎啕，她亦本该痛苦绝望，可是似有什么拥在脑海，教她带不出一个最细微动作。

应是梦吧。

是了，是梦。

是梦，她才会哭不得，笑不得，说不得，恨不得，叹不得，怨不得。

是梦，他才会食言，说要永远离开她。

他才说了，除非天崩地坼魂飞魄散，我皆守你无忧。

他才说了，如卿所愿，永生不悔。

是了，是梦。

一点笑意婉转而起，带得本该凄厉的一句诘问柔软如斯，荡在这渺渺一片静寂里，缱绻着红豆气息。

“你骗我，你才不会离开我。”

“除非天崩地坼魂飞魄散，我皆守你无忧。”隽离亦是笑出一声，将一直握着的止越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声音放得如斯温柔，却是带出凛冽一篇话语，“感觉到了吗？这里，已经没有心跳了。”

止越猝然摇头，笑意明艳，声音喑哑：“你骗我。”

“阿越，感觉到了吗。”隽离只定定看住她，咬牙要逼出止越的面对。

“你骗我。”止越依旧摇头，哀至入骨竟也成了平静无波，江风吹凋白萍，水色只做了伶仃。

“阿越，我要死了。”隽离阻住她的话，话音决绝地放得狠厉，“听我说说话好吗？”

止越低了眉，再也压抑不得的哀色，从濯出夜色凛凛的眉，行到水色流转桫椤清影的眸，坠到拼力撑出微笑弧度唇畔，带所经之路皆是雪色一折，声音几乎僵硬不成话语，却至死挣扎出寥寥一个好。

隽离看她神色终究软化，到底伸手抱紧了她，一道苦笑放得涩软。

“阿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是怎么把我捡回来的？”

止越无声点头，唇畔攒出水色里一点伶仃笑意，怎么会不记得？

她以一枚碧水玉佩救下被小贩毒打的他，他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跪在她面前，惨白面上唯一双眼睛明净朗润，恍如嶙峋古剑，磋磨寸寸冷光。

他说从此把命给她。

从此成为她的影子，上天入地，无所不在，无所不存，一柄桐沧划破千年风霜。唯有他自始至终立在她身后，

只有他，一如既往。

九重天始终护在她身后三尺的墨衣，玉京殿始终落在她身侧的眉眼，昆仑山为她的仗剑，止水殿赠她的许诺……自始至终柔软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温柔……都只有他……

隽离看她恍惚神色，笑意便是更深。

这是最好的时机了……能够教他安然离开，也能教她甘心放手。

在奕子修到来之前。

那一点笑意，便循了桫椤凋落，逝尽最后一抹脉脉温情。

“可是阿越，我只是一个凡人，你们的弹指一瞬，却是我的一生。”

那是开在心口的红豆，自肺腑而来，延绵过血脉，流转过骨肉，循着每一寸心跳步步溅血，拼着春心成灰，奉养出一朵相思。

“我真恨我只是一个凡人，来不及那么多岁月来陪你，或许终我一生，于你而言也不过过眼烟云，浩瀚万年里的吉光片羽。”

它开在至死不休的爱恨。

“我想陪着你，阿越，想一直陪着你。”

它长在我心匪石的痴嗔。

“我愿意舍去永生轮回，以求伴你一世，相追相随。”

它烈在死生契阔的怨愤。

“代价是，永世寂灭，六界永逝。”

“阿越。”他轻唤，缓缓攥紧她的手，将一抹微凉压进她的掌心，依稀笑容清浅，却是渐次成灰“记着我，阿越，记着我。”

“记着我，然后好好活下去。”

止越茫茫然低头，看到掌心一点绿意。那是千年之前她曾给过他的碧水玉佩。——转折了千年，珍藏了千年，蕴了那个人的温度、气息，温润地躺在自己的手心。

“你，一直带着？”她攥紧了碧水玉佩，忍不住颤声问。

“你给的。”隽离眉目分明晕出痛楚意味，指尖抚过她紧颦的眉，笑意却拼力撑住温软的缠绵，“阿越也给我一样东西好不好？叫我记着你，一直到死都不忘。”

止越便是咬牙，水色里勉力撑出一个笑，只在细枝末节的转折撑不住泄出些忧色来：“你想要什么？”

隽离修长的手指一遍遍描画她的容颜，伶仃一点笑意扩成春水一川：“桫椤花。你摘一朵给我。”手指顿在她绽着紫色花印的眉心，桃花一刹夭夭，“后园的桫椤开得最好，欺霜赛雪，明净非凡，和我的阿越一样。”

“好。”止越用力眨掉将落的泪水，拼命撑一个微笑，“你一定要等我……”

“好。”隽离眉目一弯，温柔放开了她的手。

止越也加大了笑意，随后奔出了止水殿。

“傻阿越……”背后是他温润笑音，浅浅回荡缠绵涩软，她逼迫自己咬牙不听，不要回头，拼力赶往止水殿后的桫椤花海。

那是他想要的，她一定帮他拿到。

从未觉得平日里短短的几步有如此漫长，仿佛她穷尽一生也无法到达。无论她如何拼命，仿佛仍然没有尽头。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否则，便要永远失去了。

“阿越，不要回头。”

身子一颤，她足下加快速度，唇间翻起一折血色。

“阿越，不要回头。”

她索性闭上眼睛，将水色封回眸中。

“阿越，不要回头。”

一遍一遍的声音回响耳畔，清润一如既往，止越十指却痉挛般陷入血肉。

“阿越，不要回头。”

羲和望舒朝生暮死的无望，晨昏辗转间拼命挣扎出的一眼，等到绝望，等到朽烂，终于等到那一片雪色，止越步子渐渐慢下来，十步，九步，八步……步步溅血。

“阿越，不要回头。”

重重叠加的无望，肝肠寸断的一眼，终于随了那温润声音的停息，归于沉寂。

止越扑倒在桫椤花树下，冰裂纹碎在这冷冷的躯壳，嫣红的血流离在皎洁的冰，一寸一寸，褪色，消融，流逝。

终而断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