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三生一梦皆成空

第181章 三生一梦皆成空

仿佛一场大梦，一梦三生，生世皆成空。

止越跪在桫椤树下，身形悸颤，掌心却死死握一枝雪色桫椤花，重霄夙起青莲台，般若惹雪菩提开。

是他最喜欢的……

止越突兀笑开，猝然又变成了哀哭，横冲直撞这寥寥一场风雪，水色淋漓渐做血色一川，自肺腑而来，跋涉过千疮百孔的身躯血脉，栖息在满目灰烬的眼中。

她以为，没有奕子修，她再也不必有泪。

却不料，以此种方式复苏。

隽离，你又骗我。

眸中水色更烈，声音却是放得更狠，刀锋的冷，霜雪的厉，却都缱绻成柔软意态，折在再也压不住的颤抖里，终于无可奈何崩溃的痛楚。

你不要我回头，是怕我见你最后一眼吗？

如今的你，是不是早已死在那寂静宫殿？

隽离，你真是残忍。

止越顾自低眉，桫椤花枝几乎攥入掌纹，一痕一痕，牵出命运的具象，止越定定看着那交错纹路间渐次浮起的血色，笑意渐次浮出锋利艳色来，凛冽却只如悲戚。

最后一眼也不让我见，是早就决定放弃了吧。碧水玉佩也还给了自己，是早就决定要抛却一切，默然归于永寂，对吗？

什么，也不留给我。

真是残忍。

隽离，真是残忍。

止越指尖更紧，掌心胭脂半月将雪色桫椤染得一半雪色，一半血色，讽然一笑间艳色也是萧索无比。明明已是琉璃尽碎，仍是咬牙死死攥住那朵驳了色的花，一步一步迈向止水殿。

一步一步，恍惚狠狠踩在心口，涉过流转的血肉，蔓过柔软的吐息，顺着血色婉转，轻轻易，步步溅血。

隽离……伴我千年万年教我心安至斯的隽离，轻易弃我于万劫不复逼我前尘随缘散的隽离……

跪在她面前分明虚弱惨淡，却如嶙峋古剑栉沐日月风华的隽离，决然说着我把命给你，从此我是你的影子，我的生死只在你一念。

那九重天菩提莲忘间撑素伞默立等待止越的隽离，熟练地接过飞奔而来的止越小心笼进怀中，冷定眸子在止越乳燕投怀的一瞬也泛起淡淡暖意。

始终温柔护在她身畔、把性命轻轻易交于她手的隽离，神色竟是心满意足的甜蜜，春水一刹润开十里桃花，一字一句生死咒缚般决然说着，除非天崩地坼魂飞魄散，我皆守你无忧。

跨越了数万年风雪壮阔，唯独守着她不离不弃，而现在，最后一眼也不给自己的隽离。

连余烬也不留给我……这般残忍，我却怪不得你。

这是你想要的，我便无论如何都会给你。

伶仃一点笑意竟还带着暖意，刹那已被风雪吹寒。

半生蹉跎为错遇，如今，我只想倾我一生为君一念，可老天，连这般的幸运也不给我。

止越攥紧血色驳杂的桫椤花，茫茫然，闭了眼。

止水殿，隽离独坐空茫大殿，指尖渺渺抚上心口，指下却已再无鲜活的心跳。一道苦笑渺渺而起，乍然又落，隽离将手收回覆在双眼，眸中痛意乍然惊鸿一瞥，却只被他狠狠压回波澜不惊。

梵音已是渐近，他隐约可辨那肃穆经文……徐菩提，发阿缛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那是上古神佛于这尘世的一眼，纵是悯然，却是睥睨。

隽离细细听了，便是讽然一笑，若当真清净六根，何苦还入红尘？

奕子修若当真能得道，也不必为着一个青女耽于数十万年的心魔。

断情绝爱，便够了吗？

隽离讽意更深，眉目却是颦意渐松。左右还有自己，纵是他奕子修多么不愿，自己也非要将他拖回这一段风月。

何况，他奕子修的心，也未必多么无懈可击。

为她挡下那散仙一击，其实也是私心。

他想要止越永远记着他，不是奕子修的半身，而是隽离。是她止越的隽离。

他隽离一生南柯，皆葬送一场桫椤，那一段风雪茫茫拂衣，如同月色照亮他浮生希冀，可到底并非月色，桫椤，永远对着花下的土地痴执，融不了天际墨色披靡。

那么，他便只能令这夜色坠落，润进花下土地，润着那土地永生永世奉养着桫椤。

终是笑出声来，隽离抬眉，依稀松风流水，星华奕奕，一川江烟流尽温柔，却是伸手咬破指尖，随手召出一笺玉帛，运足力气便运笔如飞，浑然不顾自己身形自袍下双足开始，一寸一寸化为飞灰。

“阿越……不要回头。”不要看我。

双腿及膝风化，他依旧不停，指节修长隽秀，于虚空中绽开青莲朵朵，神色温柔到了近乎残酷。

“阿越……不要回头。”不要看这般的我。

玉帛漾开重重柔软清光，光华摇曳里，水色莲花一瓣一瓣枝叶缠绵，枝枝蔓蔓蜿蜒如伤，双腿已然消失，偌大黑袍空空荡荡，他眸色定定，许久，才是叹出一口气来。

“阿越，不要回头。”

指尖点上最后一个字，隽离迟疑许久，才终究苦笑出声，自怀中取出小小一面镜子来——镜为寒水冰玉，合迦陵频迦与优昙婆罗纹，水色缠绕，云烟辗转，镜面漾开清光万千。

菩提镜。

《六界记》有载，菩提镜兼记梦造梦之能。

毫不犹豫将指尖置在镜上，水色光华疯狂灌入，一点一点激起无色流动的海洋，海洋之中云色缭绕，隐隐有模糊镜像一闪而逝，被一幕一幕封入镜中，也将流涌的云烟压入镜中。随了灵气流转，他身形散得更快，十指迅速消散成烟，倏忽已逝。他也只当不觉，看了空荡荡衣袖，一道叹息渺渺落下。

“去吧。”

终究是，该放手了。

菩提镜天生灵物，闻言之时已化成纯白鸟儿，翅羽一震，便纵身投入空中，翅翼几扑，已是投身入止水殿外葱茏云海，倏忽已是无影。

直到白色鸟儿于天际消失无踪，他仍是定定看着，双眸之中悲欣交集，郁积了千年万载的哀伤。

“阿越……”

一道柔软叹息渺渺落下，不过转瞬，便飘飘渺渺散了。

止水殿，只余一件犹带余温的墨色衣衫同一卷失了色的玉帛书笺。

三生石，忘川河，奈何桥，十二宵，从此，再无一个帝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