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十二重霄别愁肠

第182章 十二重霄别愁肠

一痕烟气若断若续游丝而起，随了梵音渐深，乍然烈做罡风一脉，鼓涌着缠结起纷飞烟尾，一寸一寸聚拢成真正人的形态。白衣飘举，迤逦墨发流转水墨一川烟风，冰雪琢磨的一幅极致容色，勾着凛冽剑意，沉出眸中暗色波澜来。

他本漠然提了湛渊踏入止水殿，步步行来浮跃凛凛寒气，银钩铁划间俱是凛冽剑芒，目光触及空茫止水殿，却是不觉一怔，及至看到殿中伶仃一道墨衣一卷书帛，才是浮出一刹讶色来。

看去一切平静无波，他却分明觉出熟悉至极的气息，还有一种隐隐来自灵魂的欢喜。

指尖点起空中一隅荧光，奕子修眸色渐深。

倒是不料，这半身竟也修出了灵智，还能如此抉择……原本探知他这半身在止水殿，思及止水殿坐镇的那个魔尊，他本还以为将与紫皇一场大战，全程谨慎连湛渊也不曾放下，却不料……不仅止越杳然无踪，这半身更是主动放弃生机恢复无知魂魄任他收回，也是颇为奇异。

若是从前，他必会好好计较一番，甚至动念仔细查查其间原委，只是如今，奕子修已然断念，除了斩妖除魔修行入道，他已是什么也不耐。

这半身如何行径，紫皇又如何心思，与他何干？

如今重中之重，不过吸收了这半数魂魄恢复修为，将六界镇玉还回以解六界镇柱之危，其余，也无所谓了。

剑光一转，于无形虚空一寸寸开遍水色莲花，艳歌漏泄间延展出无穷无尽的丝网，渐次将止水殿间披靡荧光牵绕网中，随了莲花不断绽放与凋敝，云烟浮幻刹那已将流转荧光吞噬消逝，化为烟光驯顺泌入奕子修掌心。

奕子修猝然收剑，眸中乍然闪过冰冷煞气，分明已是收回魂魄修复了暗伤，却是不知为何遽然缠绵出心口入骨痛意。指尖隐隐跃起青色龙卷，被他咬牙抑在指尖方寸。

既是已达目的，也不必多做牵扯了。至于那点意料之外的突兀痛意，既是不影响大道，又何必计较。

奕子修容色敛回波澜不惊，提了湛渊漠然步出止水殿，步移间身形恢复成流转烟气，渐次消陨无痕。

……

“阿越……”

最后一道叹息恍惚还带了未尽水意，止越眸色磋磨入骨冰雪，只狠狠咬在唇齿间微笑弧度，拼死撑住明艳模样。

他不会想看到自己不开心的样子……

你不让我回头，我便不回。你不要我看你，我便不看……我什么都可以如你所愿，但至少，容我将这枝桫椤给你。

隽离，等我……好不好……

桫椤一瞬轻颤，刹那吹落血色淋漓，随了止越步步行来，一点一点，泣出一痕血路。

以血为阶，以梦为路，十二楼，琅嬛阁，九九宫阶，止水殿，一步一步，走向万劫不复。

止越撑了那伶仃笑意，一步步，踏入了止水殿。

偌大止水殿，处处皆是他的影子。墙上玉钩，是他挂桐沧的地方，还有一道被长剑撞碎又拼起的伤痕，她本说用法术修复，他却不愿，只说想要留个纪念；宫花梨描填漆菩提花的案几是他读书的地方，素日忘了时候，常会睡在这里，常要累她去唤，她知道他是故意，只为得自己一语；十八弯紫檀屏风绘山水一卷，他的墨衣挂在这里恍惚也如一痕山峦；湘妃清管紫毫，他曾握在掌心，笔管都被摩挲得触手温润；案上青瓷莲花笔洗是他亲手所绘，疏疏菡萏映了寥寥水漪，映得其间半株紫竹也是影绰温柔；镂花窗棂尚未掩好，漏泄伶仃他方才看过的天幕，恍惚还有他指尖温暖。

攥紧了桫椤，止越竟还能撑住那婉转笑意，只是那春水明艳如今看来只得涩然。

寒玉砖是纯色的白，那一点墨色便醒目到扎眼，竟教她思及业已凝固的一滴血。

下意识伸手去捉，指尖却颤不成形，未曾握住墨衣，却是抖出那一卷帛书。

止越定定看着，笑意益发浓丽，淋漓水色却渐润帛书。

既不相见，何必相念。

既不执手，何必执念。

唯自珍重，一世长安。

一世长安……

无你，我还如何一世长安……

“隽离……”

比之眸中哀色安静到近乎柔软的话音出口，止越一瞬只觉茫然。怔忪间伸手，一枝血色斑驳的桫椤伶仃撑着最后的雪色，那样拼死的执着。

还执着什么呢？

你已经没有用了。

止越猝然咬牙，茫然间溺水之人遇见浮木的希冀神色一闪而逝。

他说了什么？

他知道她不会死，也不会受伤，可是天下的男子，皆是如此，明知自己爱的女子强大到无可匹敌，也还是想护着她不受一分一毫伤害。

那若是我不强大了，我也死了，你就会回来继续守护我了吧。

隽离，我不要强大了，我也不要永生了，你回来保护我吧。

止越勾了个明艳笑意，一段笑意咬得狠狠，似乎在牙关间磨了千万遍，只勉强借了眉目婉转缠绵出柔软气息。她缱绻般抬手，温柔至极将驳色桫椤簪在鬓边，眷恋般一抚，眸光星河转侧，总算带出久违甜蜜来。

隽离，我来找你，好不好？

抚在鬓侧的指尖一紧，而后又失力般颓然了下来。

其实我早就不想继续活着了……

水色淋漓的眸中乍然闪过一痕锋利月色，止越放了手，渐次，覆上了心口。

我什么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一点用力，就好了。

死亡，多好，有潋儿，有恒奕，有你，比这冷冰冰的红尘好多了。

就足够剜出那点早该死去的血肉，带她去往那个心心念念的世界。

隽离，我不想再执迷了……什么都好，我都不要了……

指尖寸寸加力，她面上笑意更深，被浓丽血色熏出久违的暖。

隽离，等我。

止水殿一片寂然，止越默然抚着鬓侧血色桫椤，伶仃一点笑意，终究被冷风吹尽。

一身烟雨，一场繁华，昔日红颜琼树尽飞花，今夕飞雪引画一生罢，唤不复荣华。

一生风月，一场笑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