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福祸焉知是相依

第193章 福祸焉知是相依

女夷眸光落得悠远，似是已然透过了他看出他的结局，莫名之色眼波间一转，一泓风平浪静的寂然遽遽翻涌，刹那掀成惊涛骇浪，壮阔里掀出一道叹息，竟还撑得住淡然，似是渺渺，却是不该如此的怅然:“既是断念，何苦再求？”

奕子修眉目亦是一动，却非那般烈烈，只是怅惘，轻轻易入了骨，回带出以淡然为名的决绝。

他亦是知晓不该……可世上，若是知晓不可为便能轻易放下，还哪来那么多入骨痴执？

那日止水殿本该就此埋入黄泉的相遇，半数魂魄的回归却并未带来如期的胜券，反倒将他拖入另一场死局。那飘摇白衣如咒如缚纠缠入骨，又迫了他听到那样一段冷厉的求娶，他们的算计，他们的筹谋，本该与他无关，如今，却都成了他的挣扎。

分明已是定了心，无论如何也要忘记……纵是寻出一个替身一点一点替代着忘记……却是只凭了她一眼功亏一篑。

他主得了天下浮沉六界苍茫，却主不了心间一痕悸动。

数十万年后再度相遇，女夷只观他眉目渐凛，便是心知只怕一如当年，是不得善终了。心底，便是不自觉生出寂寂怅惘。

凭着对止越那个梦，她当是拒绝的……记起又如何，他当年记得之时，莫非便对止越当真慈悲了？他以为的手下留情，其实不过将止越痛楚延长更多，当不如断个彻底干净。

可也是凭了那个梦，数万年前那巍峨白衣却推金移玉跪在她面前，决然求她也赠他一梦，允他太玄归一阵一场妄念，也迫得她为之目眩神迷，拼出了另一半性命圆了他的妄念。

他的一场梦，并她的一场梦，还确然令女夷好奇，这一场妄念，蕴了数万年，经了这风霜侵蚀红尘浸润，到底能奉养出如何冶艳的结局？

奕子修也非寻常，一瞥间看出女夷眉目动容，眸中隐约涟漪扶摇，已非方才八风不动的冷淡决然，当即撩襟便要行礼，赌，或是，逼女夷一瞬心软。

他并不知女夷思及什么，或是看出什么，才引得决然冷冽生了裂纹，然而这一瞬动摇，已是足够他迫出女夷答案。

是福是祸，总要他亲自走过方知。

果不其然，他甚至未得当真拜下身去，女夷已是面色猝变，一道冷意倏忽转至霜色，却不及眸中一道来回便被敛做叹息般涟漪，终究，融水色一痕无可奈何。

失却丰润秀致的指尖点在一如既往的雪色绛璃笺，女夷犹自叹色沉沉，奕子修竟是突兀一隅茫然……

仿佛千万年前，也有着这般的一幕，也有依稀荣华的女夷轻纱流转，点起胭脂色浮烟砂，晕上绛璃笺血色图腾，渐次交织出什么结局，而那时，是为何……这般方一思及，便觉寂然心口猝然一痛，未必多烈，却是绵延，分明刻骨，却又不知为何淡漠到陌路。

分明无关痛痒，却又固执不去。

奕子修指尖一紧，茫茫然竟生了惶恐，下意识转了目光想要捉住女夷动摇也为自己难得脆弱寻出个认同，却看得那业已枯朽苍老的女子颤了指尖于绛璃笺一寸一寸描出陌生太久又可恨熟悉的符咒，素衣间身形伶仃，教他思及风雪天里朽折寒梅。

梅生雪色，亦因雪艳，却也是雪，托出它一季艳色，又摧折它一世身骨。

是缘，亦是孽？

这般心绪冗杂，沧然间却生同病相怜的伶仃。

早知天命，又能如何？

知了天命，莫非还能当真逆天？

他下得这狠心，还是她生得那决然？

她……是谁？

奕子修眉心渐颦，分明清晰自己这一番因了女夷而起的怅惘，主角却决然非她，眸色便是不觉沉了，一川墨色流星河转侧，浓是怨，淡是寂，如何清净无为到底为红尘色涉上无可奈何的羁绊。

然则他眼波动摇，纷繁怅惘间却是涅槃出玉石般决然底子，挣出堪称凛冽的平静来。

她当是谁？她该是谁？

白衣还是紫衫，玉京殿抑或止水殿？

一笔落下，皆有结局。

区区纸上一卷平生，便要教他心悦诚服，被命数控成提线木偶步步行止吗？

哪能那般轻易！

这边厢奕子修总算挣出茫然，那边女夷已是绘成血色符咒，反手将绛璃笺，推了过去:“成了，滴血吧。”

奕子修依言而为，眉梢寒霜润露，却成指尖桃花，刹那为绛璃之咒画龙点睛，那本自规矩的绞缠艳色立时被渡入生机一瞬腾起，欢欣般渐次流转，一点一点，将那点血奉吞噬得干干净净，方才魇足般慵然现出一个字来。

却是无关紧要般一个“泪”字。

纷繁之色归于寂然，隐约有什么钝痛缠绵般绕上心头，合了影绰褪色前尘浮沉眸中，似是刹那白骨黄泉，又似清净只在红尘外间，奕子修拼死咬住须臾痛意，眉目渐生颦颦刻痕，方寸间魅影明灭，声音合辙的哑然:“这是何意？”

那些泛黄的记忆里……渐次倾颓的身影……

是他的软弱，还是她的决然，来凑出一个泪字？

女夷指尖微颤，低眉敛去重重波澜，只淡淡收回业已浊然的绛璃笺，眸光落得淡然又寂然，风雪红梅于眼底蜿蜒，却也终究褪色成黄泉白骨，崩毁在她一隅凝睇。

“绛璃笺不会出错，你所求，便在于此，若是更多，我已解不得。”

耳畔突兀浮起一句叹息，似是裹了遥远的风雪，润成心底一瞬冷然，神的命格，我等怎能知晓？

那些挣扎……那些计较……便又是他都决然放下的前尘？

他的前尘……到底有着如何的真相？如何的思量？

奕子修眉目渐冷，隐约波澜于眸中壮阔，翻出血色里痴痴决然，灰烬里切切灼灼，风雪漫天不曾浇熄业火，却迫得那雪色融成一川烟流，生生与那胭脂血同出一色。

黄泉也好，白骨也罢，这福祸，都总要他亲自一历。

遥遥，有着女夷一声叹息，晕在他渐次湮入云烟的身影，到底，幽幽尽了。

“痴儿……”

(本章完)